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撒花! (7)
化嗎?”
“沒有變化?”
“我不知道怎麽解釋。”程姜很費力地組織語言,“就是在同樣的場景裏,類似的事情和發生模式會不停地重複,沒有終點,只有離開才有機會破開。這樣的感覺,沒有嗎?”
沈霁青似乎思考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程姜錯覺他的眼神在剎那間忽然沉了下去,但轉瞬又恢複了往常的模樣。
“家,”他忽然字腔正圓地說,“不是每個人心靈的港灣嗎?”
程姜驚奇地看着他。沒過兩秒,沈霁青也繃不住,笑出了聲。
“你在說一個哲學問題。”他補充說,“但我覺得人生本質就是回環往複的……比起環境,其實更像是成長經歷的影響。比方說卡夫卡提起原生家庭對自己的影響,說自己像是一條尾巴被壓住的蟲子。頭部走了很遠,以為離開了,突然一下子彈了回去。你要是那條蟲子,怎麽看待這件事?大部分人是自然又興高采烈地彈回去的,甚至壓根沒注意過這種事。你想彈回去嗎?照我看,不想彈回去,只能把尾巴砍掉。”
程姜雲裏霧裏聽了半天,問:
“怎麽砍?”
現在換做沈霁青奇異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老實地回答,“反正我彈回來了,也沒什麽不妥的。怎麽,你想砍?”
程姜呆呆地,好像終于發現了話題走向的古怪,不知道該點頭還是搖頭。沈霁青卻忽然笑開,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随後停在了程姜頭頂上。他不解其意,吓了一大跳,沈霁青卻把摸頭的手好整以暇地收了回去。
“你還是太小了,像個小孩兒。”他一本正經地說,“程姜,你是不是離開冷灣沒多久,到現在還不習慣?”
程姜一驚,“我——”
“你要适應。”沈霁青說,“不要胡思亂想,也不要總想些有的沒的。這兩句話好像是一個意思,不過別在意這些細節。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出來了,就多想想實際的未來。成天愁眉苦臉的……”
程姜條件反射地摸上自己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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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形容詞。”沈霁青一看他的動作就笑了,“不是說你真的是什麽表情。說實話,光看你的臉,上面往往什麽都沒有……不過不用在意這個,表情豐富也不是什麽好事。”
“我想過未來。”程姜說,“只是總給你添麻煩,心裏過意不去。”
這回沈霁青看了他好一會兒。
“那也不必。”他說,“你不是那種讓人讨厭的人。”
“那我是什麽樣的人?”
“你問我?”沈霁青自己笑了,“我怎麽說呢。你挺好的,說不出具體一二三,但待在一起很舒服。你身上有一種……煙火氣。”
“什麽是,煙火氣?”
沈霁青想了想。
“大概就是很暖和的意思吧。”他不确定地回答。
對于他這一連串話,程姜心裏仍然不甚明白。他低頭想了半晌,後知後覺地問:
“我母親是不是跟你說過什麽了?”
沈霁青不置可否。
“反正,”他對程姜眨眨眼,“我一個人住怪單調的。你們過來住,我心裏其實挺樂意——我只能說到這兒,再說多真要露餡了。晚安。”
他逗完臉皮薄的房客,站起來,終于準備走了。
程姜目送着沈霁青走上樓梯,忽然在後面喊了他一聲:
“沈霁青?”
樓梯上的人轉過身來。
程姜等他轉過身來才發現自己一時不知從何說起。他躊躇了一瞬,才說:
“春天到了。”
沈霁青又眨眨眼睛。
“你不介意的話,需要我幫你打理一下院子嗎?”
