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撒花! (14)
院的大門,感到熱辣辣的陽光撲灑在自己臉上。醫院這一段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有回家。以前從來沒來過醫院,他只能先站在醫院門口現去研究手機上的電子地圖,結果上錯了車又折回來,一直在路上折騰到下午三點才終于回去。
新買的醬油和鹽很快各歸各位,他這才發覺自己餓得厲害,好像能吃下一頭牛。好在沈霁青給他留了一碗飯,用盤子扣好了。他揭開一看,差點以為自己看到了雞蛋炒米飯。
“那個,沒想到豆腐這麽不禁夾。”沈霁青難得地不好意思,“翻面的時候有點着急,結果碰一個碎一個,正好全拿來拌飯。”
雖然豆腐全碎成了渣,但好在沒有糊,勉強都能下口。程姜一邊扒拉飯一邊往四周看了看,“她在睡午覺嗎?都這個點了,也該醒了。”
“我替你上樓看一看。”
不一會樓上就開始吵吵鬧鬧起來,接着就是沈霁青有些頭疼的聲音:
“慢點,我的姑娘,可別滑倒了。行行,讓你自己走,你爸就在樓下吃着飯,跑不了的。你慢點……程玥!”
程姜匆忙間擱在桌子上的筷子掉了一只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脆響。
樓梯間內飛起一塊黑影子俯沖地面,好像一只巨大的灰鳥。
☆、chapter 40
“我是不是要死了?” 被程姜抱上車的時候,莘西娅抽抽噎噎地問。
“噓,別瞎想。”程姜溫聲說,“到了醫院就好了。”
莘西娅抱着沈霁青為了安撫她特地給她拿下來的玩具熊,繼續抽抽搭搭地把頭轉了回去。熊的一半頭上濺滿了血,無神的玻璃珠眼睛驚慌地睜着,身上短短的絨毛黏在一起,已經幹成了褐色的硬塊。
程姜邊哄着女孩邊側過頭看了一眼,沈霁青正全神貫注地把車開出小區,只有嘴角有點向下墜着。
“霁青?”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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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姜想說,你別太自責了。但這話已經在家裏說過好幾遍,不管用。再想說,說了幾句,忽然發現并沒有聲音出來。包好的傷口又開始冒血了,緩緩淌落下來,但用棉花一碰,又什麽都沒有。他不敢去看玻璃,因為那裏有模糊的人影反射,他怕那裏的莘西娅空有眼眶,沒有眼睛。
他幹脆閉上眼。
莘西娅當時跑得太快,在離地面三四級的時候被自己絆住了,但是這回下面沒人接着她。沈霁青跟在後面,只來得及拉了她一下,沒拉住,只是減緩了一點沖擊力。女孩向下撲倒,等程姜推開盤子跑到樓梯口的時候,她已經臉朝下摔在地上,一時連哭都沒哭出來。
她額角正好磕在臺階上,等程姜把她扶起來的時候才想起來要哭。血從傷口噴湧而出,程姜下意識地去捂,結果伸出手後又不敢觸碰到傷口,慌亂中被沾了一手血,像是兇殺現場。
沈霁青已經跑下來了,見此情景一聲不響地又跑回樓上去拿醫藥箱,經過她房間的時候順便跑進去,随便從她床裏抓出來一個玩偶,塞在她手裏。他們兩個人蹲在樓梯上,就着從客廳漏進來的陽光給她的傷口用雙氧水緊急消毒,半天才止住血。
