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3)

,更何況,既有合作的意向,便不宜把人得罪得太狠啊……

然而,他不找麻煩,麻煩卻會主動上門。意外總是來得猝不及防,誰也沒料到,從他們踏進這裏開始,今夜就注定無法平靜度過。

會場裏華燈炫彩,璀璨奪目,聚光燈漫射全場,營造出一種如夢似幻的迷離氛圍,和着天籁般的歌聲,本該是引人沉醉的,穆景曜卻忽然覺出一種異樣。

實則如他這般身處非凡的地位,即便行事再是低調,危機也偶爾會不期然降臨,當年在國外時尤甚,回國之後倒少了些。不到非常時期,他不喜歡帶着保镖,時長日久,便似對危險有了一種莫名的直覺,這種預感十分奇異,但極少有落空。

穆景曜身體坐直了,神情漸漸凝重起來,一股寒意漫上心頭,銳利的目光四下掠過,忽地擡頭往穹頂上望去。

這裏的天頂極高,為了令舞臺效果更好,天花板上裝設有大型水晶燈,光芒照耀下,折射出無數細碎而絢爛的光點,猶如漫天星鬥,橫亘的銀河。

然而,便是這無比華美的銀河中,穆景曜仿佛看到了危機正在醞釀。

周遭盡是狂熱的歌迷,在間奏的間隙,瘋狂地呼喊喝彩。震天的吶喊聲中,穆景曜眼睜睜看着穹頂上,恰在舞臺正上方,尺許方圓的一小片星河突兀地顫了顫。

追光燈迷亂人眼,除了他這個局外人,誰也沒有發現危險正悄然降臨。

穆景曜一顆心倏然提到了喉頭,猛地站起身,聲嘶力竭地大喊道:“小心!!!”那高喝卻如水滴入川,轉瞬被淹沒在歌迷們振奮的歡呼聲中。

然而他坐在前排,這舉動在祁緯眼中也夠突兀了,很快看了過來。少年一身白色的演出服,恬靜得像個小王子,站在舞臺中央,手裏握着話筒,神色迷茫。

穆景曜臉色難看已極,不敢示意危險所在,只猛地向祁緯招手。對方似有些恍惚,無意識般朝臺前走來。

穆景曜屏住了呼吸,心跳越來越快,眼見天頂之上燈光猛地一閃,剎那間瞳孔驟縮,所有思維都停滞了,身體卻瞬間做出反應,拼盡全力奔至舞臺下方,握着已接近邊緣的祁緯腳踝猛地一拖,将人拽落下來。

幾乎是同一時刻,舞臺上方天頂猛地一暗,繼而一聲巨響,巨大的吊燈倏然墜落下來,頃刻間摔得粉碎!無數水晶碎屑飛濺着射向臺下,現場頓時一片嘩然。狂歡變成了噩夢,無數人尖叫着,試圖逃離這突然而至的禍事。

幸而,會場的安保措施十分周全,事故發生後,散布全場的保镖第一時間行動起來,強硬地維持着秩序,才阻止了一場更恐怖的災難。

這時間,穆景曜正躺在舞臺下方,避開了擁擠的人流。祁緯壓在他身上,後腦被穆景曜的手掌牢牢護住,伏在對方頸間,耳聞衆人驚恐的叫喊,全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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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穆景曜氣若游絲地道:“你……起來。”

祁緯茫然地擡起頭,便見身下的人額角青筋暴跳,仿佛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依言爬起身,四下一看,猛地倒吸口氣,瞪大了眸。

穆景曜一手徒勞地招了招,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只覺五髒六腑都快要吐出來,被壓的,背脊在地上磕得狠了,生疼。然而最嚴重的還不是這些。

他慢慢擡起手臂,看了看,右手腕正以一種奇異的姿态扭曲着,顯是方才用力過猛,脫臼了。

祁緯也看到了這景象,再次猛吸一口涼氣,臉色煞白:“你、你……”

