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撒花! (18)

在湖面上,已經不動了。她的髒兮兮的,結成一團的黑頭發像水草一樣在水面上浮動着,渾身慘白,已經死了。黛安娜看着屍體,難以控制地小聲抽泣起來。

這不是她的錯,是瘋子要先殺她的。

“程姜?”

她後退着離開湖邊,腿一軟摔倒在地上,很快失去了知覺。

有人在低聲喊他。程姜盡力睜開眼睛,第一眼就望見窗戶上蒙着一層薄薄的月光,但定睛一看,卻仍然極暗,一點人影都投不出來。一只手碰上他的肩膀,輕輕拍了拍。他回過頭去。

離他很近的地方有一張忽明忽暗的臉,是沈霁青。

☆、chapter 51

沈霁青蹲在他面前,兩人的臉相距不足十五公分。

借着窗外不知是路燈還是月亮的光暈,程姜可以看見他下巴清晰的輪廓,然而因為角度問題,他看不見沈霁青的眼睛。

他試着坐起來,但自肩膀和脖頸相交處傳來一陣酸痛。沈霁青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撐了他一把,他才得以坐直。

“我怎麽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失真。

“你睡着了。”

“是的。” 他呓語着皺起眉頭,用手去揉酸痛的後頸和肩膀。

“你睡着了,在沙發上。”

程姜茫然地看着他。

“現在是淩晨五點,”沈霁青很耐心地對他解釋,“你在沙發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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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他的電腦半開着放在茶幾上,屏幕已經自己暗下去了,旁邊是還剩下一點底的水杯。他穿着平時在家裏穿的家居衣,身子以一種別扭的姿勢歪斜在沙發靠背上,怪不得醒來後不舒服。

“我忘記要上樓了。你是怎麽發現的?”

“起夜的時候發現你房間門關着。一般你進去睡覺前會留門。”

“這樣。”程姜不太有精神地說,“觀察得真細啊。”

沈霁青手撐着膝蓋站了起來,坐在他旁邊。

有那麽一會兒,他們只是并肩坐着,沉默地看向對面電視機的位置,從黑色的屏幕上映出來兩個非常模糊的小極了的人影,就像是用很老的相機照完後裱起來的,畫質過低的全家福相框。窗外萬籁俱寂,連風刮過樹枝的聲音都微不可聞,許久才忽然有一只鳥在叫。

鳥鳴四聲一度,聲音清亮,每度過後只幾秒就是下一度,大概是這一帶叫起來最像是在唱歌的調子。他知道四聲杜鵑只有在天快亮了的時候才叫得最頻繁。

“你不回去睡覺嗎?”

程姜仿佛無知無覺地盯着前方。

“程姜?”

青年仿佛突然被從夢中驚醒,轉過頭來。

“我……緩一下,腿還有點麻。你不回去睡覺嗎?”

“我待會兒再說。”沈霁青回答,“醒都醒了,幹脆欣賞欣賞黎明時分之美,順便确認一下你不會繼續在客廳裏睡過去。你剛剛在想什麽?”

程姜看了他一會兒,才像是夢呓一樣慢慢地說:

“我在想,多奇怪啊。我們坐在客廳裏。”

“啊?”

但是沒有回應。

程姜垂着眼睛,裏面好像原始人的洞穴,有許多不為人知的遙遠的東西,把他也帶到很遙遠的地方去了。起初沈霁青以為他又坐着睡着,猶豫許久,心裏并不忍心直接把他叫醒。他當然有其他選項,但任由程姜繼續在沙發上一直坐着睡到早晨聽起來也似乎不怎麽道德。

他可以在補把他叫醒的前提下幫助他重新回到卧室裏嗎?

想想并無不妥,但怎麽實施是個問題。再說,之後他該做什麽呢?要是程姜中途忽然清醒過來,他們中誰會覺得更尴尬,誰會覺得更羞愧?