程姜手抖,所以他負責抱着孩子,讓沈霁青給她塗藥水。一棉簽雙氧水下去,傷口泛出白沫,被幹淨棉簽抹掉,又塗一層,直到沒有了白沫為止。莘西娅起先嚎啕大哭,到最後只剩下哭音,眼淚都沒有了。程姜空出一只手拍她的背,眼睛卻不敢看她,只能低下頭去看醫藥箱。沈霁青的醫藥箱小小的一只,裏面的東西塞得滿滿當當,最上面的除了散落的棉簽袋子,還有一小盒感冒清熱沖劑,一管京萬紅,還有一盒半開封的藥,因為是豎着放的,字被遮住一半,只能看見“思諾思酒石酸”。
石榴酸?程姜沒精力細想,那行小字很快從自己腦中過去了。
消過毒後沈霁青趕緊跑出去開車,程姜則開始給莘西娅擦流得滿臉都是的血。他的手不太聽使喚,擦了半天才把她的臉擦幹淨,只留下傷口四周那一圈沒動。他快速清洗手上的血。
“熊熊髒了。”莘西娅啜泣着說。
程姜一擡頭,見沈霁青已經把車開到了窗戶下面。他們住的小區沒有地下停車場,只在小區裏面圈了一塊地方停車,把車開出來很方便。他趕緊抱起她出門。
“沒關系,回來就能洗幹淨了。”
程姜睜開眼睛的時候還有心思看他們的車開到哪兒了,閉上眼睛的時候就只剩下胡思亂想。貓老頭的女兒死了,他想,但貓老頭被蒙在鼓裏。他還不知道他女兒死了。莘西娅轉過頭來,臉照在雪亮的燈光裏。他看見莘西娅的血從額角往下流,流過眼睛,有一道甚至直接沿着下巴流到衣服領子裏面去。他看見莘西娅眼眶裏烏黑一片,裏面空空如也。
他覺得這情景眼熟。
還在什麽地方見過呢?樓梯上站着白裙子的小女孩,眼窩裏面淌下血淚來。父親?她說,忽然她的影子被拉長了,高高地站在那兒,身段也變成了長成的大女孩。
父親?
程姜想:貓老頭的女兒死了。我女兒呢?
十六歲的莘西娅面容模糊,他能看得清楚的只有她的一雙藍眼睛,清澈得像是最明淨的窗玻璃。但玻璃是單面的,他無論如何也望不進去。
莘西娅說:“一切都是徒勞的。重來一次又有什麽意義呢?”
程姜擡起頭來,他感到冷汗順着脖頸往下流。
戶籍處的工作人員看着他。
“你要拿我們這裏的戶籍,有什麽意義呢?”
“有。”他斬釘截鐵地說。
文字脫離了他,連同語言一起。他是喪失了建立人際紐帶的“人”,他無法捍衛自己。他聽見自己蒼白的辯論,在夢裏被扭曲的話語凝結成字符。他在一字一頓地解釋,關于他為什麽要離開冷灣,關于他一定要離開冷灣。他已經隐隐感到這是一個噩夢了。
“你還不知道嗎?”工作人員驚喜地看着他,他的臉也開始誇張變形,“這裏不也是冷灣嗎?”
“我乘了船,還坐了飛機……”他吶吶地。
“可你們學校沒教過你,冷灣是圓的嗎?”對方比出一個誇張的手勢,“冷灣無處不在。無論從哪裏出發,往哪個方向走,都要重新來到冷灣呀!”
他騰地站了起來。他不能在這裏待下去,他必須走。手腕上傳來幽涼的觸感,好像一只手虛弱地要拉住他,又随着他的動作而脫落。
莘西娅在後面說:“救救我吧。看我一眼,救救我……”
他轉過身去,驚恐地看向她。因為她背後突然亮起白光,照亮了她身後仿佛沒有盡頭的鐵軌,卻讓她的面龐徹底黑暗下去,只剩下一個漆黑的剪影。他看見呼嘯着的火車頭遠遠而來,她伸開雙臂,一動不動地站在鐵軌中間,在巨聲沖撞中化為碎片。他感覺自己在向前倒去,眼前的火車漸漸消失,只剩下滿目瘡痍。
耳邊有人說,“我們到了。程姜?”
程姜這才恍然清醒過來。他身子因為慣性差點直接撞到前面的車玻璃上,還好被安全帶又扽了回去。他們快速分別從兩邊車門下車,途中莘西娅頭上虛虛扣着的帽子歪掉了下去,他剛把車門合上就去給她扶正,但扶了好幾次還是歪着的。
莘西娅這時候已經不再哭,任由他一只手在她頭頂上整理,突然出聲說:
“爸爸。”
“怎麽了?”
“我要回家。”
“什麽?”