穆景曜見他神色驚恐,是真的怕,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到底是小孩子,沒經歷過什麽險惡,當下生出點奇異的憐惜,安慰道:“脫臼了,不是什麽大事。”

祁緯卻只盯着他那手看,喉中劇烈地吞咽,神色焦急又惶然。

“先出去吧。”穆景曜垂下手臂,四下看了看,很快拉着祁緯從舞臺後方走出了會場。

後臺休息室裏,許文韬尚未收到消息,一見兩人推門進來,當即愕然。穆景曜将事情大略一說,三人很快收拾好行裝離開了。

這樣一場事故造成的轟動自然不小,大批的記者聞風趕來。三人艱難地避開人群,等到了醫院,穆景曜已疼得滿頭大汗。

好在除了背上磕得厲害,青紫一片,以及手腕脫了臼,倒沒受別的傷。穆景曜檢查完,包紮好出來,就見祁緯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哭得打嗝。

許文韬站在他身邊,一臉無奈地拍着他的背。

穆景曜一哂:“怎麽了這是?”

祁緯轉頭望過來,一眼看見他吊着的手,頓時哭得更兇了。

卻還知道不能擾民,只咬着下嘴唇,皺着眉頭,淚眼婆娑,鼻頭通紅的,像只傷心欲絕的大白兔子。

分明是一副悲傷的景象,穆景曜卻被萌得不能自己,心尖發酥,像被兔子絨絨的毛輕撓着。走近了,坐在祁緯身邊,許文韬便朝他一點頭,起身拿着手機開始撥電話。

“好了,沒事了,哭什麽。”穆景曜知道,這恐怕是突然遭遇危險,大腦反應過來之後産生的一種應激性行為,頗不能自控。

祁緯哭得一嗝一嗝,嗚咽道:“嗚,不、知道……”目光還落在他打了石膏的手上,那神色難過極了。

他哭得兇,穆景曜真怕他昏過去,不由拿完好的那只手撫着他的背順氣,哭笑不得道:“行了行了,控制一下。我快疼死了,都沒哭呢,你哭什麽。”

“很、疼嗎?”祁緯揉揉眼睛,卻止不住洶湧的淚水,打着嗝道,“對、對不、起……”

穆景曜忍不住摸了摸他的頭,打着發膠,紮手:“又不是你的錯,道什麽歉。”

祁緯搖頭,哽咽道:“粉絲……嗚,受、傷了,嗚嗚嗚……”

穆景曜有些心軟,還是個小孩子呢,天真良善,多愁善感,不由溫聲安慰道:“這也不是你的錯啊。主辦方,還有嚴朗手底下的人,是他們的責任。你也險些受傷呢。”

豈止是受傷,如果當時沒有躲開,此刻在這裏的就絕對不是一個會哭會呼吸的祁緯。想到這裏,穆景曜不禁一陣後怕,甚至有些慶幸自己心血來潮,來聽了這一場演唱會。

少年只是不住搖頭,哭得不能自己。

穆景曜無奈:“好了,你沒事,粉絲們也會沒事的。我之前看過了,沒什麽太大的事故,有人劃傷,不嚴重,會得到賠償的。”

祁緯便點點頭,長長地吸了口氣,一邊打着嗝一邊抹眼淚。

過了許久,終于平靜了些,轉頭看着穆景曜,一哽一哽地,神色卻鄭重:“謝、謝謝你。”

見他如此,穆景曜反而不自在起來,一哂道:“怎麽,這下不是色大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竟會那麽沖動,不過,以當時的情況,無論是誰發現了那樣的危機,眼見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或許就要在自己眼前消失,都不會坐視不理吧。

祁緯聞言孩子氣地撅了撅嘴,不理他這話,平複了下呼吸,蔫蔫道:“對不起,是我害你受的傷。作為回報,我就,照顧你到痊愈吧。”

