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撒花! (2)

的內容,就能也獲得同等的機緣,重啓人生。”

“重生,指什麽樣的重生?”沈霁青想了想問,“類似佛教裏的投胎,還是另一回事?”

“不是投胎,就是原來的這個人,回到過去。”程姜坦白道,“兩種主流說法。一種相信他們可以徹底重新開始,另一種則希望能夠回到過去的某個重要節點,把曾經留下重大遺憾的軌跡重新來過。”

“類似逃避式的心理嗎?”

“是啊。”

“那你自己根本不信什麽重生了?”

程姜一時沒有回應。他似乎在思考,随即眼睛顫動一下,好像乍然驚醒了。

“逃避式的心理。”他喃喃地重複着,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抱歉。”他忽然極生硬地轉折道,“我料想你對這些雜事其實不感興趣。我其實很少這麽跟人講話,因為以前有一點……嗯,社交障礙。”

“我聽你說話挺正常的。”

“是嗎?我有在克服。”

沈霁青關掉電磁爐,“一般來講,還是不要自己給自己歸類要好。有心理暗示會越來越嚴重的。”

“我沒有給自己歸類。”程姜低着頭,“這是我母親的原話。”

他臉上恍惚起來,連最後一點表情也不見了。

☆、chapter 4

程姜想起他母親,一時心裏叫她“媽媽”,一時心裏直呼她的全名,他自己也不太分得清這些稱謂出現的規律。

她與他同姓程,名裏也有個月亮,叫月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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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媽媽,自然想起程姜自己的童年。

媽媽從前在冷灣T區一個小劇場當計票員,後來程姜也在裏面做雜務。因為童年一半時間都花費裏面的緣故,他在對它沒有過多興趣的同時又抱有有特殊的感情。直到劇場倒閉前一直試圖至少維持它的運轉,并不計較可憐的工資。

他們也住在劇場裏面。

劇場有一個供住宿舍的人使用的小廚房。媽媽不怎麽會做飯,好在程姜并不挑食,而且他從來不會拒絕她。她做飯的時候他就很乖地坐在門口的一只高腳凳子上,看着她在一只亮黃色的小盆裏攪拌面糊,在餅铛上融化一小塊黃油,均勻地攤餅,然後等待香氣慢慢抵達他的凳子。

長大些後他提過好幾次要學,但她一直不肯教他。

“你會燙着手的。”她說,“笨手笨腳。”

“我可以洗菜。”

“別亂動廚房裏的東西,聽話。”

事實證明她完全沒有這樣擔憂的必要,因為她終于願意教他的時候,程姜第一遍就做得很好。不過她還是不滿意,覺得他縮手縮腳。

他那時候還不知道程月故關于電餅铛的妥協預示着什麽。

僅僅幾天後,她整理了兩身衣服,取出家庭財産的五分之一,又用其他雜物把她的舊箱子填滿。原本也沒有多少屬于她的東西留在外面,因為程月故的東西永遠被收拾得妥妥帖帖,簡直是随時可以拎包走人的狀态。他們起先原本是因為生計無奈而搬到冷灣T區劇場簡陋的宿舍,但當幾年後他們情況已經好轉了很多時,她卻不願意再搬出去了,從那以後一直如此。

她對他告別,優雅地走上那輛長途列車。

她把他們搖搖欲墜的小家抛在身後,把他一個人永遠留在了冷灣。

程月故就是在程姜十八歲生日後的第一天宣布自己的決定的。

十八歲的程姜除了法律上成為了成年人外和十七歲的程姜沒有什麽本質上的不同,聽聞此事時盡管事先已經有了一點猜測,卻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他沒有問她為什麽走,因為他早就或多或少地意識到她的這一意向。

他只是茫然地問:

“那我呢?”

