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撒花! (19)

學校的事情不用擔心,他想,他已經妥協了好幾步,直從大提琴首席的位子上自請退下來,音樂老師還惋惜了一陣。她對他保證會給他留一個位子,只要他在家裏好好練習。

水有點燙手,但他并沒有感覺到,竟然還以為柳江茵的每日娛樂到此就要結束了。

雨半夜就停了。沈霁青守到半夜,斷斷續續坐在程姜床腳靠牆睡過去幾次,好在小女孩到早晨就基本上退了燒,雖然體溫還懸在标準溫度上面一點,但基本上可以宣告沒事兒了。

美中不足的是,她睡死了後把玩具熊壓在身下,而玩偶上的布邊勾在了外面,所以夜裏不知怎麽回事就給扯開了一個小口子。

程姜承諾盡快幫她補好。

不過反觀程姜,他的身體素質可能還沒他兩歲的女兒強,因為他到早上的時候反而燒了起來,只好請假。莘西娅還沒好利索,有待觀察,于是沈霁青也替她請了假。雖然他和莘西娅的關系從法律上毫無關系,但這不妨礙他的手機號出現在她的家庭緊急聯系人列表裏。

程姜作為病號不好進廚房,沈霁青就湊合着熬了一鍋粥。

他不太會配比例,只覺得粥應該稀一點,就抓了一點米配着三碗水,結果煮出來的粥不像是給需要悉心照料的傷員,反而像是給楊白勞的。

好在沒人有精力去在乎這個,程姜還反過來安慰了他幾句:

“生着病反而想喝點湯湯水水的。……你是不是要遲到了?趕緊上班去吧,說不定等你回來的時候我也該好了。”

沈霁青把這句安慰揣在兜裏裝了一天,心裏卻一直不□□穩。不出他所料,等他一回家上樓,就看見程姜仍然帶着一身有氣無力的病氣半坐在兒童床前,一只手支着下颚給女孩頭上敷冰毛巾。

“又燒起來了。”他小聲說。

作者有話要說: 我其實很好奇,到目前為止,你們是怎麽看待柳江茵這個角色的。

願意分享一下看法嗎?

以及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54

Advertisement

程姜以前其實并不常生病,因此這一次大肆發作。

他站起來的時間一到半分鐘就頭暈,必須回到床上繼續躺着。他顫顫巍巍補好了玩具小熊,又發現因為莘西娅在高燒的時候不離手地抱着它,以至于上面留下了不少汗印和異味,只能先放到洗衣機裏,等周末的時候一起再洗幹淨。

因為鬧病的原因,他這幾天變得嗜睡,只是睡也睡不踏實。

酣然深眠之處由亂夢把守着,他自己勢單力薄,突破不過去;加上供他闖關的時間有時限,每隔一小會兒就有一次“突擊檢查”,能過得去才是奇怪。

而且程姜不是家裏唯一一個病號。

莘西娅每天清晨退燒,早上和正常的時候還全然一樣,一到下午就開始精神萎靡,到晚上7點前後溫度正式回升。

他弄不清楚是怎麽回事,白天也不敢讓她正常上學去,只好也把她留在家裏。這麽一來情況就有點尴尬:作為成年人的程姜昏昏欲睡,小孩卻直到晚上都是行動自由的,且因為年齡偏幼需要時時照料。

沈霁青提過要不臨時請人來看顧着,程姜死活不肯。

他寧可搬到一樓的沙發上休息,用路障把樓梯堵上,再給自己調好了那種不手動關上就響不停的鬧鈴,每一刻鐘都把自己拽起來一次。

每入睡十五分鐘就被迫起來做飯或查看孩子的情況,這種事聽起來就非常不人道,但對于程姜來講其實沒什麽。就算給他一整晚去安靜地睡覺,他也自知安生不下來,因為他往往一閉眼就做夢,醒來後對做了什麽夢毫無記憶,只感覺到是個精疲力盡的噩夢。

噩夢被斷成一截一截的,約十分鐘暫停一次,讓他睡着比強撐着醒着還難受。

不過沈霁青只知道他從樓上搬下來休息,對鬧鐘和噩夢的事情一無所知。

程姜只受了兩三天這種無妄的精神折磨,立刻開始消瘦起來了。他體重本來就偏輕,後來悄悄把電子秤翻出來一确認,發現自己這兩天愣是把體重裏的零頭給睡掉了,并且還有繼續往下掉的趨勢。