穆景曜有些驚訝,旋即便待拒絕:“不……”話還沒出口,便見祁緯一癟嘴,眼淚又湧了上來。

穆景曜簡直怕了,當下舉手投降:“好好好你說什麽都行,求你別再哭了……”

祁緯側目斜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終于不哭了。

番外二色戒(五)

穆景曜本以為祁緯只是說說便罷,誰知當晚,少年便要求跟着他回家。

穆景曜簡直無可奈何,算是看出來,這小兔子原是個極較真的人。迫不得已,只得将人領回他住的地方。

地段極好,價值不菲的高層公寓,家具裝潢無一不精致昂貴,卻算不得家。祁緯進了門,四下看看,評價道:“冷冰冰的,沒情調。”

穆景曜一哂:“嫌棄啊,那你回去呗。”

祁緯撇嘴:“君子一諾,說了要照顧你到痊愈,一天都不會少的。”

穆景曜無奈搖頭,只得帶着人大略參觀了下,認認房間。

祁緯住主卧隔壁的客房,将床單等物一應換過,便去盥洗室擠好了牙膏,拿保鮮膜将穆景曜的手仔細裹了,甚至打算伺候他洗澡,被穆景曜堅決拒絕了。

兵荒馬亂的一天總算是過去,穆景曜只覺出奇的累,又遭了一場無妄之災,不由大嘆流年不利。然而想到此刻正睡在隔壁的人,心中忽又生出些奇異的情緒,但終究是疲憊的感覺占了上風,來不及理清莫名滋生的那點心緒,便即陷入沉睡。

翌日,穆景曜到點便醒了,沒想到祁緯竟起得比他還早,天色尚未明朗,便在陽臺上唱開了。

穆景曜敲了敲隔壁房門,沒人應,順手推開,恰好聽見少年在陽臺上聲嘶力竭地吼:“我真的還想再活五百年——”

“……”

一時間,穆景曜保持着推門的姿勢定住了,那表情真是一言難盡。

祁緯聽到聲音吓了一跳,轉過頭一看,臉頰立時漲得通紅,僵在了原地。

“唱得挺好,中氣十足。”穆景曜憋着笑,揶揄了句,便見少年低頭捂臉,原地蹦了兩下,少頃,仿佛終于消去了那股羞恥感,重又恢複了正經模樣,擡頭問他:“吃早飯嗎?”

“唔。”穆景曜若有所思地應了聲。待吃飯的時候,便對祁緯道:“你還是回去吧,我不缺人照顧。演唱會還沒完吧,你還有新專輯要準備,我這什麽也沒有,吊嗓子還要封陽臺,多不方便。我說認真的,為你着想,別不領情。”

祁緯叼着吐司,慢吞吞地咀嚼,并拿一雙大而清亮的眸子盯着他。

穆景曜被他看得心裏發虛,不由道:“好好吃飯。”

少年終于嚼完了口中的食物,忽然問道:“你要去公司嗎?”

穆景曜想了想,道:“不去。”手還吊着,實在不怎麽好看,最近萬事太平,尋常事務有蔣雲晟就夠了。

“那就去我那。”少年拍了下桌子,一口氣喝完杯中牛奶,嘴邊一圈奶沫,伸舌一舔,朝他一挑眉。

穆景曜猛地移開眼,咳了聲道:“不好吧。”本以為對方又要反駁,卻半晌沒有聽到動靜。

擡頭一看,便見少年雙手撐着下巴,百無聊賴地嘆氣,目光直直望過來,神色困惑。

穆景曜只以為他又要作怪,并不搭理,卻聽少年忽道:“沒想到啊,大叔你人還不錯嘛。”

“……”

穆景曜嘆氣,無可奈何地接受了自己已成大叔這個事實,頓覺歲月無情。

“可是這樣的話我要怎麽報答你呢?你什麽都不缺。”

不,還是有缺的。腦海中倏然閃過方才那驚鴻一瞥間所見景象,穆景曜立時收住思緒,忍不住唾棄自己,色不迷人人自迷,罪過罪過。這刻,他倒是心生感慨,當日穆峥嘲他沒有節操,他尚不以為然,未料一語成谶,他竟真對這樣一個天真少年生了邪念。