沈霁青轉過頭,看向窗外。

四聲杜鵑的叫聲又響起來了。

孩子趴在窗戶邊,看樓下有車燈破開夜幕緩緩駛過,是他熟悉的車型。

不一會兒,玄關處就傳來人聲與腳步響,是沈自唯和柳江茵回來了。他每天都這麽趴着看,對此沈自唯大為不悅,覺得他成天在發呆浪費時間,但柳江茵說等秋天他上了小學就好了。

出于一些原因,他和親生的父親關系不怎麽親近,反而和繼母的關系好一點。柳江茵在沈自唯的公司上班,有時候會早回來,有時候兩人一起回。依着他先前的經驗,當兩人一起回家的時候他最好敬而遠之,因此并沒有出屋,只是開了門,坐在樓梯最上面那個樓下不容易看見的一塊地方,聽着下面的說話聲。

他被發現的可能性不大:畢竟二樓是他的地盤。

孩子喜歡坐在那裏聽樓下的動靜。他确實喜歡。

沈自唯的鋼琴彈得極好,幾乎已經達到了專業水平。在媽媽和柳江茵之間的空白裏,孩子經常在夜裏驚醒。他在更小的時候就獨自一人睡在樓上的房間裏,又不敢下樓,只能把自己蒙在被子裏,吓得一動也不敢動。等他稍稍大了一點,他才知道那些夜半驚醒他的聲音并非來自于吃人的怪物,而只是他父親。

沈自唯在夜裏怒吼,用拳頭砸牆,但在更多數的時候,他近乎于癫狂地彈着鋼琴。

孩子聽熟悉了很多曲子。

有些曲子原本很好聽,但經沈自唯的手一彈,便也壓抑陰暗起來。沈自唯的琴聲像是魔咒,咒裏慢慢承載着怨氣和恨意。恨誰呢,是媽媽嗎?孩子不清楚。他為什麽要那麽恨媽媽?但是他不敢問。

他莫名地害怕沈自唯,好像自己生來就欠了他什麽東西。

再後來,柳江茵出現了。

在沈自唯把她帶到家裏來的時候,孩子會偷偷從樓上往下看。從他的視角下去,一直看不清楚她的臉,只看見飄飄悠悠的藍裙子,和她頭頂上紮着的素色發帶。

柳江茵時年只有二十四歲,在這房子裏看什麽都新奇,央求沈自唯給她彈一彈鋼琴,他便坐了下來。

這回彈的是一支孩子經常聽見的柔美的曲子,柳江茵如癡如醉。但聽在孩子耳中,這曲子中的怨氣不減,只是被技巧性地隐藏起來了而已。

柳江茵說,你的鋼琴彈得真好。我從來不知道有人彈鋼琴能彈得這麽好。

沈自唯說,你要願意,可以時常過來聽聽。你要是想學,我也教你。

此後她上門的次數越來越多,又過了不久,孩子正式見到了她。沈自唯和柳江茵結婚不過一年,此時仍然新婚燕爾,甜甜蜜蜜,一般兩人結伴回來時往往一片歡聲笑語。

但這天氣氛有點不對:女人好像在哭。

六歲的小孩身體本來就沒有發育完全,加上客廳裏的人沒有完全放開聲音說話,聽不清楚幾句。而聽到的這些他也未必明白是什麽意思,時隔多年,早就記不起來,只有最後兩句:

“實在不行,你不是還有……嗎?” 是沈自唯。空白處指的就是房子裏的第三個人。後來沈霁青回想起來的時候,覺得這人實在不太懂得說話的藝術,因為他這句話說得極其敷衍,像是在所有安慰的詞都用光了後的幹巴巴的假大空廢話。

“那不,不一樣啊。怎麽能,能一樣呢?” 女人抽泣着說。

說實話,孩子也沒聽懂這兩句。相反,他開始想一些其他他能明白的事情,比如說下午小畫書的情節。雖然裏面的具體內容已經不明晰了,但不管怎樣,他開始自己一個人坐在那裏發笑。有的時候小孩子會這樣。

但是他把那兩句話一直記到成年也是有原因的,因為在他開始發笑後不一會兒,客廳裏的兩個人就開始轉來轉去地走動,正好到了一塊可以看見他的位置。柳江茵先看見他,猛地頓住了,滿臉淚水。随後是發現她情緒不對的沈自唯,後者當即沉了臉,怒聲斥責道:

“沒良心的東西,笑什麽?幸災樂禍嗎?”

