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撒花! (6)
媽都認不出來了。”林穗夢說。
“是嗎?”程姜回答。
“本來不是走這個風格的,洋洋灑灑好幾萬字呢。你看現在,三千字都不到了。”
“那起初為什麽想起來要寫呢。”
“你猜。”林穗夢說,“為了好玩嘛。我也不是音樂愛好者,我還會吹葫蘆絲呢。好簡單的,三節課就會了,不過也只會那一首曲子。我每周練一遍,只有還會吹,就能算作“我會吹葫蘆絲”。”
程姜禮貌地表達了驚嘆。
林穗夢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據她所說在投稿前并沒有給幾個人看過這篇小說,不過一旦給看了,就會窮追不舍地和自己稀稀拉拉的讀者探讨寫作。程姜陪她扯了些其他有的沒的,才轉入正題。開始簡單談談故事的中心思想以及作者設計的其他細節。
林穗夢問他:
“你覺得慧慧最後去了哪裏?”
程姜盡可能按照自己以前寫小論文一樣試圖往深刻裏分析:“沒有去哪裏。因為小苗和慧慧原本就是同一個人吧?”
林穗夢發了許多【手舞足蹈】的表情符號以鼓勵他接着說下去。
“我以前也讀過類似的故事,就是看起來獨立開的兩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物的不同面,你的這個故事裏的人物在一些方面也是可以相互重合的。尤其是其中有一段情節時小苗在慧慧的日記薄上寫字,但寫完後就浮現出慧慧的回複,兩人一來一往。所以我覺得日志薄上的對話也可以理解成個人心理沖突,是嗎?”
林穗夢又發了一串【給你小花花】的表情來表達對他的贊賞。
程姜看着那些表情符號,覺得林穗夢這個人簡直像個小女孩。
小女孩忽然打字問:
“那你知道我為什麽要寫這麽一個故事嗎?立意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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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姜:關于成長?
她從被排擠,到最後試圖融入集體,所以成功渡過了這一段不愉快的往事。她還在壓力下穩定發揮,考上了夢想中的大學,表明只要堅持下來就會等到勝利的。雖然沒有明說,但肯定在這段特殊經歷裏有所收獲。
夢夢_(:з」∠)_:不
小苗最後和所有人一起笑了。這不是成長,也不是融入,她只是知道自己畢業,從一個噩夢裏離開,她選擇屈服了
轉學的時候,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遇到什麽。她不相信自己會被打敗,她一直不甘心,但她變成慧慧的時候被慧慧的家人評論“這孩子和以前不一樣了”。她當然不一樣了,她們在故事裏本來就是兩個人,但在故事開始,她的回憶裏,她跟慧慧是相似的
可她發現自己變了。她确實在跟慧慧談話的過程裏有所釋懷,但與此同時她也從【期盼着畢業離開】變成【不相信自己只是因為畢業就能變回原來的樣子】,她這個人本身的一些東西已經永遠無法挽回了
從頭到尾,她受到了難以想象的挫折
但要說她從裏面學到了什麽,我的答案是什麽也沒有學到。直到結尾,她沒能打敗任何人。
……
我又看了看我寫的內容,什麽鬼,好像突然變深沉了
???
人呢?