程姜站在稱上發呆的時候正好趕上沈霁青下班回家。

沈霁青兩步走過來想瞄一眼,他便趕緊下了電子秤,表針正好回到原點。沈霁青沒堅持讓他再稱一次,只是随口問了問他怎麽想起來稱體重。

可是程姜覺得他應當是看見了自己的體重數據,因為他覺得沈霁青之後的表情有點不自然。

黛安娜目光呆滞地坐在床上,一勺一勺喝妹妹給她熬的土豆湯。她微微側耳,聽着房門外妹妹和一個陌生男子的争論。妹妹在央求說:

“再等幾天吧,警官,我姐姐這才醒過來兩天。她受了那麽大的驚吓,你們再讓她去看屍體,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好歹讓她緩一緩吧?”

“你也說她醒了兩天了。”男子說,“再加上她暈過去那一天,已經三天了,屍體可等不了那麽久。再說了,只讓她看一看,在正常的狀态下辨認一下是不是她認識的人,也不是什麽大事吧?”

“可是先生——”

“讓我跟她說幾句。”

腳步聲在她床前停住的時候,黛安娜仍然低着頭慢慢喝湯,一點都沒有配合的意思。當警官禮貌地進行自我介紹,并将剛剛對露娜說過的要求重複了一遍後,她一言不發,好像什麽也沒有聽到一樣。

“小姐?”

“我不想去。”黛安娜嗫嚅着開口,“她要殺了我。她會殺掉我的。”

但沒人管她的胡言亂語。來客耐心地開解她道:

“她傷害不了你了,小姐。她追殺你的時候自己掉進湖裏淹死了。”

黛安娜情緒微微激動起來,兩只抓着碗的手有點發抖,差點把剩下的一點湯底全扣在被子上,尖聲嚷道:

“她要殺我!她為什麽要殺我?她闖到我家裏來,把我從窗戶一直追到樹林裏,她是沖着我來的!為什麽?我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沒有做過啊!”

“放松點,已經過去了。你難道不想知道她為什麽要殺你嗎?”

黛安娜沉寂下來,沒有答話,而是低着頭開始繼續喝湯。她舔幹淨最後一口軟土豆塊,把碗放到床頭櫃上,才擡頭去看站在房門口的妹妹。妹妹站在門框下的陰影裏,一張小臉有點泛灰。她快步走到床邊,一下下去拍黛安娜的背,把姐姐毫無血色的下巴擱在自己的肩膀上。

“就看一眼。”許久,床上的女人妥協道,“我只看一眼。”

他們帶莘西娅去了一次醫院,開了點美林。

大概因為她從來沒吃過退燒藥的原因,效果出奇地好,周一就又活蹦亂跳上學去了。可是程姜的睡眠質量卻留在了原地,雖然如今已經都能湊足到七小時,但在沒有鬧鐘的情況下,他照樣過一會兒醒一次,只是不知道時間間隔是不是一刻鐘。

他寧願自己回到之前有點失眠危險,但好歹能暗無天日地睡好五個小時的時候。

程姜沉沉地嘆氣,從床上爬起來,替莘西娅掖了掖被子,輕手輕腳地往外去。夜裏整棟屋關了燈,走廊裏黑漆漆的,他只是借着一點窗外的月光往樓梯下面走。一樓有個小客廳,和廚房擠擠挨挨地撞在一起,中間是細細的玄關。他打開一扇門,後面幾步路後又有一扇;無數門一扇一扇有秩序地打開,終于有一扇後面有了東西。

個子高高的少女半張着蒼白的嘴唇,用手背在上面擦了擦,抹幹淨上面的雨水。她随後把濕漉漉的十指插進頭發裏,極随意地梳了梳,小心地避開頭發上的發夾。

也許是光線的原因,發夾的顏色有些晦暗不明。

“我要回屋去了。”她駐足說,眼睛下面是平靜的微笑。

但那笑容與她上半張臉搭起來顯得違和極了,像是把一個小孩的臉接在了她眼睛下面,讓程姜只能把目光移回到她上半張臉,那裏是她沒有了瞳孔的藍得發白的眼珠。她徑直向他剛剛走過來的位置走去,門已經給她打開,她走得暢通無阻。程姜從後面看她,見她的輪廓越來越矮,越來越小,最後變成孩子特有的搖搖擺擺。