孩子霎時間收了表情,知道不管是什麽原因,自己大概是闖了禍。他下意識地,有點小心翼翼地去看柳江茵的臉,像是尋求保護的姿态,但也許是因為眼淚的緣故,女人的神情和往常不太一樣。

他對此有些恐慌,于是一言不發地爬起來,三兩步沖回了房間,順手關上房門。因為動作太快,門還不小心發出砰的一聲響。

他回到窗口,呆呆地看向外面。

女人的哭泣聲還在繼續,一聲,又一聲。

在沈霁青正在胡亂思考的時候,程姜忽然又清醒過來了。他先是直直地看了一會兒鐘,一偏頭,開始看沈霁青。看了一會兒,他才恍然大悟一般:

“噢,是你啊。”

沈霁青失笑。

“六點多了,我平時差不多就是這個點兒起床。”程姜說,聲音有點沙啞,“你回去睡一會兒吧。”

沈霁青沒動。“我覺得我們應該從源頭解決一下問題。”

程姜有點茫然地看着他,半晌才問:

“什麽?”

“我在想,我們應該想個辦法給你放松一下心情。你最近跟擰着弦兒似的,我不知道為什麽。但說真的,有什麽煩心事是解決不了的?你應該放松一下,出門去玩一玩,這對你的靈魂有好處。”

“我不知道——”程姜停住了,“你有什麽辦法?”

他這一說,沈霁青便果真開始想。

“這周圍沒什麽好玩的,但我單位附近有一個公園,裏面到了萬聖節會有節日主題設施的,可以帶小孩一起去看看。萬聖節就是十月份的最後一天,離現在也沒多久。你們來這邊這麽久,我們還沒有一起出去玩過呢。”

“全家人一起出去玩嗎?”程姜驚奇地說,“好啊。”

五分鐘後,當程姜去一樓的衛生間進行晨間洗漱的時候,沈霁青自己上了樓。根據時鐘,他還可以睡一個小時。

他的腳步聲聽起來很重,一邊咯噔咯噔地走,一邊回想着剛剛的談話。他把程姜剛剛下意識的用詞剔出來又品味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了。

全家人,他想。他繼續走着,走一下頓一下,邊想邊把一手扶在欄杆上,忽然徹底停住往上方用力仰了一會兒臉,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時,裏面竟似有些水意。

作者有話要說: 既然讀者們已經開始出現了,還是恢複最開始的鞠躬傳統吧。

感謝耐心的閱讀,給大家鞠躬~

☆、chapter 52

“這樣真的不會看起來很奇怪嗎?”程姜今晚不知第幾次問。

“放松點,我們和你走在一起會顯得很應景的。” 沈霁青今晚不知第幾次回答。

他們此時已經吃完了很快就能吃完的卷餅當晚飯,收拾穿戴停當,走出了玄關大門。十月底的日子剛剛好處在秋天和冬天的分界線上,雖然還不至于穿羽絨服,但也需要穿上裏外好幾層的厚衣服。

因為沈霁青對于節日氣氛的堅持,他們兩個都穿了一身黑,這倒沒什麽不對的,但是沈霁青還堅持要給莘西娅進行萬聖節式的面部處理,說是根據那個小公園的慣例,小孩子們都會打扮成小鬼怪的樣子,聚在一起非常有意思。

“至于我?”他對鎖完門出來的程姜露出一個血紅血紅的微笑,“我為什麽不可以也一起過節?我以前沒有過過。”

莘西娅穿着她正常時候穿的連帽衫,黑色小水玉點點的連褲襪,外面罩一件兒童風衣。程姜和沈霁青一邊一只手拉着她,好在她個子明顯比同齡人高,才不至于造成兩個人中間提着一個購物袋的效果。

她紮着羊角辮,臉上化着和沈霁青如出一轍的妝:眼睛周圍塗得紅紅的,眼睑下面各有一條豎着的紅色線,像是被豎着切了兩刀。鼻尖塗成了西紅柿色,嘴唇化得猩紅,畫出來的兩邊嘴角一直延伸到腮幫。

化妝工具是沈霁青和同事借的,有許多瓶瓶罐罐。他不會畫畫,所以只能指揮程姜動手,先在他臉上試驗才正式給莘西娅畫。也是因此,沈霁青的面部妝容顯得格外可怕,兩只眼睛幾乎成了血洞。

他們三個走到公共汽車上的時候,毫不意外地迎來了全車人的注目。

“好可愛的小孩。”售票員說,不知道是真心的還是出于禮貌,但程姜覺得莘西娅這樣看雖然确實非常可怕,但看久了還是會覺出一點可愛來。在他這樣想的時候,莘西娅突然仰起頭對他一笑,本來還在腮幫處的血紅嘴角頓時杵到了耳根處。

