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半路截胡
沈雲灼并未在意紀緋川的打趣,而是抓住了他話中隐含的那層意思,“果真有?”
紀緋川見他神情嚴肅,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卻還是一五一十地答了,“有啊,雪裏紅親口說的。要拜師就要斬斷和外界的所有瓜葛,那時我想着反正我家人都死了,還能指望誰能來跟我相認不成?就由他給我去掉了。”
“那麽七歲之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沈雲灼又問。
“什麽都不記得了,就連雪裏紅把我從死人坑裏刨出來都跟做夢似的,只零星記得一點。”紀緋川覺得不對勁,狐疑地看着沈雲灼,“你今天怎麽忽然想起來問我這些?剛才吃飯的時候也是奇奇怪怪的,你娘看見我就跟見了鬼似的,難道——”
他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唯恐有人偷聽似的東張西望了片刻,湊近沈雲灼低聲問道:“我該不會是你們家以前走失的哪個孩子吧?我跟你,咱們該不會是親兄弟吧?”
沈雲灼的表情出現了片刻凝固,未等答話,嘴巴就被紀緋川捂得結結實實,“噓——你先別說話,聽我說。”
紀緋川欺身而上将沈雲灼壓倒在床上,一臉堅決地道:“不管咱們兩個有什麽關系,在沈家都要當做沒關系,不準你告訴你娘我以前身上有胎記的事情,就算你說了我也不會認的!”
沈雲灼神情柔軟下來,輕撫着紀緋川的後頸,默許了紀緋川的要求。
紀緋川松開手,翻了個身四肢大開平躺在床上,“好了,要說什麽你說吧。”
“你想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沈雲灼問道。
“只要不妨礙沈師兄跟我好,其他都無所謂了,反正前十年我也這麽活過來的......”紀緋川打了個哈欠,睡意逐漸襲來,“好困......”
“你家中也許還有親人在世。”沈雲灼面露無奈之色,起身倒了一杯清水遞到紀緋川唇邊,“漱過口再睡,剛吃了甜的,當心以後牙疼。”
“唔,要是真有,早該找上門了......”紀緋川閉着眼低頭含了一口水,咕嘟咕嘟兩口直接下肚,身體軟得像一攤泥似的滑進被窩裏,放任意識逐漸陷入黑甜鄉。
沈雲灼側頭看着紀緋川平靜的睡顏,湊過去在他額頭上輕輕吻了吻,替他掩好被子,随手揮滅了燈燭。
夜半子時,紀緋川半睡半醒之間翻了個身,胳膊一橫發現床側是空的,他忽地睜開眼睛,借由體內的子蠱略略一探,面露了然之色,飛快穿好衣服便摸黑溜出了沈府。
白日回沈家時路上經過那座煙雨樓,當時看着還不怎麽起眼,眼下正是紅燈高挂、賓客滿堂,午夜時分最為熱鬧的歡場所在。紀緋川站在煙雨樓大門前,仰頭看着高高懸挂的牌匾,自言自語道:“沈師兄啊沈師兄,跟着你在一塊久了,指不定我也要變成勞碌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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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攬客的老鸨見紀緋川站在那裏,笑容滿面地迎上來,“這位客人看着眼生,是第一次來煙雨樓吧,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媽媽給你介紹幾位怎麽樣?”
“喜歡個兒高的,大概這麽高——”紀緋川比了比沈雲灼的身量,“手裏拿劍,穿一身道袍,氣質出塵,嗓音沉一些、清冷一些,光是聽聲音就能讓人欲罷不能冰火兩重天的那種。”
“你是來找人的吧?”老鸨上下一打量,眯眼笑道,“找的是沈家大少爺沈雲灼,是也不是?來了有一會了,可現在我們樓裏的沉魚姑娘正在給人家作陪呢,中途打擾人家......不合适吧。”
紀緋川扔給她兩錠銀子,大搖大擺地晃進了樓裏,“沒事,我自己去找他就是,出了麻煩算我的,不耽誤你做生意。”
老鸨接過銀子頓時眉開眼笑,搖着扇子盯着紀緋川的背影啧啧稱道:“這麽好的苗子,要是放到我煙雨樓裏,定能紅遍大江南北。”
紀緋川聞言側了側頭,呲牙一笑,“可惜小爺名花有主了。”
他循着母蠱的動向一路向二樓房間探去,每間房門前都挂着一個名牌,等他走到沉魚那間房門前時,沈雲灼的氣息也已經近在眼前。正在這時,對面微掩的房門裏忽然傳來叮咚作響的樂音,伴随着熏香氣息徐徐從門縫裏逸出來。
那琴聲仿佛能夠牽引人的思緒,聽得紀緋川一陣失神,他鬼使神差地推開那扇門,步入其中。
入目是一片珠簾,簾幕後紅衣女人彈奏着琴曲,房間裏沒有其他客人。女子見紀緋川走進來,指間動作未停,微笑着道:“公子能循着琴聲來此,想必就是沉魚今日要等的有緣人。”
“你是沉魚?”紀緋川頓時心生警惕——煙雨樓的老鸨明明說沉魚和沈雲灼在一起,這人又是哪裏冒出來的?
沉魚停下演奏,起身向他福了福身,“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紀緋川。”
“那就沒錯了。”沉魚擡頭,意味深長地道,“差不多在兩個月以前,公子在地下教坊司與人交易,殺了裴家兄弟,之後答應了要與我家主人見面,不知是否還記得?”
