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撒花! (3)
他可以走了,他快步出門,與下一位來訪者擦肩而過,一眼看見了已經回到等待室裏的達菲。
他走近的時候,男孩臉上的表情很難看。
“你怎麽樣?”程姜問,感到自己需要說些什麽。
但他一邊罵一邊走了,程姜從此再也沒有見過他。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天了,謝謝你們看到這裏~
又是回憶與現實不斷穿插的一章。
感到雲裏霧裏嗎?
“是的。”作者說,“主人公分不清楚了,所以我想讓你們也一起感到眩暈。”<——由此可見,她的良心真不怎麽樣。
還是再次感謝大家的耐心啦。
(鞠躬)
☆、chapter 7
程姜短暫地驚醒過來:他還沒有回答沈霁青的問話。
他慢慢地說:“我計劃先試着找一份工作。随後可以的話,就不用再……占你的地方了。”
“沒事。這兩天你們先适應适應這邊的生活,工作的事情先不必擔心。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去找人介紹介紹,看能不能給你暫時解決。”
程姜閉了閉眼。
“是不是我母親拜托你的?”他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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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霁青的聲音中斷了。
“她是怎麽說的?”程姜的聲音不自覺地變得懇求起來,“你能跟我說說她的原話嗎?”
“她說,從來沒有想過你會回來。”一小段寂靜後,黑暗裏傳來沈霁青慢慢的、安撫性的聲音,“她說你是她唯一的孩子,她一直在為你擔心。假如沒有特殊情況發生,以她對你的了解,你不可能會選擇到外面來,所以一定出了什麽事。她覺得一切都亂了,心裏又難受、又不知所措、又感到是她的責任。你以前待的地方……冷灣,是吧?和外面非常不一樣,她怕你到頭來無法适應社會,所以請我幫幫忙,為你找一點事做。想要找什麽方面的工作呢?”
程姜沉默着想了想。
在飛機上他就做過一回噩夢,一想到要平白無故地住在別的什麽人家裏就覺得難受。依靠一個他從未謀面的人,他心裏是不願意過度依靠程月故和她的新家的。
但他知道自己決計不能因為可笑的自尊而推拒,于是沉下心來仔細思考。
出于對于冷灣內外迥然不同的認知,他對自己尋找工作的事情也趨向于不樂觀,但他小心地沒讓這種不安漏出來。直覺告訴他外面的工作類型比他能想象得到的多得多,大多也無法讓他勝任。
“我英文很好。”他最後斟酌着回答。
“英語?”沈霁青似乎愣了一下,“也是。冷灣那邊是說英文的,是吧?”
“我是學英文的。我在劇場工作,偶爾會……寫一點東西。”
“小說?”對方問,“劇本?詩歌?”
“都有一點。”
程姜突然覺得房間裏還是有點冷,于是再次伸出手去,在黑暗裏查看了一下莘西娅的體表溫度。對話停頓了一小會兒,正當程姜正在心裏計算她大概還有多久該再喝一次奶的時候,沈霁青突然道:
“我一直很敬佩文學愛好者。文字,語言,對我來說太複雜了。”
程姜想說他不是什麽愛好者。他還想說些別的,例如他做得不好,也不喜歡,但終究沒有出口。他改為問:
“給我找工作的事,會很麻煩你嗎?”
“不會,當然不會。”
随後沈霁青開始進入一點細節。他問他有沒有什麽偏好,還是任何英文相關的工作都可以。程姜答了,他思索片刻,突然又問起他的中文。他說假如他沒有記錯,一個同事的堂姐在一家有外語刊的雜志社裏工作,可能可以推薦程姜去那裏面試。不是什麽特別好的地方,但作為起始點還是可以的。
雜志社能提供的職位似乎是翻譯,從中文翻譯到英文。沈霁青說假如他能行,除了雜志社外或許還能自己從網站上替人翻譯文件。
沈霁青的聲音平穩而友善,簡直不像是程姜印象裏活生生的人。
“有過類似的經驗嗎?”他問。
“我可以試試。”程姜說。
他話是肯定句,尾音卻虛飄飄地起來了,不确定似的懸浮在空中,好像彷徨地要問什麽人。他在空中張望了片刻,急切地試圖借助一點其他東西下來,便倉促地反問沈霁青:
“你呢?你是學什麽的?”
