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撒花! (17)

未來。

☆、chapter 48

到了第二天早上,春光明媚。

莘西娅的兩歲生日圓滿結束:她對于生日沒有什麽概念,于是對于早上起來時屋子裏放着生日歌與得到了禮物而表示非常驚喜。程姜給她買了本布書,是林穗夢的主意。書脊厚有五厘米,內容卻只有六頁,每頁都鼓鼓囊囊的塞着各種小機關。莘西娅特別喜歡其中一頁,裏面的設計大概是幫助小孩進行顏色配對,在書頁上用短棉繩系了六條五顏六色的布制卡通小魚。書名叫《小小動物世界》,除了魚以外還有其他早教內容的貓狗、蝴蝶、天鵝、松鼠和鱷魚。

程姜自己則對鱷魚那頁印象深刻,因為它上面立着的小鳥可以拉起來。

這種布書對程姜來講是一種新奇玩意,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發明出來的。後來他才想到,就算它早就有了,也不大可能出口到冷灣去。冷灣兒童的娛樂方式屈指可數,其中占大部分的是講故事。程姜記得他小時候程月故還會講很多“外面”的故事,說那裏有多麽漂亮,多麽好,不過後來不知為何又突然停止了。而十年後她再開口的時候,“外面”就變成了一個殘酷的地方。

程月故有時候确實是喜歡變來變去。

家裏靜悄悄的,沈霁青早早地已經走了。

莘西娅吃到了程姜前一天回來時給她帶回來的藍莓小蛋糕,又吃了半碗牛奶蛋羹後心滿意足地爬上了自行車前座。程姜提前和小小班的女教師登記過她的生日,因此按照課堂慣例,今天小小班會給她特殊慶祝。程姜去接她的時候整個教室裏都是彩色紙屑,莘西娅一個人坐在桌子旁邊畫畫,裏面全是戴着尖尖帽子的彩色小人。他領她放學的時候她是飛出來的。

她坐在程姜車前座飛回家後抵達了這一天的快樂巅峰。

沈霁青大概是破了很多費給她準備禮物,以至于程姜替她打開包裝盒的時候幾乎倒抽了一口冷氣。

盒子裏是大塊的實木積木,其中一些被漆成藍色與黃色,另外一些則盤踞着粉紫色的花藤。她一吃完晚飯就開始坐在客廳擺弄,積木擺好後是高高的城堡,塔上坐着一個圓圓身子的黃裙子小人。另外一個配件木塊中間掏空,下面安着小輪子,裏面可以放另外一個圓身子的藍色小人,甚至還有拉車用的玩具小馬。

門鈴聲響起的時候,是沈霁青去開的門。在一陣短小的交談後,他把頭探出來喊了一聲:

“程姜,是找你的!”

程姜反應很快地跑到門口,期間沒細想到底是誰會特意上門來找他。他穿過客廳,一眼就從開着的大門看見了沈霁青對面站着的人:

是他好久沒見過的貓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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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老頭一如既往地慢吞吞地站着,看上去又瘦了些,但精神卻好了一點。他簡單地表明自己是來告別的,說是要正式搬走了。因為往日和程姜有點來往,又是被他及時送到醫院,所以來專門告知一聲。他認識沈霁青,但不太熟,于是沈霁青回去和另外一位壽星搭伴兒,留下程姜在玄關口和貓老頭說兩句話。

“怎麽突然要搬走了?”程姜問,“您的身體已經沒事了吧?”

“沒什麽問題,謝謝。”貓老頭回道,“不過我早有病根,小段他們不放心,還是準備讓我就近住着。我這就是要搬到他們小區的一戶小房子去了。”

“喬遷愉快。”程姜當即反應過來小段是誰,開始艱難地試圖維持語氣和表情的正常,“您女兒……一定非常高興。”

老人卻答非所問道:

“你以前沒見過心髒病人發作吧?肯定吓了你一跳。”

“沒有的事。”

“毛菁……我女兒一直想要個孩子。”貓老頭自顧自地說,“想得發瘋。我也不知道她幹嘛這麽執着,醫生都不建議她要,但她就是自己懷上了。她就是這麽個固執姑娘。她固執起來什麽都不管。那時候我和她大吵了一架,結果一時激動犯了病,她才怕了,躲了我一陣,再也沒有來了。可是等她的預産期都過了,她還是怎樣都不來見我,說是生病。我當時就覺得這件事奇怪,但又不确定。後來那一天的時候我就想,假如她真來了,我們就當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可是假如她不來,甚至都不接電話,那麽預感成真,是我猜中了。”