“那真是太感謝了,”沈霁青說,“我好久沒去那裏看過,門可能都繡了。樓梯下面有個後門,你可以從那裏進去,鑰匙就在我給過你的鑰匙串上,最小的那一個。我家好久沒種過東西了。”
程姜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站在樓梯下對他微笑。沈霁青沒再等他回話,自己上樓去了。
他聽見他在慢慢關門,門板擦過地面,發出沙啞的聲響。
沈霁青回到房間,關上了門。
他的房間是整棟房子裏除了客廳外最大的一間。門正對着半牆高的木質書架,前面擺着一塊厚地毯,上面有一張工作用的透明圓桌。桌子旁邊圍繞着三張塑料椅子椅子,四周有一大塊空地。門邊床頭靠着牆的大床上胡亂疊着幾個深灰藍色枕頭,下面是幾乎垂到地上的灰色條紋被子和床單。床靠門的一邊是立式臺燈,另一邊則是一個小茶幾,上面摞着兩本書,上面已經微微沾了些灰塵。茶幾旁邊兩步遠就是長長的有着一格一格的玻璃的窗戶,下面還有一張小沙發,上面堆着幾個和枕頭材質類似的幾何花紋靠墊,并沒有留下坐人的位置。
沈霁青打開燈,銀色的小按鈕倒映出屋主人失真的臉。面孔因為圓弧狀的鏡面而扭曲,然而上面無論先前是什麽表情,終歸不可能是笑臉。
他在房間裏站了半晌,似乎想起程姜提到的花園,便又走到窗前去微微拉開窗簾。早春的天還是黑得很早,這時候從他的窗戶向下看去,只看見一片朦胧的灰黑色。
沈霁青安靜地坐着,似有所思地看向下面突出的一塊陰影。
那是他荒蕪的小院的黑暗輪廓。
☆、chapter 19
第二天沈霁青剛背着包出門,程姜就找到通往花園的小門,決定立刻考察一下自己園藝工作現場的情況。
早上太陽充足,他給莘西娅帶好了小碎花的嬰兒太陽帽,放進嬰兒車裏。随後他找到鑰匙串上最小的一枚鑰匙,又花了一點時間找到了被壓在一摞紙箱後面的門。
然而不僅是門的外觀,連鎖都鏽住了。
因為有樓梯遮擋,後門這裏的光線很暗,程姜去摸鎖的時候直接摸到了一手鐵鏽。他用已經沾了鐵鏽的左手艱難地摸到了鑰匙孔,小心地把鑰匙插進去,但轉動起來很艱難。
最後他還是把鑰匙拔了出來,因為怕它斷在裏面。
程姜撤退回客廳,把手洗幹淨,随後用電腦搜索了“生活小竅門:如何打開生鏽的鎖”。他暫時排除了買專門的鎖油與聯系開鎖師傅,先嘗試了一個用鉛筆末破壞鐵鏽的方法,随後換成了用豆油。
沈霁青家的鎖是深藍色的,和冷灣挂在花園外的門鎖沒有什麽兩樣。鎖很破舊,看上去的确已經多年不用了,但好在比較結實,總歸還是弄開了。
他總共折騰了近一個小時才打開門。
“天。”雖然前一天已經從外面見過院子裏的景象,但當程姜從裏面打開門的時候,他還是輕輕倒抽了一口氣。
因為他發現自己正站在一片野地裏。
程姜以前并非沒有涉足過園藝領域。但如今他離自己的初中時代已經過了不知道多少年,再加上沈霁青的院子裏的每一個縫隙都填充着野草,他打理院子的工作比他所預想得要困難許多。
首先就要把所有雜草都清幹淨。
他提前查過資料,已經放棄了人工除草的念頭。擔心會影響到之後種植的情況,他也不太想用化學殺蟲劑,只好把院子劃分成很多小塊,在每塊上都施以不同的殺草方式,包括沸水,鹽,白醋和報紙覆蓋。他特意把報紙覆蓋的部分安排在院子靠邊的角落,保證花園的美觀。
對野草進行簡單處理後,程姜還順便查看了一下院子邊邊的那棵矮樹。
他看不出那是什麽品種,只覺得它已經萎縮發黑。在艱難地用手在硬邦邦的樹幹上掐下來一小塊書皮後,他發現它已經完全枯死了。
死樹當然不應該留在院子裏。
程姜自認為自己還算是一個認真的負責人,于是在等待野草除盡的時間裏,他特意問過了沈霁青:
“你想在院子裏種點什麽?”
“種什麽都行的。”他回答,“我覺得只要有點綠色就很好了。不過你可要做好思想準備,這棟房子可能是五行缺木,所以一直養不活花。”
“為什麽?”
“反正就是養不活了。至少我以前試的時候養一盆死一盆,種在地裏也從來不發芽。真是的!這大概就是為什麽這裏總是缺少點生命力。”
程姜若有所思地低頭看了一會兒桌子。“說到這個,我看你的樹已經死了。看程度應該有很長時間了。”
“這樣啊,”沈霁青頓了一下,還是漫不經心地附和了一句,“沒事,這棵樹也挺老的了。我好多年沒進過院子,說不定它早就被凍死了。”
“種了多少年了?”