“你當然繼續住在這裏。以前怎麽生活,以後就怎麽生活。”

程姜呆呆地原地坐着,眼睛垂下又擡起:

“我跟你走。”

“你走不了。”程月故斬釘截鐵地回答,“已經過了今年的申請期了。”

“我可以等明年——”

“小姜。”她打斷他,語氣悵然但堅定,“你覺得冷灣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他不解其意,被問住了。程月故不願看他一樣側過身去,一只手搭在額角,蓋住了她的神情。她說:

“它包容了我們。”

“它包容了我們。”程姜慢慢地重複。

“對。我在來這裏前,從來沒有身處如此和藹的地方。它只接受,不評判。除非一個人直接因此而死,不然無論你是什麽樣,或者有什麽不堪回首的回憶,都不會受到審判。你可以說它缺乏了道德約束。”她臉上一絲厭惡一閃而過,“不然凱特那個小□□也不會正大光明地和她親弟弟上床……但從另外的角度看,它卻變成了另一種道德。這裏不倡導言論自由,只有行為自由。我以前需要這種自由,但現在它們對我可有可無了,冷灣也不再适合我。離開它,我會更有可能得到我想要的生活。”

“你是說它适合我。”程姜低頭看着桌面說。

“你沒有必要走。”程月故起身來,繞過那張小圓桌,把手憐憫地貼在他孩子氣的臉上,好像一塊冰冷的鐵。“寶貝,你覺得你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個問題不用他回答,她已經繼續往下說了。

“我對你講過無數遍了。你缺乏理想,意志軟弱,社交障礙。噢,對了,你還是個同性戀。沒錯吧?”

程姜對她犀利的用詞毫無反應,因為這是她一貫的風格,他再說什麽就反而是大驚小怪了。只有最後的單詞令他吓壞了。

“你是怎麽知道的?”他無力地問。

她拍拍他的臉,重新坐了回去,開始慢條斯理地用餐刀切肉丁。

“我了解你。我是你媽媽,我比你都了解你。現在你明白了嗎?外面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我比你要清楚。你在這裏會過得很好的,你到時候就知道了。你不能總想着一輩子靠着我,有時候我對你其實有點失望。等我走了,你就該不得不自己做打算了。能留給你的我都留給你,我希望我走後你能通過獨處徹底學會獨當一面。”

程姜嘴唇顫了顫,到底牢牢閉上了。

他低下頭,開始沉默地用手背試熱水。沈霁青還在餐桌旁撐着下巴坐着,而他忽然感到自己無法繼續勉強自己在這樣的空間裏待下去了。場景混亂起來,他需要逃開自己正在試圖抓住理清的東西,獨處一會兒。

“你還失眠嗎?”程姜轉過身,懇求地問。

“失眠着呢。”沈霁青本來不知在看什麽,又笑起來,“怎麽了?”

“幫我……看一會兒小孩,行嗎?”程姜保證,“她已經睡着了,會很安靜的。最多一刻鐘就好,我去洗漱。”

沈霁青很爽快地應了。

“往右邊擰把手是開熱水。”他說。

程姜關上門,脫掉衣服,回身又看了一眼鏡子,把臉撇開了。

水汽蒸騰,他閉着眼往渾身撩熱水。客廳裏的一切暫時離他遠去,而她又回來了。程月故,他自從站在海關打電話起就沒再能逃不開她,他進浴室的時候關于她的念頭也一并進來了。

冷灣海關處的電話室是冷灣少有的沒有隔離外界信號的地方,在那裏電話可以打到其他國家去。兩個星期前,他已經取得了處境許可。他知道冷灣的船會輾轉抵達愛爾蘭都柏林,随後各個乘客将被辦理去機場抵達他們的目的地。

辦轉機具體轉到中國哪裏的時候,程姜有一點遲疑。

“你在中國有親戚嗎?” 負責人見他如此便問。

他回答:“我母親幾年前離開了冷灣,現在應該在那裏。”

“你要去投奔她嗎?”

“她沒有給我留下任何聯系方式,我不知道她具體在什麽地方,而且……”

“稍等一下。” 負責人說,“為了方便冷灣人能更好地和外界接軌,我們在乘客出境之前一天會提供免費辦理手機號碼的服務。也許你的母親在出境前也在我們這裏辦理了手機號碼,電腦裏都有記錄。你可以試着聯系一下。”

程姜呆呆地看着他,半天才問:

“辦理的……哪裏的號碼?”

“我們統一辦理愛爾蘭的號。”負責人公事公辦地回答。

“她在中國,留着一個愛爾蘭號碼?”

負責人聳聳肩,“說不準呢。快點,要不要聯系?後面還有人等着。”

程姜起初木然地盯着他看,只一只手在負責人坐着的小隔間前扶了一下,慌亂地點點頭。

“讓我找找。你母親的姓名?”