我自己玄玄乎乎說半天沒有觀衆很尴尬的好不好![○?`Д′? ○]
程姜:不好意思,剛剛在想其他事情。
林穗夢下線後,程姜繼續工作。
《刺青》篇幅極短,翻譯成英文更不剩幾個詞,因此他的翻譯進程也很快。工作兩天就全部完成了,不過他們的聯絡還是被保留了下來。林穗夢是一個活潑的年輕姑娘,經常有事沒事給他發信息。
她認為“讀比寫容易”,經常給他分享各種她正在讀的文章和詩,美名其曰“文化交流”。
她發什麽,程姜就讀什麽。現在他覺得自己又有一個朋友了。
他翻着林穗夢的社交軟件看。Telegram軟件除了實現即時交流外還有一個個性化的功能Telescope,其中用戶可以自己發一些照片和文字來記錄自己的生活。程姜自己很不适應将自己的生活狀态展示出去,但林穗夢明顯與他不同。他把她的Telescope空間拉到最底下,一點點往上翻,驚奇地發現即使他剛認識她沒兩天,但已經對她生日籍貫、長相、在哪兒讀的大學、讀什麽專業、住在哪個小區、窗戶外面有一棵蘋果樹、在何時何地為何結識了她前男友、兩人為何分手、現在在跟誰談戀愛、前天喝了什麽牌子的咖啡之類的雞毛蒜皮了如指掌。
程姜覺得這樣還怪親切的,好像是自己在一小時內目睹了林穗夢六七年間的生活經歷。之後他還曾想去看沈霁青的Telescope內容裏有什麽,不過劃了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并沒有對方的telegram好友。
他也不好意思自己去要。
沈霁青五點鐘下班,乘坐公交車半小時後步行進入小區。他走到房子門口的時候經過廚房的窗戶,正好看見程姜正低着頭擦廚房的水池。一分鐘後他進入玄關,這時候程姜剛好完成了水池的清理。
程姜看到他的時候似乎心情很好。
“你回來得剛剛好。”他說。
這晚程姜做了米飯配青菜炒蘑菇,還有一小碟肉餅。他雖然自稱一直自己做飯,但沈霁青覺得他一個人估計也不會花太多心思在做飯上,所以雖然他做飯水平不差,菜式卻都非常簡單。程姜目前已經負責了一個多星期的飯,這還是他第一次晚上做兩個菜。
沈霁青坐在桌子前吃飯,對面程姜開始給嬰兒喂菜泥。他一邊給小女孩擦嘴一邊說:
“今天我收到被錄用通知了。”
“挺好。”沈霁青祝賀他,“都還滿意嗎?”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等我工作一段時間,有了工作經歷,再找更好寫的工作大概會方便許多。”
“是啊。”沈霁青說,“你不是還年輕嗎?”
程姜一頓,肩膀輕輕動了動,像是笑了。
他喂完了女兒,往腿上放了一個墊子讓她坐在上面,又惆悵地笑了笑,兩人的話題就此沉寂了。可能是為了彌補晚飯時交談時間的過于短小,程姜飯後忽然走回來邀請他在樓下多留一會兒,因為小女孩要玩她最近非常喜歡的躲貓貓。
女嬰的原名是英文字,但随着程姜開始徹底用中文同她交流,她的小名變成了“玥玥”或者“月亮”。程姜似乎對月亮情有獨鐘。月亮還不會爬,所以躲貓貓自然不是她躲。因為同樣的原因,她也不可能滿房間去找程姜,所以躲貓貓是靜止版本的,大概規則就是她坐在沙發上,看着程姜用不同遮蓋物遮住臉,然後快速地問她:
“在哪裏?”
他觀察嬰兒的反應,随後很快地把自己的臉重新露出來,做鬼臉逗她笑。
他起初遮蓋的時間只有短短幾秒,後來等女孩更加适應後就久了些。這本來是程姜從“新手媽咪指南”上看到的一個幼兒游戲,基礎版本是用手遮蓋,目的是培養嬰兒的安全感,讓他們知道即使暫時看不見養育者也不用慌張,因為他們并沒有消失不見。
當程姜發現她對此游戲有極高的熱情後,又開發出了不同的遮蓋用具。他用小細棍粘上剪成不同形狀的硬彩紙,希望能進一步引導她對形狀和顏色的認識。
“今晚借你過來用一下,”他解釋說,“是為了讓她意識到房子裏除了我外還有第三個人。不會很麻煩吧?”
“不麻煩。需要我做什麽?”
程姜給他看那堆紙板。他自己先随便拿了一個氣球紙板,問道:
“我這裏有一小疊呢,你要來挑一下嗎?”
沈霁青回答說不用,所以程姜直接把最上面的小醜紙板給了他。然而他端詳了一下紅白藍三色的小醜頭像,還是換成了另一個藍色大花的紙板。
“我一直不怎麽喜歡小醜,”他開玩笑似的解釋道,“臉上畫得五顏六色的,我怎麽知道顏料下面是一個真心想逗大家開心的喜劇演員,還是一個僞裝成演員的邪惡意大利面條怪呢?”
“意大利面條怪?”