去吧。他伸長了頭注視她的背影,心裏卻想着:那裏才是你該去的。

女孩身後的門又開始一扇一扇關上,一直關到他身後的這一扇。關着的門上畫了立體畫,看起來像是蜿蜒而下的樓梯,眼熟極了,卻不知道是哪裏的。樓梯的一階臺階上坐了一個人,畫得栩栩如生,對他露出滿是笑意的眼睛。

你也回來啊,程姜。那人無聲地說,笑眼一閃一閃地發亮,亮得灼眼。他覺得自己眼眶發熱,想要走過去,可是一眨眼,畫面變了。從二樓的樓梯上又下來一個人,只有淺淺的輪廓,長頭發,長裙子,是個女人。女人手邊還領着個小孩,看不出性別男女。三個人坐在一起舒适和諧極了,像是房子裏本來就該是這麽幾個人似的。程姜往前一步,女人和孩子的輪廓就越來越淺;可等到他倉皇後退,後背抵在門上的時候,畫中人的形象卻越來越豐滿,幾乎馬上就要脫離牆壁走出來一樣。

畫上的男人偏過頭與女人接吻,本來就該是這樣的。他不該指望太多,自己不是早就知道嗎?

他繼續不知疲憊地開門,穿過大片的荒野,從一個玄關口順手拎了一只箱子,開門到延伸至天際的鐵軌上去。他踩着鐵軌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整個人罩在黑色的天空裏,只在山巒頂尖上穿着一小顆月亮。

他沒走幾步,就被兜頭澆下來一盆鹽水和蜜糖兌着的月光,額頭濕淋淋地腫得發痛。

火車開過來,把他從鐵軌上推倒在路邊,同他擦肩而過,發出像是燒開的水一般的聲音:咕嚕嚕。

火車聲在程姜醒來之後還不斷響着,讓他頭痛欲裂。

他撐起身子來,用被角擦自己的冷汗,噩夢後的清醒感才慢慢浮現出來來,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哪裏是什麽火車聲?分明是莘西娅的鼾聲。

他往兒童床的位置瞥了一眼,正要脫力地重新躺下,忽然想到什麽,勉強重新坐了起來。

莘西娅是一個一直睡覺跟小貓一樣安靜的小女孩。

她從什麽時候起有的鼾聲?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55

莘西娅對自己開始睡覺打呼嚕的事情毫無知覺。

随後從她被發現這一症狀的第二日起,她被跑了兩趟醫院,而醫生的結論都是扁桃體輕微紅腫,只給她開了點口服液。口服液的味道說甜不甜,說苦不苦,她十分不喜歡,連續喝了幾天,不僅夜間打呼嚕的問題仍然沒有解決,甚至還開始趨向于更嚴重的地步:她自己也開始半夜一會兒醒一次了。

她一醒覺得難受就會哭,哭聲傳到本來就睡眠輕的程姜耳裏,正方便夢神正好就地取材一頓翻攪。他冷汗涔涔地從床上爬起來,哄着女孩很快又睡着了,才慢慢靠回在牆上,不敢閉上眼睛。他一會兒覺得自己要倒下去繼續睡,一會兒又覺得自己要失眠。

他在半睡半醒之間竭力睜大眼睛,盯着微微晃動的窗簾。

窗簾是從兩邊拉開的那種,因此拉上後中間有一小道縫隙,組合成一個抽象的人形。他一動也不能動地看着那穿裙子的人形漸漸消失,直到它們只剩下兩道再平凡不過的亞麻布的邊緣。

快睡,他想,睡着了就好了。

但床墊在動:有東西一跳一跳地從他腳下一路上來,停在他胸口的部分。是老床墊裏的彈簧嗎?一下一下,床墊在搖,他只能緊緊抓住床單才能保證不掉下去。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柔轉的歌聲,虛虛實實聽不明晰,但他被吓得立刻徹底沒了睡意,猛地翻身起來靠在牆上,枯坐到第二天早晨。

他提前請好了假,帶好提前挂好的電子號去帶莘西娅坐公交車去看耳鼻喉科。

這次不是“扁桃體輕微紅腫”了,換成了“腺樣體肥大”。程姜從十五歲起沒接觸過科學知識,剛聽到的時候還以為是說莘西娅長了體內腫瘤,心裏又是咯噔一下。

“不是腫瘤。” 女醫生四十來歲,大概以前也見過不少這類沒什麽文化的病患家長,耐着性子和他解釋:“腺樣體也叫咽扁桃體或增殖體,長在鼻咽頂與咽後壁處,屬于淋巴組織。兒童出現這種病很常見,不必大驚小怪。”