“聽說是我出生前我媽媽種的,要是還活着,得跟我一樣大。”
“好多樹不也是活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嗎?”
他聽見沈霁青嗤笑了一聲。
程姜花了半個月清理雜草,又在翻地的時候翻出來一堆褪了色的小碎片,可能是瓦,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埋在裏面的。他随後用磚頭和小木栅欄在院子裏隔出很多小塊和之間彎彎繞繞的小道,來使院子盡可能的具有觀賞性。
他仔細研究了一遍可以種在院子裏的東西,且因為沈霁青對此并沒有提什麽建設性意見,主要種植蔬菜。包括聖女果,白菜,四季蘿蔔和蔥。
考慮到沈霁青對種植花卉的不樂觀态度,程姜沒有專門買花種,只是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嘗試了一下種植小區裏随處可見的黃色晚飯花。他砍掉死樹,清理幹淨死去的根,再把坑填平。雖然中國的植樹節已經過了,他還是請沈霁青代為照顧嬰兒,自己從臨近的集市扛了一課桂花樹苗回來,換了個地方埋在院子裏。
樹枝空蕩蕩的,他就先用彩紙剪了很多小鳥,用線繩挂着樹梢上。
随着天氣回暖,院子裏的景象生機勃勃,連晚飯花都冒出了一點點芽。程姜日日去查看澆水,但是當地面上已經有了一小片郁郁蔥蔥的新綠後,他遺憾地發現只有晚飯花的嫩芽不知怎麽回事死掉了。
徒勞地補救了幾天後,程姜無奈接受了現實,并如實彙報了沈霁青。
沈霁青一聽就笑了。
“我就說嘛。不過,我覺得現在已經很好了。我還等着過段時間吃新鮮小蔥拌豆腐呢。”
他沒提聖女果,因為沈霁青不吃紅色的食物。
程姜得承認沈霁青“五行缺木”的理論還是有一定說服力的,但他還是認為說不定有其他原因。
“我什麽時候換些其他地方的土來再試試。”
“小區裏的土都是一塊兒運來的。”
“那會不會是因為水分不夠?”
“說不定是因為你澆了太多水呢?你看小區裏的晚飯花都是野生的,也沒人去澆水啊。”
程姜覺得他說得有道理,于是又種了一次,但仍然以失敗告終。他把這一次失敗歸咎于種植的時候已經是炎熱的盛夏了。
不過院子裏的其他菜長勢良好。不多時,沈霁青就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拌豆腐,随後又開始期待蔥油餅。程姜脖子上挂着海水藍格子布的新圍裙做飯,是沈霁青去超市的時候順路買回來的。
“原來的大一號,你穿着總有點怪。”他解釋說。
程姜看看藍色的奶鍋外殼,藍色的室內拖鞋,又看看身上的圍裙。
“你很喜歡藍色嗎?”他問。
“都差不多啦。”
同植株一般生長的還有莘西娅,她在爬了一個半月後已經開始慢慢地學着扶牆站立,到這時候已經能扶着東西自己站起來了,甚至程姜還會偶爾彎着腰扶她走兩步。近十個月大的嬰兒已經超出了程姜胳膊的負重範圍,因此莘西娅的變化對于他來說是一次裏程碑式的解放。同時她精力也旺盛起來,因此當程姜需要去做做飯洗漱之類的事的時候,他不得不頻頻求助于沈霁青。
後者和他相比起來,似乎比他還有帶小孩的天分。
程姜的小孩如今已經開始模仿一些簡單的詞語,甚至還能夠用不同的模糊的發音區分程姜和他。給程姜的稱呼是傳統的“爸爸”,給他的稱呼則是“謝謝”。他第一次聽見她說的時候還一頭霧水,最後還是程姜研究出來她的意思。
“可能是稱你為“先生”的意思。”
沈霁青很難将它和一個嬰兒的初學詞彙聯系起來。
“她為什麽叫我’先生’?”
