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去路
紀緋川這話說來雖有誇大的嫌疑,但他手上若沒幾招拿得出手的真功夫,也不敢這樣明目張膽地挑釁雪裏紅。
此話一出口,果然見雪裏紅剎那間變了臉色,那一雙鳳目之中半是被挑起來的怒火,半是發現了新鮮東西一樣的興奮,長鞭抽出一道凜凜的破空聲,“好啊,讓為師看看,你到底藏了多少能耐。”
那廂沈雲灼已經和人動起手來,轉眼間十幾回合下來,與他對戰那人氣息絲毫不亂,看得紀緋川暗自心驚。
他早該想到了,韓彩衣既然能入得雪裏紅的眼,又能在五毒教毫發無損地待那麽久,絕對不會是他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雪裏紅設局騙他,韓彩衣只怕也是其中一環。可恨他當初眼界小見識短,被兩只老狐貍耍得團團轉。
如果讓他師父與韓彩衣兩人聯手,沈雲灼只怕招架不住。
才想着要引開雪裏紅,一道赤紅的鞭影便如同靈蛇一般襲向面門,紀緋川仰身錯過,用他手中紅绫一纏,高聲道:“我讓少林宗正那老禿驢廢了武功,又被封了氣海穴,師父不讓我幾招,說得過去嗎?”
雪裏紅聞言長鞭一甩,正待松開,卻不想紀緋川趁勢緊身而上,那道紅绫仿佛長了眼睛,嗖的一聲便割向他咽喉處,近看才知,原來那紅绫裏側布滿尖刃,只需用到巧勁,便可化作見血封喉的利器。
雪裏紅被他這恬不知恥的做派氣笑了,張開五指一抓,掌中發力頃刻間将那段绫羅絞成了碎片。
紀緋川見勢不好扭頭便跑,才跑出三五步頸間便被那軟鞭纏住,他掙脫不得,眼看雪裏紅逼近,他一手抓住長鞭,在其間纏絞的金屬絲線上狠狠一刮,又飛速握了握掌心,便帶着滿手血跡揮指向雪裏紅咽喉襲去。
雪裏紅緊了緊手中鞭子,紀緋川臉色便愈發漲紅,他狠狠鉗住紀緋川襲來的右手,在那腕間關節處一摁,紀緋川額上浮起一層冷汗。
“一招後手也不留,這是要以命搏命?”雪裏紅斂了笑意,眼中神色一沉,“看來你是真想我死啊。”
他忽地松了手,從袖中摸出把匕首扔給紀緋川,“給你個機會,省得再說我恃強淩弱。”
紀緋川被他一松一放,那把匕首忽地砸到身上來,一時愣住了。
雪裏紅到底在想什麽,從前他就沒明白過,到了今天依舊捉摸不透。
他本意只想替沈雲灼牽制住對手,若真要他動手殺雪裏紅......
紀緋川猛地擡頭,窺見那人眼底藏着的戲谑之色,忽地明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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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抓耗子,往往不是一招斃命,而是抓了又放,在爪子底下反複逗弄,直到耗子奄奄一息。眼下他就是那只耗子,除了垂死掙紮博得一線生機,沒有其他選擇。
紀緋川忍痛抓住那把匕首,毫不猶豫地朝雪裏紅刺去。
雪裏紅一邊給他喂招,心中暗自稱贊,小徒弟下山一趟,心智倒是成熟不少。
五毒教的弟子從小學習蠱毒之術,離了那些東西便只能任人宰割,紀長老養蛇反受其害,尚紫雲到死也還念着那幾冊廢紙,唯有紀緋川,即便是廢了一身功力,谙熟的那些施蠱用毒的本領在同樣精于此道的他面前使不出來,也會拼出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只要留得一口氣便會絕地反擊。無論雙方實力如何懸殊,他也時時刻刻馬虎不得。
小徒弟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很難纏。
不過養徒弟的樂趣也正在于此。
兩人纏鬥間,忽然驚覺山谷中萬鳥離巢,層林震顫,重重霧霭迷障也被一股強勢的勁風吹得四散開來,此刻日出東方,層霭散去,千萬束霞光如同鎏金般燦爛地抛灑進來。
雪裏紅收招,擡眼向遠處眺望而去,語氣中帶了些驚訝,“這陣仗,多少年沒見了......元和老頭眼光倒是不差。”
“不跟你打了!”紀緋川心中狂喜,抛出一把毒粉襲向雪裏紅,撒腿便朝沈雲灼的所在跑去。
雪裏紅見小徒弟一溜煙跑了,罵了聲“吃裏扒外的小兔崽子”,萬分嫌棄地揮散煙霧,轉身朝林外走去。
沈雲灼一朝突破,韓彩衣未必能敵,梵音谷注定是困不住這兩個人了。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一人提着劍從他身後追至,“好不容易教出來的徒兒,就這麽輕易放他跟別人走了?”
“他現在滿心滿眼都是沈雲灼,留得住人,也留不住魂。”雪裏紅輕哼一聲,“等着瞧吧,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五毒教裏長大的孩子,到死都是一副五毒俱全的根性,改不了的。他與沈雲灼到底不是一路人。
“那接下來去哪裏?”