“我瞎扯的,”沈霁青一邊笑一邊把藍色花蓋在臉上,“你知道現在我是什麽嗎?這叫藍精靈怪。”
程姜也笑了,站起來替他搬椅子,請他開始他的表演。
有沈霁青假如的晚間游戲超乎尋常地開心。當它結束後,程姜也感到了比往日更強烈的落差,似乎有點孤獨。
他回到房間,在一片寂靜裏忽然想起了自己臨離開冷灣的時候寫過的一段小說開頭。他把皺皺巴巴的紙翻出來,看了半晌,在電腦上建了一個文檔,坐在嬰兒床邊開始慢慢打字。
他迅速完成了打下已經寫下來的短片段後,又接着寫了一些內容。
女人在柳樹林中穿行,烈日當空,卻萬籁俱寂。偶爾碰見步履匆匆的行人,她也一言不發;他人經過她時,也不曾驚訝于她的狼狽模樣。
濕淋淋的女人徑自穿過樹林,急匆匆地走向鄉鎮裏的廣場。廣場後面是一排排灰色的民居小房子,她看着門牌挨個尋找,最終停在無數一模一樣的小門中的一扇前面。她先是下意識地将手伸進口袋,但她雙手觸及之處的裙擺都向其他地方散開,所以她的手只是漫無目的地垂了下去。随後她向前一步,開始敲起房門來卻也無法出聲。
女人卻恍若未覺,仍然伏在門板上敲着。她敲了很久,突然從嗓子裏迸出一聲哭叫來:
“開門!”
外面碧空如洗,風和日麗。女人孤零零地站在小道一側,在房門上不知疲倦地徒勞地敲擊着,聲音漸漸減弱成斷斷續續的抽噎。
“開門,給我開門啊。”
程姜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沒有列大綱,因此雖然寫女人哭着敲門,他自己也沒有更多的構想。起初他只是平白覺得她離開湖中後是有一個明确的目的地的,便順從地寫,看她會到哪裏。然而當她敲門的時候,他頭腦裏那根線突然斷了。
他想了一會兒,但還是沒有答案。
他只是在靈感來了的時候随意寫寫,所以并不為自己寫的內容如此短小而失落,只是保存并關閉了文檔。他打開搜索引擎,手指在鍵盤上摩挲了幾回,卻并沒有什麽想要搜索的。
程姜索性合上了電腦。
☆、chapter 17
開過先例後,沈霁青倒是經常下來陪他們玩了。
他幾乎每周有一半的晚上會留下。也是自從有了餐後游戲時間,程姜終于任由自己節省掉了餐桌上幹巴巴的自找話題環節。他觀察自己和沈霁青的友誼進度條,感覺已經有了一些可觀的發展。
程姜坐在窗臺邊上,手裏一只藍色塑料小喇叭轉來轉去。
他低頭看看被自己占為己有的嬰兒玩具,有點不好意思地,但還是滿足地嘆了口氣。
到了二月中旬,沈霁青以及雜志社就都開始放假了。不過假期對程姜來說和沒有其實并無甚區別,因為即使不去上班,壓在他手裏的工作一樣要定點完成。
假期□□節,似乎是一種中國傳統節日。
它和聖誕節的性質可能差不多,除了沒有特定的日期。程月故帶着他在冷灣的時候很少過中國的節日,一方面因為T區只有他們一戶中國家庭,而市場上售賣的裝飾品無法滿足他們的節日需求。一方面也是因為程月故對各種節日的興致不那麽高。
“窮的時候過節日才意義重大。”她說,“我小的時候天天盼着過節,因為到大日子的時候才能吃一頓好的。現在呢?咱們不是天天都在過節嗎?”