程姜心裏咯噔一聲,轉過了頭,去盯着窗外的後退的街道,但已經晚了。

之前出現過的女孩站在樓梯上流下血淚的模樣重現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他也不敢去看就坐在他旁邊的沈霁青,直到對方湊過來,輕輕拉了他一下。

“還有好久的路呢,咱們三個說說話吧。”沈霁青說。

沈霁青無疑是講鬼故事的高手,再加上他應景的妝容,這一路程姜都沒再找到機會去回顧那張偶然閃現的畫面。

講一個鬼故事的時間并不長,但最近因為說話越來越順利而開始史無前例地喜歡說話的莘西娅馬上開啓了“十萬個為什麽”模式,把他們的對話無限延長到了公交車到站。

一直等到他們三個下了車,買好門票,融入進了充滿了打扮得奇奇怪怪的小孩的主題公園裏,程姜才想起來莘西娅以前似乎是暈車的。

大概是因為注意力被分散了的原因,她這一路上全然沒有頭暈的跡象,下車後也仍然活蹦亂跳。他們繞過裝飾着繃帶人,帽子幽靈和樹妖圖案的大門,憑門票給莘西娅領了一袋萬聖節糖果。

小袋子是橙色黑條紋的,裏面裝了三塊糖,分別是南瓜形狀的巧克力棒棒糖,幽靈形狀的白巧克力和扁平的南瓜餅幹片。

因為小孩子不能一次吃太多糖,程姜只讓她挑了一塊,剩下的說叫她留着以後慢慢吃。

收好袋子後,他們開始在公園裏穿梭。

莘西娅把巧克力棒棒糖含在嘴裏,一點一點地慢慢吃,走路的速度卻很快。程姜起初還在心裏策劃先往哪邊走,這時候才認清形勢:完全不是他們領着莘西娅走,分明是莘西娅去哪兒他們跟到哪兒。公園的萬聖節景區不大,設施總共也就那麽幾種,莘西娅欣欣然轉了個遍。

她先後嘗試了:

【鬼怪沼澤】:一塊濕噠噠的泥地,裏面埋着一些熒光小道具,找夠一定數量就可以兌換糖果當禮品。莘西娅排隊進去了兩次都沒有在規定時間內找夠,最後只能把沈霁青推了進去。雖然沒有明确規定這是兒童的游戲,他還是有幸成為了場內唯一的成年人,自己卻絲毫不覺得尴尬,甚至還和一個六歲小男孩交流了半天以換取不同顏色的熒光棒。

【怪物城堡】:一個簡易堡壘,牆上用粉筆畫了幾個彩色的卡通怪物,讓孩子用沙包進行投擲。莘西娅投擲的水平出乎意料地高,每一次都很準确。

【南瓜地】:放着許多大大小小樹脂南瓜擺件的小樹林,每個南瓜都有半人高,小朋友可以爬上去玩。莘西娅爬上了一個比她還高的擺件,被沈霁青拍照留念,取名為’小攀岩家’。

【木板碑林】:在南瓜地後面立着的許多木板,上面镂空雕刻出了眼睛和血盆大口,看起來竟然有種詭異的美觀,因此很多人在這裏進行合影。沈霁青和莘西娅也合照了好幾張,不過程姜自己沒入鏡。

程姜有時候覺得小孩子的精力是一個進度條,每天更新,用完就沒有了。莘西娅在木板碑林照完相後就蔫了下來,怎麽也不肯走,只能讓人抱着。天色已晚,他們走了一會兒,便決定就此打道回府。

兩人輪流抱着女孩,因為已經走到了公園深處,要回來需要走好長一段路,而莘西娅的體重對于兩個并不怎麽健壯(這麽說起來真是難為情)的男人來說确實不是一個輕松的指标。

為了節日氣氛,大路上都被用紅色熒光粉畫上了血腳印,黑夜裏雖然看起來有些瘆得慌,但也起到了指路的效果。沈霁青抱着莘西娅走在前面,感慨道:

“我小時候都沒怎麽去過這種主題公園,現在倒是長了見識。”

“我小時候也沒有。”程姜跟在後面,“等一等,天是不是下雨了?”