“總不能叫你“女士”吧?”程姜說,現在他已經會開一點蹩腳的玩笑了。
沈霁青樂意偶爾幫程姜照看一下小女孩,常見的場景是當程姜在廚房做飯收拾的時候帶着她在客廳裏轉悠。由他負責女孩的時候他總是保證她能玩得很好。他以前沒照顧過小孩,只是聽說非常令人頭痛,但程玥大概就是傳說中的“天使寶寶”,總體費不了他多少心神。
“我月底要出差。”他看着女孩練習高處夠物,口中突然說。
程姜的聲音遠遠地從房間另一頭傳回來,他正在洗晚上的碗。
“出差?去哪裏?”他的動作好像停了停。
“挪威。單位裏一共□□個化工工程師都會去。”
程姜好一會兒才回話,似乎在想事情。
“去多久,工作嗎?”
“算是,但主要還是學習。最短七天,最長半個月,中間有一些機動的成分,還沒有下最後的定奪。……我是說,等我走了,你自己留守在這兒帶小孩沒問題嗎?”
嬰兒對長時間的活動總是容易失去興趣,不一會兒就突然把玩具打到一邊。沈霁青耐心地引導她轉過身,擡頭看向程姜的背影。從背影自然看不出所以然來,但遠處的人撐在洗手臺上,肩胛微微聳起,似乎笑了一聲。
“我能行的。”程姜輕快地說,“你不知道她剛出生的時候,整天哭鬧不止,一刻也離不開人。更沒有作息規律,往往我剛有了睡意就被迫得再次爬起來喂奶。那三個月都熬過來了,我也不能總靠着你啊。”
沈霁青聽着,心裏隐隐約約感到一絲說不上來的怪異,好像邏輯裏有一部分是不合常理的。然而還未來得及細想,嬰兒轉過臉來,發出了令他措手不及的聲音。
“mama。”程玥說。
“什麽?”
“媽媽。”小女孩固執地重複着已經幾乎清楚的音節,兩只細細的手伸向他,似乎想要抓住什麽。
媽媽?
是了,就是媽媽。在程姜敘述裏明顯缺失的“母親”角色。
沈霁青不由得分神想着。程姜父女已經在他家裏住了好幾個月,但不管是從他新繼母還是程姜口中,女孩的母親似乎也從未存在過。
作為程姜的親生女兒,程玥根本沒有媽媽。
這是屬于程姜的另一個秘密。沈霁青讨厭想這一類複雜的事情,抱着她走到程姜後面,将情況告知。程姜忽地回過頭來,沈霁青看見他浸在冷水裏的手很明顯地抽搐了一下。他甩甩手上的水珠,問女孩說:
“怎麽了?”
“媽媽。”程玥含糊不清地說,随後又開始試着夠程姜。這下程姜重新放松了下來,下意識一般極快地說了一句英文。
“馬馬!”她高興地回答。
這時候沈霁青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小女孩在說什麽。程姜有點難為情地轉向他,有點磕磕絆絆地描述道:
“她想玩那個騎馬的游戲,就是你讓她坐在你腿上,模仿着馬蹄的聲音上下颠一會兒她就行了。”
沈霁青把孩子帶回沙發處,按程姜說的讓程玥坐在墊了一塊墊子的大腿上,開始一邊無師自通地模仿出滑稽的噠噠聲音一邊上下颠着腿。孩子咯咯笑着,但他卻難免回想了一下剛剛的情景。孩子太小,也許還沒有關于媽媽的概念,但是程姜才二十一歲(真是令人驚奇),她總會再有一個和她沒有血緣關系的媽媽的。
就像他自己一樣。
沈霁青擡起頭,忽然感到有冷汗從背後滑落下來。程姜已經洗完了碗,開始動作熟練地擦水池臺。那臺子自從沈自唯夫婦從這裏徹底搬出去後就沒人再用過了,客廳裏沈自唯的鋼琴也一樣。但現在不一樣:所有東西都開始被重新投入使用了,連院子裏也被重新規整。
一切如同十多年前一樣:一棟房子,三個人,一個奇怪的家庭。
他認為程姜和莘西娅屬于他的家庭嗎?
