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回府

李氏在外頭剛打發了人去将東西搬上馬車,回來隔着院子就聽到裏面傳來的笑聲。

念瑤見李氏回來,笑意微微收斂了些,起身行了禮,“姨娘。”

李玉檀雖已被擡為正室,可念瑤這些年來卻沒曾叫過她一聲主母。不過是一聲稱呼罷了,齊伯奉也未曾刻意要求過,便由着她了。

李氏對她素來溫和,雖是繼母卻有時候待她比待親生孩子還要慈愛,只是這份慈愛裏頭,總是或多或少帶着些客氣疏離。

這也是念瑤雖尊重她,卻一直跟她親近不起來的緣故。

自打上次之後,念瑤都有意回避着李氏,倒不是心中怨恨她,只是為了避免尴尬。

李氏倒一切如舊,她臉上揚着和藹的笑意,十分自然的伸手拂過念瑤肩膀,“父女兩個說什麽,這樣高興。”

肩膀上溫熱的觸感反而叫念瑤覺得更不自在了,李氏這般自然,像什麽事兒也沒發生,自己方才那樣倒顯得扭捏了。

好在齊伯奉及時開口,“沒什麽,不過是說起齊銘那小子上學時的趣事兒了。”

念瑤一邊附和着父親,一邊笑着退讓半步,避開了李氏的手。

這樣輕微的動作卻被李氏看在了眼裏,她仍舊停在半空的手頓了頓,才收了回來。

過了會兒,李氏臉上的笑意忽然帶了些愧疚與不好意思,她看了眼念瑤,才緩緩開口,“前日是我嘴碎了些,可到底不是有心的,瑤兒你可莫要吃心啊。若是仍不高興,我便在這兒給你道個歉。”

李氏愧疚的語氣甚是誠懇,她說完,似是無意的瞥了一眼齊伯奉。

叫主母給孩子道歉屬實不合規矩,即便主母有錯,更何況僅僅是一句話的失誤,李氏說的也太嚴重了。

念瑤剛才只不過是錯開了李氏的手罷了,她一向就不喜跟人肢體接觸,卻沒有不高興的意思。

“姨母哪裏話,我心眼也不至于這麽小,至于道歉更是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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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上次的事叫念瑤對李氏有了芥蒂,即便她這樣說,可念瑤總覺得不對勁。

那日之後,李氏明明有很多機會來跟她說這番話,為何今日父親在了她才開口?

倒,倒有點演戲的感覺。

“诶唷,那就太好了,這些天我總是愧疚着,聽你這樣說了我總算是安心了。”

李氏眉眼間漸漸露出喜悅來,又拉着念瑤說了好一會兒話。

念瑤耐着性子附和着,等父親說要出去時,才随意尋了個借口回去。

“大姑娘,齊澤公子說,說他不去。”

念瑤在自己房中用過午飯後,想起齊澤還不知道已經跟父親商議好要帶他回府的事兒,便随意找了個小厮去告訴齊澤。

哪知小厮回來後傳話,齊澤竟然自己說不去。

念瑤聽完怔怔着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齊澤在這裏日子定然是不好過的,難不成他是專門給自己找虐受來的?

眼瞧着再過兩個時辰便要回府了,念瑤坐不住想了想幹脆自己去找齊澤。

等到了齊澤住的院子,才剛進去,便瞧見他拿着鐵鍬正站在混雜了泥土的雪中。

他原本黑色的衣擺上被泥水浸染了半截,白底兒棉靴也早成了灰底兒,半卷着的衣袖上還有幾處圓形的泥點,至于拿着鐵鍬的手上,更是被泥漬斑斑。

唯有那張白皙的臉還幹淨着,劍眉入鬓,脖頸上垂落着散碎的細發。

這處院子本就無人打理,雪水一化,更是雜亂。

念瑤一只腳才剛要踏進來,見此場景,硬生生在半空中将腿收了回來。

齊澤聞聲看過來,正好看見念瑤收回去的腿,他先是一愣,後又看看自己周遭的環境,便随意站着,嘴角浮出一絲譏諷。

念瑤水天色的長裙顯得她格外幹淨出塵,跟院子中雜亂的泥水比起來,像是兩個世界的。

她蹙着眉小心将裙角拎起來,看着齊澤嚴肅道:“你,你為何拒絕。”

齊澤收回他看向念瑤的目光,散漫的将鐵鍬杵進泥地中,鐵鍬便又噴濺出了不少的泥水,灑在了齊澤的褲腳。

前幾日,齊澤心思的确動搖過,可今早聽見念瑤要走的消息,又聯想起昨日念瑤莫名其妙生氣,便以為她是不想帶自己回去了,他整夜未睡好覺,方才卻又等來了帶他回府的消息。

而這一切,像極了念瑤只是一時興起來戲耍他罷了。

看着一身長裙站在陽光下的念瑤,齊澤嘴角勾起一絲嘲弄,“在誰家府上,對我而言沒有區別。”

齊老三的責罰跟齊澤那些年在漠北遭受的苦難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而念瑤,跟那些養尊處優的嬌氣大小姐也沒什麽兩樣。