在他說話的這會兒,又有一滴冰涼的水珠砸在他鼻梁上。

沈霁青啧了一聲,往四周環顧片刻,沒有看見近處有任何可以避雨的地方。他索性給莘西娅正了正帽子,把她本來環在他脖子上的手往下一拉,彎下身子拔腿就跑。好在地上的血腳印還不至于這麽快就被沖幹淨,兩人循着大路一路狂奔,不一會兒就出了公園,正好趕上最後一班公交車。

沈霁青速度很快,但他顯然沒有帶着孩子在雨夜奔跑的經驗,以至于他那彎腰奔跑的動作毫無用武之地:不管是他自己還是莘西娅都被淋了個透心涼,只不過莘西娅的程度要低一些。一上公交車,三個人就徑直去了空間寬闊些的,并沒有其他乘客的最後一排,趕緊各自脫下了吸滿了水的大衣。

程姜抹了一把臉,手忙腳亂地掏出紙巾,兩人一個負責左邊,一個負責右邊,頗為默契地給莘西娅擦身上的水。

“真有意思。”過了半天,莘西娅才若有所思地評價道。

程姜不太确定她指的到底是公園裏的游戲設施還是沈霁青抱着她一路狂奔的那段路程,不過他沒什麽心思去猜,因為她先是嘟囔着說自己冷,随後很快就睡着了。

淋雨加上夜裏本來就不暖和的氣溫,程姜自己也渾身冷的要命。他把莘西娅放在腿上,又往左邊挪了挪,三個人沉默而緊湊地坐在一起。

“你知道嗎,程姜?”沈霁青适時地開口,“我覺得我們現在好像一窩小鳥。”

程姜短促地笑了一下。

沈霁青停了片刻,突然喃喃地說:“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程姜轉過頭來和他對視。

沈霁青臉上的妝經雨水一沖已經花了,一臉紅色的湯湯水水,活像是從兇殺現場跑出來的,大概是因為晚上光線不好,司機竟然讓他順利上了車。然而車窗外透進來的光在雨珠的折射下下有一搭沒一搭地打在他臉上,竟然有一種奇異的柔和感。

“什麽樣?”他輕聲問。

“我——我說不上來,反正就是現在這樣。我們一起出去玩,等天黑了再一起回家,好像世界上只有我們幾個人。好像什麽煩惱都沒有,好像這輛車永遠也不會停。”

他說得籠統極了。但奇怪的是,程姜就是知道他在說什麽。

“大家庭的感覺嗎?”

“是啊。”沈霁青惆悵地說。

“會有的。等過幾年,等你結了婚的時候,要一兩個孩子,你也可以這麽帶一家人出去玩。等到那時候……”程姜有點惆悵地組織了一下詞彙表達,“也許你會更喜歡的。”

“但也許我不會。”沈霁青說,語調一時聽不出起伏。

“也許你不會。”程姜同意道。

深秋的夜晚黑得很早,此時窗外已經黑漆漆的,只剩下霓虹燈和路燈的光芒,在糊在窗玻璃上的雨滴的折射下濃縮成小小的光點閃閃爍爍。水滴不斷從窗戶最上面流下來,卻總沿着之前水跡的軌道向下流淌,最後再與其他軌道交融,合成一滴消失在窗戶最底端。

公交車在雨中緩緩前行,行得久了,窗戶外面的夜景變得如出一轍,既像是靜止了,又好像真的永遠不會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53

如果家裏只有程姜和沈霁青兩個成年人,那麽他們大概可以一進門就盡快各自換衣沖澡,大概率地避免淋雨帶來的風寒。但是當家裏還有剛過兩歲不久的莘西娅的時候,就只能一切就着她來。

程姜作為莘西娅有——到底有沒有?——血緣關系的父親要先給她洗澡收拾——很明顯這工作是沈霁青不能代勞的——這意味着他沒法在第一時間給自己作驅寒處理。

他們一進屋,程姜就認命地說:

“你待會兒幫我拿一袋沖劑藥出來吧。”

“我應該看看天氣預報的。”沈霁青愧疚地說。

“天氣預報是夜裏,這場雨下早了兩個小時。”程姜安慰他。

莘西娅一般會在一樓的衛生間洗澡,因為那裏面有個大浴缸。程姜開了浴霸,脫掉了濕淋淋的外衣和長褲,只留下有點發潮的秋衣秋褲不敢在莘西娅眼前換掉,而是在外面罩了一件睡衣外套。

在莘西娅自己脫衣服的時候,他開始飛快地往浴缸裏接熱水,深度控制在莘西娅坐着的時候正好淹到她肩膀。

即使知道自己和一般的單身父親不一樣,程姜後來還是養成了閉着眼睛給她洗澡的習慣。他曾經在網上查找過其他處于同一境遇的人會怎麽處理這種情況,但也并沒有找到更好的方式。

