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撒花! (20)

抖縮了回去。他又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一鼓作氣把程姜從座椅靠門的位置抱了出來,用膝蓋關上門。

程姜失去了支撐點的頭向下墜着,下巴向上仰去,在月光的反光下顯得顏色慘白。

女孩像是意識到什麽,這回沒讓人給她代步,自己一路從不算遠的停車處走回了家,沈霁青沉默地跟在後面。這是他第一次抱程姜,但其中全然沒有任何旖旎或猶豫的成分。

當他回到家裏,在程姜的床上幫像是只剩下一具骨頭的他換上睡衣的時候,他只是覺得心裏很難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57

程姜跑出屋子,沿着街道張望。

冷灣特有的小屋子沿一條直線一字排開,所有建築都長的一模一樣,六層結構,透明窗戶,每扇窗戶後都露出一只眼睛。他知道那是誰的眼睛。被抛棄了的女兒用盡全部勇氣也不願明确地求助于她失敗了的父親,寧願就此凋謝在那個陰雨綿綿的冬天,從此再也不會有人生。

但是他想要把她找回來。

給我一次機會。請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會把你留下來的。

他開始奔跑。

他穿過長長的大路,想要到他記憶中的那棟樓裏去。

路面在他面前散開,中間埋着一扇門。他推開大門,沖進房間,但裏面空無一人。窗戶上印着一個小小的指印,說明有人在這裏待過,但早就走了。他回過頭張望環顧,忽然意識到這不是他和莘西娅住過的房子。

這是在那之前更久的時候,在他和小錢德勒還在一起的時候——

出租屋發藍的透明窗玻璃外面是倒立着的屋子,像是長在了天空上。地毯像毛蟲一樣卷起來,讓整個房間也伴随着呈現出卷曲的波浪狀。他摔倒在地,驟然失去了身體,在真空中飄飄浮浮,磕磕絆絆地在狹小的房間裏四處搜尋,卻不知道具體在尋找什麽。

從角落裏冒出一條細長的灰色影子從他中間劈開穿過,在四四方方的門前凝成一個虛幻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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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真的,不要走。

影子當真停下來了,但屋子的牆壁卻開始收縮。家具乒乒乓乓地開合擊撞,他被一個空花瓶壓在牆角,眼睜睜地看見影子再一次移動,消失在門口,發出碎片被碾過的巨響。

扭曲的牆壁放松下來,伸展回原來的模樣,讓他免于被困死在這一方地裏。

屋子裏所以的家具陳設都消失了,牆壁光滑,上面是新上的漆。

他奔到門口,從門框上飄下來一張薄薄的相紙,上面長發披肩的女人懷抱着男孩微笑。

他跪下來想仔細看它,但女人的臉上蒙了一層霧。她在照片裏對他一點頭,款款轉身,紙片上立即空空如也。女人的裙邊上繡着金色花邊,一旁擦着箱子的輪廓,一次又一次盤随着她走上街道,在長途車的地面上安頓下來。程姜和她坐在一起,看着外面的車牌下站着一個穿白襯衫的人,領子上方是一張惶恐的年輕的臉。

車輪轉動的時候,他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一樣飛奔追趕,跑了兩步後才似乎真正反應過來,踉踉跄跄地駐足,定定地遠望車尾消失的方向。

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媽媽。

可以帶我一起走嗎?