程姜沒有多餘地去問那個奇怪的預感是什麽,因為貓老頭及平靜地繼續說:

“然後我就知道,我女兒……早就死了。”

程姜聽見自己腦海裏有什麽東西“轟”地一下,但他很好地維持住了傾聽的狀态,強迫自己繼續聽貓老頭不知道該倒給誰的傾訴。

“孩子最後還是生出來了,是個男孩。我去親家家裏看過,一大家子人照顧着一個小孩,聽說目前檢查什麽方面都很健康。她男人是個好人,我也放心他們一家帶着孩子。她是如願有了個孩子,她自己高興了。她多高興啊,還跟他們說別告訴我。但我的孩子死了。”

“請您節哀。”程姜言簡意赅而小心地說。

“是的,沒關系,不好意思。唉!小程啊,我本來就是來告個別的,不該說這種喪氣的事情,但也請你理解理解。我一個老頭子也沒有什麽在附近的熟人,也不能拿這話去紮小段的心啊。”

“是的。”程姜回答。

貓老頭走之前最後一句話是請程姜偶爾幫忙喂喂貓。

女孩一直玩到該睡覺的時候。她的兩個監護人送她回房間,程姜坐在她床邊給她講了一個故事。她聽完後還是興奮得睡不着,于是沈霁青又給她補了一個。她八點十分才睡下。

把因為剛剛到了兩歲而興高采烈的莘西娅哄睡後,程姜一手夾着電腦,另一手勾着一袋東西,試着關了好幾次門。沈霁青走在他前面,此時正站在門框邊等他,見此幫了一把手。門的金屬牙齒咬在一起後,兩人并肩從樓梯上走下來,樓下是溫暖明亮的客廳。

整整一天下來,他們這才獲得一點獨處的時間。

沈霁青的眼睛從下樓起就開始圍着程姜的手打轉,卻一直忍住了沒說話,像是節日裏眼巴巴看着糖果而不敢要的小孩子。

等他們走到沙發邊的時候,程姜才把電腦放在一邊,把手裏包好的東西亮出來。

“送給我的嗎?”沈霁青故作驚喜地問。他“故作”的程度有點大,程姜立刻看出了其中的誇張成分。不僅如此,他還遲遲不肯接禮物,偏要先猜一猜。

“好吧,”程姜配合了他,“你有三次機會。”

沈霁青先仔細看了看櫻桃紅和中綠花牆圖案的包裝紙。程姜此前在單位附近買過一盒禮物包裝紙,每張A2大小,折成四折放在一個扁紙盒裏,圖案都各自不一樣。他買回來才發現圖案大多都有點女性化,不過色彩斑斓,包好後看起來很漂亮,像是甜食的外包裝。

“是巧克力嗎?”

程姜搖頭。

沈霁青身子前傾,去隔着包裝紙摸裏面的東西。禮物包裝成規則長方體形狀,觸感平滑堅硬。

“儲物盒?”

程姜再一次否決了他的猜測。他托着下巴又想了想,又問:

“這麽四四方方的,東西是直接包起來的還是裝在盒子裏?”

“直接包起來的。”程姜提示道。

“總該不會是茶葉吧?”

程姜終于說:

“你打開看看吧,我待會去給你泡點東西喝。”

沈霁青就等着這句話,于是輕輕把包裹扒拉到自己懷裏,小心翼翼地解了絲帶,揭開包裝紙,完事後疊成平平整整一塊,連一條撕裂都沒有。他看了膝蓋上的東西半晌,大笑起來。

那是一套用細棉線固定得整整齊齊的詩集。

沈霁青在一堆墊子的環繞下開始閱讀的時候,程姜也起了身。他想起來之前林穗夢給他介紹過的姜黃茶,清點過後發現材料恰好還剩下一些,就開始往奶鍋裏加東西。轉身去拿黑胡椒的時候,他突然聽見沙發上的沈霁青喊了一句:

“程姜?你來讀讀這個。”

“怎麽了?”