“我不疼了。”
沈霁青已經從駕駛座的那一邊繞了過來,接話道:
“好姑娘,還是要讓醫生看看,不然留下疤痕就不漂亮了,啊。”
他說話的時候突然伸手握住了程姜剛剛垂下來的手腕,五根手指收得很緊。程姜任由他拉着,跟着他一路穿過私家車停置處之間的小小空隙,在白的晃眼的下午日光下跑進醫院一樓的大廳裏。沈霁青越跑越快,快到程姜覺得自己差點跟不上他,等到他們挂完急診號,坐電梯去治療外傷的四樓的時候,程姜才發現兩人手的位置已經變成了是自己的手抓着沈霁青的,其中拇指,無名指與小指形成一個環扣在對方手腕上,中指擦着對方的手背,食指則杵在對方手心裏,被沈霁青的幾根手指虛虛搭住。
他轉過頭,去看電梯銀色牆面上的反光。他們三個人的影子模糊地連在一起,好像永遠不會相互分離。
莘西娅額頭上磕了個三角坑,創口需要縫合,還要打一針破傷風。她一看見針就又害怕起來,不停地說她不疼了,要回家,最後還是靠沈霁青用一個醫院樓下西點屋的小蛋糕作為誘惑穩住了她。
“你要藍莓的還是黃桃的?”
“黃桃。”莘西娅說,她最喜歡那種乳酪底,上面點綴着新鮮水果的小蛋糕,小小的一個,大人的話一口就能吃掉。沈霁青帶回來一盒四個,全是藍莓的,因為黃桃的已經賣完了。程姜抱着她,讓沈霁青先用一次性塑料叉子喂了她一個,又承諾她等打完針後再給她第二個,她才又高興起來。
小孩很容易再次高興起來。
沈霁青考慮到程姜沒怎麽來得及吃午飯,又給他帶上來一個肉松面包,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吃掉了。他吃完面包的時候正好輪到莘西娅進去縫針,因為藥物原因,對莘西娅來說過程确實不怎麽疼。
她只是在打針的時候很小聲地哭了一會兒,但過後一吃完小蛋糕就忘記了。
再從醫院折返回家後已經近六點。莘西娅受了傷,等晚飯時草草喝了點粥,七點出頭就去睡了,剩下兩個成年人坐在客廳裏。她一走,程姜立刻覺得周圍空了一塊,黑洞洞的,心一直往下墜。沒有一刻不停需要他關注的小女孩來分散他的注意力,即使是睜着眼睛,他都覺得前面的粉牆上正往下面淌淺粉色的血。
貓老頭的女兒死了。
就這一句話,他從中午聽到時開始翻來覆去地想,只有偶爾心思全在其他事情上的時候才會暫時忘卻。但在大部分時間,這句話在他腦海裏一遍遍循環,難以驅逐。貓老頭的女兒死了。他按住自己的手腕,感受脈搏跳動的頻率,像是被調成最快的節拍器。他強迫自己用力呼吸。貓老頭的女兒死了。
貓老頭和新牆那邊的他自己差不多年紀。一段模糊的生活記憶,既是過去也是未來。過去接軌現在,現在又接軌未來,假如莘西娅正常長大……
他想起老人站在院子裏時說過的話:“我二十六歲起就一個人帶着她,上哪兒都帶着……”
以及:“她最喜歡的貓……我好不容易保護下來的。”
貓老頭穿着舊式的中式襯衫,瘦骨伶仃的肩膀在打顫。他依稀看見他身上有自己的影子。所有人都是不幸的,他知道。沒有人能得天獨厚地避開所有苦痛,他也知道。
而最可怕的不是這個。
最可怕的是他到現在也不知道她為何走上了絕路。他甚至思考過是不是他人唆使的,但又覺得不可能。無知無覺的東西是最可怕的……他沒有別處去歸罪,最後的源頭只能回到自己。可到底是哪一點壓垮了她?那些以S去海岸為背景,虛虛實實的記憶又回來了。
“我以前有過很多不現實的念頭。”她說,“我小的時候,還會對自己說你有苦衷,我幻想……”
“我出生的那一刻,你是愛我的嗎?”
“我現在不相信你了。你說你要重新來過,就是翻了篇嗎?”
“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不會跟你走了。”
幫幫我吧,莘西娅說。幫你什麽?
我恨他不會來。
程姜時常幻想着自己那天跑回去,跑上樓梯,問一問她到底在想什麽。問一句不會傷害到他,但也許她會活下來。活過十六歲,不再重複她在另一個時空的命運。但她也可能死在十七歲,二十歲,三十歲。人都是要死的。車禍,溺水,急病,謀殺,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這世上的死人還少嗎?