求求你。求求你……

你永遠在責怪我。

可是你從未教過我該如何生活。

畫面回到女人走路的步伐上,她一遍遍走上啓動的車,年輕人的臉一遍遍在窗外閃現,一遍遍在車後望而卻步。他白襯衫覆蓋肋骨處的地方淺淺裂開一條紅黑色的線,每一次都加深一些,最後轟然崩塌,令他只剩下半邊軀體。青年呆呆站着,完好無缺的白襯衫随風撲棱,很明顯地現出他的身體結構:從雙腿上彙合成一根細細的骨頭伸到胸腔上,中間沒有其他骨架,沒有血肉。

他雙手伸進衣服裏面,緊緊握住那一根骨頭,從裏面摘下一顆炸掉了一半的,血淋淋的東西,端詳許久,又小心翼翼挂了回去。

他的臉顯得更年輕,整個人更小了。

他回身走去,地上拖過一道長長的血跡。從他身前漂浮着穿過長長的灰色影子,交織在一起,給整個景觀渡上了一層顏色。他胡亂伸手去抓它們,好不容易才抓到一條,同時扯掉覆在他殘破身子的襯衫,把那條影子緊緊纏在自己空下去的身體上。

他跪倒在地,大睜着黑洞洞的眼睛看向長途車離去的方向,在劇痛與空虛中無助地喘息,卻自以為自己正在重新生出血肉來。

你會留下來嗎?你能代替她嗎?

影子在他身上絞緊,又毫不留戀地抽開。它上面本來就長着細軟的刺,從他周身溜走時才支棱起來,露出下面的倒鈎,把那只剩下一半的心也勾走了,在路邊棄之如履。

原本幹幹淨淨的一根骨頭刮得鮮血淋漓,他低下頭來,看見從他血粼粼的骨縫中遲遲長出一朵柔弱的小花,剔透的洋水仙色花瓣,像是他不知從哪裏見過的漫山遍野的無名野花。

他知道那是一朵一定會開敗的花。

花想要開出來,沿着他的骨髓伸枝展葉,那裏是他剛剛碎裂的傷口。它無辜地爬過他的傷痕,令他痛得說不出話來,可只有這一朵花能給給他一點慰藉。他愛惜它又怨恨它,愛憐它又恐懼它。

他知道血肉和自以為是的填充品早就被撕開,它也是一樣的。什麽都是一樣的。他生來軟弱,如今更是被剖得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你也會走的,我知道。就像他們一樣。

他穿好衣服,把那空蕩蕩的地方和花一并蓋住,不願再看它。花葉被強行拖回陰影裏,他任其因缺乏陽光雨露而謝去。從莖葉上流下露珠,慢慢流過他早就結痂的身體,像是流不盡的淚。

他進入不知長度的夜晚,忽然心口一震,揭開衣服,看見花的根死在他骨頭裏,痛不欲生。

那是他漫長而痛苦的人生裏,或許唯一曾有過機會去回避的不幸。

他草草把殘骸蓋住,一個人在鐵軌上行走。空氣中彌漫着霧沉沉的酒氣,令他在一步一步走的時候忽然又感覺不到了任何疼痛。他知道它們仍然在,且長在了他自己的身體裏,只是暫時感覺不到。

他越走越快,步履不停去追着高高挂在前面的月亮,後者對他報以不明晰的憐憫。月光如水,他沐浴其中的身體無可反抗地一點點融化,褐紅色沿着鐵軌溶了一路。

可他分明看見光亮處立着一朵花,一朵和他有過的那朵一模一樣的花。他想向它跑去,但血已流盡,只能跌倒在路邊,消失在地表上。花瓣被緩緩前行的火車車燈照得雪亮,正好開到和他原先那一朵一樣的程度,繼而全然碎在車輪下面。

他不知道要去求誰,只是徒勞地懇求。

求求你。回來。如果我告訴過你,如果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你是不是就不會走?

在花朵被碾碎的位置恍然重新映出一個影子。深陷時光盡頭的女兒在隧道中轉過身來。她不可能長得像他,然而在散碎的燈火之下,面容卻是在和之前年輕人的臉漸漸重合。

莘西娅說:“我知道。”

她知道嗎?

