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梵音入心
紀緋川眼疾手快,将白虹劍向沈雲灼一抛,“接着!”
沈雲灼丢開劍鞘,劍鋒寒光一閃,光華璀璨,洶湧的殺招直逼尚紫雲而去,尚紫雲神色一狠,一聲令下,左右二三十人悉數圍上,與沈雲灼纏鬥起來。
紀緋川心叫不好,拔腿想沖出地宮,卻聽耳邊一道疾風破空而過,軟梯繩索應聲而斷,尚紫雲低沉的嗓音已經近至耳旁,“師弟這是急着去哪兒?咱們師兄弟多年不見,好歹也該坐下來喝杯茶,敘敘舊。”
紀緋川頭也不回,揚手抛出一把毒粉,轉過身卻壓根不見尚紫雲身影,再一扭頭,那人已經鬼魅般地站到了自己身前。他正待出手探向腰間,手腕卻在半路被尚紫雲擒住,關節處冷不丁被他一推,骨骼錯位的響聲瞬間傳來,眨眼間那支骨笛已落入尚紫雲手中。
紀緋川痛得眉頭狠狠一跳,左手劈手去奪,尚紫雲疾疾避開三丈遠,握着那短笛細看了一眼,詫異笑道:“昨日見它便覺得眼熟,果然是師父當年丢失的那一支,當初師父把五毒教上上下下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找着,小師弟藏得夠深啊。”
紀緋川神情一滞,眼睛驟然紅了一圈,怒吼道:“把它給我!”
尚紫雲哈哈大笑起來, “想要?想要就拿那三十六冊毒經來換!少一個字錯一句話,你與沈雲灼就等着困死在這裏吧!”說罷,他抛出數枚飛刀,刀刀刺入石壁機關之上,頭頂傳來隆隆震響,石門關閉,尚紫雲身形一閃遁入了地宮深處。
這地宮入口的機關設得無比精巧,外面的人只需按音律撥動琴弦即刻開啓,可一旦關上,裏面的人要想出去卻是難上加難。
紀緋川心裏恨不得将尚紫雲千刀萬剮,正要去追,才邁開步子卻陡然想起沈雲灼還在此處,于是強按下心頭怒火,硬生生停下了腳步。
這地宮裏機關暗道重重,眼下他二人無法靠子母蠱聯絡,一旦走散,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紀緋川回頭看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躺滿了屍體,先前圍攻的人被沈雲灼斬殺大半,他那一身道袍亦是血跡遍布,傷痕累累。
沈雲灼面如寒霜,殺意凜然,與那些人纏鬥到現在,胸口起伏的節奏較開始時已然亂了幾分。
剩下十來人眼看不敵,互相使了個眼色便迅速逃竄而去,紀緋川心生不忿正待去追,卻見沈雲灼抖了抖白虹劍上的血,收劍入鞘,沉聲道,“敵明我暗,先別追了。看看這裏還有無活口。”
他指的自然是被尚紫雲擄來的那些孩子,紀緋川蹲下身來查探了一番,臉色很是難看,“還剩一個,出氣多進氣少,沒得救了。想問什麽趕緊問吧。”
那女孩眼神已死,只是呆滞地朝向某個方向,胸口微弱地起伏着。
沈雲灼一言不發地割開繩索,脫下外袍披在女孩身上,那些毒蟲察覺異動,紛紛四散逃竄,一只螞蟻般大小的蠱蟲從她眼睛裏擠出來,在臉頰上留下一道駭人的血淚,女孩幹涸的嘴唇微張,沙啞的喉嚨裏發出一個字音,夾雜着隐隐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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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雲灼低頭細聽,片刻才分辨出來女孩的聲音。
“冷......”
沈雲灼單膝跪下,低頭将女孩抱進懷裏,拇指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女孩戰栗不止,死死抓着沈雲灼的袖口,緊繃的身體良久才松弛下來。
紀緋川立在一旁五味雜陳地看着,半晌什麽話也沒說,移開了目光。
片刻後,女孩停止了呼吸。她靜靜地枕在沈雲灼臂彎裏,雙眼微阖,仿佛陷入了久違的平實的夢中。
“你要是開口問一問,指不定還能問出些什麽。”紀緋川忍不住道,“這些小孩叫什麽,住在哪裏,回頭也好替他們找到家人,早日發喪。”
“找不到了。”沈雲灼眼底神色沉郁,輕輕将女孩的屍體放平,起身道:“自你被囚禁于玄清山後,總共發生了七起天蠶香滅門案,七戶人家裏獨獨缺了孩童的屍身,按名冊族譜總共缺了十二人,應該都在這裏。”
“......這下好了,新仇舊賬一起算。”紀緋川神情有一瞬間的扭曲,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師兄且等我一下,尚紫雲打不過你才一路使計請君入甕,我要是不把他要的東西準備好,這孫子恐怕一輩子躲着不敢現身。”
“那三十六冊毒經何在?”
“古本被我燒了,現在只能重頭開始默寫。”紀緋川走上臺階,來至案前,幾案上筆墨紙硯俱全,他握起毛筆停頓了半晌, “要不我來念,你來寫?”
沈雲灼來至紀緋川身邊,卷起他右手袖口,手指在腕間摸索按捏着。
紀緋川額角起了一層薄汗,唇色發白,卻緊抿着嘴唇一聲不吭,沈雲灼在錯位的關節處冷不丁地用力一推,紀緋川疼得身體一震,緩了片刻才抽出手來揉了揉腕子,“好了,給我一個時辰。”
“這裏的暗河既然能通到外界村莊,這些屍體必須要妥善處理。”沈雲灼四處望了望,“這裏可有棺木?”