随後有工作人員教他用證件給電話解鎖,給他念十一位數字。程姜輸入的時候錯了好幾次,兩只手緊緊把話筒攥在耳邊,面無表情地聽着電話響了很久。中間幾次他都求助似的擡起頭,四處看着,然而工作人員已經走了,仍然只剩他一個人。

電話斷了。

她把電話改掉了。程姜想,把話筒放回去。然而幾秒鐘內電話就被重新打了回來。他手一抖,話筒直接滑落下來,被電話線墜着在空中颠了兩下,好險沒直接砸在地上。

他撿起電話。

“小姜?” 對面的聲音問。他用鼻音輕輕應了一聲。

“你怎麽……你怎麽會……”

“我通過了出境面簽。”

媽媽輕輕抽了口氣。

“為什麽?”她急切地問,“難道你過得不好嗎?”

“沒有。”程姜說,“我只是……”

他吞吞吐吐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到底程月故先開口了。

“我和我先生目前在美國。” 她說,“我們搬來這裏定居有一年了。美國的簽證也很繁瑣,如果你明天出發的話肯定就沒法直接……”

“先生?” 程姜問。

程月故的話被截斷了。她停頓一下,接着他的話題說:

“對,我結婚已經兩年了。”

程姜停了停,繼續說:

“那我……”

“你怎麽樣都行,反正你也成年了。他知道有你這個人,只是不知道你在哪兒。我剛說到哪裏?冷灣一年只有一趟船,你只能先出來。但是你還得走很複雜的手續才能入境美國。你冷灣暫住證上寫的是華裔,可以替代中國護照,所以你必須先回國。國內的話……”

背景音有個男聲說了什麽,但程姜沒聽清楚。他只聽清程月故說了“那就這樣吧”“太好了”之類的話,随後她重新回到了話筒邊。

“沈自唯,”她說,“就是我先生,他在國內還有一個兒子在中心城獨居。他的房子很大,可以給你騰出一個房間先住着。你暫時住在他那邊,這麽安排沒問題吧?”

沒問題。

水打濕他的頭發,流遍他全身。

他好像墜入一團熟悉的旋渦,只要對她伸出手,就會失去方向。她模糊不清的面貌,她的回聲,她是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她是一切的開端。抛棄了他的又在他生命裏重現,陰影越長越大,将他環繞其中。

我會盡快抽時間飛回來看你的,程月故說。

☆、chapter 5

程姜轉過頭,只見不遠處鏡子變成了霧蒙蒙的一大塊。

他關了水,恍惚着幾步走過去,再看鏡子,裏面已經找不出人,只剩個輪廓。他伸手在上面點了一點,随後慢慢滑動,畫出一個簡筆畫風格的房子。冷灣大多數房子是白色的,刷着土黃與褐黃色的屋頂。房子外面畫了一筆畫的樹,然後是一大一小兩個火柴人。一個小火柴人頭兩邊垂下來兩根彎彎曲曲的線。

他最後給兩個小人畫上笑臉。

霧氣越聚越濃,程姜一路畫,畫上的畫就一圈圈向中心消失,于是他再哈一遍氣,本來消失了的畫就又出現了。他畫滿整個玻璃。甚至有一次還不小心多畫了一個小人,在畫完前才意識到,于是胡亂把點了兩個小點的圓圈和它旁邊的一根長長的線塗抹掉。

“你沒有不高興吧?”電話裏,程月故突然問。

“沒有。”

“那個人叫沈霁青,比你大七八歲。” 程月故恢複了她正常的語調,“我讓他親自去接你。你大概什麽時候能到?我通知他去提前等。程姜?”

水從他濕淋淋的頭頂躺下來,蓋住了眼睛。

他緊閉着眼,慢慢吸氣,随後不知哪裏忽然“撲”的一聲響。他受到驚吓,一睜開眼睛,卻和閉眼時別無二致。空氣黑暗,他滿頭滿臉的水仍然往下淌,水流掩蓋了一切。程月故模糊不清的影子終于被切斷了,他好像在現實與回憶的間隙掉進了另一個陌生的世界。

程姜一動不動地站着。沒有時間,沒有空間,他只剩下自己。

有人在敲門。

篤。篤。

開門。

開門!

