1 ☆、1
夜沉的厲害,黑漆漆的,小破廟處在黑暗中心,仿佛在一個吞天怪物面前,它随時都會張開血盆大口,将人與物都吞的幹淨。
邱尚一整日都暈暈沉沉,說不出哪不舒服,只是覺得身子有些燙,腦袋也不清醒,想是今日趕路,颠簸了,這樣的念頭冒出來,仿佛一切都說得過去,邱尚躺在草堆上,半睜着眼,迷迷糊糊地往火堆那一看,只見三個人影分一二對面而坐,火光跳躍中,他看見一道月白色身影,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見那人回頭對他輕輕一笑,而後他便睡了過去。
夜好像更長了,夢十分清晰。
待得一切塵埃落定,邱尚和季長風從宮裏出來,兩人是混在太監隊裏進去的,出來時還穿着太監服,守門官一看見刻着梁的令牌,當即恭恭敬敬的讓人出去。
邱尚把玩着手上的令牌,對季長風笑道:“思凡哥這東西也太好用了些,定要留着,指不定哪天用上了。”
季長風輕輕地敲了敲他的腦袋:“那是,來日走投無路了,還能賣幾個銀錢。”
身為江南首富的季家大少爺居然也會擔心沒錢?真是活久見。
邱尚趕緊将令牌藏好了,那動作就跟季長風一個一言不合就會上來搶似的。
宮裏一切妥當,此時回到別院,兩人心中是一片輕快,正應當高歌慶祝,胡吃海喝,季長風卻發現樓清不見了。
仿若晴天霹靂,出門時樓清還好好待在別院,這不過半天時間,怎麽人就不見了?
“去樓府,阿清一定回樓府了!”到底腦子轉的不如季長風快,邱尚還在緊張之際,季長風已經大步往外跨。
邱尚開始沒想通,樓清已經完成了他的任務,樓丞相也已經入獄,為何還要跑回樓家,後來一想,不就是因為樓家老夫人嗎?
樓清可心疼他的祖母!
“不過是些蝼蟻,你快去找老師。”
樓丞相雖然出事了,可樓府依然井然有序,季長風和邱尚剛進門就被樓府的護院和家仆圍住了,這邊下手均是死招,那邊樓清不知如何,邱尚也顧不得許多,将季長風推出戰圈,用一個背影承擔了他的後路。
要說戰鬥力,邱尚的确不及季長風,可真要打起來,邱尚也能挑這一衆護院,他出手利落,拳腳有力,招招都落在要害,一時間,他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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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長風比誰都心急樓清,自然不會耽誤太久,只是還是有些出乎邱尚的意料,季長風竟然用了小半個時辰才抱着樓清出來。
邱尚雖然沒見紅,可臉上也落了光彩,見季長風出來,麻利的解決了對手,迎了上去:“老師如何?”
他緊張的四處查看,發現樓清呼吸均勻,像是睡着了。
季長風緊繃着神色道:“無礙,一時氣急攻心,暈了過去。”
這神色沉重成這樣,能不讓人多想嗎?邱尚緩緩吐口氣,道:“快回去吧,梁神醫在府上,老師不會有事的。”
事後邱尚才知道樓清暈過去是因為樓老夫人不肯跟他離開,他近幾日本就心事重重,得知樓丞相已經伏法,又因樓老夫人的關系,大喜大悲,這才沒把控住。
季長風和樓彥達成了某種協議,邱尚知道這都是因為樓清的關系,當夜季長風便進了宮,夜深才歸。
邱尚坐在院子裏,一擡頭就是滿天星海,人世就是這樣複雜,明明宮中已經改朝換代,宮外卻還是一如既往,好似半點沒受到影響。
影響還是有的,因謠言和那夜張貼在京城四處的布告關系,梁思凡當上皇帝的消息并未引起太大的躁動,只是多了項議論,梁大人竟是先皇私生子。
只是梁思凡做的一件事,讓他受盡百姓議論,朝中文武百官恨不得将那日在殿上發生的事忘得一幹二淨,梁思凡卻幹脆昭告天下,将當年之事說的清清楚楚,包括他的身份,其中最為難的便是史官,梁思凡先發制人,聖旨都發了,等明日天亮,已經來不及,史官想要一頭撞死在未央宮上以求聖上收回聖旨都沒用了。
邱尚倒是覺得沒什麽,梁思凡日後受人诟病的事肯定不止這一件,如今也不過是提前讓百姓有個心理準備。
再說了,梁思凡和季長風此舉都是為了幫梁思女和季家讨回公道,梁思凡如今有了這權力,他還會讓梁思女委屈嗎?
