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人人平等

摘星樓坐落在洛陽城的西市，雖然大同、廣利、淳和這幾個坊裏住的都是平頭百姓，可包圍着他們的，可是洛陽城內的王公貴族。

唐朝時，文武兩班，泾渭分明，洛陽城也是一樣。

文臣，以從二品的河南府尹兼從三品的洛陽刺史裴寬為首，下轄司功趙一、司倉錢二、司戶孫三、司兵李四、司法周五、司士吳六這六大功曹，正好是縮小版本的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別看只是區區七品官，可卻都是實打實的實權位置，能做的事情太多了，可謂是千金不換的肥差，無數人削尖了腦袋也想進來，可能坐上主事位置的，都是殺出了一條血路來的人物，要麽是老奸巨猾之輩，要麽是權貴的親随親信，沒有一個是好對付的。

而再往下，就是州府所轄郡縣，雖然縣令都必須留在自己的任地，但是誰家還沒有個七大姑八大姨呢？在洛陽城，一片瓦砸下去，砸中十個人有六個是大富，三個是小貴，一個是大貴，若是身後沒些靠山，手上還沒些依仗，那還是小心做人為好。

而武将，則是同是從二品的河南道行軍大都督胡不歸，下轄胡雲、鐵蘭峥等一幹名将。和許多官至從四品卻還未曾真正上過沙場的武将不同，這支胡家軍卻是當真殺過人、見過血的。

八年前，契丹、奚部兵馬作亂，忠王李浚率軍平定，朝野大慶，武德大興。事後忠王李浚加封為正一品“司徒”，而李浚所率大軍便是胡不歸所統之部，因胡不歸被契丹、奚部之人稱作“莫斯都”，意為“披靡”，而其所率之部則是被稱為“披靡之軍”，因此朝廷破例保留其部戰時建制，自此天下便有了“胡家軍”這一稱呼。

如果僅僅只是一支邊軍，大可不必多加考慮，但在兩年前，即開元二十六年，佛門日盛，作為皇子中向佛門靠攏借勢的主要代表人物皇長子李瑛被廢殺，李浚更名李亨，居太子位，自此太子易位。

這場看似只是皇儲間的奪嫡之争，可事實上卻是在皇帝李隆基的一手操縱下進行的，對佛門下手的號角。同年三月，以東都不穩之名，調胡不歸入東都，為河南道行軍大都督，與河南府尹裴寬共掌河南道兵權。四月，帝設京兆府，網羅天下英才；高力士兼崇玄署，監察佛道兩門。

而一是由皇帝親自調派入東都鎮守，二是與太子李亨關系極近的胡不歸所代表的，就不僅僅是河南道的軍事長官了，他的很多舉動有時代表的就是當今天子、或是未來天子的意思，讓人着實開罪不得。

唐一笑一直沒和李涉說，實在是怕給這個被她拉下水的合夥人增添心理負擔，事實上，她對這位河南道大都督可是有心算計，所圖不小。

……

“請柬送到了？”

“嗯。”旁邊的人悶聲答應，顯然不想同唐一笑多說。

倒是唐一笑覺得很有意思，“莫非你已經找到了那位‘銅面大盜’是何許人也？不然怎麽有空在我這兒做這悶葫蘆。”

這人不是孟冬又是誰？

被唐一笑算計外加打趣，孟冬也是禁不住臉一黑，哼了一聲，便從後牆翻出，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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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房舍，又只剩下了唐一笑一人，此時此刻，唐一笑不免懷念起了當初李白在的日子。以她的那點功力，和李白詩文唱和是有點困難，可總也能聊起天下奇事，劍招切磋，又或者飲酒賞月，可如今……

唐一笑不由得搖搖頭，無奈地笑了。

那日本就是她親自将李白逼走的，看着李白在逍遙閑散的本性和肩上重擔之間掙紮，偏偏還要狠心補上一刀，逼着他離開，去扛起這“天下人”三個字的千斤重擔，她沒的後悔。此時她只是想，當初買下這座宅院的時候，怎麽就忘了會有今天了呢？