程姜一時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他仿佛同時深處多個地方,封閉的空間,有人在敲門。是他自己。他聽見自己在瘋狂地敲那扇門。莘西娅在裏面,他在外面;還是她終于到了外面,轉過身注視着他被永遠關在了裏面?這場景喚醒了他心裏原始的恐懼。好像叩擊在棺木上的聲響,篤。篤。死人會回答你嗎?

篤。

他不知何時已經蹲下了。背對着洗手臺,兩條手臂交叉抱住小腿,眼睛睜着。他進入了不存在的房間,淺淡地映在牆面上的女孩的影子,沒有聲音的家,僵硬的、蜷曲的手指。他不敢動。冷灣似乎被抛在身後,卻又在黑暗裏輕輕搭住他的肩,從他心裏某處重新回來了。

離開冷灣又怎麽樣?人不還是先前那個人嗎?

外面的人已經改成拍門了。

“你沒有摔倒吧?”男人高聲在外面說,“可能是我忘了交電費,他們給這裏停電了。你還好嗎?”

程姜牙齒打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停了電的屋子裏本應該是漆黑的,他眼前卻開始一陣陣發白,不知道是出了什麽問題。他繼續待在潮濕的小小角落裏,外面已經沒有聲音了,他能看到白光散去。等到處都黑下來,他會嘗試自己站起來,把自己包裹住,離開這個房間。他不相信自己無法離開這個房間。

但幾乎是下一秒,門忽然開了。

腳步聲進來,帶着一小縷風繞着他水淋淋的身體一圈,是一大塊毛巾把他整個人包住。随後的一系列事情發生得極快:他身子一輕,風息吐在他後頸,下一秒他就落入黑暗的一樓卧室的床上,被塞進了被子裏。程姜一只手腕垂在外面,被衣料摩擦着,随後毛巾從他身上抽出來,在他頭發上使勁擦幾下。

他身上一點水珠也沒有了。

進出境面簽室的時候,程姜的衣服被汗濕着緊貼在身上。領事館位于離T區車程四小時的N區,他們下了火車,不知道繞了多少路,沒人知道領事館會在這麽偏僻的位置。

他渾身難受,又渾身不安。

他把莘西娅暫時交給一個負責接待的中年女人,自己則去進行登記。

程姜填了一些關于他基本信息的表格,包括家庭電話號碼、財務情況等等。得到了自己的面簽序號後,他被打發去等待區坐着。等待區沒有幾個人,和他同一排的是一個滿臉雀斑的年輕男孩,長得像個學生樣。

程姜一坐下,他就熱情地過來打招呼。

“你是哪裏人?”男孩問,“我是S區來的。”

S區。這個名字觸動了程姜的記憶,讓他竭力放松下來,盡可能自然友好地和對方寒暄了幾句。男孩自稱叫達菲,今年十四歲,是特意逃學過來的。

“你一個人坐火車過來?”程姜問,“家裏知道嗎?”

“他們不理解。”男孩輕蔑地說,“他們覺得我是頭腦發熱。是他們思想太停滞了,簡直癱瘓!冷灣缺乏生機,我們一定要去外謀取未來。”

他這段話說得格外怪,好像是背書背出來的一樣。程姜思索片刻,忽然想起另一段情景。那是在去醫院時的長途車上,程姜把額頭靠在玻璃窗邊,他們已經再度進入相比較下的鬧市了。車忽然急剎,一車人全如罐頭裏的顆粒一樣咣當一聲砸中各自的前靠背。前方一隊共六個年輕人正莊嚴地或站或坐在大路上,手裏舉着橫幅,黃色的字體塗得又亮又大。

【冷灣正在死去】

【你要繼續麻木地生活嗎?】

【屬于新一代的革命,想想你都能做些什麽】

【人們都在癱瘓!堕落!發瘋!】

“這群鬼崽子。”程姜聽見司機在喃喃自語,随後他猛力按下車喇叭。他抱緊了自己的帆布包,慢慢地四下張望。乘客們似乎全部習慣了這樣毫無意義也無傷害性的小規模抗議,一個個全都面無表情地坐着,只有幾個人在笑。程姜摸了摸自己的臉,聽見車後面又是一串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簡直驚天動地。

有一個穿警服的人正走向那些舉橫幅的學生,開始和藹地勸說他們離開。

“算了,都提前下車!”司機說着,再次按車喇叭。一衆乘客好像被上了發條一樣直挺挺站起來,魚貫而出。程姜最後一個下去,穿過馬路,學生們正在大聲交談着收拾橫幅,看起來似乎輕易屈服了。

程姜想到這裏,不由得問:

“你是不是也屬于……呃,宣傳冷灣革命之類的團體?”