原只貪看他容色俊秀,并不真含什麽輕薄之意,止于欣賞便罷了,但片刻前那一瞬間的悸動卻讓他清楚地意識到,他根本不是什麽正人君子,這樣同一個年輕而充滿朝氣的美貌少年相處,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

無論是于他自己,還是于祁緯而言,都是危險。

“唉。”祁緯恹恹地伏在桌上,無精打采地嘆氣,失落極了。

穆景曜有些心軟,這樣的感覺并非第一次在面對這少年時出現了,連他自己都驚訝,他竟是這樣優柔寡斷的人,不由好笑道:“用你報答什麽,我自己願意的,你還怕我以後挾恩圖報不成?”

祁緯仍是萎靡地趴着,撅着嘴,慢吞吞地答:“你幫我,是你願意,可我不能當作理所當然啊,我要回報你,這也是我該做的事情。”目光轉向穆景曜,認真道,“是我願意。”

“……還挺有原則。”

“哼,我向來都很有原則。”

雖是這樣說着,可少年顯然沒能想好對策,靜了半晌,忽然蹦了起來,長出一口氣,大喊道:“不管了!”

穆景曜被他吓了一跳,便見少年鼓着腮看着他,道:“反正你的傷比較重要,專輯什麽的,推一推好了。唔,我可以用你的健身房嗎?”

穆景曜怔怔地點頭,見少年颠颠蹦着往健身房去了,忍不住嘆口氣,末了,終是一笑,起身進了卧室。

待得祁緯參觀完健身房出來,四下找了找,在主卧裏找到了穆景曜,正站在衣帽間前取衣服,一只手,操作艱難。

“正好,”穆景曜扔了手裏的東西,朝他招招手,“你來。”

“哎?”祁緯眨眨眼。

“收拾行李,去你那。”

“哈,”祁緯站在房門口,叉着腰,大笑一聲,“就知道大叔你口嫌體正直啦,明明就很想去吧,受了傷沒人照顧,好凄涼喲!”

“……”

穆景曜忍不住扶額,他到底為什麽會對這小瘋子心軟?心眼被他城牆厚的臉皮糊住了嗎?!

直到上了車,穆景曜還有些猶疑,祁緯将他的行李扔到後備箱,風風火火地坐進駕駛席,鑰匙一擰,油門一踩,車子頓時風馳電掣般飛出了車庫:“走喽!”

穆景曜尚未系好安全帶,猛地一沖,一頭磕在了前座椅上,終于來不及再猶豫,只忍不住心想:跟這小子一起住,真的不會折壽嗎?!

事實如他所料,要讓祁緯忍住不作怪,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初時還顧忌着穆景曜的傷,日常互怼兩句罷了,然而穆景曜本身也沒法忍得住不撩閑,于是很快,雞飛狗跳的同居生活開始了。

擠好的牙膏變成了巧克力,用完的跑步機下一次打開速度堪比火箭,吐司裏的芥末醬,浴室裏的超清涼沐浴液……兩個人較着勁地折騰對方,幼稚得不行,卻又樂此不疲。

便是這樣雞犬不寧的日子裏,穆景曜卻難得感到一種輕松,他似乎許多年未曾有過這種心情,年輕時為出人頭地,為逃離那個烏煙瘴氣的家族,總唯恐自己做得不夠。及至後來,工作也像打仗一樣,未必有多少野心,卻會為了那種勝利時刻的成就感而竭盡全力。