沈霁青是學化學的。
“化學……工作起來,是做什麽?”
沈霁青說做什麽的都有。例如他,他的職位叫做磁微粒化學發光全自動設備工程師。程姜一愣,連名字都記不全,便沒有細問下去是做什麽。
“為什麽選擇學這個?”
關于他的焦慮,沈霁青很可能已經聽出來了。好像知道程姜聽另一個人不斷地講話能稍稍安心,他這回講了長長的、內容甚至非常私人化的一段內容。
“我是為了跟我……父親對着幹。他人算不得多壞,但我們處的不好。非常不好,到現在也是。不過程阿姨對我一直很好。他是自己創業開公司的,提過讓我去學商,我就去選離得最遠的東西去學,所以偷偷去報了另一所大學的化學作為第一志願。他氣得像一只馬蜂,差點沒把我打死——但是他也奈何不了我什麽,我也沒還手。”
“就為了不學商而學化學?”程姜問。
“我沒什麽喜好,什麽都行。我化學成績不錯,想想也挺好的。”
什麽都行,程姜想。“那你喜不喜歡化學?”
“不喜歡。但有多少人在做自己喜歡的事呢?”沈霁青嘆了口氣,“我聽你的語氣,也不喜歡英文。是吧,不喜歡?”
“不喜歡。”程姜小聲說。
他聽見了對方無聲笑起來時的氣音。
程姜本來是不喜歡和別人來回來去地說話的,但放在此時,卻對這樣的小對話有了一種道不明的依賴。他的手指在被單上游走,碰到了一塊小小的凸起。是不同于被單的觸感,沈霁青睡衣上的布料。
他把它輕輕地攥住。
明明認識沈霁青還不到八個小時,卻會一反常态地在黑夜裏攥住一個陌生人的衣角。黑暗能給人帶來奇異的幻覺,回憶與幻想被不斷扭曲放大至巅峰,于是一些其他內容趁虛而入了。他靜靜地躺着,抓住那片衣角。縫隙在今晚膨脹,又會在幾小時後收縮。他想等到天亮,等新的一年開始,等這些胡思亂想會褪去,他就能算是真正地重生,變成一個新的人。
會有新的生活。
會建立新的聯系。
他枕在柔軟的枕頭中,有心再這樣多待一小會兒,但到底沒有如願以償。忽然客廳裏發出撲的一聲響,随後外面一片敞亮。沈霁青陷在黑暗裏的輪廓忽然重新清晰起來,他站起身,輕快地活動了一下脖子。
“來電了。”他說,“這回還挺快。”
那塊衣角從程姜指甲底下滑了出去,好像有什麽已經結束了。
沈霁青這回徹底走了。走廊裏的燈被全部關上,程姜聽着趿拉着拖鞋的腳步聲慢慢遠去。他自己生病了一樣躺在床上,感覺身上有了一點力氣,就摸索着把嬰兒抱到懷裏來。不喜歡文字,這是實話;但有寫作的習慣,同樣是實話。
他抱着她坐起來,側過身,踩在地板上。
随身的包裏應當有一張皺皺巴巴的紙,是他在飛機上寫下來的。他怕開燈會驚動沈霁青,便拉開了窗簾,對着月光舉着紙頁,呆呆地看上面歪歪扭扭的中文字。月光太暗了,紙上的內容仍然不清晰,只能憑記憶看上面的內容。
那是一段沒頭沒尾的小說。
湖水是綠色的。岸上是黑壓壓的柳樹林,而靠近岸堤出長了郁郁蔥蔥的水草,高高支成一簇一簇。草尖攔下了陽光,因此色澤翠綠,像是虛虛蓋在草莖之上。往下,在陽光籠罩之外的水草則是厚重的幾乎呈黑色的墨綠,與下面的湖水交融為一體。
湖水浮出一股氤氲的水汽,環繞在綠植上空。在黑暗的湖水中,漸漸有什麽東西浮了上來。
年輕女人的長裙如泡沫般依附在她的身體四周,像是停滞的水花。她只有上半身出了水面,黑色的短發緊緊貼在臉頰兩邊,襯出一雙幾乎透明的眼睛和淺成白色的嘴唇。
湖水深極了,但她分明在上面如履平地,水淋淋地一步步穿過水草,走到岸上去。她頗為失魂落魄地站在樹影之下,四周空寥無人。
她被泡的泛白的裙角下沒有雙腳。
故事到這裏就停住了,好像寫的人只是在單純地為了“寫”本身而寫,根本沒有思考過其他。程姜擡起頭,發現雨已經不知何時徹底停了。冬日裏一個淺淺的小圈挂在空中,中間是深色的瘀斑,在他眼裏幻化成一個熟悉的輪廓。懷裏的嬰兒今夜出奇的乖,沒有大哭,也沒有吵鬧。她已經睡着,呼吸很輕,好像一片小羽毛。
他聽見一道聲音從羽毛之中穿插過來,羽毛倏地全散開了。
那個年輕的女聲問:
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寫東西?
