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今時往日

貞觀元年，太宗并省州縣，邢州上屬河北道，下領內丘、柏仁、青山、巨鹿、南和、任縣、平鄉、龍岡、沙河九縣，而一代名相宋璟正是出身于邢州所轄南和縣，直到弱冠之年高中進士，才離開了邢州，因此，照例來講，邢州才應該是宋家的主家所在，但實則不然。

因為宋璟高中之時，正是高宗年間，唐皇武後權力争奪很是激烈，并且代表佛門勢力的武後占據了上風，因此出身道教的宋璟并未得到重用，甚至在武後即位後的第二年，便被排擠出了朝廷，一直郁郁不得志。

直到睿宗即位，宋璟才得以略有升遷，但很快，太平公主之亂使得宋璟再次被打落到了人生低谷，由原來的吏部尚書被貶為楚州刺史。名義上，宋璟是因為在這場動亂裏公然站在太平公主的對面而被打壓，但事實上，宋璟只是當時佛道鬥争中的一個小小的犧牲品，那時候的宋璟還并不起眼，一身修為也不過堪堪是一流高手境，正好被道教作為了一個試探對手力量和反擊力度的探路石。

可誰能想到，宋璟在楚州卻有奇遇，當他再次出現在佛道衆人眼中的時候，一身實力已經直逼宗師中境，殺回了洛陽，逼得同是道門中人的姚崇讓位，入刑部尚書，居相位，就連身為皇帝的李隆基也要暫避鋒芒。畢竟佛門給李隆基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比起那些好像致力于給李唐找麻煩的佛門，道教的感官算是好了不少，也因此，面對當年宋璟的咄咄逼人，李隆基選擇了暫時退讓。

而李隆基這一忍，就忍了宋璟十年，最後李隆基實在受不了宋璟的指手畫腳，目無君長，一怒之下，将當時的李氏宗親、佛門新星、任吏部侍郎的李林甫破格擢升為禮部尚書，授意李林甫跟宋璟唱對臺戲。

李隆基可當真是下了一招臭棋，他以為李林甫是皇室宗親，起碼也會向着他那一邊，結果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李林甫只用了一年時間就鬥倒了宋璟，在朝中的威望日盛。

而李隆基想起了佛門曾經的諸多事跡，心裏也有點發慌，決定故技重施，想要再次行君主的制衡之術。于是，皇帝與道教和解，重用張九齡，結果卻令李隆基大驚失色——李林甫只用了四年時間，就鬥倒了張九齡。

随後，李隆基急急忙忙地啓用了李适之，可這次，李林甫裝出了不堪一擊的樣子，讓李隆基看到了李适之的可怕、道教的可怕，皇帝以為宋璟之事還會重演，于是又十分着急地把李适之貶出了京城，卻不曾想，這次李林甫下手可謂是幹淨利落。三天之內，張九齡、李适之、宋璟等一幹道門領軍人物紛紛人頭落地，一時間，道門群龍無首。

……

唐一笑給宋玲珑和沈恪簡單地講了一下佛道兩門近些年來的恩怨，聽得這二人都是一臉的震驚。

“你的意思是，我爺爺在那麽多年裏，都扮演了一個很不光彩的角色？”

當宋玲珑聽見唐一笑跟她說，宋璟是那樣一個逼得皇帝行制衡之術的臣子的時候，她的臉上全然都寫着不可置信，她簡直難以想象，被稱為李唐名相的爺爺、被尊稱為“有腳陽春”的爺爺怎麽會是那樣一個人？！

唐一笑卻搖了搖頭，“不是不光彩，只不過是皇帝太想要完全掌控一切了，才接受不了你爺爺把持朝政。其實，一個人的功過不是由他的後人去評，也不是由皇帝去評，而是要由他治下的百姓、共事的同僚去評。你想想看，那麽多人都說宋相是名相賢相，他怎麽可能會是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呢？”

“可如果不是爺爺相逼，陛下也不會被逼到重用李林甫來制衡的地步吧。”

宋玲珑心裏其實相信了唐一笑的話，因為她是宋家人，她也曾聽見過許多風聲，只不過往日都未放在心上罷了。

沒等唐一笑開口，卻是沈恪握住了宋玲珑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在這裏，的确有人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不過不是宋爺爺，而是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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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玲珑看着沈恪，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坑坑絆絆地開口道。

“恪哥，你怎麽能這麽說陛下？他是皇帝啊！”

沈恪這次和宋玲珑對視，卻是難得的沒有鬧個大紅臉，反而一臉正色道，“正因為他是皇帝，所以他所扮演的角色才尤為不光彩不是嗎？”

沈恪突然起身，在夜色裏卻仿佛能看出目光灼灼。

“他是一國之君，整日想的難道不應該是如果為這天下百姓謀一份福祉嗎？就算宋相太過強勢，可他卻為這天下百姓做了多少實事！再看陛下呢？就算他要講帝王權術，可也不該任由李林甫謀害當朝相國，此舉簡直駭人聽聞！更何況其後波及多位名臣賢相，這更是惡果昭彰。”

沈恪的情緒很是激動，不過唐一笑卻絲毫都不感到奇怪，因為在弄權、追名、逐利之中，總還有人是在講着仁義與正義的。就像沈恪曾經問她，唐門代表的究竟是哪一方利益的時候，唐一笑的回答是，唐門代表的并非是利益，而是正義一樣。

因為志同道合，因為他們都還沒有忘記這最後一丁點的正義，所以他們才能聚在唐門，以兄弟相稱。

“可如果這樣說的話，現如今的李林甫不也是帝王之術之下的犧牲品嗎？怎麽許多人卻要說他是奸臣？”

宋玲珑不理解，宋璟和李林甫到底有什麽區別。

“犧牲品？”唐一笑搖頭苦笑，“李林甫哪裏算得上是犧牲品？相反，他正是這種毫無意義的帝王之術下的最大的既得利益者，如果沒有當年皇帝為他制造的機會，他又怎麽輕易上位，并且一連殘害了那麽多的良臣？宋相強勢不假，可他為天下百姓謀了多少福祉，他志在造福天下，可李林甫呢？他是為了一己私利，為了那偌大的權力，又怎能将他與宋相相提并論！”

“可如果爺爺真的是一個好的臣子，你又為什麽說，宋家會人走茶涼？那些反對李林甫的大人們難道不會出手相助嗎？”

唐一笑無奈地笑笑，拍了拍沈恪的肩膀，示意由他來解釋，而她自己，則是跑到樹下去挖了壺酒出來。

原本沈恪也是糊塗的，可聽了唐一笑講了這許多之後，他現在已經是再明白不過了。

沈恪嘆了口氣，“強勢地把持了一個時代的結果就是，人一走，茶就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