他從前并不覺得那樣的狀态有什麽不好,可是經歷了這一段時間,他才知道,原來這般全然放松,不必時時掌控一切的日子,也是讓人快活的。

祁緯實在是個有趣的人,他住獨棟的別墅,花園裏散養着一群流浪貓流浪狗,到處是綠草如茵,栽着梅樹桃樹桂花樹等等,看似随意,然而細究起來,規劃卻又很合理。

房子的落地窗朝着朝陽,晴朗的天氣時,屋裏便灑滿了燦爛的陽光。房間裏的擺設頗不拘一格,全憑他喜歡,穆景曜曾嘲笑他卧室像兒童房,少年反刺他,知道什麽是家嗎?像他這樣,就算一個人住,也是個家。

不過“大叔”這稱呼卻是再沒提過,最開始總“喂喂”地喊他,後來便直呼其名。少年敏銳,開始時未嘗不是故意刺激他,熟悉後才友善了起來。

穆景曜坐在花園的藤椅裏,看着少年曲子寫到一半,扔了吉他和紙筆,在草地上招貓逗狗地瘋跑,忍不住笑起來。

面前電腦裏,蔣雲晟疑惑的聲音道:“穆總?”

穆景曜收回目光,輕籲口氣:“嗯。股份再加百分之三,少一分,交易就作廢。”頓了頓,低聲道,“再過兩天,我親自去談。”

再過兩天,最後兩天。

他又擡頭看向不遠處,少年蹿上了秋千,腳一蹬,便高高蕩起,徒留地上貓貓狗狗吠成一片,他兀自在半空中大笑着,清脆爽朗的笑聲随着春風飄向天際。

穆景曜緩緩低下頭,自嘲一笑。

天真又獨立,聰明而不世故,舉手投足間,透着旺盛的生命力,這樣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不是他該招惹的。

番外二色戒(六)

穆景曜心中想得清楚,然而計劃總趕不上變化,便是他做出決定的當晚,忽然發生了意外的事。

祁婧突然造訪,令穆景曜有些措手不及,好在對方對他的存在并未有多少驚訝,顯是早聽說了這件事。

彼時,穆景曜正被祁緯帶着打游戲,雲圖出品,便是早前被周氏侵權,勝訴後重新改版的《破陣子》,目前正在公測中。

祁緯已經滿級,角色是個高大威猛肌肉健碩的狼妖,狼頭人身,一臉兇相,名字叫“經天緯地”,苦于下副本找不着靠譜隊友,便撺掇着穆景曜注冊了個賬號一起玩。

穆景曜捏了個大眼睛小蘿莉的模型,被少年側目而視,嘲諷道:“變态大叔。”

穆景曜不以為意,又慫恿着穆峥和裴昭聞也建了角色。祁緯看了看,穆峥的模型是個大胸細腰身材傲人的美女劍客,于是這下沒話說了。

三個菜鳥拜了“經天緯地”為師。裴昭聞選了治療職業,以簫為武器的白衣俠士,祁緯又拉了個朋友入坑,勉強組成一支副本小隊,于是很快都成了網瘾青年/中年。

值得一提的是,裴昭聞與穆峥的角色甫一滿級便去做了結婚任務,成為了一對愛侶。副本小隊再聚首時,穆景曜在電腦前,觀察了下對面少年的神色,一副振奮又沉迷的模樣,絲毫看不出曾對他那外甥有過企圖。

祁婧到來時,穆景曜正被祁緯全方位地嘲諷技術太菜,朽木難雕,言辭之犀利直讓穆景曜恨不能以頭搶地,憋屈得要命,最終只能虛弱地辯解,他用的是左手啊。

少年頓時收了聲,片刻後,擡着下巴斜睨着他,哼了聲:“原諒你一次。”

穆景曜哭笑不得:“是是是,感謝您老大人有大量。”

便是這時,客廳的門開了,祁婧走進來,滿臉的淚水。

穆景曜一驚,站起身來,對方看了他一眼,略一點頭算作招呼。

這種情況,他當然不宜在場,便道:“你們聊。”旋即上樓回了房間,然後給嚴朗發消息:出什麽事了?

