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單方邀約
沈雲灼剛剛推開院門,便聽見房間裏傳來沈雲蕊和紀緋川大呼小叫的聲音。
這兩人活像一對冤家,半個月來沒有一天消停。紀緋川躺在床上幾乎不能動彈,卻往往三言兩語便将沈雲蕊氣得臉紅脖子粗,輪到換藥時沈二小姐再蓄意報複一輪,疼得紀緋川哭爹喊娘。
眼見沈雲灼進屋,紀緋川眼淚汪汪告起了狀:“沈師兄,你家二小姐又欺負人!”
“分明是你滿口胡言在先。”沈雲蕊将藥膏往桌上一放,扭頭生着悶氣。
紀緋川拉了拉沈雲灼的手,可憐兮兮道:“師兄你來幫我塗藥吧?”
沈雲灼放下手裏的油紙包,揭開他衣襟看了看。接續後的骨骼長勢良好,前幾日拆除了縫合的絲線,傷口已經開始結痂。
“受傷時卻不見你喊疼。”沈雲灼坐在床前,端起藥盅挖了一小塊在他皮膚上推開。男人的手掌寬大,指腹帶着薄繭,揉按時施了些力道,比沈雲蕊的動作反而重些,擦過皮膚留下一片紅暈。
還未好全的骨骼與肌肉被按壓,紀緋川疼得輕輕哼了一聲,目光與沈雲灼對上,嬉皮笑臉道:“受傷時沈師兄還沒來,沒人心疼我,喊給誰聽呀?”
沈雲灼神色未改,手上動作卻輕了許多。
沈雲蕊瞧見這一幕,沒好氣地翻了紀緋川一眼,餘光瞥見自己腰間懸着的金絲香囊,扯下來沖他挑釁似的晃了晃,在如願見到紀緋川變了臉色後,趾高氣昂地離開了。
紀緋川重重哼了一聲,撥開沈雲灼的手,拉好衣襟翻身便不理人了。
等了片刻不見動靜,他扭頭看了沈雲灼一眼,見沈雲灼無動于衷正在淨手,他立刻又轉回身來,瞪着沈雲灼的背影質問道:“我送你的香囊怎麽在沈雲蕊那裏?”
紀緋川不提香囊還好,一提起來,倒讓沈雲灼憶起了新仇舊恨。
他擦幹手走回床邊,居高臨下地望着紀緋川,“你贈我香囊,不是為了隔斷子母蠱的聯系?”
紀緋川捏了捏拳,“少冤枉人,我送你香囊分明是讓你防身用的。”他恨恨地将臉撇向一邊,眼底含着兩汪淚,一副忍辱負重含冤莫白的小模樣,“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話一出口,嘴巴上便挨了一下。紀緋川驚愕地睜大眼睛,捂着嘴似乎不敢相信沈雲灼居然這樣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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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前一刻還像是在與他打情罵俏,怎麽一眨眼功夫就翻臉不認人了?
沈雲灼語調一揚,“難道我沒教過你,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紀緋川十指抓了抓身下床鋪,氣憤道:“我是狗,我是狗行了吧!”
“我還告誡過你,不準用你那些旁門左道去對付無辜之人。”沈雲灼神情嚴厲,冷聲問道,“雲蕊與你無冤無仇,為何在她身上下蠱?”
紀緋川手指忽地一松,聲音低了些許,目光也不自在地偏向一旁,“一只貪食蠱而已,又不會傷她性命......”這姑娘見他拔劍就砍,弄只貪食蠱兒捉弄她一下,已經是他看在沈雲灼面子上手下留情了。
“那也不行,錯了就是錯了。”
紀緋川原本自覺有些理虧,見沈雲灼神色冷硬,語氣也毫無軟化的跡象,好勝心一時占了上風:“你說錯便是錯,我為什麽偏按你的尺度行事?要讓我說,你這分明是偏心,居然還擅自把我給你的香囊送給她!”他滿臉怨氣,嘴巴撅得幾乎能挂油壺。
沈雲灼見他這副模樣,頓時心下有些好笑,也無意再與紀緋川争論什麽——這家夥總有一萬種說辭來回嘴,不管有理沒理,胡攪蠻纏一通就是了。
“沒話說了吧?”紀緋川指着自己的嘴,挺直身體嘟着紅潤的唇往沈雲灼眼前湊,“快點向我的嘴巴道歉!”