你沒有來得及。
那你呢?她問。
我?
你後來怎麽樣了?
……我能怎麽樣。他苦澀地咽了一下,你死了,我還活着。
前一年連帶着許多其他東西已經結束了。程姜站在窗臺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無聲地迎接了冷灣外的第一個新年。夜幕低垂,恍惚間他仿佛看見莘西娅自殺那夜的月亮,腫脹、暗淡、緘默。
月亮因吸足了雨水而巨大,俯視他,将他吞沒。
作者有話要說: 出現了!雄踞前三卷的重頭戲中戲,《湖中女人》正式開篇~
全文約1~2萬字之間,拆分為片段式呈現,和主線劇情直接關聯。
同樣是關于重生的故事,讓我們看看主人公自己會如何闡釋 (???)
感謝耐心與閱讀,以及,到了鞠躬的時間了。
☆、chapter 8
莘西娅以前不叫什麽“程玥”。女孩在冷灣暫住證上的名字就叫Cynthia Cheng,沒有中文名字,因為在冷灣的通用語言是英語。她父親自己也出生在冷灣,所以“程姜”也只是存在在他的身份證件上。他曾經長時間使用的名字叫喬伊。
為什麽沒有想過給獨生女起中文名?
因為傾向于不在她身上花太多心思嗎?
但他分明曾經那樣渴望她的降生。
小錢德勒挺喜歡孩子,所以在他們在一起一段時間後,程姜自己拿出全部積蓄想給他一個小孩。孩子是伊芙琳那裏來的——伊芙琳那時候已經三十二歲,豐滿身材,褐色卷發,藍色的眼睛相當漂亮,只是有時有點蒼白萎靡。
她家世世代代都在冷灣生活,也不知道是哪裏的血統。她和自己的妹妹一起蝸居在T區的另一邊。
她做一件挺前衛的事:代孕。
T區的同志家庭光是程姜知道的就有三對,男女都有,其中有兩家的孩子都是伊芙琳的,不過他們後來無一例外地又離異了,所以孩子轉而歸了政府。光聽起來就令人嘆為觀止的人工授精技術剛流到冷灣幾年,已經和其落後的電子通訊、遲鈍的交通産業以及貧乏的文化流通形成了強烈對比。
只需要一筆錢,一些裝在特質試管裏的精子,你就可以有一個孩子。
這聽起來簡直天方夜譚,也沒有什麽正規的地方做這種事,但伊芙琳願意幹。沒有太多風言風語出現,而即使程姜隐隐覺得她是靠賣自己的孩子掙錢,他也不曾對任何人提起過這種想法。
這是法律規定的:假如任何人破壞了冷灣的和平,安寧和幸福,大家有權上訴。冷灣的上訴處每天擠滿了人。
媽媽最後留給他的錢,加上程姜自己又拿出了多年的積蓄,差不多剛好夠要一個小孩。他在粘熱的夏天走進洗手間,謹慎地裝滿那根試管,再密封好。伊芙琳肚子大起來後他去看過她一回,見到她坐在小門廊的木椅上百無聊賴地吃杏子。她蓋在毯子下的小腹圓圓地鼓起來,女性特有的身體的可伸縮性讓他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他們站在小門廊裏說了一小會兒話。孩子已經七個月大,所以伊芙琳問他有沒有名字。
“已經起好了。”程姜說,“叫莘西娅。”
伊芙琳挑了挑眉。
“月亮女神?”