程姜覺得自己好不容易主動問了一句,結果問出來的還是無知的廢話,就沒再自己出聲,只是木讷地點了點頭。女醫生又和他一問一答了兩次,給莘西娅開了兩種不同的噴鼻劑,讓她每天早晚往鼻子裏噴。

程姜想象液體噴進鼻子裏的感覺,覺得大概就像是游泳初學者跌倒在水裏,嗆一口水,從嘴裏湧進鼻子,或是從鼻腔湧進嘴裏。他不是自己跌倒的,因為程月故讨厭他猶猶豫豫地站在那裏,推了他一把。多簡單啊,小姜。怎麽回事?你剛學完的動作,該不會忘了吧?

他怕極了那種感覺,從此再也沒能學會游泳。

莘西娅也不喜歡這種感覺,每次他給她噴鹽水和藥水的時候都嘶聲地大哭,用手捂着臉不讓他碰她。發現捂臉不管用後,她又開始揮着四肢踢打他,這時候他就只能把沈霁青喊進來,由他扳着女孩的臉,讓沈霁青對準了鼻孔的位置噴藥液。

“你想想,程玥小同學,”沈霁青動手前先好聲好氣地說,“噴了藥就能晚上好好睡覺了,也就是一分鐘的事,你就當被小蚊子蟄了一下,好不好?”

“你騙人!”莘西娅紅着眼睛尖叫,“沒有好,天天噴都沒有用。”

“說不定今晚就好了呢?再試一試嘛。”

噴鼻器用了近一個月,效果卻并不明顯,到最後終于還是放棄了。

醫生建議過手術切除,但程姜不太确定全麻對于兩歲小孩腦神經的後遺症有多大,遲遲沒敢嘗試,只能還是堅持保守治療。但莘西娅這場突如其來的病并不是保守治療能壓制住的,程姜查過了資料,又得知兒童腺樣體連續腫大會影響面部發育,甚至是智力發展。

“這是個概率問題。”沈霁青說。

不,不是的。程姜在心裏說,她一定會有手術後遺症,你不明白。如果不手術,她一定會發育異常的。留在冷灣的路一定和他記憶裏的那一條如出一轍,而離開冷灣……“那時候”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情。

她在冷灣從來沒有得過這些疑難雜症。

一條路走不通,誰又能保證另一條能?

一條路走錯了,下一條就是正确的嗎?

出路是沒有的。

程姜把右手從脖子左邊伸過去,死命去掐後面的一小塊骨頭才堪堪終止了這個念頭。它在夜裏重新複蘇,令他醒來的時候,莘西娅正好也把自己嗆醒了。她每天晚上都要翻來覆去醒好幾次,有時候醒了能繼續睡下,有時候醒了就哭,聲音很小,抽抽搭搭的。

他悄聲問:“要我給你拿點水嗎?”

水杯裏只裝了半杯水,是白天放在保溫杯裏剩下來的。他把女孩扶起來,另一只手給她遞水,可是手伸到途中被床架隔了一下,杯口歪斜,往莘西娅臉上灑出一點水,也許正好灑在她鼻子上。

莘西娅“啊”地一聲,狠狠一揮手,直接把玻璃杯打到了床架上,碎成了兩三塊。

“別動,別動,我來收拾……”

莘西娅仰倒在床上,臉上的水随着她的動作有漏了幾滴進她的鼻子裏。大概是嗆噴鼻水的記憶太深刻,她不肯安靜地躺着,又捂着臉哭起來。程姜把她往床架另一邊推,小心地不讓她亂動。

兩歲多的小女孩沒什麽力氣,反抗起來像是被撕掉羽毛的垂死的小鳥。

天光已經微微亮了。

程姜兩只手掐在木質的嬰兒床欄杆上,指甲已經凹下去一塊,血色從指間一直退到指節。窗外不知道是什麽鳥在叫,聲音一聲比一聲短促,尖尖的,又像是含在喉嚨裏的嗚咽。

第二天早晨開車到中醫診所去的時候,沈霁青從反光鏡往後看了看。程姜低着頭坐着,眼睛不知是閉着還是在看下面。他下巴被一條他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厚重的棕褐色圍巾圍了四圈,即使到了溫暖的車裏,都忘記了取下來。莘西娅枕在他腿上,已經睡着了。

“你不熱嗎?”