但是程姜感到春節的時候,中國街道的繁華程度對比新年的時候幾乎翻了一倍。他推着莘西娅出門散步的時候,發現恨不得家家戶戶的門上都貼着紅色的福紙,兩邊圍着春聯,只有沈霁青家門口不倫不類地挂着個白底壓花紙燈籠。
“只能找到這個了啊。”沈霁青解釋說,“這可是我同事去泰國旅游的時候給我帶回來的,質量倒還不錯。”
假期間程月故自己又回來了一趟,只待了一天半就回去了,因為公司裏有什麽緊急的事情需要她處理。她說她丈夫很忙,對于無法回來看看他和沈霁青深表愧疚。她講話的時候沈霁青也坐在客廳裏,聞此沒說什麽,只是友善地笑了幾聲。
臨走前,程月故又給莘西娅塞了個紅包。
她給的錢程姜都是單獨放在一個地方的。他盡可能精打細算地用他每月可憐巴巴的工資打理自己和莘西娅的生活起居,并不怎麽碰媽媽給的錢。
他不想看什麽東西都像看電腦和手機一樣,有莫名的心慌感覺。
春節假期間的另一件小事則是莘西娅學會了如何翻身。
她的第一次嘗試開始于一次沈霁青出門購物期間,那時她坐在沙發上,而她年輕的父親正在背對着她在擦相框上的灰。程姜很愛幹淨,因此每周都會主動做一次大掃除,客廳挂件上的灰再沒出現過。當時他只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擦聲,一回頭,只見女嬰已經翻了一半過來,半截身子搖搖欲墜地搭在沙發邊緣。
他在一秒內趕到沙發前,成功使她免去了摔在硬木地板上的結局。代價是有的:他當時正拿起來擦的相框在慌亂中掉到地上,那松脆的框子登時成了碎片。程姜膝蓋不知磕到了什麽上面,一時半會兒站不起來,只能手撐着沙發跪坐着。他看見了濺到他面前的一塊小碎片。
嬰兒毫發未傷,卻在經歷了從未有過的墜落和失重後罕見地大哭起來,聲音尖利刺耳。程姜把兩條胳膊撐到沙發坐墊上,一下下順她的脊背。
“沒事了,”他安慰她,“別哭啊。”
孩子的記憶力都是短暫的。莘西娅只小小地尖叫了一小會兒,立刻忘記了之前的不快。程姜好不容易站起來,首先把她抱到一塊地毯上,再轉過身去收拾地上的相框。他爬起來起來,心亂如麻,因為發現自己摔碎的正好是沈霁青一家三口的合影。
玻璃相框已經不能看了,而裏面的照片也折損了一個角。女人藍色的裙子上留下了一道難以抹去的淺色折痕。
說來奇怪,看見破碎的相框的時候,程姜腦海裏首先出現的畫面竟然是沈霁青在新年那一天戴着黃圍巾站在機場裏的樣子。程月故要求他戴一條顏色鮮亮的圍巾,他照做了,不倫不類地站着機場裏等待他們。這些無足輕重的“麻煩”,為了他繼母的兒子,一個寄人籬下者……
程姜撿起照片放在一邊,随後重新蹲下來,端詳那碎了的玻璃片。起初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麽,直到手指上傳來一陣刺痛,才發現好幾根手指上都被劃出了長短不一的口子。
他立刻停止用手扒拉碎片的荒誕行為,覺得自己簡直不可理喻。
血滴從程姜手上繞下來,一條一條地纏在碎片和他的手四周。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蜷起手指去廚房清洗。
他開始思考血會不會滲進沈霁青家的木地板裏。
當程姜在家裏收拾碎片時,沈霁青正在回去的路上。
他在寒風裏等了近一刻鐘,終于等到姍姍來遲的12路。沈霁青搓了搓手,刷卡上車,在空蕩蕩的車廂裏找了一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把袋子放在旁邊的座椅上。他尤其喜歡在過節的時候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因為這時候城市會空下來一半:人們不是回老家就是出去旅游了。
車在沒有堵車的情況下暢通無阻地抵達永樂街。
他穿過馬路進入小區,經過自己房子的時候往廚房窗戶看了一眼,發現有人影一動不動地站在客廳中間,還以為自己看錯了。直到開門進屋,程姜依然雙手拿着一張紙,低着頭看着手裏的東西發呆。
他的小女兒趴在沙發旁邊的小圓毯上。
“程姜?”
年輕人擡起頭。
沈霁青先是看見他手裏拿着的他再熟悉不過的全家福,随後發現他十指都黃黃的,拿着照片的時候只是用雙手的中指和無名指虛虛扶着。他擡頭的動作一大,照片就打了個轉,從他手裏飄了下來。
程姜趕緊蹲下來撿,但是照片仿佛和地板嚴絲合縫地貼上了,死活拿不起來。他十指似乎都不敢使力。
“你的手怎麽了?” 沈霁青問。
“是我剛才不小心把你的相框打破了,非常抱歉。”
照片最後還是沈霁青撿起來的。
“沒事兒,”他笑道,“不就是個相框嗎,再說這照片擺在這兒也太久了。”
“真是不好意思。”程姜重複道。沈霁青這時侯才聞到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碘伏味。
“手沒有問題吧?”