程姜腼腆地微笑了一下。
“之前想過露娜和玫恩,但都還是覺得不好。這個是我翻了好久的書才找到的。”
那天陽光很好,加上對于未來的憧憬,程姜一反常态地又同伊芙琳說了些其他有的沒的。其中他有點印象的是伊芙琳一反常态地落寞地撫摸着自己的小腹,她過不了多少年就會被劃分在高齡産婦的年齡段,留給她建造自己家庭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當然,她也可以選擇去孤兒院領養那兩個到底被遺棄了的她的骨血……
程姜自己留在T區的時候也沒有幾年,所以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伊芙琳是否選擇留下了哪個屬于自己的孩子。但她的孩子好像都受到某種詛咒一樣,包括莘西娅。
她同樣注定被遺棄。
莘西娅還沒出生,程姜和小錢德勒就分開了。
起初他們只是開始為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吵——單方面的,因為程姜不懂得如何吵架——随後是時間越來越長的冷戰。最後小錢德勒先離開了他。
小錢德勒說T區太小,已經困不住他了。他還說他這樣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程姜不知道小錢德勒到底想要什麽,也許他們兩個從未真正互相理解過。小錢德勒很快搬了出去,和另外幾個朋友到C區去了。
C區是冷灣發展得稍微好一點的地方之一。
小錢德勒曾是他的高中同學,後來成為了他出租屋的室友,在程姜工作的劇場後面一條街上的飯店裏做廚師。他們的出租屋很小,唯一令程姜印象深刻的就是兩人卧室間的牆上有一塊打不開的透明玻璃窗。起初程姜房間的那一側玻璃上貼滿了舊報紙,直到有一天玻璃不知為何碎開了。他看見小錢德勒站在玻璃窗的另一面,穿着長長的睡袍。小錢德勒問他:
“你覺得這裏能通過一個人嗎?”
程姜傻傻地站着,看着小錢德勒興致勃勃地試了試。原來可以。
玻璃窗第二天就修好了,但上面不再蓋報紙。當小錢德勒捏住他的脖子低頭吻他的時候,他沒有拒絕。他們很快确定了關系。
他還不到十九歲。
他們在正式在一起後的第二年換了另一間只有一個卧室的出租屋。程姜記得小錢德勒把暗黃色條紋的床單鋪開,解開上衣的扣子。“性,”他說,“上天把這個功能給我們就是為了讓人快樂的。”小錢德勒有過經驗而他沒有,所以小錢德勒說什麽他就做什麽。性帶來的是另一種陌生微妙的痛苦,但他并沒有提起過自己的感受,只盡力去配合小錢德勒。
後者還是常常不高興。
“你讓我覺得我在奸屍。”他說,粗魯地自己套上衣服。
“對不起。”程姜說,“我下次會注意的。”
他慢慢把被單拽起來,盡可能整齊地蓋住臉,好像在一絲不茍地蓋住一具屍體。與此同時他心不在焉起來,思考小錢德勒是否還認為剛剛的四十分鐘快樂。
快樂是一個同樣微妙的詞,假如非要以此作為分界線,程姜不認為自己的生活多麽快樂。他頭有點發暈,但不打算告訴小錢德勒,那個人在不高興的時候簡直是個炮仗。他只是安靜地躺在薄薄的床單下面,聽着小錢德勒繼續套上褲子和鞋子,很快從門口消失了。
褐色的門撞在牆上,身後玻璃窗上的窗簾微微抖動。
程姜揭開被子,慢慢下床,清秀而缺乏表情的臉倒映在窗玻璃上。他看見小錢德勒沒系扣子的棕色大衣像鳥翅一般抖動,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這是他的愛情。這是他有過的唯一一段愛情,他不知道其他的愛情是什麽樣子。他以為他們會一直這樣過下去。小錢德勒整天不耐煩地罵罵咧咧也沒有關系。小錢德勒成天抱怨和挑三揀四也沒有關系。只要他不離開,他就可以忍受,程姜想。
只要他不會像程月故一樣離開他。
但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小錢德勒好幾天不回來,最後家裏忽然空了一半,只剩下一張不到五個單詞的字條。
再往後兩個月,是莘西娅的出生。
她出生在他最難過,最不想要她的時候。
程姜一生只對三個人有過大約是愛的感情,但他們無一例外都因為各種原因抛棄了他。媽媽走後他奢望與小錢德勒共度一生,但是在小錢德勒也離他而去後,他開始猶猶豫豫,生怕再一次被留下。莘西娅出生後他做過好些噩夢:成年了的年輕女人長着和媽媽一樣的臉龐,對他說:
“父親,我要走了。”
“你要去哪裏?”他聽見自己無力地問。
她空洞洞的藍眼睛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再回來了。”
他開始下意識地總是回避她。他以為自己盡心盡職,但他從心理上已經早就先抛棄了莘西娅,于是同為被抛棄者的莘西娅終究也抛棄了他。他以為自己可以把這三個人全部遺忘在過去的時間裏,但他真正可以與之永久相忘的不過是只和他一起短短兩年,且沒有血緣關系的小錢德勒而已。
小錢德勒知道莘西娅的存在嗎?