“你也是嗎?”達菲驚奇地看看他,“不,你不像。你也不像是會坐在這裏的人。”

“不像?”

“你看看周圍。”

程姜順從地看了。這下他發現周遭人人表情古怪,好像在壓抑着什麽激烈的情緒,以至于面孔幾近扭曲一般。不用鏡子,他也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程姜自出生起就缺乏表情。不是做不出來,只是刻意流露對他來講很疲憊。

“他們為什麽這麽激動?”他看完問。

達菲說,到未知的世界裏去探險,不值得激動嗎?

你是去探險,程姜想。我是走投無路了。

程姜終于攢下一點力氣,那只垂下的手腕動了一下,碰到剛剛被擦過的衣角。他的手被安撫似的握住。

“不好意思。”沈霁青的聲音響起,“你一直不出聲,我還以為你暈倒了。”

“謝謝。”他嗫嚅着說。

沈霁青理應是該放手的,然而程姜的那只手已經脫離了控制,鈎子一樣,碰到什麽就不要命地卷上去,卡上去,摘不下來了。他頭仍然眩暈着,不由自主地說:

“我女兒……”

“在客廳裏,我幫你抱過來。”

程姜低聲說好。沈霁青起身要走,沒走成——床上的人指甲還扣在他手裏。明明才過了熱水,程姜的手沒有一點溫度,僵硬着凝固了,像死人的手。

他又拉了一下,沒拉動。

這時程姜自己也反應過來了。他困窘得要死,但越着急,手越不聽使喚。

“我手動不了。”他小聲說。

沈霁青說沒關系,随後另一只手也覆上來,把他手指一根根掰開。到現在程姜整個人像被打了開關一樣,又能活動自如了。眩暈終于過去,讓他終于清醒着把方才的一切在頭腦裏過了一遍。

程姜喉嚨裏發出一聲□□一樣的嘆息,身子往被子裏縮了縮,盡可能不被察覺地把被子拉上來蓋住臉。沈霁青出門去,很快又回來了,把女嬰放在床靠中間的位置。

一同拿來的還有之前疊好放在浴室裏的衣服。

沒有光線,程姜便坐起身來,窸窸窣窣地穿。程姜把衣服套在頭上,像是只脆弱的動物被徹底剝開了放在人前,又手忙腳亂地把一層薄薄的尊嚴重新穿回去。沈霁青還有點不放心的樣子,沒有說話,但也沒有離開。

程姜穿好衣服,又往上拉了拉被子,縮在裏面穿睡褲。

沈霁青不出聲,他總是不清楚旁邊還有沒有人在。

程姜精神不太好,直到現在,也有點分不清虛幻和現實。這種不确定感也鈍化了他的知覺,竟讓他片刻地對處于這個房間裏的一切——黑暗、嬰兒、沈霁青——有了一點微妙的情感。他穿好了衣服,仍然抱膝坐着,只聽旁邊問:

“你要喝水嗎?”

作者有話要說: 卷1很短,覆蓋的現實時空也只是受在攻家裏度過的第一夜而已。

但受重生前的一生與他離開冷灣前的碎片會在這一卷裏以插敘形式交代出來,争取在卷2開場前完善基本人物背景。

今天還是多發幾章出來吧。

(鞠躬)

☆、chapter 6

程姜不想喝水,盡管他喉嚨裏确實很難受。

可是那個叫達菲的男孩是個自來熟。他要他幫助他排練,“因為出鏡率非常低。”男孩神秘地說,“你知道每年這裏要面試多少人嗎?平均下來375個。但每年從冷灣開出的唯一一班船只有60個位子,這競争率可不小吧?”