反正怎麽做都是有人說的,只求問心無愧罷了。
這點邱尚想的簡單,卻是最通透的。
接下來的日子很忙,張老将軍自缢,張家暫退朝堂,樓丞相被判,樓府被抄,這一切都跟邱尚沒啥關系,他只是跟着忙,跑跑腿,以此代替去找某人的心思。
張老将軍的頭七一過,張遠道失蹤,邱尚知道,陳濤一定會瘋狂的尋找他,知道這點的還有樓清。
樓清對邱尚道:“你抽個空去看看尚學,他此時怕是不好過。”
“我怕他不肯見我。”當日陳濤就在朝堂上,事情的來龍去脈聽的一清二楚,當時僅是知道他是長風山寨的暗棋就已經疏遠他,如今得知...光是想,邱尚都能知道陳濤是什麽反應了。
樓清也苦澀一笑:“如今風聲正緊,此事只能先瞞着尚學,我實在不放心他,不管如何,先去看看吧。”
道理邱尚都懂,若是将邱尚放在陳濤的位置,他想必也是一樣,明明他們都是那樣的親近,結果所有的事只有自己被瞞着,任誰都不會舒坦。
可邱尚還是不敢貿貿然去找陳濤,只能盼着陳濤早些冷靜,這一等就等了近十日。
陳濤的确不好過,他高高興興的去上朝,準備迎接順利回朝的梁思凡,可卻在朝堂上知道這麽一樁驚天計謀,然後他發現,他親近的人都對他僞裝了。
只有張遠道,只有他跟他一樣,可後來他也不見了,原先如何輝煌的張家,現在只剩張遠道的大哥苦苦支撐着,陳濤恨自己什麽都幫不上張遠道,天下百姓不知道,皇帝早已被梁思凡秘密處決,因此張遠道才會失蹤,他同時失去了父親和愛人,沒有誰比他更難過。
管家原本圓潤的臉,這十來日皺成了苦瓜,甚是愁苦:“老爺,你就別再喝了,這些日子你把自己當成了酒壇子那樣灌,身子會承受不住啊!”
陳濤不予理會,仍舊咕嚕咕嚕的喝。
管家道:“我知您心裏難受,可也得顧着身子,您這樣...您這樣...有個萬一可如何好?”
他見陳濤還是不聽,便大膽的去搶他的酒壇,卻被陳濤一手揮開:“夜深了,你不用守着,回去睡吧。”
桌上空了兩個酒壇子,滿屋的酒味,他卻清醒得很。
心髒像是被針紮那樣疼。
管家還想開口,卻被一人搶先打斷:“尚學...”
管家微愣,稍即一臉欣喜,苦了多日的臉終于見到救星般,他看向門口,邱尚披着燭光站着:“邱公子,總算把你盼來了,你快勸勸老爺吧。”
邱尚遲疑片刻,還是邁開步子走了進去,他對屋子裏的味道熟悉的很,卻是皺皺眉,沒說什麽:“有我看着,你放心回去休息。”
管家哎了聲,又看了眼仍默不作聲的陳濤,無聲的嘆口氣,退出了房間。
門一關,陳濤就冷聲道:“不請自來?邱公子未免太自覺了些。”
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邱尚将倒在桌子上的酒壇一一扶好:“老師擔心你,讓我來看看。”
說到樓清,他更沉默了,于此同時,心中更痛:“我一個外人,竟勞駕樓先生擔心。”
邱尚道:“你何必自輕自賤,老師從未與你疏遠。”
“安慰的話少說,邱尚,我現在沒心情與你說這些事,看也看了,好走,不送。”
他若是強硬點,陳濤反抗不過他,可邱尚就是沒舍得下手:“別喝了,我讓小峤給你備了水,擦擦身子,早些休息。”
陳濤冷笑:“邱尚,不過一場同窗,你也管的太寬了些。”
邱尚抿緊了唇,甚至連手都握緊了,他應該不管不顧,将人敲暈,省得聽傷人心的話,這樣可以省了很多事,可他就是不願,他知道他來會面臨什麽,卻哪怕是千瘡百孔,都想問個答案:“從十四歲到及冠,你我相識六年,這些在你眼裏,是否真的只是一場同窗?還是連當日的生死與共,也全都不重要?”