沈霁青想着,耳畔忽然響起一聲又快又輕的聲音。程姜在水池邊直起身,解開圍裙藍色的搭扣,露出裏面帶着細小褶皺的乳黃色T恤衫。他似乎也聽到了什麽,茫然地回頭,看向客廳的方向。
下一秒他們就誰也看不見誰了:停電了。
☆、chapter 20
“我保證我這回把電費交完了。”
沈霁青一邊說,一邊坐在客廳正中的行李箱上,把拉鏈仔細拉好。程姜坐在對面的沙發上看着他。
“真的沒什麽。”程姜說,“沒關系……”
“不不,是我的問題。”沈霁青堅持,“我不知道你們冷灣那邊是什麽樣的,但其實電費虧欠後,相關部門會發短信提醒,半個月再欠費才給拉燈。我總是忘,然後還忽略那些提示短信,這是非常不好的。非常非常不好。”
“我那天沒有吓到。”程姜堅持說,“我也不是怕黑。”
“你有幽閉恐懼症嗎?不對,停電那天不是封閉環境,但我也只知道這個了。總不會是小醜恐懼症吧?”
“沒有。”程姜猶豫一下,“是維生素瓶子掉到地上……”
“維生素?”
“我有點不喜歡敲擊的聲音。”程姜終于承認,“就“咚”的一聲之類,也不是害怕,就是會生理性地心悸一下。我真的沒有怕黑,就是看不見東西,不想再撞到什麽了。”
他看着沈霁青琢磨一下,勉強接受了他的解釋。他把行李箱拽起來,滿意地拍打幾下,繼續對他絮絮叨叨。
“除了點,水和氣的存量我也都查過了,絕對夠你們用到我回來。”他事無巨細地羅列,“我去挪威的時候鑰匙你可要拿好,要是找不着了你就只能爬窗戶回家了。你會開車嗎?不會?那我給你看一下坐公交車去商場的線路圖。你要在我們小區對面坐12路,坐6站下車,回來的時候記着咱們這兒叫永樂街站就行。如果要去醫院的話就坐535路到兒童醫院站下車,你自己去醫院的話就坐41路到慶和醫院站……算了我還是給你都寫下來吧,你到時候坐車坐到郊區去就壞事了。”
他走到餐桌旁,找了張舊報紙在空白處寫寫畫畫起來。報紙空白處和邊緣的空隙極小,令他輕易一連畫滿了六張。
“我還有什麽沒說的嗎?我會忘事,你該提醒我。”
程姜把報紙接過來,搖了搖頭。沈霁青的字很好看。
随後他又确認了一下時間,不出所料,五分鐘內他們就要出門。
沈霁青終于被公司派來的車接走了。
莘西娅為此大哭一場,且因為她還聽不太懂話,程姜沒法明确向她傳達“他不是永遠都不回來了”的意思。車開走了,程姜只能一個人艱難地抱着她從大道上回去沈霁青家,一路上都受到其他人對于大哭嬰兒的注目。
莘西娅已經長了好幾顆牙,足以應付各種傳統嬰兒輔食,因此程姜會給她做很多菜粥肉粥,米糊和雞蛋羹。沈霁青離家後他的夥食質量明顯降了下來,甚至到了“莘西娅吃什麽他就跟着吃什麽”的地步。
他對各種粥格外感興趣,尤其很喜歡一種蝦粥,準備等沈霁青回來後也做成成人版本讓他試試。
這個時候女孩已經近一歲。
她會站、會爬、甚至會歪歪扭扭地走上一小步,精力更是前所未有的旺盛。她哪裏都想去,有時候程姜只要一走神,她就不知道爬到什麽地方去了。沈霁青在的時候還能幫襯一二,而在他出差的期間,程姜就得一個人時時刻刻盯住她的動向。
為了方便她活動,程姜的工作地點從二樓搬到了客廳沙發處。
他在客廳中央鋪滿了墊子和抱枕,避免莘西娅直接接觸在冰涼的地板上。莘西娅已經習慣了家裏有兩個人的時候,同時也似乎忘記了自己一路哭回來的經歷,一邊爬一邊四處張望着像是在找什麽。
發現找不到的時候,她又該哭了。
每當發現一點她要哭的端倪,程姜必須趕緊扔下手頭的一切事物,以安撫她為先。雜志社的雜志網頁版對員工公開,程姜偶爾會看一看,對一個關于嬰兒的心理學小故事印象深刻。曾經有一個公爵做一個實驗:把一些剛出生的嬰兒與母親分離,單獨放在一個地方,只提供必要的生存條件如奶水與氧氣。理論上它們仍然可以好好活着,但它們無一例外全部死去了。
有人問,“為什麽會死去呢?”