他回過頭去,但沈霁青這時正好又低下了頭,自顧自地接着看起膝蓋上的書來,額前的頭發向下垂着,蓋住一點眼睛。程姜等了等,不見他擡頭,還以為自己是幻聽了,于是重新把關注點移到奶鍋裏面,去等水燒開。

燒開的茶泛起柔和的黃色,程姜将一雙加長筷子伸進去攪拌,等十分鐘的定時器一響就關火。他往鍋裏加淡奶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遠處沙發上的人安靜地坐着,好像在這一段時間裏一動也沒有動。

他盛好了兩杯東西,因為之前沒有估算對數量,所以兩個杯子都裝得很滿,像是随時要溢出來。他一只手端起一個杯子,先喝了一口自己的那杯,看到液體平面下去一點後再盡可能平穩地端着回到沙發邊。

“是姜黃茶,能助眠的,我有時候會煮一點喝。”他小心地把杯子遞給沈霁青,“你今天晚飯都沒怎麽動筷子吧,現在不餓嗎?”

起初對方沒動,仍然低着頭,支着一只手像是在想事情。等程姜又喝了幾口自己杯子裏的奶茶,坐在他旁邊後,他才慢慢坐直了身子,用更慢的語速說:

“I would love to kiss you.”

☆、chapter 49

沈霁青這句話說得突兀至極,程姜沒反應過來,手下意識地松了一松,手裏的奶茶搖晃着往上竄了幾次,好險沒有溢出去。程姜茫然無措地看向對方的眼睛,覺得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慢慢浮現出來,在房間空白的地方上下飄動。有人抓住他自己許久不再想起的本性,在上面輕輕抓了一下。

他是什麽意思?程姜幾乎是惶恐地想,他是什麽意思?

他聽見了自己心髒的急切的跳動聲。

沈霁青仍然定定地看着他,微微歪了歪頭,用背誦的語氣繼續清晰地說:

“The price of kissing is your life.”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那種程姜所熟悉的,孩子氣的表情又回來了。程姜立刻明白自己是純熟多想了,目光看向書頁。果然,下面的一句話和沈霁青接下來說出的話完全吻合。在程姜恍然明白他到底在幹什麽的同時,沈霁青的聲音半路忽然變了調兒,最後直接笑了場:

“Now my loving is running toward my life shouting, What a bargain, let’s buy it!”

沈霁青邊笑邊湊過來,就着程姜的手嘬了一口奶茶,再把杯子接過來。他翻開剛剛合上的書頁,給程姜看他剛剛朗誦的小詩的原文,題目就叫《I would love to kiss you(我想吻你)》。随後他們兩個捧着杯子擠在一起讀詩,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姜粉味。

“他在夜裏潛入你的巷弄……他別無選擇。【注:魯米,他別無選擇】”沈霁青輕聲念着一小段中文版本的詩句。兩人誰也沒有再重提剛剛那首小詩刻意營造出的,令人無所适從的氛圍,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外面是不是下雨了?”程姜忽然問。

窗外适時地一陣雨滴敲打地面的水聲。他便沒有再等待沈霁青的回答,匆匆把已經見了底的杯子往前面的小茶幾上一放,站起來就往玄關傘架處走,出來的時候還拿了一根手電筒。

“我去看看上周種的蒜苗需不需要蓋一下塑料布。”他欲蓋彌彰地說,“我馬上就回來。”

程姜聽見沈霁青應了一聲,才轉身匆匆忙忙地去開院子的門鎖。此時他耳中開鎖的聲音震耳欲聾,并沒有聽見屋裏的人繼續下去的念詩聲。他也沒有看見客廳裏的沈霁青頓了頓,端起杯子喝完了奶茶的最後一口,才把杯子也放在茶幾上,和程姜的那個挨在一起。

一時間,客廳裏也只剩下雨聲。

雖然急匆匆出來,但外面的雨這時候還很小,甚至還有馬上要停的趨勢。程姜慢慢轉着傘柄,沿着院子欄杆轉了五六圈,遲遲不願回去,只能不停地給自己找事兒幹。

他把傘移開一點,任由自己淋了一會兒雨。他這時候才冷靜下來,細細回憶剛剛沈霁青的神态表情,那很明顯是對方一貫的不着調的玩笑。沈霁青經常喜歡開各種玩笑,他已經習以為常;而最令他痛苦的是他确定自己方才有一刻把玩笑當了真。

這是不對的,程姜想。他有過小錢德勒,他屬于過小錢德勒,他知道小錢德勒給他帶來了什麽。他不需要小錢德勒。可是小錢德勒和沈霁青不一樣。小錢德勒不會——沈霁青不會——他很清楚只要……那麽沈霁青決不會是另一個小錢德勒。他不敢繼續想下去,只能任由自己一圈圈走着。等到不知不覺停下的時候,已經蹲在了不向其他地方一樣那麽整潔的牆角邊,手裏拿着園藝鏟,在濕潤的,坑坑窪窪的土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抹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摩擦聲?