“不小。”程姜喃喃地回答。

“你行嗎?”對方繼續,“問我幾個問題,看看我回答得怎麽樣。我也可以幫你排練,你行嗎?”

程姜無法拒絕。

“我應該問什麽?”他問。

“讓我想想。幹脆直接問……’你如何證明你确實打算離開冷灣’吧。”

“你如何證明你确實打算離開冷灣?”

“這題我會!”達菲激動地說,程姜情不自禁地往後退了退。男孩開始高談闊論,從他如何發現自己得不到他人的理解,到他如何發現志同道合的同學,再到他們如何在新牆上貼滿海報和條幅……新牆?

“你們為什麽要在新牆上貼東西?”

程姜睜大了眼睛。

他聽着這個來自S區的男孩如何談起一些他陌生的內容,關于源自S區的“重啓文化”。“這就是為什麽那裏經常來外人,你知道吧?”男孩補充道,“我小時候就喜歡和同學跑過去看,還有跪行着從入口一路走到出口的——傻透了。”

程姜沒有言語。他不是沒在S區生活過,但這竟然是他第一次對這種奇特的信仰有所耳聞。

新牆、臨死前說出“我将重生”的女巫、他。會是巧合嗎?

他又分心了。他在想其他事情,他不應該心不在焉的。

房間裏的燈光有點發黃,程姜小心地坐下,向面簽官點頭問好。他問他要證件,他便把自己和女兒的證件給了他。

“三歲以內……好的,所以你和你女兒兩個人準備離開冷灣。”

“是的。”

“非常好。那麽,現在我們來談談正事吧。”

程姜下意識地坐直了,手指撚着襯衫的衣角。面容嚴肅的面簽官翻了翻手裏的文件,對他說:

“首先,向我講講你的家庭背景。”

“我從出生到成年間一直同我母親一起住在T區。她在懷孕期間獨自入境冷灣,在T區生産,随後一直在T區月……文化劇場工作直至處境。我目前單身,有一個小孩。”

“你和你母親。” 面簽官在紙上飛快地記錄,“你剛剛說是在你成年——十八歲前?”

“是的。”

面簽官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沒有面簽記錄。那麽你的母親獨自回了國,你又是出于什麽理由選擇留下呢?”

“因為她認為我不适合外面。我的性格,我的處事模式,我的……個人傾向。”

程姜講完才發覺自己的這一番自白可能會對他的出境申請不利,想要補救幾句,卻又不敢在面簽官發問前擅自開口。他惴惴不安地等着,雙眼毫無目的性地看着面簽官移動着的筆尖。

“那麽講一下為什麽現在又想離開吧。”

“因為我和以前不一樣了。”程姜脫口而出,“現在我期待新的生活環境。”

再說點什麽,別卡在這兒。

但他只是微微一停頓,面簽官就饒有興趣地停了筆,用一種十分程月故的口吻說:

“新的不一定是好的,你知道吧?”

程姜慢慢地搖頭。

“不用了。”他聲音很小地喃喃着,“不要喝水。”

他忽然想起什麽,悶在被子裏開始不停地說謝謝,謝謝你。這個中文詞對他來講越說越拗口,沈霁青就笑。他應該是很會笑的那種人,聲音一出來,不用看表情,旁人心裏就會自然而然地舒服一點。

“你怕黑嗎?”沈霁青很自然地問,“我可以幫你拿一只手電筒。”

“不用,我不怕黑。”程姜想了想,“我只是……有點焦慮。這段時間睡得不好。”

“照顧孩子?”

“嗯。”

他衣服穿回去,人還是剝開的,于是繼續恍恍惚惚地說:

“她哭起來像貓一樣,還會尖叫。餓了就醒,醒了就哭,每次奶都是冷的,要重新加熱。前幾天她白天睡得很好,只是頻繁夜醒;但後來她不僅夜裏哭,白天也一樣。沒有規律,我們的狀态一直有點混亂。我很多時候不清楚她為什麽哭:有時候分明剛剛喝完奶,換完墊紙,溫度也剛剛好。”

“看小孩子很累的吧?”

程姜聲音猛地停了,好像被扼住了喉嚨一樣。随後他低低地說:

“我們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不是嗎?”