講述者說:“大概是它們因為沒有別人照顧,就覺得沒有人愛它們,所以沒有生活的欲望了吧。畢竟,它們太弱小了。”
旁白還說:“也許嬰兒其實什麽都知道。我們如何對待它,它冥冥中都有感覺,只是随着長大就什麽都忘記了。”
當沈霁青在的時候,程姜可以假裝他們在一個快樂無憂的小世界裏,只專注于眼下的事情。但當沈霁青出差,把這個小世界一起揣走了的時候,他總感覺剩下來的世界上就只餘他和莘西娅兩個人了。
他從開放式廚房的臺子後面看着她,見她藍色的眼睛在窗臺下的陽光裏一閃一閃。
随後她爬到暗處,那些藍色就暗淡下來了。
程姜想起雜志上的小故事,想起灰鳥的詩,還有那首《理查德·科裏》。他可以不深究理查德·科裏的死因,但總想着追究她的。理查德·科裏和他毫無關系,但莘西娅死在二樓的房間裏。
在新牆的另一邊,她當初到底為什麽選擇去自殺?
程姜反反複複地想。雖然他對那處于“未來”的記憶非常模糊,但他知道自己想了十九年,從未得到準确的答案。冷灣不存在校園霸淩,所以……新聞?冷灣到處都是新聞,微不足道的新聞。它們和他大多數記憶一樣已經成為了徹底的空白。
可是誰會為了一條新聞去死?
只剩下最後一條了:因為他。因為他不愛她,所以她一出生就和實驗裏的嬰兒一般死去了。一種精神的滅亡,也許她知道他對她懷着責任,也僅僅是責任而已。他連自己都照看不好,怎麽可能關注她?
所以她從來不從他那裏渴求比生存需要更多一些的東西,最後連這一點生存也不要了。
還能是因為什麽呢?
莘西娅不是理查德·科裏,不是自殺會讓人震驚的人物。她是那種小的時候不會哭,長大了不會笑的女孩。在衆多開放的秋花中,她只是無人注意的,提早悄悄凋謝的一只花苞。
程姜心裏雜亂地想着,忽然陳舊的記憶裏似乎破開一條小縫,閃現出只字片語。記憶裏是女孩的聲音,呈碎片狀的字眼,背景卻是S區的海岸。
“我以前有過很多不現實的……我小的時候,還會對自己說……幻想你愛我。……我出生的那一刻……我現在不相信你了。”
他驟然驚醒,冷汗涔涔。
這是記憶裏的聲音,完全符合莘西娅的情況,卻不像是她會自己說出來的話。她死後他才前往S區,跟記憶裏的場景又無法串聯。是另一個幻覺嗎?
程姜匆忙低頭,找到莘西娅的所在。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睛裏發出幽幽的藍光。她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見證物。她見證的是一些平庸又不堪的過往,自己卻一無所覺。
他替她整理衣角。
回到當下的時間線,他做過很多他以前沒有想到要做的事情。他希望她知道她也是被愛的。
我幻想過你愛我。腦海裏的莘西娅說。
可他真的愛她嗎。
程姜覺得有什麽非冷非熱的東西在他胸腔裏翻滾,讓他莫名想起夢中的灰鳥。灰鳥又是什麽?它不像是莘西娅,不可能是沈霁青,也不該是他自己。它是充滿了灰暗的死亡能量的那些最令他懼怕的東西,也許正是院子裏先前的那棵枯死了的,不知名的樹。
他感到難以控制的寒流從小腿爬到頭頂。
他忽然放下了手裏的東西,一把推開通往院子的門,在覺察到自己在做什麽之前用力攥住了那棵樹的樹幹。樹幹長久照在陽光下,一摸是溫熱的,樹皮柔軟。他這才想起那死樹早就被挖掉了,而新種的小桂樹旁種的是郁郁蔥蔥的小紅蘿蔔,不久前剛剛成熟了一次。
程姜重新站直,強迫自己在心裏說:不是已經重新開始了嗎?