他感覺到沈霁青放下了電腦,慢慢挪到他旁邊,用手背輕輕碰了碰他的背。
“你還好嗎?”
一時間程姜感到沈霁青打開了一個開關。他什麽都想說,但所有話湧到喉嚨口,只有一句可以先出來,而更多的只能壓在後面,怎樣都說不出口。他的手在死命地攥着身下的沙發布,被另一只手抓住,撫平。莘西娅早就死了。他害死過他女兒。
“霁青,”他耳語,“你知道嗎?毛逸先生的女兒死了。二十八歲,死在産房裏。他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她永遠不會再來了。”
☆、chapter 41
沈霁青沒有問他為什麽如此在意貓老頭的女兒,也沒有質疑他反應過度的其他表現。他只是坐在沙發的另一端看着他,聽着他。等他無話可說,再過來把沙發上的褶皺抹平,拍拍他的背。
“你去睡吧,晚上的時候,人們容易想得太多,太遠,太複雜,反而吓壞了自己……”
程姜順從地走了。
然而那天晚上久違的失眠又去而複返,密密地包裹着他,像一張網。他透過網格往外看,窗臺上是聚成暗色光團的沉沉的月光,在網格的影響下又像是被撕裂成一片一片。
他的思緒在月色下像海綿一樣開始膨脹腫大,卻正好被罩在他身上的網兜住,複而壓回他身體裏,強迫他想。一刻不停地想。
新牆究竟是個什麽東西?
冷灣呢?
冷灣是圓的。荒誕的夢中之語,忽然變得有理有據有實際了。走出了新牆,走不出冷灣——新牆像一顆藥,和着水咽進喉腔裏,給他去改變生活的希望,卻毫不掩飾它的副作用。沒有使用說明的藥,已經幾乎隔斷了他對于服藥前的大部分記憶,只剩下一些最刺人的碎片。
他不再記得他那時每天做什麽工作,認識什麽人,居住的房子在什麽位置。
他甚至開始覺得冷灣是一個比他以往認知裏還要加倍不可理喻的地方:在如今這個飛速發展的社會裏,那樣一個落後、無知、停滞的烏托邦白日夢怎麽可能安居一隅近一個世紀呢?
程姜聽說有很多速效藥,可以減緩身體的痛苦,卻造成頭腦上的混亂。他覺得新牆是這樣一顆藥。這類藥只能減緩身體的痛苦,但等藥效過去,只剩下真實與混亂,更加痛不欲生。
冷灣醫院給他開過一張單子。
又一張,第三張。
他把三張單子疊在一起,折起來,和他咳出的血一起放在下水道裏沖走了。醫生說他的肺病可能傳染,所以他不讓她碰他的東西。
莘西娅?
也許有一天,他從夢境中醒過來,發現她不見了。她活到十六歲,在本該用藥物自殺的那一天死于他因:一場自行車車禍,一次跌落樓梯的意外……在他正沉浸在以為自己改變了往昔的虛假的幸福中時。藥效過去,他發現一切的本質都沒有改變。今天是一次警告:樓梯就在那裏,她可以從最上面一階絆倒,而周圍沒有一個人拉她。她跌斷自己的脖子,悄無聲息地死去,就像在新牆另一邊一樣。
不然世界上千千萬萬個痛苦的人,憑什麽讓他,一個活到最後已經算不成個“人”的角色得到彌補的機會?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同樣的命如草芥,同樣的自欺欺人。
她在似笑非笑地問:你說你要重新來過,就是翻了篇嗎?
他真的離開冷灣了嗎?
不要想了。胡思亂想對你沒有好處。
想點別的。什麽東西都行,想點別的。
女人在廣場上游蕩。周圍行人神色匆匆,她孤零零地走着,被抛棄在了世界之外。沒有人看得見她,她也不熟悉這個世界。她所了解的唯獨只有那一扇門,但沒人為她開。
日落的時候,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只剩下一個年老的術士。在她停在他的攤子前面時,他叫住她:姑娘,請留步。
她驚訝回頭。先生,你看的見我?
術士笑了:我不僅看得見你,我還知道你。
女人問他,那我是誰?