畫面忽然倒轉回S去新牆畔的海岸。她的藍眼睛發出冷冷的光:我以前有過很多不現實的念頭。我小的時候,還會對自己說你有苦衷,幻想你愛我。

是你先不要我的。

我不會跟你走了。

她的藍眼睛軟化、流淚了。沒有聲音,他看見了她的口型:喬伊!她跌跌撞撞地往新牆的方向來,他看到她哭着跑向他,又頹然跪坐在地上。那到底是不是真的莘西娅?還是說她只是他幻想裏的一部分?

他被融化了。一滴一滴落到地上,只有在半空中的時候,他才能勉強視物。

他看見支離破碎的客廳,沒有了相框的全家福,以及蜿蜒直上,沒有終點的樓梯。他在掙紮着從他腐爛的地方爬出來前換過無數個居所,沒有哪個比這一個更像一個家。這裏有他曾經從來不敢想的東西,藏在月亮背面的希望,還有一個終于擺脫了影子和霧氣的人。

那個人從那些黑色的地方走出來,走到高處,程姜仰起臉,注視着他神展開身體,他變成了天空。

他不知道他曾經做過什麽,但他知道他會原諒他。

他知道自己是一個軟弱的,平庸的,有罪的人,沒有資格怨恨,也不值得被愛。媽媽是對的。媽媽永遠是對的:只有冷灣才能包容他,只有冷灣才屬于他。他跑不掉的,他活該一輩子活在愧疚中,活該沒有幸福的權利。

可是他想要被原諒。他想要把自己凝聚在一起,重新得到一個身體。他徒勞地争取。

為什麽天空在流淚?

在他伸出手去的時候,他感到溫熱的液體流過指尖,像是之前殘缺不全的,液态的自己一樣。他眨眨眼睛,光亮卻忽然消失了,天空是黑色的。不是天空,是天花板。他自己房間的黑色的天花板。

随後程姜的觸覺回歸,他才意識到自己身旁還有一個人。

那個人跪坐在床邊,一只手繞過他的脊背,一只手壓在他胸前,額頭抵住他的下巴,像是一種既是恸哭又是的保護的姿态。他忽然覺得自己此時此刻是完全安全的。

程姜微微擡起沒有被壓住的那一只手,放在沈霁青後背上,在那裏發生了一次觸電般的顫抖。他奇異地覺得這一刻他們仿佛連在一起,和那些程姜從來都看不懂的抽象雕塑一般,形态奇特,含義卻往往很深刻。沈霁青沒有擡頭,他也許知道他剛剛清醒了,又也許不知道,因為他的動作僵硬地持續着。兩人的動作同樣僵硬,緊緊貼在一起,像兩具溫暖的屍體。

“霁青,”許久,程姜才啞聲道,“是你哭了嗎?”

沒有人回答他。他躺在那裏,靜靜聽着天花板上傳來的回聲。

在心底的什麽地方,他如釋重負地發現自己或許終于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58

出于多重原因,沈霁青并不願意承認程姜差不多已經瘋了這件事。盡管程姜本人已經承認這一點——在他偶爾清醒的時候。

他精神不穩定,沈霁青也不敢把他再放出門,于是接送辛西娅變成了他每天的活計。

今天程玥要自己開門。

沈霁青把她微微舉起來,讓她把鑰匙伸進鎖眼裏,把着她的手,幫她轉了兩圈,門應聲而開。冬天的天黑得格外早,一樓沒有開大燈,顯得陰沉沉的。他伸手打開了客廳的燈,習慣性地往沙發的方向看了一眼,程姜果然坐在那兒。

他坐在地板上,兩手撐地,肩胛立起,在平靜地看着前面一盞還亮着的圓形的小夜燈,旁邊就是茶幾,上面有一個空了的玻璃杯和幾只空碗,随意放着一個用過的勺子。沈霁青快步走到他身邊坐下,把在大燈的照耀下仍然很亮的小夜燈關掉放在一邊。他聲響很輕,但程姜還是向他這邊轉過了頭,眼珠跟着沈霁青的動作轉了幾圈,又向下墜了下去,有點微微閉着眼睛的意思。