“相識再久也不過是欺騙,邱尚,陽關道與獨木橋,我們都不可能走到一塊,轉身,免得自取其辱。”
剎那間,邱尚的臉色一片蒼白,經過這幾個月的調養,他的身子圓潤了許多,面容也恢複年少的清秀,可如今,硬是給陳濤說白了。
邱尚多想此時陳濤是醉了,哪怕絲毫的不清醒,也好讓他自欺欺人下去,可他的眼神邱尚熟悉,再清醒不過。
邱尚終于明白,連自欺欺人,也得有借口才行。
邱尚就杵在那,一動不動,仿若一尊雕像。
陳濤也沒心情再理他,重新拿了酒壇,大口大口的灌,肚子漲了,酒勁上來,陳濤才搖晃着身子要去解手。
到底還是擔心,邱尚及時扶住了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的腿站久了,有些麻,可此刻都給對方占據了,全都感覺不到。
陳濤站穩身子,将人拂開,又跌跌撞撞的走。
恰好小峤讓人布置洗澡水,見陳濤這樣,趕緊扶住他:“少爺。”
陳濤定睛看了看,見是小峤,才沉聲道:“我要解手。”
小峤見他已半醉,又看了眼身後的邱尚,挨不住陳濤督促,扶着人去了。
邱尚趁此命人将酒壇收走,打掃幹淨,又開了窗,吹走酒味。
等邱尚做完這一切,小峤扶着人回來了。
“少爺,我給你擦了身子再睡。”
陳濤不應,卻擡手脫了衣裳,接過帕子洗臉。
邱尚一直看着他,其實應該轉身就走的,他很明白,不管什麽道,他們都不能走到一塊,留下來是自取其辱,可看着他的身影,邱尚就覺得自己的腳被定住了,好像先前忽略的麻一股腦的全回來了。
小峤将擦洗幹淨的陳濤扶上床,見邱尚還在,便問道:“邱少爺,你是在這住下還是怎樣?”
邱尚看向小峤:“不了,我待會便回去,你先休息,我和尚學說幾句話。”
免得小峤麻煩,邱尚拒絕了。
小峤應了聲,端着水走了。
邱尚走到床邊,看着床上閉目躺着的人。
他喜歡陳濤,從十四歲到及冠,從初戀到深愛,不長不短,正好六年。
六年了,答案很清晰,可他不甘心,陳濤憑什麽否定他?
六年,就算是欺騙,可那是怕他知道。
床上的人因着喝了酒,臉頰泛紅,他本就長得英俊,如今散着發的模樣,給那抹紅一襯,竟有幾絲妖媚。
像小貓撲住蝴蝶那般,邱尚給他按住了心。
這是他離陳濤最近的一刻,他知道,一旦機會錯過,就再也沒有了,他和陳濤,會像他說的那樣,從此東西南北,各不相幹。
想到這,邱尚再忍不住,俯下身子,挨在床邊,在那人耳邊悄聲說了句。
然後他吻下慎重的一吻。
顫抖着,四唇相貼,邱尚緩緩閉上眼,他的心裏升起一股滿足,一股決然,今夜之後,他和陳濤一刀兩斷。
“尚學...”嘟囔的字詞從縫隙裏流出,帶着主人最後的眷念,喊出他六年的相思,念了千萬遍的人。
蜻蜓點水,水紋在心裏散開,邱尚正想撤退,卻被人按住後腦,霸道強勢的舌闖過半開的嘴巴滑了進去。
蜻蜓失重,落在水面上,如一顆巨石投下,砸起了漣漪,久久不平。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會比斐白多一點,應該在十章左右!
不是歡脫文,畢竟暗戀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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