程姜慢慢擡起頭來,幅度極小地搖了搖。

他大概是想要找點什麽事情來做,于是低下頭從口袋裏摸出手機,舉起來看了一會兒,又放了回去。雖然程姜不一定是在看信息,但沈霁青還是假裝順口問:

“你那個劇團的戲最近有消息嗎?”

“已經排演完了。他們說下周末會開始演,五十分鐘的戲,在林……一個姑娘家的地下室裏。”

“你要去嗎?”

“在地下室裏有兩排供觀衆坐的長椅。舞臺後面會放一個天藍色的紙板窗戶,後面……他們這次關上了燈。窗戶後面……後面有……”

程姜自言自語許久才反應過來,歉意地笑了一下,又搖頭對沈霁青之前提出的問題表示否定。

“我是去不了了,看以後吧。以後有機會……他們再排練的時候再說,等他們以後再排練……”

程姜恍恍惚惚地把同樣的內容翻來覆去說了好幾遍,聲音越來越低,突然就又聽不到了。沈霁青耐心地試圖再次引導他:

“你在想什麽?”

“……”

“程姜?”

紅燈時間結束,沈霁青繼續往前開車,就沒有精力繼續和程姜說話了。

他開車的時候需要注意力極其集中,不然他總覺得自己要發生公路事故。他自己并不害怕公路事故,但這種事還是盡量不要發生為好。

沈霁青不喜歡找停車點,因為這常常是一種消磨耐心的活計。

他小心翼翼地把車擠進一個不怎麽富裕的小缺口,關閉了引擎。他下了車,深深就着汽車殘留着的尾煙呼了一口氣,敲敲車窗示意程姜他們到了。

兩人都下車後,他表示可以幫着程姜抱孩子,後者沒有表示出任何異議。

沈霁青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着程姜走進診所裏,在避風的走廊裏替程姜把圍巾解下來,卷幾下成一團,再塞到程姜手臂裏。

“你在這兒坐一會,可以嗎?”

程姜沒有回答,手指一下下地撚着圍巾上的毛絨。然而等沈霁青站起身來,準備去拿電子挂號憑證去領號的時候,他忽然伸出雙手,緊緊攥住了沈霁青的小臂。

“你聽見了嗎?”程姜仍然微微垂着頭,看不清表情,聲音則幾乎破了音:“你沒有聽見?”

沈霁青半跪下來,去看程姜睜得大大的眼睛,眼珠像是一圈一圈纏起來的的線,深處的瞳孔則在急促驚慌地跳動。他問:

“聽見什麽?”

程姜顫聲道:

“有人……有人在唱歌——”

他自己聽了聽周圍。到中醫診所裏來的大多是老人和帶着孩子的父母,此時要麽在看共用架子上的過期雜志,要麽在伸直了脖子看牆上一個小電視屏幕裏的動畫電影,人聲并沒有多嘈雜,很容易聽出來完全沒有歌聲。他安慰道:

“沒有,醫院裏怎麽會有人唱歌呢?”

那一瞬間程姜的指甲幾乎生生掐斷他的手腕,随後才幾乎痙攣着慢慢松下來。程姜擡起眼睛又看了他一次,才把睫毛垂下來說:

“沒有。是我不小心聽錯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56

沈霁青領着程玥從就醫室出來的時候,發現程姜不見了。

程姜從車上的時候起就開始神志恍惚,在聽醫生說話的時候也一直不言不語。直到望聞問切都已經完畢,醫生開始着手開藥單的時候,他的呼吸卻忽然急促起來,雙手一只扶在脖子上,一只捂在鼻子前,為了怕聲音過大還竭力憋住了氣。

老中醫正忙于眼前的活計,程玥則乖乖坐着,因此只有沈霁青注意到了。他立刻看向程姜,後者眼睛上似乎蒙了一層霧氣,下面的黑線團越纏越緊。

“是不是屋裏太悶了?”沈霁青擔憂地耳語,“要不你先到走廊裏透透風?我們這兒馬上就好了,很快就出來和你彙合。”

程姜聞此點點頭,歉然地對醫生一笑,站起來出去了。可是等到看診完全結束,他們也出門到樓道裏去的時候,卻完全不見人影。

起初他以為程姜是到衛生間裏去了,但是左等右等不見人,他才急切起來,向走廊裏來來去去的其他病人挨個問:

“剛剛從這裏出來一個年輕男人,穿黑褲子和黑色羽絨服,脖子上挂藍圍巾,你看見他到哪兒去了嗎?”