術士攤開一張發黃的報紙,把上面的新聞只給她看。你叫黛安娜,是鎮裏紡織工廠的女工,上周末被發現浮屍于樹林後面的小湖裏。是一個年輕的小孩發現的,他大哭大喊着奔回家裏,湖邊很快圍滿了人。你妹妹也在,披着黑衣哭天搶地,但誰也不知道這件悲慘的事兒是怎麽發生的。
黛安娜說,可是為什麽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術士說,大概是因為你死得太過突然、驚恐吧。你被打撈上來的時候,并不是溺死的。你胸口插了一把刀,從前胸插到後背,是斷了氣後被抛屍在湖裏的,還是在湖裏被當胸一擊?誰也說不清楚。
黛安娜問,是過路的強盜做的嗎?
術士搖頭。殺人犯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除了鑒定出捅刀的手是左手。鎮裏已經炸了鍋,人人都在憂心忡忡,警察立刻排查了所有慣用左手的人,但人人都有不在場證明。姑娘,你這個案子,已經成了懸案啦。
黛安娜憂心忡忡地說,那我随後該怎麽辦呀?
術士說,我叫住你,就是想告訴你這個,我也不忍心看漂亮小姑娘的孤魂野鬼漫無目的地四處游蕩。我可以讓你回到你死前的那個夜晚,而随後,你可以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去躲避你上一次沒有躲過的厄運。
黛安娜感謝他,說我一定珍惜這個機會。謝謝你先生,謝謝你。
程月故給他打電話的頻率不高,也沒什麽規律,內容也往往千篇一律,幾分鐘就能結束。
自從他們重逢,母子兩人就維持着一種架在親密與疏遠之間的刻意關系,打電話打到最後也往往相對無言。
程姜會把他們每次打電話的時間記下來。雖然大多數時候是程月故主動來電,但每次他發現兩人上一次的通話日期已經相隔一個月的時候,也會給她打回去。他們就維持着這種時間上的默契長達一年多。昨天晚上本來是正好一個月後的那天,但他因為白天的種種事情沒能想起來。
因為前所未有的嚴重失眠,他一夜未睡,後來幹脆爬起來呆坐在窗口看天從黑變亮,于是到了早上格外困倦。等他的電話響起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是:
媽媽昨天在等他的電話嗎?
這個念頭只閃現了一下,因為電話已經接通了。
他們往往沒什麽好聊的。
程月故一句一句講她住的房子後面的小鳥,以及她最近總要參加的各種酒會。她講沈自唯給她定做的一條天青色晚禮服裙,顏色是她自己要求挑的,算是一衆顏色裏最合适的,但四十多歲的人,穿上去還是像老黃瓜刷綠漆,別扭得很。其他人都說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話。
她講完話就換程姜講。專業翻譯證書已經考下來了,工作兼職一切順利,正在規劃轉職。程玥?程玥很好。要和她說兩句話嗎?
每次他們自覺無話可說的時候,就會把莘西娅推出來,讓她以童音稚語來讓通話時間的數字顯得好看一點。
莘西娅想說什麽就會說什麽,程月故和她說話倒還會放輕松一點。
他記得年初的時候,媽媽在挂電話前和他嘆氣說:
“寶貝,你現在和我都不怎麽親了啊。”
以前他們之間是相通的門框,後來上面加了一扇門。門關久了,就沒法再打開,慢慢随着灰塵融成一堵牆。
牆就牆吧,程姜自己都已經不怎麽在意了。
他把莘西娅接回來的時候曾經想,這一回沒有小錢德勒,沒有媽媽,只有他們兩個人。他可以像放風筝那樣把莘西娅放出去,而他自己什麽都不需要。
他那時候不知道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他一輩子被生活狠狠壓在塵灰裏,結果到頭來,仍然不長記性。
他仍然天真得可恥。
正在他恍神的時候,電話又回到他手上。
“怎麽回事?”媽媽厲聲說,“玥玥說你們昨天帶她去了醫院。”
他這才想起自己忘了還有醫院這回事。在程月故和他的電話裏,又相當可觀的一部分內容是在針對他當下的情況來埋怨他不該年紀輕輕要孩子,并以此試圖更大範圍地介入他與莘西娅的生活。小女孩擡起頭,用圓圓的眼睛看他,程姜拍拍她的背,把她抱到一邊,深吸了一口氣。
“她不小心磕到了頭——”
“磕到了頭?怎麽磕的?”
“她從樓梯上跑下來的時候——”
“不到兩歲的小孩,你竟然讓她自己從樓梯上跑下來?”