程姜把雨傘架在肩膀上,低下頭,又試探着用力抹了一下。有堅硬物與鏟子的鐵皮相互劃過,正發出令人極為不适的刺耳的聲音。這一塊他少有顧及的土下面明顯有其他東西,可能是他起初沒有清理幹淨的垃圾。

程姜一找到事情做就馬上動了手,向下用力挖去。幾鏟下來,并沒有挖到大塊的異物,但摩擦聲明顯還在。他又把目光轉回剛剛挖出來的部分,用鏟子敲了敲,發出一點沉悶的細小聲音。

“是碎片啊。”他小聲自言自語,用鏟子在泥土上碾了幾下,終于挑出來一枚因為裹滿了泥巴而看不出顏色的小小的碎片。

繼續下去,又挑出來幾塊分不出顏色的,大大小小的碎片,不知道是幹什麽用,怎麽出現在這裏的。因為擔心異物會對植物的生長産生影響,他最後還是小心地用手将所有碎片聚攏,捧在雨中澆了澆。

這時候雨比剛才稍微大了一點,程姜不至于為了幾塊碎片把自己淋得濕透,因此只是簡單讓碎片沾了沾水。碎片已經能勉強看出原來正常色彩,卻還都是髒兮兮的,大部分呈透明色,應該是玻璃片。

只有一個大塊些的還能依稀看出來是一根空心小管的形狀,手指長度,顏色是半透明的高飽和度彩虹色圓環條。程姜眯着眼睛研究了一會兒,只覺得眼熟,卻沒想起來是在什麽地方看見過。

他找不到地方扔掉碎片,只能先暫時揣在口袋裏。正當他想着還有什麽其他事情供他去做來靜心的時候,院子的門忽然從裏面被敲響了。

沈霁青喊道:

“有你的電話!”

程月故是一個随性的人,只要全球時鐘顯示中國這邊不是午夜,她随時都有可能把電話打進來。盡管程姜從來沒有對她的這一習慣表示異議,他覺得這一次她的電話來得真不是時候。

沈霁青替他收了傘,拎着傘柄在院子門口抖了半天,才鎖好了門。程姜道了謝,接過手機先進了屋,還坐在最開始的位置。他們兩個用的是同一牌子的手機,其雖然因為良好的功用而風靡中國,卻一直有着一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打電話的時候會漏聲。為了禮貌起見,沈霁青自己坐到了稍微遠了些的餐桌旁,給程姜留出說話的空間。

為了給自己找點事幹,他這才想起來要拆今天剛取回來的新玻璃人。

今年的玻璃人是從商店的商品手冊上看到的,今天才剛剛到貨。

這回的這個小人戴着高高的尖頂帽子,兩只透明的手管直直向前伸着,中間舉着一顆和它的頭一樣大的豐滿的粉紅桃心。小人有着玻璃特有的細膩表面,長手長腳,似乎只要把它抓起來往桌子上一撂就能震斷它舉着愛心的雙臂。沈霁青掏出手機,并不在乎客廳整體偏暗的燈光,開始給它拍特寫照片。

客廳也傳來程姜的說話聲。他說話時并沒有刻意壓着嗓子,但聲音傳到餐桌這邊的時候已經變得很小,聽起來說話的人自己中氣不足。他差不多沒有一句話是完整說完了的。

“沒有,她已經睡了。是的,我已經看——”

“媽媽,你聽我說。她不——”

“我可以的,那次是——”

“但那不可能會一——”

“不行。我和——”

長久的沉默。

“你先挂吧。……也可以,那我先挂了。”最後他才疲憊地說,“再見,媽媽。”

程姜放下了手機,任由自己的身子從沙發上往下滑落了一點。不知怎麽,他覺得面前的杯子好像有點重影,一會兒是一個,一會兒又是兩個。他重新坐好,伸手把兩個空杯子拿起來,去廚房涮幹淨。