一張俏生生的面孔近在咫尺,沈雲灼喉結動了動,目光沉沉地看了他片刻,忽而拎起桌上的油紙包,揭開封口,“先給你記上一筆,等你好了再說。”
紀緋川倚回床頭,拍着床榻怒道:“還有沒有天理了,我都半死不活了你還惦記着揍我啊——唔!”他嘴裏突然被沈雲灼塞進去一顆蜜餞果子。
蜜糖腌制的杏幹上裹着糖粒,去了果核只剩下厚實果肉,一口咬下去甜到嗓子眼裏。紀緋川鼓着腮幫子一邊嚼一邊輕哼,“這還差不多,再喂一顆我就原諒你了。”
沈雲灼一言不發地系好蜜餞油紙封口,食指勾着系繩起身出了房門,氣得紀緋川又撓起了床。
養病生活過了一月有餘,沈雲灼時常一連幾日不見蹤影,紀緋川由望眼欲穿地癱在床上過渡到百無聊賴地在院子裏遛彎,終于等來了還債的。
小猴穿了件藍色織錦的小馬甲,蹲在中年人肩頭,一見到紀緋川就像見到闊別已久的親人,飛撲進紀緋川懷裏直蹭腦袋,吱吱叫個不停。
紀緋川被它蹭得下巴發癢,一邊笑一邊給它撓癢癢:“小猴呀小猴,你怎麽長了這麽多肉,小心人家把你炖了!”
中年人從袖袋裏取出一個小方匣子,“這是全部酬勞,公子清點一下。”
紀緋川忙着跟小猴親昵,只是揮了揮手,“行,放那兒吧。”
“公子不像貪財之人,不知要這許多錢財有何用處?如果有什麽想做的事情,或許咱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紀緋川逗着猴子,瞥他一眼,“還合作?不怕我再一個不小心,連累你們下一個窩點也被燒了啊?”
中年人向上揖了揖手,不無得意地道,“裴氏一族犯上作亂,我家主上不費一兵一卒便讓罪臣伏法,陛下龍顏大悅,賞賜頗豐,區區一家教坊司,燒便燒了吧。”
“啧,下次叫你家主人親自出面,讓我看看你們的誠意。”紀緋川摸着下巴想了想,沖中年人勾勾手指頭,“幫我個忙。”
中年人俯首過去聆聽片刻,颔首道,“這事不難,明日讓小猴給你馱來。合作的事,既然公子有意,相信您與我家主上相見之日不會太遠。在此之前,主人托在下向公子問個問題,公子不必急着回答,待來日相會再答不遲。”
“你問。”
“十年前,廬陵城外亂葬崗也經歷過那樣一場大火,不知公子可還有印象?”
問完後,中年人悄悄離開小院,留紀緋川一人陷入沉思與恍惚之中,直到沈雲蕊一個響指才把他喚醒,“發什麽呆呢?”
每次見紀緋川都要被他逗弄幾句,今天難得見他安安靜靜坐在涼亭裏想事情,表情懵懵懂懂像個小書呆,竟然讓她激發出一點難得的母性。
瞧這小模樣多俊俏,要是這家夥時時刻刻都能這麽乖,別說兄長了,就連她看着也喜歡。
小白兔被人打斷思緒,立刻化身為狼崽子,亮起了尖利的獠牙,“二小姐那十斤肉減下來了嗎?”
沈雲蕊嘴角抽了抽,按兵不動地忍了回去,“整天想着算計別人,就你這樣還指望我大哥喜歡你?”
紀緋川渾不在意,“他要是真喜歡我呀,就算我十惡不赦暴戾成性他也喜歡我。他要是不喜歡我呢,就算我慈悲為懷普度衆生,他看見我也來氣。”
“就連瑤池仙子那樣的美人,自從入了魔教大哥也沒給過她半點好聲色,你一個小魔頭,還真以為能撬動我們家牆角?”沈雲蕊挑了挑眉,故意拿話試他。
紀緋川會錯了重點,他起身朝門外張望了一下,見沈雲灼沒有回來的跡象,于是連忙倒了杯茶遞過去,“以前多有得罪,二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快給我說說,陸瑤環和你家大哥什麽關系?”
“你不是不在意這些嗎?”沈雲蕊揮了揮手,“茶就不必啦,看你态度誠懇,告訴你也無妨。陸瑤環,曾是我家大哥的未婚妻,沈陸兩家本是世交,我家大哥與陸家小姐的婚事那是打娘胎裏就定下了的。”
紀緋川“哦”了一聲,握着茶杯的右手無意識緊了緊,“後來不是沒成嗎?”
“就是沒成才值得說道啊!你想啊,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原本天造地設的一雙璧人,最後卻一個從正道,一個入邪教,從此天涯陌路,反目成仇,多麽凄美的......”
“打住!”紀緋川将瓷杯在石桌上磕了磕, “陸瑤環不是愛死了她那冤家葉輕塵嗎,你家大哥最多也就是單相思。”
話一出口他心裏更堵了,七竅心眼堵得只剩一竅,還在咕嘟咕嘟往外冒酸水。
不甘心啊不甘心,他要是早十年出生,哪裏還有陸瑤環的事!