片刻後,跳出回複:分手了。

穆景曜皺起了眉,站在走廊裏朝下望了望,姐弟倆已經不在客廳。不多時,祁緯的練習室裏傳出音樂聲,充滿了悲傷與迷茫的鋼琴曲。

穆景曜回去房間,又給嚴朗發了消息,卻再沒收到回複,便一個人等着,等得快要入睡時,樓下的音樂終于停了。

又過了許久,穆景曜再出房間看時,恰逢祁緯抱着人從樓梯上來,少女安靜地蜷在他懷裏,像是睡着了。

祁緯對他使了個眼色,穆景曜便按照他指示打開了某一間房門,等祁緯照顧好人出來,時間已是淩晨。

穆景曜不好多問,見少年擰着眉頭一臉愁苦的模樣,便陪着人下了樓。

祁緯嘆着氣,走進練習室,在鋼琴前坐下,手指随意點動着。

“剛才是你姐姐在彈?”

“唔,”少年慢吞吞地應了聲,“她很難過。我也很難過。”

穆景曜不知該怎麽安慰,半晌,忽地走近鋼琴前,擡手,緩慢按下幾個音符。初時尚有些遲疑,漸漸變得篤定,因是單手彈奏,難免滞澀,但祁緯聽出來了,那是一首小夜曲,帶着溫柔的安撫的意味。

少年有些驚奇:“你會彈鋼琴啊?”

“嗯。”穆景曜唇角微翹,應了聲。

祁緯始終看着他,仿佛觀察着什麽,良久,忽然道:“可是你不喜歡。”

穆景曜動作一頓,驚訝于少年的敏銳,卻只笑了笑,微垂着臉,目光落在琴鍵上,并不去看身邊的人。

片刻後,黑白色的琴鍵間,忽地多了另一只手。

祁緯用了右手,接續着穆景曜的曲調,與他同奏這一曲。

“音樂就只是音樂而已,它不跟什麽人有關系。即使是過去的人讓你對它不喜歡,”一曲終了,祁緯的手指仍停留在琴鍵上,擡起臉來望着他,“可現在,在你面前的是我,也不能讓你高興嗎?”

便是這時,頭頂的燈驟然一閃而滅,房間裏頓時暗了下去。

皎白的月光透過明淨的落地窗照進少年眼中,映得那雙眼瞳沉靜而清澈,亮得驚人。

太亮了,令穆景曜感到一種窒息般的心悸,移不得眼,張不開口。

“你知道小夜曲是什麽意思吧。”

穆景曜沒有回答。許久後,他終于收回手,轉身離開。

到得門口時,忽又停了腳步,低沉而冷靜的聲音道:“我沒有在想別的什麽人。這一段時間,我很高興。多謝你的照顧。”

他轉過身,望向少年所在的方向,黑暗隔斷了彼此的目光。

他輕聲道:“我該走了。再見。”

直至穆景曜的背影消失在黑暗裏,祁緯沒有說話,也沒動。過了很久,他慢慢轉回身,手指按在琴鍵上,流暢地彈奏起方才二人共奏的那一首樂曲。

只是這一次,無人傾聽。

第二天,穆景曜走時,天色尚昏昧,他沒再去打擾那個少年,道別的話昨晚便已說過,這樣沉默地離開,就算是給彼此間的最後一點餘地吧。

去醫院複查,拆掉石膏,便回了公司。蔣雲晟疑惑,不是說兩天後嗎?

穆景曜沒有回答,只讓他把近來事務詳細彙報一遍。

蔣雲晟便開始彙報,講到一半時停了,靜了片刻,喚道:“穆總。”

穆景曜一驚,這才發現自己正走神,思緒不知落在哪裏。他閉了閉眼,疲憊道:“改天再說吧。”

蔣雲晟走了,他一個人坐在辦公室裏,只覺四下安靜得令人發慌。昨夜一宿未眠,這會頭昏腦漲,什麽也無法思考。

他覺得自己并沒有什麽難過的情緒,不感到痛苦,也未有遺憾,只是……總在不經意間,那些共度的時光裏,無數與那人有關的畫面,一幕幕鮮活地浮現眼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微笑。