“是啊。”沈霁青贊同地說,“有時候不僅是自己的選擇,別人的選擇,到頭來還是我們來負責任……對了。你回到國內來,有什麽打算嗎?”

“什麽?”程姜有點心不在焉。

“打算?有什麽規劃?”

面簽官的神色有種公事公辦的非人感。

“那麽請問,你又是如何規劃冷灣外的生活呢?讓我問詳細點。你準備前往哪裏,如何過活,又期待着具體怎樣的新環境?”

這個問題他準備過。

“我是學英文出身的。”程姜開始謹慎地回答,“我計劃回國——中國,想辦法找一份文字書寫類的工作,可以從最小的事情幹起,再一點點到能提供更多工資的職位。我會極力争取達到一個穩定的生活狀态。”

面簽官笑了一聲。

“冒昧一問,你現在在哪裏做事?”

“劇場。還有一些抄字的瑣事。”

“出去就沒什麽這樣的好待遇了,先生。你這樣在冷灣至少餓不死自己……什麽學歷?”

他這個問題來得太過突兀,程姜吓了一跳,把背繃得更直,“高中。”

“那就更不妙了,畢竟英文不是什麽鐵飯碗。”面簽官滿意地記上一筆,“你有存款嗎?”

“有。”

“你也仔細研讀過我們的出境準則?”

“什……”

“根據冷灣出境政策,”面簽官看了他一眼,似乎料想他沒注意到這個小細節,“冷灣出境者每人只能攜帶一個行李箱。個人財産将進行審核,刨除送離冷灣的交通費用後只有五分之一可被允許随身攜帶,其餘五分之四則或交予冷灣內血親,或上交政府。現在,你還有多少存款?”

程姜臉色發白地望着他。

“你會聯系你母親嗎?”

這就是為什麽程姜抵觸和他人辯論:即使是簡短的內容,他也會下意識無言以對。他下意識搖頭,搖到一半卻生生頓住,改為點了頭。假如搖頭,他已經沒辦法繼續應對下去了。

面簽和自己想象得很不一樣,坐在對面的人似乎并不只是在考察他,還在試圖通過一系列粗糙的小問題瓦解他離開的意志。

離開冷灣,以他的情況,真的能最起碼“生活”嗎?

他聽見媽媽說:“你不會适合外面的生活。我這是為了你好。你明白嗎?”

他明白。

他已經到了法定成人年齡,按理說不必非要聽她的,可他已經習慣了。他十八年來明白的唯一正确的事情就是要聽從程月故的指揮。而且當時一年裏的出境名額已經發放完畢,就算他等到下一年早早申請,那個時候程月故又在哪裏呢?她能給他留下什麽允許他去尋找她的線索,他必将無異于大海撈針。

再說,等到下一年的時候,他真的能鼓起勇氣去尋找她嗎?

當程月故斷言他不适合在冷灣之外生活時,他已經難以避免地動搖了:

她是他早年生活的終極權威。

而最重要的則是:假如程月故不願意讓他和她一起走,他怎麽能再堅持要跟着她?他需要多少勇氣才能罔顧自己被指出的種種缺陷去追趕一個下定了決心離開他的人?

他明白。程月故永遠知道什麽是對的,他明白。在冷灣好好生活。

然後呢?

他想起過去的一切,他的生活,他的女兒,也許他們本來就沒有什麽“未來”。無數微小的偏差必然存在,但最終會怎麽樣呢?冷灣是個小地方,到處都差不多,他們日複一日過着幾乎相同的生活,總有一天會重新走回他們的老路。

不,出路是有的。媽媽,媽媽選擇的那條路……

程姜的大腦是空白的。他知道自己不能停頓太久,可是他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問題,只能順着面簽官的問題想下去。他一瞬間全部湧出的不知所措被一堵牆擋住,牆上寫着:

離開冷灣。

這一刻他只有這一個目标,他只能有。他不需要考慮自己在想什麽,只需要斬斷面簽官的引導,說服他。程姜聽見自己強裝鎮定的聲音:

“我有必須離開冷灣的理由,先生。”

“告訴我。”

二十分鐘後他終于離開了那扇門,渾身冷汗,面色慘白。面簽官的最後一個問題是“你現在還希望離開冷灣嗎”,他回答“是的”。随後那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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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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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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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