我們重新來過,停止胡思亂想吧。
情緒是一種奇怪的東西。
你以為它們是屬于你的,但其實它們不是。當你看上去在随意操縱它們的時候,事實往往是當希望讓它們遵照你的期望時,它們會往往會超脫控制。
程姜關上院門,繼續背對着客廳在廚房洗碗。然而在一瞬間的安寧之後,往複的雜念又悄悄轉回來了,令他幾乎是難以控制地想要每洗一只碗就回三次頭,每一次要确認莘西娅的位置才會轉回來。
但是莘西娅并不會每一次都剛好在他的視野裏。
“玥玥?月亮?”
他掃視了幾遍房間,發現剛剛還離他挺近的嬰兒現在看不見了。他雙手濕淋淋地走回客廳,一低頭,在桌子下面發現了她。
他觀察了一下她的位置,因為害怕她撞到桌腿,所以草草在圍裙上擦幹了雙手,再把她抱回客廳中間。
“坐在這裏。”程姜說,回到廚房,繼續洗他洗了一半的盤子。他洗淨油污,瀝下一點水珠,又回了一次頭。
嬰兒又不見了。
他再一次脫下有點漏水的膠皮手套,甩着手上的水回到客廳。他看了鋼琴下面,櫃子後面,又再次看了看桌子下面。可是在他所能預料到的任何地方都沒有莘西娅的蹤影。
他快步走進一層的其他所有房間,在每個角落都搜索了一遍。他甚至推開了好久沒開過門的他和莘西娅最開始住過的房間——門很重,他推得很用力,即使知道莘西娅自己是不可能打開這扇門的。
程姜甚至出到了小院子裏,随後他上二樓。
他在樓梯口怔怔地站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莘西娅怎麽可能就這麽一小會兒就上了二樓呢?
她一定還在一樓,藏在一個角落裏。
他迅速下樓。
“莘西娅?”
最後他終于聽見客廳并排連着的兩個沙發邊緣之間的空隙裏傳出爬動的聲音。嬰兒探出一個頭來,一無所知地沖着他甜甜地笑着。程姜蹲下來,一言不發地抱住她。他的雙手仍然是潮濕的。
過了一會兒程姜不得不放開女兒,讓她自己先坐在沙發上,因為他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打他的左小臂。他低頭一看,發現那不是別的東西,而只是自己的右手。在他低頭的瞬間他的左臂也微微痙攣起來,一股忽冷忽熱的感覺随即蔓延至他的全身。他夢境裏出現過的不受自己控制的手正掐住他的咽喉,令他渾身顫抖。
電話響了。
他再度驚跳起來,手忙腳亂地區抓自己的手機,把話筒對到耳邊。
只有一個人會給他打電話。
又一番開場寒暄後,程月故在電話另一邊問:
“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忘記發了,不好意思。
☆、chapter 21
程月故是會定期給他打電話的。
“我們挺好的。”程姜謹慎地回答,“你要聽聽程玥說話嗎?”
“說來聽聽。”
程姜制止了坐在他腿上的小女孩一揮手打掉電話的動作,讓她也說一兩個詞。
“娜娜?”莘西娅說。
“不錯,都會說話了。”程月故停頓一下,感慨道,“自己一個人帶孩子不容易吧?”
“還可以。”
電話裏的人嘆了口氣。
“快一歲了?”
程姜應了一聲,她便接到:
“你出生就在冷灣,很多事情不知道。中國很多家庭還會有滿月宴,我不在國內,但該有的規矩都得有。我到時候再給你們彙點錢過去,啊?”
“別再給我錢了,媽媽。我自己有工作。”
“工作?那個在家工作的翻譯職位?”
是的,是的。但是在她的語氣之下,他難以啓齒,只得默認。
“我不是想責備你什麽,不過我還是得說,你這件事從一開始辦的不是很有責任。中國可不比冷灣,養一個小孩的開銷大了去了,你現在應該也已經意識到了——就你那一點可憐的工資,滿足的了孩子的需求嗎?給你錢你就收着,別總想這些有的沒的,想它們——有用嗎?”
“我只是不想依靠你活着。” 程姜說,但他的聲音放得很小,并沒有讓程月故聽見。
因為她說的都是真的,他原本就不善言辭,現下更加無法反駁。
但他早已和雜志社聯系過了。假如他仍然只能在家工作,他就無法升職。無法升職,就意味着他永遠都逃不開冷灣的陰影,只能像程月故所說那樣依靠別人。
而正如他幾天前對沈霁青所說:嬰兒确實離不開人。
在冷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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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