他做事的時候沈霁青一直安靜地坐在餐桌旁。他完事後一回頭,正好看見桌子中央的玻璃人,舉着愛心的小人看起來頗有一些溫馨的家庭氣息。他沒什麽別的可看的,于是只好繼續看着它,同時坐在了沈霁青對面。

“你很喜歡這個?”沈霁青突然出聲問,用下巴指了指尖帽小人。他對客廳另一邊剛剛結束的電話只字未提,并沒有表示出絲毫好奇。

“确實很好看。”程姜承認,“已經照完照片了?”

“是啊,是每年的慣例,留個照片權當紀念用。”

“留個照片?這些玻璃人都被送走了嗎?”

沈霁青彎着眼睛沖他笑,目光裏明晃晃寫着一句話:你又在咬文嚼字了。他随後才繼續就“每年的慣例”解釋道:

“是從我十幾歲的時候養成的習慣。以前我有一段時間總是來來回回往醫院跑,整天心情低落,我繼母就給我買了一個玻璃娃娃。當時很喜歡,後來就決定每年都要買一個。”

“醫院?”程姜抓住了一個關鍵詞,“你小時候身體不好嗎?”

“那倒不是。”沈霁青滿不在乎地回答,“十五六歲的年紀嘛,多多少少都有點什麽不對勁,也不是什麽要命的事,只是覺得好煩。我那時候整天脾氣變得特別莫名其妙,嚴重的時候有時說着說着話就突然發起火來了,能吓別人一跳。”

程姜搖搖頭,覺得自己想象不出來沈霁青喜怒無常的樣子。他無端覺得這個話題讓他有些不舒服,于是切換了提問點:

“不過你那時候就有繼母了?我還以為我媽媽是……”他停在這裏,忽然想起小區裏曾經聽到的人名“小婵”。他想了想下面的話該怎麽說,最後還是作罷了。

他知道沈霁青明白他的意思。

“啊,确實不是。他這方面不太順利,結了又離,離了又結,在我五六歲的時候……後來不幸又恢複了單身,才和你媽媽結的婚。”

“離了兩次婚嗎?” 程姜問完才覺得自己在沈霁青生日當天和他一起讨論其父親的婚姻八卦似乎不太好,但鑒于當事人興致勃勃以及話題已經進行至此,只好繼續。

沈霁青輕描淡寫地回答:

“那倒沒有。他的第二任妻子後來去世了。”

程姜最近有點聽不得“死”字。雖然已經掩飾好了貓老頭的來訪給他帶來的沖擊,這時候又被二次沖擊,只覺得胸口裏咯噔一聲響。他扶着頭小心地觀察沈霁青的表情,雖然沒有看見什麽明顯的傷心難過的神色,還是禮節性地說:

“我很遺憾。”

“不用。”沈霁青很坦然地說,“其實也沒多久,就在……就在和你媽媽結婚兩個月前。她生病了好多年,最後幾乎從來不在外人面前出現,我父親在外面找人有好幾年了,你媽媽當時說不定根本不知道有這麽個人。她本來就全身是病,又沒有好好保養,發病發得急,沒能搶救過來。她活着的時候和我關系也不好,大概因為生病吧,所以有點陰郁。起初我們還相處得挺融洽的,但是之後……就不一樣了。有一段時間我們整個家都非常混亂。她死的時候我其實并沒有特別傷心,因為對她也沒什麽感情,也不喜歡她。只是話說回來……她不管怎樣也沒有壞到要去死的地步。”

沈霁青這時候臉上才出現了一點悵然的表情。

“算了,”他頓了頓,重整話題,“今天又不是清明節,咱們還是來談論一點令人高興的事情吧。”

☆、chapter 50

那晚他們随意談話直到九點沈霁青準備去洗漱睡覺。

“這是我對我的生日獎勵,”他說,“你知道嗎,一個人每天睡六小時和睡八小時是完全不一樣的,生命科學報上面登過。如果一個人每天睡六小時,他會顯得特別憔悴,所以當情況允許的時候,我們一定要能夠睡足八小時。”

每天勉勉強強能湊足六小時的程姜表示支持他的觀點。

“你不把這個拿上去了嗎?”沈霁青上樓的時候他看見桌子上孤零零的玻璃人,便想起來問。後者停了下來,從欄杆後面探出頭,問程姜說:

“你喜歡它嗎?”