本來他對此其實沒抱太大希望,因為程姜本來就是那種一般情況下沒人會注意的人。

但是這一次的情形一反常态,幾乎每個他問過的人都對程姜有點印象。

“是有這麽一個人,剛剛還在門口站着發呆,一直站着,所以我才有點印象……”

“我也記得這個人。然後他開始走來走去,好像要找什麽東西……”

“是要找人。他還問我旁邊剛剛還坐着的一個人,說你看見我女兒了嗎……”

“對對,他也問我了!”

“他還特意描述是一個藍眼睛的小女孩。啊!是不是你抱着的這個?”

程姜應該知道莘西娅和他在一起。假如他神志完全清醒,他不可能到處去問這種問題。

他明明發現程姜今天精神狀态不好,不該讓他一個人自己出來的。

沈霁青壓住心裏的不安問:

“那他到哪裏去了?你們誰看見他到哪裏去了?”

但沒人注意這個。他心急如焚,正要繼續發問,忽然從診所外面傳來汽笛和嘈雜的喊叫。

沈霁青倉促回頭,臉色終于徹底變了。

他拉開門,看見一個人影臉朝上躺倒在地上。他把門關上,再拉開。

柳江茵的衣服總是很漂亮,即使她知道在家裏沒什麽人能看到她。

沈自唯自從她開始歇斯底裏後一段時間就不怎麽和她親近了,每天回來的時間更加晚,他甚至還聽到柳江茵可能要讓位了的風聲。

她堅決不要沈自唯請看護來照顧她,什麽人也不想見——她仍然想要緊緊抓住的沈自唯和在她看來可能并不算個人的繼子都暫且不算數。

當她躺在地上時,沈霁青清楚地看見她湛藍燈芯絨的藍色家居睡衣前面開着一個假V字領,領子是白色的,外面鑲了水藍色的邊,系成一個細小的蝴蝶結。同樣的蝴蝶結也出現在她成套家居褲的褲線上,她兩腿僵直地微微分開,讓這兩條褲線顯得很對稱。

他又去看她的臉。

她前兩天剛打理過的卷發散在地板上,讓她的臉看上去像是大了一整圈。她看起來有點怪可憐的漂亮,假如她倒地時的嘴不是張着,也許看起來會更像個睡美人。他毫無同情心地看着她。

她死了。他忽然如釋重負地想,她死了。

怎麽能這麽想?

還沒等到他努力試着讓自己擺脫突如其來的負罪感去熟悉解脫的感覺,她就醒了。柳江茵睜開眼睛,自己爬了起來。她坐在地上,看着他。

“你是什麽時候過來的?該不會已經在這兒站了好一會兒了吧?”她脆弱地問。

“剛剛。”他回答。

“我沒有吓到你吧?”

“沒有。”

“我知道你一定吓壞了,可憐見的。哪個正常人看見自己的媽媽暈倒在地會不恐慌呢”

“是的。”他說。

“我可憐的孩子,過來,拉我一把。我今天頭痛得要命,真是的。真要命。”

“……”

“你連費神問一問我為什麽頭痛都不舍得嗎?”

“為什麽?”

“好好說話,霁青,別跟說不好話的小不點兒一樣。你都這麽大了,怎麽連話都說不清楚?”

“你為什麽頭痛?”

“我為什麽這麽痛苦?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他說不上來。此時指出柳江茵頭痛可能只是因為她忘了吃藥顯得有些過于殘忍了,于是他幹脆沒說。

“那你自己再想一想,好好想想,反省你自己的所作所為。我要回去睡了,你把藥給我泡好端上來。聽見了嗎?別像上次似的,連刻度都看不準。”

“我馬上去。”

他倒好藥,仔細量準刻度,用手背試了溫度。鍋裏沒有水,所以他自己重新燒了一鍋,滾燙的水涼得很慢。客廳卧房裏傳來柳江茵被門隔住的不怎麽清楚的催促喊叫聲:

”好了沒有?”

“再等等。”

“沒關系,慢慢來。……好了嗎?”