“沒什麽問題,消消毒就好了。”
程姜瞥了一眼挂鐘,說他現在該去弄晚飯了。
“手沒有關系嗎?”
“沒關系,不是有橡膠手套嗎。”
“會摩擦到傷口的。”沈霁青說,“還會瀝水。”
程姜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突兀地說:
“她會翻身了。”
“翻身?”沈霁青反應片刻,“那很好啊。”
“我就不炒菜了,晚飯熱點餅湊合一下可以嗎?”
“我喜歡餅。”
程姜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
“謝謝你。”
“謝什麽。我還可以幫着看看你女兒,別讓她滾到地上。”
“太感謝了。”
沈霁青折了折手裏的照片。這一道折痕在女人臉上,正好把她的臉切成了兩半。他又壓了壓折痕,使她臉上出現了交叉的兩道,繼續說:
“你今天狀态不太好啊。”
“不太好嗎?”
“恍恍惚惚的。是因為手的緣故嗎?”
“不是。”程姜又笑了一下,不自然地伸了伸手指,“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你。”
“一個相框而已。”
“你是個好人。”
“大家都這麽說我。”沈霁青有些不着調地玩笑道,如願看見程姜露出了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
“我就說啊。”
其實程姜也是個好人,沈霁青想。好人很好,世界上到處都是好人。
這一天的游戲時間被取消了,因為莘西娅飯吃得很早,在程姜吃完晚飯後就開始睡覺。他洗漱完畢後才發現膝蓋各自青了一塊,只是白天的時候并沒有再感覺到。他不是很知道該怎麽處理淤青,只好在青腫了的部分旁邊胡亂揉了揉,随後也早早熄了燈。
窗外細細的一尾月亮,不知被什麽擋住了,顏色幽暗的,又像是玻璃窗上的髒污。
他把窗簾拉上了。
程姜在黑暗裏想,等到莘西娅會爬,會走,有自主意識但還沒有成熟心理的時候,他的生活又會變成什麽樣呢?
他想起自己看到碎裂的相框的瞬間。
沈霁青或許并不在乎一個相框,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他自己沒法做到大方坦然地道歉,相反,恐慌和攪在一起的胃腸讓他只能卑微下去,戰戰兢兢地請求原諒。面對沈霁青的時候他是站在地底下的人,也不可能達成在林穗夢那裏用表情符號就可以輕松達成的東西。
因為他從心底知道他和沈霁青之間從來都不是平等的。
他們目前的關系表面上看起來沒什麽,但若細究起來,那就是他們父女二人幾乎是像寄生一樣住在沈霁青的房子裏,由沈霁青付水電費,一半食材費,用着除了他自己房間以外的所有地方,還由他負責解決包括工作以內的一衆大小事宜。
不管沈霁青怎樣說這一切都是小事,他還是無法接受。
這樣和在冷灣有什麽不一樣?
不能再像在冷灣一樣。
翻譯的工資看似高于冷灣裏大多的工作,但在這個世界裏完全稱不上高,而他窮怕了。冷灣過往那些注定不會再重現的記憶在他腦海裏擠擠挨挨,一個都看不清楚,但現在忽然跳出來一個:政府補助的捐助衣。冷灣的人好像大多都沒什麽錢,總有人有那麽一年兩年得靠領補助金度日。補助裏包含一整套印着代表“支持慈善”七色花的黃色衣物,只要穿着它,你就是一個行走的标牌。
冷灣的窮人不缺社會資助,只是沒有尊嚴。一點也沒有。
他害怕那樣的日子。
莘西娅還是個女學生,他堅決不許她穿那種衣服去學校,只能自己把原先的舊衣服改一改,加上捐助衣裏的新裏襯給她。他那些時候做夢都能夢見那些黃燦燦的捐助衣在眼前搖晃,半夜坐起來,肺部一陣一陣地漲疼,到水池邊悄悄漱掉一小口血。
好在現在他還沒有感染肺病。
好在他還年輕,且正在重新開始。
只要能盡早達成經濟獨立後搬出去,最大的心理障礙就不存在了,他想。
媽媽可以在舉目無親的情況下在國內安身立命,而他是程月故的兒子,所以也許他也可以。
在這個陌生的,先進的世界中,用自己的牙齒和雙手一點一點爬上去。
☆、chapter 18
夢夢_(:з」∠)_:()嗨
今日賞讀開始!【網址】
程姜打開林穗夢發來的鏈接,看到頁面中央是一首小詩。
理查德·科裏
埃德溫·阿靈頓·羅賓遜
每當理查德·科裏進城一趟,
我們總要将他仔細打量:
從頭到腳,他都是紳士模樣,
衣飾整潔,身材颀長。
他總是樸素而風度翩翩
他總是言語之間莊重文雅
他道聲“您早”就能使人心跳加快,
甚至連行走的步伐都閃閃發光。
而且他有錢——是的!簡直賽國王——
教養良好,風度無雙
總之一句話,我們都覺得他應有盡有
倘若能如他那樣,簡直像是進了天堂。
我們繼續操勞,企盼天光,
食無葷腥,詛咒日複一日的面包
可理查德·科裏,在一個寧靜的夏夜
回到家中,對自己的頭開了一槍
夢夢_(:з」∠)_:在嗎?