——他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留戀與不舍。

每一分每一秒,無可名狀的焦灼感都在荒草一樣地瘋長,寸寸侵蝕着他的胸腔,綿密的,細微的痛意水一樣地将他裹纏,無處可逃的心悸與空茫。

祁緯再沒有聯系過他。以往那段時間,少年人精力總是旺盛,思維活躍時,便是夜半忽醒,也要發一長串消息給他,文字語音輪番轟炸,不表達完自己的想法不會罷休。

便是這樣的騷擾,往後也不會再有。

日子仍像往常一樣過,穆景曜把自己溺在工作中,像個不知疲憊的機器,只有将精力全部貫注在他的事業上,才不會總有閑暇去妄想。

後來的某天,嚴朗約他出去喝酒。

見了面,發現彼此都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憔悴面孔,于是什麽也不說了,略一碰杯,兩個失意的中年男人便沉默地坐着喝酒。

直到接近結束的時候,嚴朗才忽然開口道:“她要走了。”

穆景曜已有些醉意,一時未反應過來,脫口問:“誰?”

“祁婧,還有祁緯,”嚴朗慢慢俯下身,一手掩住額頭,壓抑的聲音哽在喉間,“也許不會回來了。他們母親病重,可能會移民,留在那邊。”

短短數句,猶如在穆景曜的腦海中投下了一顆炸彈,震得他頭暈目眩,地覆天翻,無意識般低喃道:“什麽?”

嚴朗搖了搖頭,不再說話,複又仰頭灌下一杯酒。

穆景曜閉了閉眼,極力消化這一切,猛地站起身,沖出了酒吧。

站在路邊打車的時候,被冷風一吹,混沌的思緒忽又清醒了些,驀地僵在了原地。他想,他要幹什麽呢?去找他嗎?以什麽樣的身份去找他?

沸騰的心血霎時間凝結成冰,穆景曜酒醒了,又走回酒吧,叫了代駕,讓人送了嚴朗,自己也回去住處。

渾渾噩噩地進了門,燈也沒有開。穆景曜坐在黑暗中,手機屏幕亮了又滅,反複無數次,胸口哽着千言萬語,終究一句也沒能發得出去。

他靜了很久,忽然間又想到如今還剩下的,唯一和祁緯有所關聯的東西,便去書房裏,打開電腦,下載了那個游戲。

他早已不是會沉迷于此的年紀,彼時興致勃勃,也不過是與那少年在一起時,總沒有半刻是不開心的,所以做什麽都有趣味,更願意縱容,陪他玩樂,随他高興,任他喜歡。

可是離了那個人,一切都失去了意義,連與之相關的回憶,都成了不敢觸碰的禁忌。

等待的時間總是漫長,穆景曜自己都說不清在期待着什麽,他打開游戲的界面,登陸進去,聊天欄中瞬間彈出一堆的消息。

穆景曜看了打頭的那信息一眼,頓時怔住了,半晌,他的手指微微顫抖着,将鼠标移向好友列表裏那狼妖黯淡的頭像。角色的名字變了,多了個前綴——

“您的愛侶:經天緯地。”

胸口劇烈搏動着,穆景曜只覺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膛,巨大的狂喜頃刻間淹沒了他。他急劇喘了口氣,幾乎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驚喜,猛地以拳抵着唇才控制住自己沒有做出更失态的事來。

此時已是淩晨兩點,穆景曜被狂熱的喜悅驅使着,不管不顧,抓起車鑰匙便沖出了家門,一路飛馳到祁緯的小別墅外,被物業的保安一攔,這才發現自己被興奮感沖昏了頭,什麽也沒帶就出來了,腳下甚至還穿着拖鞋。

不得已,只得借了手機給祁緯打電話。

仿佛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心心念念的人才終于姍姍來遲。少年的身影甫一出現在門口,穆景曜便即沖上前,劇烈的心跳令他有些氣喘,直直望着對方,說不出話。

少年的眼眸仍是水洗般的清澈澄淨,卻不複分別那夜的明亮,靜靜地看着他。

穆景曜胸口忽地湧上一陣澀意,輕咳了聲,道:“你要走了?”