在莘西娅精力格外旺盛的時候,她會進行一些撩水花之類的小惡作劇,但今天可能是剛剛玩完回來,她顯得特別乖。

考慮到大家都受了濕寒,今天的水溫比往常更熱,令莘西娅的體溫也有些升高。但是等程姜把她送上床,發現她仍然渾身發熱的時候,他才開始發覺她從車上到洗澡的這段時間一直蔫巴巴的。

“千萬別是發燒了。”他不安地想。

程姜自己不會看攝氏度,只能讓沈霁青代勞,自己則被趕到盥洗室沖澡。這其實已經沒什麽用了,因為他一邊洗澡一邊開始打噴嚏、流鼻涕、最後甚至有點發暈,出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喝沈霁青給他泡好的感冒清熱沖劑。

“38度8。”沈霁青把體溫表抽出來,宣布說。

“那是發燒了?”程姜不确定地問,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莘西娅不知道是睡着了還是醒着,一直安安靜靜地躺在被子下面,手裏緊緊抱着随意塞給她的藍色玩具熊。直到在程姜去摸了摸她因為發燒而紅紅的臉蛋時,她嘴裏才開始含含糊糊地說話。

程姜湊近一聽,她說的是:

“好冷。”

過一會兒,她又說:“我好難受啊。” 然後就睡着了。

沈霁青到樓下拿了毛巾凍進冰箱裏,不一會兒又走了回來,把其中一條放在女孩額頭上。他解釋說:

“這條還不怎麽涼,先湊活着用,另外一條要再凍一會兒。我家沒有退燒藥,就算有可能也沒法給小孩吃。網上說可能有過敏反應,所以先物理降溫試試。要是溫度上升,或者早上燒還不退,那我們就去醫院。”

“不會燒壞了吧?”程姜憂心忡忡地問。

因為受寒的關系,他自己的頭暈好像越來越厲害,腦子裏所有的想法同一時刻進進出出地攪作一團,讓他怎麽也想不起來“那時候”莘西娅生病的時候他是怎麽處理的。

乍一想,他似乎還有一點模模糊糊的印象,但若要他去想那些細節,就徹底變成了一片空白,像是記好了的密密麻麻的筆記被一塊橡皮粗魯地擦掉,雖然還剩下一點印記,但該看清楚的東西一件也看不清楚了。

“你也睡吧,啊。”他似乎聽見沈霁青在說,“現在是罪魁禍首對雨夜受害者們負責的時候了。”

沈霁青說出來的話不怎麽正經,語氣卻有些異樣的嚴肅。程姜說不出那種隐隐的違和感在哪裏,但疲于思考,只是機械地回到床上,任由自己墜入睡眠。在那之前,他感覺到有一雙手把自己垂在床邊的腿搬到了床墊上,随後把自己的身子撥拉正了,從肩頭往下一推,用被子密不透風地蓋住了。

整個過程相當生澀別扭,像是執行者不敢碰他似的。

但是好奇怪,他想,怎麽突然就不冷了。

孩子進屋的時候,家裏照舊沒有人。

空氣裏彌漫着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是小時工清理完後噴的,她每天準時來。小時工是沈自唯公司的人介紹來的,很是可靠,因此有他們家的家門鑰匙,這樣柳江茵就不用出來開門了。

但是現在小時工一定走了,因為柳江茵正背對着他站在客廳裏,擺弄桌子上的一只茶壺。

柳江茵怕見人。她從不在有外人的時候出來。

女人穿寬大的馬卡龍藍色睡裙。裙擺下面接了一截蕾絲,在燈光下可以看見她背部凸起的蝴蝶骨和身體的枯瘦的曲線,像學校美術教室裏懸挂的那種畫得比例很奇怪的石膏素描,又讓他聯想起教室裏自習課上放過的一場電影中的裸女背影。

片子是勵志片,男教師播放前大概也沒有自己看過,結果到這一個鏡頭的時候全班都在起哄捂眼睛。只有他沒有反應,甚至還在鏡頭出現的那幾秒平靜地觀察那一塊身體,只覺得女演員體态還算優美。