“還要等一等,水還燙着。”

“怎麽這麽半天還不好?你幹什麽去了,你是不是真的在替我燒水?我就知道你在,你在——”

“沒有!……是水還燙手。”

“可是這麽半天該好了吧?”

“還有一會兒呢,”他耐着性子好聲好氣地說,“我弄好了會馬上給你端進來的。你能不能不要催我?”

“只是讓你給我熱一點藥而已,你怎麽就這麽不情願?你恨不得我死了吧?是不是?假如我哪一天動不了了,你爸爸又不在家,你早就自己一個人跑掉,把我活活餓死在家裏……”

“你為什麽永遠要把我往壞裏想?”

“你怎麽會這麽覺得?我平時對你多好,你難道什麽也感覺不到?我只是催了你幾句,你怎麽能這樣诋毀我?”

“是你不喜歡我。你從來都不喜歡我。”

“是你不喜歡我,霁青。你從來都不肯接受我,就因為你覺得你不是我親生的,隔着一層肚皮,怎麽都養不熟。我不喜歡你?是你總是把自己的想法投射在別人身上啊,霁青,你行行好,別在紮我的心了。把我氣死了你才高興,是不是?”

“我沒有——”

“別說了。小白眼狼,快把藥給我端進來吧。”

他不再說話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他從來沒有勝利過。柳江茵永遠眉頭蹙着,顯得很痛苦。沈自唯用他自己的方式虐待她,她家裏沒有人管她,她自己身體還生着病。他想也許她是真的很不好受才催促他的;也許她真的是因為他而日日頭痛;他應該體諒她,多想想為什麽她會這樣,而不是自私地只顧着自己;他應當能夠分辨出她說的那些日複一日剮着他的話不是真心的……

可是快十年了。可是他早就分不出來了。

他順從地端藥進去,屋裏沒有開燈,只有柳江茵在明明暗暗中似笑非笑的臉。他努力看了那張臉許久,發現它慢慢向下仰去,又變成了朝向上方的姿态。眼睛閉上了,嘴巴并沒有張開,一張看上去很孤單的恐懼又哀傷的臉。他只是看一眼,就覺得自己那本就萎縮了的心疼痛起來,比她曾帶給過他的更甚,卻是另一種完全不同的疼法。

他聽見人聲鼎沸,車喇叭瘋了一樣地嘶吼。他一只手抱着莘西娅瘋狂地沖到路口,柏油路翻轉朝向天空。

幸好是在斑馬線上。幸好剛剛還是行人綠燈。

看見躺在人行道中間的人後,程玥登時尖叫起來,一聲高過一聲。她試着去拉了一下他的手,沒拉住,便又拉一下。

随後她的聲音又變得像是控制閘給拉壞了的警笛。

沈霁青心煩意亂地說:

“行行好吧,我的姑娘,別叫了。”

有交警過來查看情況,他只得手忙腳亂地解釋說程姜是他的朋友。他盡可能避免使用“兄弟”這個可笑的法律意義上的銜號。确定程姜并非是什麽心血管疾病發作後,他們暫且把他擡到路邊,借以避免交通堵塞。

“掐他的人中!”一個老太太喊。

他們把程姜的四肢放平,頭轉向一側來避免舌後墜堵塞氣道。正當他們準備采取一點其他措施的時候,程姜忽然又睜開了眼睛,自己醒過來了。他幾乎沒有焦點的眼珠四處張望,最後定在沈霁青臉上。

因為光線原因,他看起來好像是沒有瞳孔。

一個交警幫着攙扶他走到沈霁青正好停在路邊的車裏,給他系好安全帶。一路上程姜都一直不聲不響,每次遇到交通燈要忽然停車的時候,他的身子會很劇烈地往前慣一下,再重重跌回去,慢慢歪斜在一邊。程玥現在已經停止了汽笛一樣的尖叫聲,不知是因為緩過來了還是嗓子啞了。

不管怎樣,上車前沈霁青給她又喝了點水潤喉嚨,把她安置在了副駕駛的位置。

他們在一片寂靜中回到小區。

沈霁青先自己下車,随後從車頭繞過去幫程玥開車門,又去看程姜的情況。他喊了兩聲,後者毫無反應,只能試探着先幫他解開了安全帶,又小心翼翼地把他從座位裏拉到外面來。他蹲下來,扶住程姜的肩膀。

“看着我,”他說,“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程姜半睜着眼睛,毫無反應。

于是他伸出手去,碰到了程姜的肩胛,又手一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