怎麽沒音了呀
程姜:我不知道該說什麽。
夢夢_(:з」∠)_:你不想問,“為什麽他要開槍”嗎?
程姜:我覺得它的重點就在于反思他為什麽要自殺?
夢夢_(:з」∠)_:BINGO!
還是跟你講話容易。我給我男朋友看,他就想弄明白他到底為什麽要開槍自殺。
程姜:誰都有可能忽然自殺,我不奇怪。
夢夢_(:з」∠)_:是啊,聽說那些大明星,世界富豪,好多都有得抑郁症的。有那麽多錢和名氣,誰知道心裏都在想什麽呢。還是享受小人物的快樂
不,小人物也沒有快樂
你知道嗎,跟我合作的那個編輯最近請了婚假,所以我現在一個人要幹兩個人的活
而且工資幾乎完全不變!你說這還有天理嗎???
再這樣下去,我要辭職了 [○`Д ○]
上個月剛漲完的工資還不到她的一半的程姜不知道該怎麽接她的話,只好随便找另一個表情符號給她回了過去。随後他把屏幕向上滑動,看了看她前幾天發過來的另一首詩,關于碩大的灰鳥,似乎在詩人夢裏重現。
灰鳥?程姜想,他自己好像也夢到過。
又回憶片刻,他開始十分确定自己也曾經有過被灰鳥驅逐的夢境。夢大概是他剛到沈霁青家的時候做過的,裏面他獨自一人站在房子裏,但所有地方都是空蕩蕩的,只有沈霁青的房門緊閉。他在樓梯上徘徊,直到那扇閉着的門突然被沖開,裏面撞出一只灰色的巨大喜鵲,展開雙翼後正好擦在走廊邊緣。
喜鵲驅逐着他逃下樓梯,但大門也被緊緊鎖着。
他跑不出去,只能在房子的各個角落逃竄。不知什麽時候,喜鵲已經不見了,但那種令人無法呼吸的壓迫感仍然萦繞在黑漆漆的房子裏,他現在還記得。他甚至想起了那喜鵲最後的去處:灰鳥變成正常喜鵲的大小,飛回了它出來的地方。
程姜深吸一口氣,關上了手機。
前幾天負責人發給他的文章他早就翻譯完了,他昨晚還曾發信問有沒有更多文章需要翻譯,但至今都還沒用回音。外面天氣正好,他覺得自己應該帶着莘西娅出門透透氣。
沈霁青不在家的時候,程姜總會帶莘西娅出門轉轉。不是說前者在家的時候他們出門有什麽不妥,但他感覺在自己心裏,跟房主人處于同一屋檐下的時候,似乎總有一點隐秘的安心。
但往細裏說,他也講不清楚。
程姜戴好遮陽帽,轉過頭來小心地把嬰兒車跨過門檻。
他們住着的小區很大。
裏面除了兩排小複式樓外全是六層高的民居公寓,前者是很淺(也很易髒,近看會發現牆身上全是污漬)的湛藍,而後者全被統一粉刷成淺粉色。一眼望去,色調上便有一種奇異的溫柔。
程姜自從買了嬰兒車後就經常推着莘西娅出來散步,到如今已經形成了固定的路線。他從沈霁青的小樓的正門向前直走,途中經過一大片枯草地與草地對面的小球場,再轉彎到人工湖畔,沿着凍得厚厚的湖走四分之三圈,經過三片粉色小樓,再經過一棟磚紅色建築。
這建築造型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因為從程姜的角度看去,它裏面并沒有容納任何房間,只有長廊和樓梯組成的一個架子。
磚紅色建築有兩層,上下形狀差不多,都是方形柱子連成三角形的長長走廊,在走廊的其中一個末端由一架樓梯連在一起。程姜覺得這建築很有神秘感,總想上去看一看,但樓梯陡峭,他又自己抽不開身,只好作罷。
紅磚樓圍成的三角形空地裏也長滿了野草,現在已經泛起了淺綠色,甚至其中還夾雜着一些藍色的小野花,乍一看竟如廢墟花園一般。
“春天到了,”他愉悅地喃喃道,“是不是?”