祁緯沒說話,又看了他一會,緩緩低下頭,腳尖踢了踢路邊一顆石子,悶悶的聲音道:“你來幹什麽?”

“我,”穆景曜咬了咬牙關,看着少年頭頂翹起的一撮軟毛,很想伸手替他拂一拂,最終忍住了,深吸口氣,竟有些緊張,問道:“我的賬號,你替我做了結婚任務,為什麽?”

誰料少年聽了這一句,猛地擡頭看着他,眉頭一皺,眼淚頃刻就流了下來:“你說為什麽?!你這個混蛋,煩死你了!你來幹嘛?我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穆景曜再也忍不住,猛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人,緊緊箍在懷裏,手掌按着少年後腦,低聲安撫:“對不起,我是混蛋,對不起,不要哭……”

祁緯被他按在懷裏,哭得打嗝,一邊伸手推他,一邊踩他的腳。

穆景曜痛得龇牙咧嘴,卻仍是不放人,一面小聲道歉,親吻少年白玉般的耳廓,一面拍着他的背順氣。

許久,少年的抗拒終于弱了些,伏在他懷裏,聲音猶帶着濃重的鼻音,質問:“不是再也不見嗎?你又來幹嘛?”

穆景曜抱着失而複得的寶貝,忍不住暢快的心情,卻仍懷着猶疑:“我不知道,你,你……”

他說不出口,祁緯卻懂了,聲音又帶上了哭腔:“我不說,你不會問我嗎?你就是這樣喜歡一個人嗎?你的感情簡直一文不值!”說着話,又開始推拒他的懷抱。

穆景曜任他掙紮,死不放手,一面笑着,話語中卻含着苦意:“對不起,可是,我也會怕。寶貝,我已經……老了。”就算他表現得再無所謂,再不願意承認,他也終究是個凡人,會恐懼歲月的侵蝕,會害怕,配不上喜歡的人。

他已經老了,而祁緯卻正當好年紀,風華正茂,大好年華才剛剛開始。他是那樣精彩的人物,享受着無數熱切的矚目與追捧,合該有更好的人生,更好的愛情。即便他一時貪戀,不願放手,引得少年屈從。可若将來有一日,對方終究離他而去,他不确定,自己還能不能承受得起那樣的失去。

“生得晚是我的錯嗎?我能怎麽辦呢,我也很絕望呀!”祁緯又開始哭,穆景曜見他這樣傷心的時候還忍不住搞怪,簡直哭笑不得,又有些心疼,卻聽少年續道,“我也怕呀,我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喜歡你,你比我大那麽多,不知道有多少經歷,一定喜歡過很多人,又是白月光又是朱砂痣,而我,過不了幾天就成了飯粒子,蚊子屎!”

“……是蚊子血,寶貝。”

“我不管!”祁緯嗚嗚咽咽地,又哭了半晌,終于止了淚,擡起頭,紅腫的眼睛瞪着穆景曜,推開了人便往門裏走。

穆景曜忙拉住他的手,厚着臉皮跟了進去。

“你放手!”

“不,我再也不會放開了,寶貝。”

“……別這麽叫!”

“呵,臉紅了?”

“你還說?!你欠我一句什麽,記得嗎?!!”

“對不起。我愛你。”

“……哼。”

中天一輪皎月,溫柔地俯瞰着世間,銀輝遍灑大地。

人間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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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峥在二十九歲那年拿到了他演藝生涯中第一個大獎,工作室是穆景曜送他的,由他自己經營,後來也陸續進了些新人,發展很好。

人越來越多,事務便繁雜起來,穆峥考慮請個法務代表,肥水不流外人田,最終,這項差事落到了裴昭聞頭上。

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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