紀緋川筆鋒一頓,道:“原來有十來副棺材,躺的都是些老毒物,不知道被尚紫雲弄到哪裏去了,等會兒你去問他就是。”
一個時辰後,紀緋川吹幹最後一張紙上的墨跡,将那些紙張彙總成厚厚一沓,“走吧,入口被封死了,現在只有一條路可走,沿着暗河水流聲應該能出去。”
兩人一路沉默着走在地宮中,沿途沒有燭火照明,石壁上時不時透出螢火般的幽幽綠光。每當沈雲灼行經,那些窸窣作響的生靈便悉數歸于平靜,待兩人走遠,又不甘地冒出頭來蠢蠢欲動。
待流水聲越來越近,眼前終于透出天光,千萬縷光束透過薄薄的一層水簾打進洞穴內,在漆黑潮濕的石壁上投射出點點波紋,光影搖晃不止。
尚紫雲正倚在牆邊,細細把玩着手裏那只短笛,聽見他兩人的腳步聲連眼皮也懶得擡半分,嘴角已經愉悅地勾了起來,“小師弟這麽急着追來,看來是迫不及待要把這支笛子拿回去了。”
紀緋川警覺地四處看了看,“你的人呢,都躲哪兒去了?”
尚紫雲用骨笛在水簾處一橫,那薄薄的水簾便分作兩股,将外界景象透進來些許,“外頭便是那梵音谷的出口,我讓他們先去探探路,将毒霧都驅散些,好為小師弟放行。”
紀緋川一哂,不以為然道,“師父當年可真是用心良苦,讓你從梵音谷死裏逃生,順帶着摸清了不少門道。”
“師父的确用心良苦,只不過他的良苦用心,從來都只用在最不成器的徒弟身上。可惜那人還不識擡舉,師兄我看在眼裏急在心上,為了重振我教,只好主動挑起這份重擔了。”
“什麽狗屁話從你嘴裏說出來都能說得天花亂墜,本質還是狗屁,”紀緋川一臉鄙夷,将手裏的紙張在空中甩得飒飒作響,“廢話少說,你要的三十六冊毒經在這裏了,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尚紫雲遭他多番言語挑釁,卻不惱火,只是嘴角總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目光從他身上流轉到沈雲灼身上,“一向聽聞沈道長是非分明,嫉惡如仇,如今怎麽也跟這欺師滅祖的小畜生一道同流合污了,傳出去豈不令師門蒙羞?不知到那時,江湖白道還肯不肯尊玄清道觀為天下第一名門?”
“你閉嘴!”沈雲灼還沒開口,紀緋川已經暴跳如雷,他揚手便将那沓紙用力一抛,紙張雪花般紛紛揚揚落下來,“你不是想要毒經嗎,就這一份,拿不到你就等下輩子吧!”
尚紫雲臉色遽變,眼見半數紙張即将落入水中,他疾疾飛身上前去接,恰在此時沈雲灼長劍出鞘,劍鋒挑起水簾,勁風沖破水霧,轟然一聲巨響,紙張碎屑盡數被裹挾着吹向霧氣彌漫的山谷之中。
與此同時,一道绮麗紅光倏忽閃過,軟鞭狠狠打在尚紫雲手臂上,衣物裂開瞬間皮膚傷口處發出嗤啦一陣被腐蝕的聲響,尚紫雲痛得面容扭曲,手指僵硬地蜷曲伸張着,骨笛應聲墜落。
他怒吼一聲,五指成爪扼向紀緋川喉嚨,紀緋川全然忘了身前危險,兩眼死死地盯着那支骨笛,伸長了手傾身去夠,此刻沈雲灼白虹劍反手一挑,只聽“嗤”地一聲,只見尚紫雲右手腕間手筋斷裂,一道鮮血飙出來,灑了紀緋川滿臉。
紀緋川雙目圓睜,滿心滿眼只有那支骨笛,鮮血迸射到眼裏的短短一瞬,劇烈的灼痛感襲來,他眼前一黑,與此同時右手牢牢抓住那支笛子,身子随之失去平衡跌出了水簾,向着充斥着茫茫白霧的梵音谷裏墜落下去。
失重感傳來,耳邊傳來烈烈風聲,衣袖被風灌滿仿佛要撕裂一般,紀緋川茫然地睜着雙眼看向剛才墜落的方向,眼前卻始終黑茫茫一片。
他悵然若失,心道,就為了這麽一根笛子?
然而還未來得及細想,他便覺身前衣領一緊,一陣清雅的香氣若有若無地傳來。
沈二小姐身上也有這樣的香氣,從第一次在當鋪門口擦肩而過時他就聞到了。後來他想,這大概是沈家獨有的熏香,刺繡用的每一根絲線都用這樣的香細細熏蒸過,所以沈雲灼送他的那件道袍上也有那樣的味道。
與沈雲灼朝夕相伴的這些日子以來,他每晚枕在這樣的淡香裏入夢,已經再熟悉不過。
紀緋川鼻子一酸,擡手緊緊擁住身前的人,将下巴墊在了他的肩上。
山谷間的霧氣朝他兩人團團簇擁過來,紀緋川神智昏沉,頭痛欲裂,隐約聽到了刀兵相擊與人群恸哭之聲,随後便是電閃雷鳴,火光大作。
他被人緊緊捂着嘴巴按在屍山血海之中,身旁的屍體有的還留有餘溫,有的已經腐爛發臭,他吓得肝膽俱裂,緊緊蜷縮在坑裏,捂着他口鼻的人在耳畔隐隐叮囑了一句話,才剛剛起身走了兩步,便聽見一聲鈍響,好似飛镖噗嗤一聲刺進了沙袋裏,緊接着粘稠而溫熱的鮮血便從他頭上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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