“噠。”莘西娅說。她已經會一點簡單的音節了。
紅磚牆往往是最後一站,但這一次程姜覺得天氣比前幾天明顯暖和了一些,于是有前往了以前沒有去過的複式樓後面的一片地方。出乎他意料,每棟小樓後面都有一個用圍欄圍起來的小院子,其中最靠着主路的那一個明顯連在沈霁青家後面。
他走上前往裏面看了看,見到裏面有一株矮樹,其餘地方都還是枯草。
院子連着房子的白色鐵門已經起了鏽,看起來沈霁青不怎麽打理院子。
随後他又參觀了這一排所有人家的院子,覺得各有千秋。現在才四月初,很多植物還沒有長起來,但院子主人精心設計的格局都很有趣。其中一戶甚至還在院子中央搭了個秋千。
只有最後一戶院子的設計則有點奇怪。院子裏除了尋常的幾棵樹之外,還有好幾個奇形怪狀且材料不一的箱子散落在地上。程姜盯着箱子研究了半天,突然從其中一個箱子的孔裏看見了一雙眼睛。
程姜吸了一小口氣,這時候眼睛的主人喵了一聲,從小孔處消失了。他這才知道箱子裏都住着小區裏的野貓。
“你看,有貓咪。”他對女兒說,“貓咪。”
“毛毛?”莘西娅問。
“對。”程姜說着擡起頭來,正好對上院子後面的窗戶裏的另外一雙眼睛。透過玻璃窗,他辨認出那是一個老頭。
老頭可比貓可怕多了。
程姜立刻進入最高緊急狀态,強作鎮定地對老頭點了點頭。随後後退兩步,他快速推着嬰兒車打道回府。
回家的時候程姜想起要算算時間。到了現在,竟然已經半年多了。
在沈霁青家的寄住也足有幾個月,一切有條不紊。雖然和起初也沒有什麽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在程姜看來,房子裏的氣氛也已經舒适了許多,他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去想雜七雜八的雜事。
他們好久沒有在吃飯的時候進行長談話了。
不過今天飯後的時候沈霁青主動請纓,陪莘西娅玩了一會兒躲貓貓。
沈霁青身上大概有天生的幽默細胞,幾張硬紙板在他手裏幾乎能翻出花來。他雙手各拿兩張彩紙板,一會兒躲到左邊的氣球後面,一會兒躲到右邊的熊後面,還模仿出兩種不同的聲音。
女孩一直在笑。
因為沈霁青一個人就撐起了大局,程姜就沒有加入游戲。他讓莘西娅坐在他腿上看沈霁青耍變臉,自己也跟着他笑了一會兒。游戲停止後,沈霁青還沒有要走的意思,程姜就順口提了一句:
“我今天出門的時候看到最那邊的院子裏有好多貓窩。”
“啊,”沈霁青邊喝水邊說,“是貓老頭家吧。”
“貓老頭?”
“是毛逸先生。不過因為他一直在喂小區裏的流浪貓,所以許多人直接叫他貓老頭,他自己也不反感。”
“他在這裏住很久了嗎?”
“有幾十年了。我小時候他就住在這裏。”
“你小時候?”
“是啊,”沈霁青說,“從出生開始……後來我爸出國,就留給了我。反正我在這兒住得挺習慣的,離我工作的地方挺近,所以也沒打算搬到其他什麽地方。”
程姜坐直了。
“從出生到現在……?”他突然問,“長時間住在同一個地方,不會覺得,嗯,沒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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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