“啊?”

“你喜歡嗎?”

程姜不明所以,嗯了一聲。

“那它現在是你的了。” 沈霁青狡黠地笑出八顆小白牙,随後扭頭就走。

“給我?這不是你的生日紀念嗎?”程姜追到樓梯下面喊。

“而現在我要把他的快樂和好運傳給你。”沈霁青此時已經上到了二樓,回頭俯視他,“驚喜不驚喜,激動不激動?”

程姜無奈道:“好不容易買回來的東西,怎麽說送人就送人了?”

“你不一樣。”沈霁青沖他做了個鬼臉,“那什麽,要好好保留哦。”

最後他不等程姜想明白“不一樣”究竟是什麽意思,就一溜煙跑了。

程姜的桌子上一左一右擺了兩個小擺件,一邊是山妖,一邊是尖帽小人,都是沈霁青送給他的。無事的時候,他喜歡看着它們發一會兒呆,然後打開自己的電腦文檔,繼續往下構思他寫了兩年多都沒能寫完的短篇小說。在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偶爾感覺自己內心是安寧的。

他來了,黛安娜想。她一面想要沖出去将行兇者直接趕出門去,又心悸着不願自己主動去面對他,于是躊躇在關着門的卧室內。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沉甸甸壓在她肩頭,令她幾乎一動也不能動,只能讓油燈的燈光代替她不安地上下竄跳。她握緊了長柄掃帚的雙手難以控制地顫抖。

腳步聲在房間外旋轉,對方大概在四處搜尋自己的受害者,所及之處全是噼啪的翻找聲。黛安娜忽然想起房間門是沒有鎖的,于是趕快跑上前去,一只手仍然舉着掃帚,一只手大力拖動一只椅子,想要從裏面擋住門。椅子腳劃過地面,發出長長的嘶啞聲,她驚懼地站住了。

“小姜你這周還來看彩排嗎?”

“我來。”

“好極了!這周我們該排窗戶下的那場生離死別了,就是你寫的那場。”

“那場!不是說過了嗎,那是我和我朋友一起寫的。”

外面的腳步聲頓了頓,随後清晰急切起來。聽到了房間裏聲響的行兇者在往她的房間趕來。她深吸一口氣,不顧可能發出的聲響繼續大力拉動椅子,堪堪抵住了門口。與此同時,門被瘋狂地向裏推着,猛力之下讓椅子向前移動了一截,露出門外人的一只眼睛。一只兇狠的,布滿血絲的,可怕的女人的眼睛。

辦公室的百葉窗投下巨大的黑色影子,笨重的臺式機開了三次機才沒有卡頓地順利打開,遲鈍地讀取U盤裏的內容。

“項目背景:來自統計局數據顯示……”

文檔隔壁是他一個月前下載好的《安徒生計劃》,到現在還沒有打開過。

血紅的眼睛只閃現了幾次,因為黛安娜在驚慌下盡全身力氣拼命抵住門,将縫隙狠狠合上了。然而瘋女人的力氣出奇地大,他們拉鋸了幾次,椅子終于被撞開,後仰着倒在地上。女人也因為慣性撲了下來,手臂上挨了黛安娜的掃帚一下,門在她們身後被猛力摔上了。黛安娜後退幾步,又抄起了凳子,在女人兇狠地喘着氣爬起來的時候向她砸去,沒有砸準。瘋子嘴裏罵着不堪入耳的髒話,掀倒臺燈站了起來,手裏明晃晃拎着一把明顯是從廚房順出來的刀。

“香香的裙子是她媽媽給她做的。” 莘西娅說。

“是嗎?——不要坐在座位上扭頭,親愛的。這樣很危險。你看着前面說話我也能聽清楚。”

“我媽媽有給我做過裙子嗎?”