“少林,天山......”雪裏紅打開檀香扇子,慢悠悠地搖了搖,“那群老不死的,不分青紅皂白就給人定罪,不出口惡氣,還真當我五毒教沒人了。”
“宗正禪師還算講理,我那師兄才是不好對付。天山各大宗主裏面,數他脾氣最差。”韓彩衣亦步亦趨地跟上,“走這一趟,沒準連命也搭進去。”
“這樣才有趣,你不覺得最近日子過得太安逸了,有點無聊嗎?”他止住腳步,檀香折扇掩在胸口,擡眼朝他一瞥。
韓彩衣将他的神态看在眼裏,只覺得那一眼媚氣橫生,看得自己險些連魂魄都要被勾走。回過神來他不由得苦笑連連,心想,于劍術一道上,自己怕是再難有所進益了。
三日後夜晚,城南酒肆。
沈雲蕊替沈雲灼換完藥從房間出來,端了一盆血水在後院潑了,回去時經過紀緋川房門口,隐約見房間裏燭火搖曳,傳來杯盞碰撞的聲響。
“啪——”地一聲,那燭臺晃蕩多時,終于從桌上摔了下去。
她吓了一跳,急忙進門将燭臺拿開,“你幹什麽呢,房子被燒着了都不知道?”
紀緋川裸着上半身,渾身是汗,桌布在他手裏攥着皺成了一團,他斜着眼睛瞥了沈雲蕊一眼,氣息不穩地道,“多、多管閑事。”
沈雲蕊氣不打一處來,正想和他理論,冷不丁瞥見他身上各處傷口裏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眼角也伏着一只,吓得退後半步,“......這都是些什麽鬼東西?”
“好東西,”眼見患處修複得差不多了,紀緋川長出一口氣,對着鏡子用竹簽将臉上那只藥蠱挑起,撥到白瓷小碗裏,“哪天你要是毀容了,同我說幾句好話,念在沈師兄的份上我送你幾只。”
沈雲蕊不可思議地瞧着他的臉,剛下山碰面時,他鼻梁至右眼眉梢還有幾處灼傷的痕跡,沒想到悶在房間裏不聲不響過了三天,原先灼傷的地方已經長出了嫩肉,白裏透着幾點瑩潤的淺粉,倒像是用脂粉故意點上去做裝飾的。
沈雲蕊咽了咽口水,“效果好是好,可看你剛才疼成那樣......”
“這算什麽。”紀緋川正色道,“要是帶着一臉的疤,以後我還怎麽和沈師兄好?”
沈雲蕊為沈雲灼鳴不平,“大哥才不會以貌取人!”
“他不會我會。”紀緋川将身上各處的藥蠱逐一撥弄下來,“行了別添亂了,跟猴子玩兒去。”
“哼,前些天你還說大哥不準你養蠱害人,轉頭就用在自己身上,看我怎麽告狀!”沈雲蕊沖他比了個鬼臉,眼見着紀緋川變了臉色,立刻閃身出門往沈雲灼房間裏跑,“大哥你快看他,又在研究這些歪門邪道的東西,還不快來管管!”
紀緋川吓得上衣也顧不得穿,兩三步跨出門要去拉沈雲蕊,才走到沈雲灼房間門口便與他打了個照面,一頭紮到了他懷裏。
“師兄......”紀緋川仰頭看着沈雲灼讪笑一聲,正待錯開他去抓沈雲蕊,卻被沈雲灼拎回了自己房間。
紀緋川擋在桌前,摸了摸鼻子,顧左右而言他,“師兄你不好好養傷,跑我房間裏來做什麽?”
“衣服穿上,我有話問你。”沈雲灼掩上房門,繞過他在桌邊坐下,目光不着痕跡地在那反扣的白瓷碗上掃過,“案子查清了,今後你有什麽打算?”
紀緋川撓了撓頭,“事情都清楚了,師兄就沒有理由和我綁在一起了吧。”
“嗯。”
紀緋川聽他答得這樣簡單幹脆,皺了皺鼻子,“嗯什麽嗯,子母蠱還在你我身體裏面呢。”
沈雲灼道:“這也正是我找你的原因。母蠱一日不除,子蠱也一日不能從你體內根除,告訴我解蠱之法,你就自由了。至于你背負的那些冤屈,我已經修書向各大門派陳情,相信今後不會再有白道的人找你麻煩。”
“什麽意思?”紀緋川猛地站起身來,眼底浮起一層水氣,噘着嘴道, “師兄,你不要我了?”
沈雲灼望着紀緋川那副委屈的模樣,心裏好像被羽毛輕輕掃了一下,還他自由之類的說辭到了嘴邊,臨時又叫沈雲灼改了話鋒。
意思還是一樣的意思,可如果按照原來的那套說法,恐怕不能如實表達出他的心意。
“未免書信不能使人信服,九月武林大會上我也會與你一同出席,替你作證。在那之前,我得先把雲蕊送回家去。”陸家二老那邊,他也需要有個交代。
“所以呢?”紀緋川被沈雲灼這番話說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所以......我是來問你,可願随我一同回家看看?”
助攻任務完成,師父下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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