程姜對此沒有什麽好辯解的,于是程月故像是打開了閘口,讓通話時間又延續了五分鐘。不過這一次,她只是簡單地指責他沒看好小孩,并沒有說其他需要程姜反反複複拒絕的事情。電話很快挂斷了,他一看時間結算:16分01秒。
他用食指碰了碰桌子上的碗,還是溫的。與此同時,沈霁青也從樓上下來了,邊下樓還邊哼着歌,聲音彎彎繞繞的,有點像山歌,又有點像跑調。程姜在音樂方面一直沒什麽造詣。
“你在唱什麽?”他打起精神問。
“沒什麽,是我臨時瞎編的調子。”沈霁青頗為高興地回答,程姜不禁多看了他幾眼,順口道:
“以前沒聽過你編調子。”
這時候沈霁青已經開始對桌子上的煎雞蛋發動攻擊,一邊把蛋黃上面的蛋清先撕下來吃掉一邊含糊不清地說:
“為了開心。”
“開心?”
“你忘了?黃色的盒子,那個什麽生活指南——”
“那個啊,”程姜這才想起來,“我還以為你已經看完了。”
沈霁青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沒說話。
作者有話要說: 出現戲中戲的時候以 “&”符號隔開。
以及又是因為漲收藏而開心的一天~鞠躬!
☆、chapter 42
那天沈霁青對歌唱有一種反常的執着。
他在切程姜拿回來的貓老頭女婿送來表示感謝的水果時唱,在房間裏晃蕩的時候唱,加班的時候也唱,越到天黑了的時候越像是在跑調,聲音啞成一條線似的,聽起來又奇怪又令人害怕。最後還是莘西娅忍無可忍地喊叫道:
“別唱啦!”
随後沈霁青答應陪她在房子裏玩真人版躲貓貓,只是活動範圍限制在一樓。在樓梯事故之後,莘西娅已經被盡可能地減少自己在樓梯上待着的機會。第一輪裏莘西娅一個人捂着眼睛在飯桌前面轉圈圈,細聲細氣地數數。她很快數好了十下,消失在大卧室的方向。
與此同時,程姜恹恹地點開了開始瘋狂震動的telegram軟件,其中标注為【業餘劇社】的群聊裏已經疊加了幾十條新信息标識。
程姜劃開一看,看見目前為止還都是成員之間的互相鬥嘴與閑話。他把手機放在腿邊,看着它又輸出幾十條信息後,終于到了正題。
夢夢_(:з」∠)_:咱們開始吧。在嗎在嗎?
按理說今天是有投票會的,但程姜顧及到這幾天的情況,并不願意再出門,便又請了一次假。林穗夢提前給他發了大白紙的複印件照片,讓他單獨和她說了自己選的內容,并在投票會開始前開了群語音,方便程姜旁聽。
程姜和沈霁青借了耳機,窩在沙發上接受語音聊天。
“大家都到齊了?在的話就吱個聲。”
群裏立刻鬧騰成一片。程姜也小聲說了一句,但聲音很快淹沒在雜音裏。telegram似乎還不能支持太多人的群語音,所以不一會兒語音聊天就結束,換成了林穗夢和程姜的單獨語音,因為所有其他人都正在投票會現場。
兩邊又調試了五分鐘,手機像是被推到了桌子中間。一個女聲吊着嗓子說:
“唱票——”
背景是撚紙的聲音。大概是林穗夢的聲音叫道:
“第一票給5號,那什麽……多重人格的同臺演繹,記上。”
“第二票給39號,小區牆面上的奇怪塗鴉照片,記上。”
“第三票……呀,不錯啊大盛,你的故事居然被賞識了。1號,死去活來的悲情愛情故事,記上。”
唱票暫停了一會兒,幾個女孩叽叽喳喳地又笑了方盛一小會兒,才重新繼續。這段時間大家零零碎碎整理出了41號不同的主題內容,加上只有十個人投票,所以投了一半,目前所有被選上的號碼都是各不相同的。
“第八票給……1號!我的老天爺!第九票也給1號!天呀!”
這時候程姜才從幾個女孩之前聽故事的時候和聽唱票時的一驚一乍中咂摸出一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來。不知為何,到頭來,人人都想表演老套荒誕的愛情故事。
林穗夢高興地說:“恭喜你大盛,1號勝出了!”