“你不懂。”沈雲蕊搖了搖手指,“我家大哥看起來是冷淡了些,實際上最重情義啦。從前陸瑤環為情所困誤入歧途,大哥總覺得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責任,所以幫她擔了不少事。後來陸瑤環脾性日漸暴戾嗜殺,大哥見她無藥可救,才與她劃清界限。可你知道陸瑤環當年悔婚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嗎?”
紀緋川緊接着問道:“她怎麽說?”
“她當年毀掉婚約的時候,理由居然是從我大哥眼裏看不到對她的愛意!你說這女人是不是瘋了?”沈雲蕊至今想起來仍覺得匪夷所思。
紀緋川一哂,心裏頓時舒坦不少,“我倒是挺能理解她的。”恐怕對于陸瑤環那樣的女人來說,只有葉輕塵那種瘋子一樣的愛才能滿足她吧,“哎,男歡女愛說來說去也就是那麽回事嘛,陸瑤環沒眼光,到頭來還不是便宜了我?”
他伸了個懶腰,揉揉肩捏捏背,“人生苦短,還是要及時行樂。”他沖沈雲蕊抛了個媚眼,“我也好得差不多了,今晚要同你大哥被翻紅浪、共赴巫山,沈二小姐要是不愛聽牆角,不如出去找家客棧?”
沈雲蕊立刻漲紅了臉,啐他一聲,扭頭沖出院門,恰巧撞上從玄清山折返回來的沈雲灼。這段時日他往來于兩地之間,一則是為收集情報,二則兩地相隔不遠,回山方便主持門中事宜。
視線觸及沈雲灼眼裏的詢問之色,沈雲蕊道: “我出去找家客棧,免得打擾你們巫——哎呀,大哥你還是好好管管紀緋川那張嘴吧!”她一跺腳,面紅耳赤地跑遠了。
沈雲灼擡眼望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正在廊下一臉壞笑的紀緋川。他進門掩上房門,放下佩劍與手中信封,提着木桶去倒洗澡水,見紀緋川亦步亦趨地跟着自己,側頭問道,“傷好了?”
紀緋川連連點頭,低頭扯開衣襟,“早就好了,師兄要不要檢查一下?”
沈雲灼沒理會他,倒好洗澡水後伸手試了試水溫,“最近內傷複發過嗎?”
紀緋川眼巴巴地看着他,“上次發作師兄幫我運功調息可是起了大作用,不過到今天又過去半個多月了,要不今晚——”
“那就好,今晚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明日啓程。”沈雲灼自顧自地将道袍褪至腰間纏住,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擰了把毛巾開始擦拭身體。
紀緋川撓了撓頭,手足無措地愣在原地,半天憋出一句話:“你不碰我嗎?”
沈雲灼目光淡淡落在他身上,輕若鴻毛,“我為什麽一定要碰你?”
紀緋川被噎了一句,喉嚨有些發緊,“......你嫌我髒?”
他等了半晌沒聽見沈雲灼回答,急促地呼吸了幾個來回,頰上浮現出潮紅,目光裏流露出從未有過的難堪。他猶疑片刻,艱難道:“好......那我離你遠一點好了。”他失落地垂下頭,邁腳正要走出房門,卻聽見身後傳來沈雲灼的聲音,“站住。”
紀緋川不解地回頭,見沈雲灼用下巴指了指浴桶,“衣服脫了,進去。”
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卻仍照沈雲灼所說慢吞吞地解了扣子,脫光衣服坐進浴桶裏。水溫偏熱,浮力将他往上托了托,胸腔被水壓擠得有些呼吸困難,他張開嘴小口小口地換着氣,試探性地問道,“做嗎?”
沈雲灼不答話,目光直接落在他頸側,那裏還沒來得及用藥蠱完全治愈,留下了一道肉紅色的凹陷,“脖子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被狗咬了。”紀緋川伸手摸了摸,眸底劃過一片陰郁。
沈雲灼目光幽深,沿着少年瓷白中透着茜色的皮膚一寸寸下移,停留在兩點胭脂色的乳首處,“乳頭呢?我記得以前沒有穿孔。”
“以前也穿過,只不過堵住了,我拿針通了一下。”紀緋川暗自在心底補充道,要是沈師兄喜歡,我也可以為你穿的,而且一直保留着也沒關系。
可是他又想,沈雲灼可能不會再碰他了。
“起身,我看看後面。”沈雲灼示意道。
紀緋川大喇喇地站起身來,兩手撐在桶沿,彎腰翹起飽滿豐盈的臀部,一邊扭頭往後看一邊扭了扭屁股,“我都洗幹淨了,師兄真的不考慮一下?”
像今日這般沒有任何不良居心、單純只為縱情享樂的邀約,于他而言可真不多見。他承認,許久沒有溫存的這段時日,他是真的有些想念沈雲灼了。
不僅想念沈雲灼的人,還饞他身子。
或許我可以得到小心心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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