孩子今年十一歲,差幾個月就快到十二歲了。

他上學上得早,這時候已經是初中一年級學生,或多或少也因為各種渠道偶爾見過一點□□相關的圖片之類,但他自己都沒有什麽感覺。

女性的身體對他來說是陌生的,奇特的,沒有生命的。

或許是因為它們會讓他聯想起柳江茵。

然後他開始感覺到難以描述的感覺,像是吃那種口感很奇怪但還是很喜歡的櫻桃硬糖一樣。他喜歡觀察同桌每節課最先拿出的那根筆的規律,特意選和同桌一樣的午餐,并給他講題。

他花了很久才覺得這樣不是很正常,可是什麽是正常的呢?他的家是畸形的:沈自唯是不正常的,柳江茵是不正常的,他也是。

他也是不正常的。

柳江茵聽到了他回來,便轉過身來。

她照例問他今天怎麽樣,在學校開心不開心。她要他走近些,方便她伸出手來,沿着他的額角到下巴親昵地來回摩挲。他不能躲,不然她又該發脾氣,說他舉止粗魯,沒有教養。這些話他尚且能忍受,但等她不依不饒地哭起來,他就重新可憐起她來,不得不花上令他心力交瘁的時間去一遍遍把錯誤歸咎于自己,安慰她。

就像此時,他一動也不敢動,只能不明顯地縮了一下。

他也不敢胡亂說話:和柳江茵說話和穿過長滿荒草的雷區一樣,需要小心翼翼。他要避開自己不能說的內容,也不能停頓得太久。這是自從柳江茵辭掉工作閉門不出後,他和柳江茵幾年來總結的相處之道。

眼見着她臉色沉了下來,孩子已經開始慌亂。

學校樂團裏的事情是決不能和她提起的,但除此之外,今天還有什麽呢?他慌不擇路起來,只能說在學校很開心,月考成績下來了。

他一說完就後悔了。但女人追問着,他只能繼續說:他的物理和數學是滿分。

女人問,那其他的呢?

孩子說他的英語沒考好,閱讀理解上出了岔子。可是我的成績在班裏也能排到前……

女人讓他把書包放下,把裏面的東西給她看看。她翻了幾下,先翻到物理卷子,漫不經心地蹙着眉頭。

怎麽現在的卷子都這麽簡單?一點難度都沒有啊。

後面這道大題很難的,全班只有兩個人做對了。

難?這算什麽難的,勉強中等偏上而已。算了,也沒什麽可看的。給我看看英語卷子。

孩子不作聲地把本來特意放在最上面的數學和物理卷子折好放在一邊,把她要看的給她。她一下就翻到他出錯頻繁的那一部分。

天哪,不是我說你,這種故事在我讀書那會兒……

女人沒說下去,只是嘆氣。她嘆了好幾聲,嘴角卻是上彎的,姿勢是一種扭曲的竊喜。

她說在她讀書那會兒這種題出現得不多,但一出現大家就特別高興,因為全是送分來的。出錯?出錯的都是那群來學校卻不好好學習的雜碎。

她說着又往前翻了翻,興奮地一挑眉毛。怎麽前面的填空還錯了,這麽簡單的單詞都不會?

不是不會,媽媽。是我粗心了。

我比你懂得多多了,沈霁青。根本不存在粗心,只有不會。你說,你是不是不會?這麽……頂多是小學二年級難度的單詞,你怎麽不會?你有什麽用?她的小腿筆直筆直地往前伸着,她的拖鞋不知道踢到哪裏去了。于是她的腳開始在桌子下面摸索着尋找,從他自己的鞋子旁邊舔舐過去,涼飕飕的,軟體爬行動物的觸感……

我沒有不會,我只是粗心了。

你就是不會。怎麽,你連這種小事都要壓我一頭?你還在怪我不讓你去樂團訓練的事嗎,那還不是為了你好?天知道你們每周浪費那麽多時間叽叽喳喳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可是你不聽我的,你還是去——好心當做驢肝肺!真叫我這顆心透涼透涼的。還好我今天和學校打電話了,你居然瞞着我。你怎麽不告訴我你還在偷偷地去?我和學校打電話了。我說我們家情況特殊,我的兒子必須每天準時回家,因為我病了,我時時刻刻需要他。我說你們理解吧?假如他比他該到家的時間晚上一分鐘,我不怕鬧到大門口去,要他們好看!

她把卷子一推,一圈圈按着自己的太陽穴,恹恹地說:你看,我又頭痛起來了。給我端杯水來,沒眼力見的……

孩子默不作聲地去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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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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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