程姜不是很清楚。
也許他告訴他了,又也許他想要給他一個驚喜。但是驚喜沒有了,只剩下一個不再被期待的,天生營養不良的藍眼睛女孩。
而作為她的精子提供者,他有責任撫養她長大成人。
他對于早年照料她的記憶一片模糊,只記得大致是他給她買了喂奶器和牛奶喂食,定時給她換尿布,在其餘時間把她放在自己能看見的地方來時刻确認她活着。莘西娅經常小病不斷,不過經常能自己好轉。
他和她從始至終就沒什麽語言交流,房子裏總是一片寂靜,令他總有自己其實是一個人住的錯覺。
他也從來沒有尋求周圍同事鄰居的幫助,因為他和他們更沒什麽過多交往。
小錢德勒是他在程月故走後對于親密關系的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嘗試。在他走後,程姜順從了內心多年以來的認知,他終于默認了這是他沒有能力辦到的事情。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選擇孤獨,再被它折磨致死。
他更不知道莘西娅才會是這個選擇的第一個犧牲品。
她真的很聰明,很早就看出了他的疏離。于是她年齡越大,就越不去打擾他。她一出生就和他一起居無定所,在T區的各個角落轉來轉去,住最便宜的出租屋。程姜早就離開了劇場,到處兼職工作來保證父女兩人盡可能衣食無憂,而莘西娅非常乖。她從不給他惹事,而盡管他從未去過她的任何學校,他知道她的成績非常好。有時候他覺得她是一個單身父親能得到的最好的女兒。
他們就這樣一直相安無事地生活了很久,直到莘西娅十六歲那年死于安眠藥過量。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篇(上)——卷1結束倒計時。
感謝耐心,鞠躬(?ω?)? _?_
☆、chapter 9
程姜不是普遍意義上的文字愛好者,但當他對于這世界上大多數事物都心懷排斥疏離時,伴随他長大的劇場和對應的戲劇文化便自然而然地占據了親切的位置。在莘西娅出生前這是他的工作;在莘西娅死後這是他宣洩的手段。
莘西娅的出生和自殺是程姜人生的兩道分水嶺。
她出生,他開始遭遇物質上的匮乏;她死去,他的精神被壓迫至難以生存。
莘西娅死後,程姜第一次去了她的學校。
學校大概一個莘西娅這樣的女學生生活中狹窄但真實的一部分。因為頻繁搬家,她換過無數個中學,也或許因此無法在任何地方“紮根”,但是在她的同學中,幾乎沒幾個人記得甚至認識她。他驚覺莘西娅十幾年來在外面活得像個近乎于不存在的隐形人,沒有朋友,難以社交。
他收拾她遺物的時候才知道她平時會寫日記。不常寫,寫出來的也很少是條理清楚的事件。封面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她的名字,不屬于一個成熟少女的筆跡——名字第一遍寫的時候拼錯了,寫成了Crynthia。她用黑色筆刻意把紅色的多餘的y劃去。他當那是她的遺書。
莘西娅寫道:
“當我數到第十下的時候,我就去和金色頭發的珍寧說一句話。但是等我數完十下,我卻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我害怕她覺得我莫名其妙。我數了一百下,還是沒能站起來走到她旁邊。我知道全年級所有學生的名字,但我不認識他們中任何一個人。”
“我們必須去看校足球賽,我們每一個人,但我們不用下場去踢。我坐在看臺上看着,突然特別想要成為把球踢進球門的那個人,因為所有人都會沖他尖叫吶喊。進球從上面看起來沒什麽難的,但如果真的這樣,為什麽進球的人這麽少呢?我不敢下去和他們一起踢球,因為知道我肯定踢不進去。我想啊,想啊,又覺得以後肯定沒有這樣的機會,終于站起來走到臺子下。我想問體育老師等比賽完了能不能讓我也試一試,但她沒有聽到。我不可能再重複一遍了。我走回去,坐下,沒有一個人看到我。”
“我昨天夜裏又突然醒了,因為反複想到那條新聞。我可能應該去買一點安眠藥來吃,因為我懷疑自己可能是神經衰弱。”
“我應該告訴他嗎?我應該告訴他嗎?我應該告訴他嗎?”