唐一笑心想，早知今日，還不如當初買個小點的屋子，最起碼還能省些銀子。

……

“大師傅！大師傅！不好了，大、大都督來了！”

今天店裏的生意依舊火爆，唐一笑還在後廚炒着菜，王博士忽然風風火火地闖進了後廚，一副不得了了的樣子。

這一下，三個徒弟紛紛回頭，都是一臉的震驚，手裏的活計基本都摔走了型，只有唐一笑還淡定地将鍋裏炸的紫酥肉裝盤，遞到了窗口，随後拿過白布擦了擦手，笑罵道，“诶，诶！都回回神诶，手裏的面都不要了？不過就是來了個大都督，怎麽都跟見了鬼似的？傳出去，你們可別說是我的徒弟。”

三個徒弟被唐一笑這麽一罵，心裏的震驚還在，可起碼恢複了清醒，又轉頭忙着手上的活計去了，整個後廚，就只剩王博士還巴巴地看着唐一笑。

“老王，你怎麽還跟這兒站着？我記得今兒外頭客人也不少啊。”唐一笑看着張着嘴不知道說什麽的老王，笑着打趣。

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相處，從身為“董事長”的老李，到博士們的老王、老宋、老鄧，叫着叫着，他們也都習以為常了，而且平添了幾分親近。

“诶呦，大師傅，您還在這兒瞎侃呢，外面來的可是胡大都督诶！”

在唐朝，有官身和無官身便是天壤之別，雖然老王做博士也有許多年了，可即便是見了那些身着青、綠官袍的末流官，也得是大掌櫃點頭哈腰親自陪座，又何況是從二品的封疆大吏，威名遠揚的大都督胡不歸？老王就算膽子再大，也不敢随意對待。

唐一笑臉上少了幾分說笑的意思，板了板臉，“外邊的那個大都督先不急，老王，你且背背咱們店的店規我聽聽。”

“一不畏官，二不欺民，摘星樓內，人人平等。”店規一共就十六個字，老王當然是張口就來，背完之後，他也明白了唐一笑是什麽意思，“大師傅，說是這麽說，可那是大都督诶！”

唐一笑也理解老王，畢竟和她不同，老王是正兒八經的唐朝人，見官怕三分也是根深蒂固的思想，只是替她做事，這種思想就要不得。

“進了店門，他就只是一位普通客人，充其量就是二樓雅間的客人罷了。你不把他當大都督，他若是不滿了，只管找我，怪不到你頭上。可若是你忘了店規，那我可是要算到你頭上的。”

事關店規，唐一笑卻是不再說笑，難得地板着臉，話裏話外透着嚴厲，別說是直面唐一笑的王博士，就算是背對着唐一笑的三個徒弟，也不禁心頭一緊，紛紛暗自反省自己剛剛是不是引得唐一笑不滿了。

“我知道了，大師傅。”

唐一笑面容稍緩，拍了拍老王的肩膀，“記得規矩，也要守着規矩。好了，你且去招呼吧，不用有什麽心理負擔，就照普通客人一樣應對便是。”

老王咬着牙，“我知道了，大師傅。”說完，便帶着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氣勢轉身出去了，不像是去招呼客人，倒像是唐一笑逼他去殺人一樣。

結果沒過一會兒，老王再次帶着一臉焦急，風風火火地殺了回來，“大師傅，店裏沒座了咋辦？”

唐一笑只想扶額，對于平頭百姓來說，要他們平常心地看待從二品大員确實不是急于一時的事，“現在外頭排到多少號了？”

因為摘星樓實在是太過火爆，因此唐一笑發明了“等號”這一招，憑手裏的號吃飯，先來後到。

“啊？外頭少說也得排到七八百號了吧。”

唐一笑點點頭，“行，你親自去，領着大都督，把號領了吧。”

老王頓時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