語音結束後,林穗夢又和程姜通知了一些後續:為了使小劇團顯得更加團結,所以寫劇本的部分也争取做到“人人參與”,每個人都要寫一段,最後放在一起整理成完整的劇本。
如果實在沒法寫,就要在表演的時候挑大梁。
“我能寫的。”程姜說。
他等着她說話,她卻奇道:
“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你們沒有讨論出其他具體要求?誰寫開頭,誰寫結尾,怎麽進展,高潮是什麽,都分配任務了嗎?主要人物是已經定下來了,還是我們自己編?怎麽個死去活來法,是男主角死了還是女主角死了,都死了還是都活了?”
“怎麽死去活來都行,全憑自由發揮,別瞎起名就行。”林穗夢高深莫測地回複,“怎麽虐心怎麽來,當然最後還要有一個團圓大結局。中間寫死了也沒關系,反正最後都要圓回來。”
程姜嘆口氣,放下手機,去摸他的筆記本電腦。
這一條線也脫離了他的掌控:小劇團雖然比起冷灣劇場要完善不知多少,但如今的發展和他想象的,就算趕不上舞臺上的《返鄉》也能差不多的圖景已經大大偏離,但現在再退出已經晚了,他也不好意思開口。他對于“死去活來的愛情故事”實在提不起什麽興趣,也并沒有什麽涉獵,只能去翻翻之前看過的劇本找靈感。
他慢慢翻着頁,渾身上下都莫名感到疲憊極了。過了一會兒,沈霁青走過來,看見他的樣子,便問他在想什麽。
“我?”程姜問。
古如莎說,西蒙,我不能回奴卡。出了岔子。
出了什麽岔子?
首先我擊倒了一個武士,其次是我已經改為他姓了,盡管我們中間并沒有第三者。我要對你解釋,可我該怎麽說得清?只有你到河這邊來,我才可能對你解釋清楚一切。
西蒙說,年輕的小姐是不是想告訴我,有人來得太遲了?
年輕的戀人在河的兩邊遙遙相望,女人絕望地擡頭望着對面,淚如雨下;男人則茫然凝視前方,一下一下地削着一塊木頭。
說書人的旁白講着:
“許多話都已說盡,許多話還沒有說。”
“這是哪篇故事?”
沈霁青不知道什麽時候湊了過來,懷裏抱着個抱枕。
“是劇本。”程姜把電腦拉過來,指給他看,“《高加索灰闌記》。”
“怎麽突然想起看劇本?”
程姜簡單給他解釋了一下那個北冰洋愛情悲劇的後續,說他們投票結果剛剛出來,每個人都要寫一段講述一個死去活來的愛情故事的小劇本片段。
“你想好要寫什麽了嗎?”
程姜搖頭。
“沒有靈感,太糟糕了。這是每一個寫東西的人都絕不希望發生的。我以前寫作文的時候,都會把我自己的故事揉捏揉捏換個形式講一講,也都還過得去。你自己以前談過戀愛嗎?”
程姜遲疑着,很慢地點頭。
“但是……那太平淡、太枯燥,裏面沒什麽可發掘出來寫的。”
“你要是不介意,就說給我聽吧,我幫你想一想,正好沒事要做。”
程姜很感激他,但與此同時又為難起來。
他能講什麽?講程月故把他留在冷灣;講小錢德勒怎麽一步步勸誘他走進一段他曾賴以為生,但實質上并不健康的感情;講被付費後從伊芙琳肚子裏拿出來,卻和他自己或許并沒有什麽關聯的莘西娅;講小錢德勒早有預兆的離去?這些故事連程月故都不知道。
即使他想要找人一吐為快,他該怎麽說得清?
有些事情來得太早,有些事情來得太晚了。
他太久不說話,表情凝住了。只聽見沈霁青在旁邊又體貼地說:
“你要是介意,我也完全是理解的。誰沒有一點不可言說的故事呢?不想說也完全沒關系。不講這個,你或許可以展望一下未來的戀情?随便想想,再寫下來,改一改,說不定又是個不錯的故事。”
程姜對于這種事也不習慣。未來的戀情?他想都沒有想過。但自己之前已經回絕過沈霁青一次,無論如何也不好意思回絕第二次,于是順從地問:
“可是說到這個,我又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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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