在日記本有字的部分的最後一頁,有筆跡淩亂地寫道:
“我用完了全部勇氣來在飯後問他是否可以幫助我。他說: ‘幫什麽?’ 但是我說不出口。我在樓梯口站了幾分鐘,一會兒期望他能上來追問我些什麽,一會兒又恨他不會來。我聽見外面在下雨,聲音很大,好像會把房子澆塌一樣,可是天明明還亮着。
為什麽天還亮着?”
墨跡還未幹透,連續幾年靠安眠藥維持睡眠的莘西娅吞下瓶子裏剩餘的所有藥片,永遠反鎖了她的房門。理論上她吃的那一種安眠藥物不是瓶裝的,但她把藥片全拆出來裝在一個空糖果罐裏,他從未發現過。
莘西娅死了。
房子很快要退掉,還剩下最後幾天。程姜合上硬紙本,背靠着牆面緩緩蹲下,身子貼在本子上面的部分被凍在一起。莘西娅是自殺的。他無措地想,這裏永遠沒有莘西娅了。很奇怪:辛西娅不會像正常小孩一樣喊他dad,她管他叫father。Father,他小聲說。一片暈眩中他站在木凳子後面,T區老教堂裏的雕塑發出凜凜的冷光。他只有小時候才去過冷灣的教堂,因為他媽媽想嘗試嘗試入鄉随俗。他去找她的手,但一動才發現它早已緊緊箍在他手腕上,有一種奇異的帶溫度的冷感。他在教堂裏冷汗直流,水滴從他後脖頸一路滴下來,融進牆面裏。Father。我的女兒死了。
這是他一手造就的結局。
莘西娅沒有葬禮,也沒有追悼會。只有一塊可憐的小石碑,上面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程姜去公共墓園裏看她,發現所有墓碑都是一模一樣的灰白色和窄小的型號,偶有幾座前面放着枯萎的花。
天色低垂,一陣深秋裏的風吹過,把許多墓前的小花都吹散吹走掉。
程姜獨自一人伫立在低矮的墓碑叢中。他的頭發留長了,發絲被吹到前面去,擋住了眼睛。風衣被吹得撲朔朔地響,衣擺往前,但到底沒有撲到莘西娅的墓碑上,因為長度到底差了一截。暮風很冷,他抱緊了雙臂,慢慢回過頭去。冷灣公墓的墓碑幾乎一路延伸到地平線上,看不見大門的位置。
他已經沒有力氣走出去了。
程姜到底離開莘西娅的墓碑,最後一次逃走了。他逃到離T區20個小時火車車程的S區定居,找了一份倉庫管理員的工作度日。他的工資不多,被他妥帖地分成兩份。一份用來生存,一份用來酗酒。像他總是敬而遠之的那些人一樣,他也開始酗酒。
不抽煙,因為肺病已經得了太久。
太痛苦了。
S區是冷灣最原始的地區之一,四處都保留着很原始的歷史遺跡。它似乎獨立于冷灣的其他部分,三面靠海,讓裏面的人安寧地與世隔絕,也容許他在日複一日的平庸與自我麻痹中慢慢老去,注定瘋癫至死。他假裝莘西娅留給他的刺不存在。後來有一天,他心血來潮地要去海邊的新牆看看。
不是心血來潮。是那天他又恍恍惚惚地坐在家裏時,突然聽見有人開門進來。
“可以幫幫我嗎?”少女說。
“幫什麽?”他問。
她咬着指甲沒有說話。
“莘西娅?”