紀緋川驚訝道,“我才到江南你們就知道了。”
“實不相瞞,我家主人一直非常關心公子的動向,就連您與沈道長同往南疆五毒教的路上,主人也曾多次派人清掃障礙,以保證公子能夠一路暢通無阻。只可惜入了梵音谷地界,我們的人就遠遠不如您自己熟門熟路了。”沉魚從容不迫地娓娓道來,最後問道,“我們的誠意已經擺在這裏了,公子可願賞臉,與我家主人一見?”
“你們主動找上門來正好,省得我再跑一趟。”紀緋川擺了擺手,無所謂地道,“同你家主人說,從今以後我就金盆洗手不幹了,不必再見,上次坑我的那些破事我也懶得再計較了,江湖上殺手千千萬,比我厲害的也不少,另外找人吧。”說罷就要轉身出去。
沉魚見他要走,急忙追上去道:“即便如此,見一面又有何妨,公子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出身何處,親人是誰?方才那支琴曲佐以熏香,能夠喚醒人們逐漸遺忘的記憶,你剛剛一聽到琴聲,不也立刻被吸引過來了嗎?”
紀緋川腳步停了下來。
沉魚面露喜色,還未繼續開口,便聽紀緋川扭頭問道:“你把沈雲灼晾在一邊,就是為了在這裏等我過來?”
沉魚疑惑道,“門前挂了牌就意味着不得閑,我今晚不曾接待過其他客人,公子是不是弄錯了?”
“那沈雲灼怎麽在對門?老鸨明明說你在接待他。”紀緋川話一問出口,兩人臉色齊齊一變,與此同時外面傳來一聲巨響,兩扇門被一道勁風劈裂開來,險些砸到紀緋川身上。
沉魚迅速出手,一道紅綢纏住紀緋川腰身将他拉至身後,緊接着沖出門外,與一個同樣一身紅衣的女人過起招來。那人招招陰狠致命,內勁渾厚,與沈雲灼鬥得幾乎不相上下,待沉魚加入戰局之後,出手愈發狠戾迫切。
紀緋川瞪大眼睛,吹了聲口哨,“兩個沉魚!”
沈雲灼趁那女子應付沉魚之際白虹劍輕快一挑,一張輕薄的人皮面具伴随着一縷青絲徐徐落地,“這個是假的。”
“兩個都漂亮,兩個都會功夫,師兄一口斷定這個是假的,看來你對煙雨樓的姑娘們熟悉得很啊。”紀緋川輕哼一聲,鼻孔朝天,盡情抒發着自己一肚子酸氣。
沈雲灼沉聲道:“她使的是九幽宮的武功路數,九幽宮常年在奉天一帶活動,自然不會是煙雨樓的人。”
那女人一手襲向沉魚咽喉,被她驚險躲過,門框上瞬間印上兩道爪痕,眼看着沈雲灼與那人鬥得如火如荼,沉魚心有餘悸地退後兩步,喃喃道,“內功修為能與沈道長不相上下,閣下難道是......九幽宮主?”
女子神色冷凝,一掌內力直沖沈雲灼打去,力道洶湧得連帶着周邊空氣仿佛跟着顯現出被擠壓的形狀,“九幽宮與玄清山并無宿仇,這樣說沈道長恐怕不明白我為何出手,或許該告訴你們我的真名,裴清。”
“噗,賠清,起這種名字可不能去賭坊。”紀緋川笑出聲來,找個位子坐下,一邊觀戰一邊煽風點火,“沈師兄快加把勁,給我出氣!當初幾大門派圍剿我,九幽宮那幫龜孫可沒少落井下石。”
“姓裴......”沉魚仿佛想到了什麽,徑直望向紀緋川,“是裴家人!”
相傳裴将軍有一獨女流落在外,那女子情願隐姓埋名浪跡江湖也不願回将軍府認祖歸宗,十年前就與裴紹斷絕了父女關系。可明面上情分再怎麽生疏,畢竟血濃于水,裴清如今出現在煙雨樓,肯定是沖着為父報仇來的。
紀緋川騰地立起身來,“你就是裴紹女兒?”
敢情當初裴碩是故意挖了個坑等着他跳,九幽宮主哪裏是他能招架的?還好他當時嫌麻煩,沒真把主意打到裴紹女兒身上,否則一個瑤池仙子加上一個九幽宮主,就遠不只是事後在床上躺半月那麽簡單了。
“紀緋川,沈雲灼,今日我定要你二人血債血償!”裴清一聲厲喝,目光之中布滿威懾,竟直直将紀緋川的腳步定在了原地。
一瞬間,紀緋川好似靈魂出竅,仿佛有無數冤魂在他耳邊咆哮着嘶喊着,整個身體也随之變得僵硬,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滴了下來。
“小川,別看她眼睛!”沈雲灼疾呼一聲,凝神于劍招,迫使裴清不得不全神貫注應對他的攻勢,威懾也盡數被打散。
紀緋川擺了擺腦袋,心裏又氣又急,一日不能恢複武功,就意味着他要拖累沈雲灼一日,像剛才那樣的情況他幾乎全無還手之力,實在憋屈得很。
“沈道長專心對敵吧,公子就由我們教坊司關照了!”沉魚趁着沈雲灼對付裴清之際,飛速點了紀緋川幾處穴道,紅绫一卷便将他帶出窗外,在屋檐間輕點幾下,飛速消失在夜色裏。
腦海裏的遲滞感還未散去,紀緋川只覺眼前天旋地轉,轉眼間已經換了景象。暈過去之前他暗暗地想,等老子醒過來,一定要把你們那狗日的教坊司再燒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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