分明是在陽光下,齊澤卻像在陰影之中,晦暗的眼神中,有着化不開的陰郁。

“不一樣。”念瑤咬咬牙,堅持道。

念瑤認真的神色映在齊澤眼中,他恍若又想起那日近距離的清甜氣味,随即猴頭微微一動,轉過頭竟是直接坐到了院中不知道多久沒人擦過的木樁子上。

念瑤見此眉頭皺的更深了,只想立時三刻把齊澤扔進水池子裏浸泡上幾個時辰。

齊澤晦暗的眼神直直看向念瑤,像是在探究着什麽,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

“說話哪兒有隔這麽遠說的。”

言下之意便是要念瑤進去,那日她只不過裙角落了小塊泥漬便嫌棄的立刻換了衣服,齊澤絲毫不相信念瑤這樣一個嬌氣包會為了他一句話進來。

果真,齊澤說完,念瑤眼眶便泛起紅來。

念瑤本就生的嬌媚動人,紅紅的眼眶像只兔子般招人憐愛,齊澤只看了一眼心裏便有些動容。

他從來沒有欺負過姑娘家,還是這樣嬌俏好看的小姑娘、

齊澤将頭扭了過來,眼神在自己斑駁的衣裳上掃過,不知道為何,他有點心虛了。

墨玉在一旁聽完便忿忿着要開口說話,可卻被念瑤打斷了。

“我若進了,你便跟我回去?”

原本清亮的聲音被壓得很低,細弱中帶着絲委屈,卻仍舊堅持說完。

這院中的泥是多了些,但最多也就是沾染她的衣角罷了,怎麽這般的委屈起來,齊澤眼神好像駐紮在自己的衣袖上了,竟是有些不敢去直視念瑤。

他,他這不算欺負她吧。

念瑤見他不說話,只當他是默認。看着滿園雜亂,她的手不自覺握成了拳頭,最後心一橫,一只腳踏了進來。

一步,兩步,三步……

念瑤不去看地面,可腳下粘稠的感覺真真切切的存在着,甚至還有接觸到泥水的細微聲響。

這短短的幾步路,念瑤卻走出了趕赴刑場般的悲壯。

齊澤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水天色的裙擺處已經蹭上了輕微的泥水,而念瑤宛如受了驚得兔子,一步一步走的艱難,卻又格外堅持。

巴掌大的臉上帶着驚慌,眼眶微紅卻在極力讓自己不掉眼淚下來。

“行了。”齊澤猛然開口。

念瑤驀的停下,眨巴着雙眼可憐巴巴看了過去。

齊澤屏着的氣驟然呼出,淡淡道,“幾時回府,我去收拾收拾。”

這才走了三步路而已,她距離齊澤仍有段距離,念瑤沒料到他會突然開口,怔怔的答道:“申時初刻。”

“嗯。”齊澤點點頭,算是應下了。

念瑤紅着眼眶,眉眼間露出一絲釋然,而後便着急忙慌要往外退。

齊澤也松了一口氣,看念瑤轉身,就也準備回屋,便将手中的鐵鍬随手扔到了地上。

那地上仍舊有着不少沒來得及收拾的泥水,重重的鐵鍬被扔到地上,泥水瞬間便向四周噴濺過去。

念瑤才剛轉身,便感覺後背跟裙角上被什麽東西輕輕砸中。

等她回身看去,便瞧見衣衫上已經落上了一片褐色圓點。

齊澤:……他當真不是故意的。

坐上回府的馬車時,念瑤已經緊趕慢趕洗了個澡換了新的衣裳。

待回家後,又叫人備下熱水泡澡。

至于齊澤,齊伯奉随意指了個小院給他單獨住,因今兒天晚了,便叫他先回去歇着,明日再詢問齊澤的功課。

念瑤看着齊澤被人引去後,本想說些什麽,卻因為中午的事兒心中仍有些惱火。

又想想他既已來了府裏,便不會再受欺負,索性她惹不起,以後躲着就是。

晚飯後,李氏叫人又送來了些新鮮糕點跟幾匹綢緞,雖沒說為何忽然單獨給她送,念瑤也大約明白是何意思。

“墨玉,姨娘這些年來待我如何?”念瑤上好的綢緞,顏色都是最新樣式,開口問道。

她知道此刻父親定然是跟李氏在一起的,李氏這樣巴巴給她送東西過來,難說沒有做給父親看的意思。

只是念瑤又覺得自己無端猜測李氏,或許是多心了。

“奴婢也說不好。”

念瑤本以為墨玉一定會說好,畢竟在外人眼中,都覺李氏這個繼母很合規矩。

“奴婢覺得吧,在吃穿用度日常說話時,她待姑娘都沒得挑,可……可總覺得跟主母差點什麽。”

墨玉說的主母是念瑤的生母楚柳眉,可繼母再親也總歸不能跟生母相比,或許李氏能做到這一步已經很好了。

念瑤這樣安慰着自己,才叫墨玉将綢緞收好。

墨玉一邊收拾,一邊又道:“而且吧,奴婢覺得有時候她客氣的好像跟姑娘不是一家人般……姑娘怎麽忽然想起問這個來。”

作者有話要說:  齊澤:………………我,不是故意的。

念瑤:哦,爪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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