“我想到新牆去。”
“你想到新牆去。”
“是的。”
他們已經出了門,沿着小路往海濱的方向走去。程姜沒什麽特別的驚訝或者傷心的感覺,反而在虛虛實實中覺得本來就該這樣。莘西娅本來就沒有死,不是嗎?他想要滿足她的要求,想要證明自己并非是一個完全不稱職的人。
“那裏有什麽?”
“哪裏?”
“新牆。那裏有什麽?”
莘西娅只是快步走着。
新牆是S區的小孩子們很喜歡去的地方。它兩面都是斑駁的老牆,裏面是曲曲繞繞的通道和樓梯,沿着主樓梯走出去就能看見海。新牆上是同樣粗粝的塔尖,低矮着的冷灣塔,矮的簡直配不上“塔”這樣的名稱,充其量只能算是個閣樓。
他在新牆裏走了很久,久到以為這條路永遠無法走完。
如果莘西娅真的還活着,她應該已經三十五歲了。她不該是他方才看見的十六歲的模樣。
少女的聲音說:
“可以幫幫我嗎?”
“幫什麽?”
“你知道的,父親。”
“我知道嗎?”
“想一想。這麽多年來,你最想要什麽?”
她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牆道裏回響。他張了張嘴,起初很難說出話來,但很快他還是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我想要……回避我們曾經的不幸……”
程姜的腳踏上了平地。他像是感應到了什麽似的扭過頭,正好與一個面容悲戚的老人遙遙相望。老人的形象閃了一下,消失了。
“我想要重新得到一個機會。我……”
回去。
樓梯消失了,只剩下一條細細的石子路通向前方。四周的磚牆也不見了,他像是在黑夜裏的荒野中行走。
程姜看見前面有光,走近一看,才發現是一扇門。下意識地将手深入口袋,竟然真的有鑰匙。程姜将鑰匙插進鎖孔,按記憶将把手向右轉了兩圈,輕輕一推,門順從地向後打開。門後是熟悉的小玄關,正對着一架小小的木樓梯,上面是一扇更小的門。
樓梯上站着那個不到半人高的,穿淺色裙子的小女孩。女孩長着薄嘴唇,深眼窩,裏面是天空顏色的淺藍眼睛。有那麽一會兒,兩個人無言地面對面站着,像是在等待。
但這一次程姜先動了。他大步走上樓梯,因為步調過快還趔趄了一下。他将女孩高高舉起,感受她将兩條細細的胳膊環繞在他脖子上。在昏暗的燈光中,她的頭發似乎在發光。
周圍的一切漸漸朦胧起來,環繞在他身上的女兒的手也越來越輕,最後變成了白茫茫的霧氣。他聽見自己不再壓抑的哭聲,看見十九年前的自己撐着黑傘趕往火車站,關于莘西娅的一切都被他付之一炬,他随身帶着的箱子裏只留下了一枚她生前常用的小發卡,長條形蝴蝶結狀,塑料質地,只有他小指長度。
他空下來一只手再次伸進褲兜裏,摸到了那枚發卡。
他緊緊将它攥在手心裏,感受它融化在自己手心裏的溫度,又感覺自己被白霧溫柔地環繞着。他的眼淚一流下來就被吸收了進去,而他自己也與霧氣漸漸融為一體。
霧化成了煙,溫度越來越灼熱,越來越攝人。
新牆裏的秘密,他還未知曉,竟然已經對他敞開。
回到她出生的那天去。
撕裂。
塵煙。
劇痛。
烈焰。
餘燼。
海流。
新生。
作者有話要說: 卷1完。
這一卷題目是“NIGHT(夜)”,也就是受在攻家裏落腳的第一個晚上經歷的現實和回憶,大概講了講他前世看起來似乎沒有什麽,但确實充滿悲劇意味的一生。
不過卷2 就是他真正的新生活開啓啦。
IN THE GARDEN(在花園裏),敬請期待。
最後是無獎競猜環節:
冷灣的相關描寫小小小小地致敬了《 》?
感謝耐心與閱讀。
(鞠躬)
☆、chapter 10
程姜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靜悄悄的,只有外面時不時的有兩聲鳥鳴。他最後一次睡下是兩小時前,此時正蜷縮在狹窄的雙人床的一邊,腿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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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