“……沒有。但是如果你想要,我有機會可以給你試着做一條。”

“香香媽媽還給她烤蛋糕。”

“我們周末就可以烤。”

“我想讓媽媽和你一起烤。還有波波,你們三個一起烤蛋糕。”

程姜平穩地騎過一個下坡,讓女孩一如既往地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她再一次微微仰起臉來,眼睛裏是天空的顏色。

“只有我們不行嗎?”他艱難地問,女兒若有所思。

“沒有媽媽?”莘西娅問。

“沒有媽媽。”程姜回答。有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他的胃腸,将它們擰扭成扭曲的形狀,令他難以呼吸。

“對不起。”他微不可聞地說。

本來她神志清醒,動作敏捷,又有趁手的防身的工具,完全可以輕易将瘋子打暈制服,但她一聽到砸門的聲音就慌了神,吓得四肢僵硬,只想着逃跑。她三步兩步跳上床,反手将凳子打碎了窗玻璃,又顧不上漂亮臉龐上被玻璃劃出的細小傷口,連滾帶爬地從一層的窗口跳了下去,撲進窗戶外凄涼的月影裏。她在屋裏已經提前穿好了鞋,現在全然拔足狂奔,只等着跑到人多些的廣場上去請求救援。

她聽見瘋子在屋裏怒罵了幾句,也跟着她跳了出來,後面很快傳來了跌跌撞撞的追逐聲。黑色的樹枝對她伸出手來阻擋,腳下不斷踢起小石塊與散落的枝葉,讓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正在不由自主地往樹林的方向奔跑。她急促地穿梭在林中,幾次磕磕絆絆險些摔倒。她聽見黑暗裏自己恐懼絕望的喘氣聲,忽然眼前一片波光粼粼,才意識到自己已經跑到了湖邊。沒有武器,孤身一人,在一個手持兇器瘋女人的追逐下跑到了湖邊,正如上次——

莘西娅頭上帶了一只淺藍色小發夾,形狀是細細長長的一個抽象蝴蝶結。沈霁青解釋說這是他用飯卡裏剩下的錢從單位的商店換的,他們的飯卡每月由單位統一充費,如果用不完的話每個月也得清零。他還說這種塑料樹脂質量很好,等莘西娅長大了也能戴。

但只有他知道這是莘西娅最常用的發夾。

他仔細拿起來看過了,形狀,紋理,都一模一樣。那段時間她不怎麽捯饬自己的頭發,就常常只用這個發夾去把額前的頭發夾起來,即使這樣也看起來很好看。

在她自殺前。

黛安娜渾身的血都冷了。

不能被殺死,這是她唯一的念頭。她捂住嘴巴,盡可能冷靜下來,不要發出過大的呼吸聲。瘋子的腳步聲不停,越來越近,又頓住了,像是在尋找。在她尋找着的時候,黛安娜已經悄悄往前走了幾步,終于到了樹林最靠近河堤的部分,把身體隐藏在灌木之間。她屏住呼吸等待着,一秒,再一秒。

瘋子終于出現在她的視線裏,蹒跚着走出樹林。在夜色下,她的身形只剩下一個剪影,那影子并不高大,反而似乎和黛安娜自己差不多高矮。這認知給了她勇氣,令她在來不及過多思量的同時飛奔而出,沖着左顧右盼着的瘋子的背狠狠推了一把。瘋子的身子有着和她兇惡外表不相符的輕飄飄的重量,瘦骨嶙峋,只一下就踉跄着倒進了湖中。

她聽見攪動的水聲。

孩子舒适地躺在床上,尚未長開的面孔上一派天真:“我要問月亮,什麽時候可以和媽媽一起坐飛機。”

女人煩躁的聲音:“要是提前了兩年就好了,要是那時候我就想到……”

從手機裏傳出來的,清澈溫柔的歌聲:“我問月亮:你還會要我嗎?”

陌生男人的冰冷的聲音:“孩子,別看你媽媽,你自己回答。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離開冷灣?”

青年茫然的質問:“你為什麽不帶我走?”

碎了屏幕的手機在唱歌:“月亮說……”

女人憐憫而肯定的總結:“而你,我的兒子,你是個沒什麽追求的、有社交障礙的同性戀者。”

年輕人不好意思地講述:“……覺得它代表了幸福,所以我也給我的女兒,起名叫月亮。”

許多人一起說話的雜音漸漸散去,只餘下宛轉悠揚的樂聲。

“你還會要我嗎?”

“我沒有同情可憐的……”

“我沒有同情可憐的習慣。”

黛安娜一擊得手,很快癱軟在地,半天才攢起力量爬起來,手腳并用着爬到河堤上向下望去,看見瘋子臉朝下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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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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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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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