“今天還好嗎?”他問,但程姜沒有反應,于是他又問了一遍。程姜的手動了一下,他便會意地伸過自己的手去,任由程姜把手指卷在他手掌裏,又在他手背食指和中指之間的指骨上輕輕掐了一下。

這一下就說明他聽到了,但暫時答不上來。

沈霁青小心翼翼地把手翻轉過來,整個包住程姜的手指。也許是添加了“照顧”的緣由,在程姜神志不太清楚的時候他常常悄悄碰一碰他。這都是些無害的小舉動,程姜也不會知道,但總能他帶來一點苦楚的滿足感。

程姜不知道現在在想什麽,脈搏處的跳動快得可怕。他抓住程姜的手腕又确定了一次,才開始采取措施,探過手去碰他的脖子。他把程姜拉到懷裏,找到搏動得最明顯的那一塊,用三根手指緩緩往頸椎的部分按壓,幾秒後停止,再重複。被抓住脖子的時候,程姜像瀕死的貓一樣顫抖得厲害,在沈霁青按了四五次的時候才慢慢放松下來,心跳速率也正常了許多。他開始咳嗽,随後很用力地又抓了一下沈霁青另一只仍然停留在他手腕附近的手。

“你回來了?”他很小聲地問。

自從程姜那天在馬路上精神崩潰之後,他的狀态就開始完全失控了。

以往他頂多是有點心不在焉,但這近十天裏,他每天精神完全清明正常的時候甚至已經開始失去規律。沈霁青起初想帶他到醫院去看看心理醫生,但程姜堅持說醫生對他的案例不會有用,再問他為什麽,他就不說話了。沈霁青舍不得逼迫他,再說他自己也不喜歡心理醫生,主觀地覺得他們實在沒什麽正面作用。不過他也知道癔症發作的誘因消失後就有可能自然恢複,但那要經過專業的引導和治療。

他準備還是先觀察觀察。

如果實在是一直不好,那麽不管怎樣都要去醫院了:精神病院。

這時候程姜的驚恐發作已經不分晝夜,于是沈霁青沒敢再讓他去上班,只哄他去開了病假說明書和病假條,替他請了病假。他自己的年休假只有五天,又不放心程姜一個人留在家裏,于是給他請了一個照顧的看護。

起初程姜還以為那是又一個幻覺,花了兩天才意識到家裏白天确實是多了一個人,對此表示異常抗拒,甚至躲在櫃子裏一整天不出來,于是後來還是作罷。

好在他的情況還沒有失控到無法自己留在家裏。

據看護所說,他并沒有類似狂躁的症狀,只是喜歡長時間在同一個地方坐着。他确實有點分不清幻覺與現實,但仍然保有基礎的自理能力。沈霁青會每天早上幫他分批準備好食物和水。

為了害怕程姜把自己磕傷,沈霁青還神經兮兮地給所有帶角的地方包上了布。不過後來他又發現程姜喜歡待在開着燈的地方,便買了一盞小夜燈回來,放在客廳空曠的地板上。

小燈放在哪兒,程姜果然會一整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哪兒,遵守着詭異的“趨光性”。

當然,程姜只有在徹底精神錯亂的時候才會遵從“趨光性”,其他稍微清醒一點是時候還是會在屋子裏轉來轉去。半夜的時候他常常自己從房間裏出來,在房子裏游蕩來游蕩去,卻怎麽也自己找不回房間。

每到這個時候,只要沈霁青醒着,他就像以往大多數次一樣,悄悄走過去,把木偶人一樣的程姜抱回二樓去。

有時候他人帶着程玥回家一開燈,就能看見程姜像幽靈一樣站在樓梯口,時而還會讓他晃了神。他會以為自己還在十幾歲的時候,而藏在家裏、精神錯亂、害怕生人的那個人還是柳江茵。

程姜和柳江茵當然不一樣。

程姜自己沒特意算過,但他覺得自己每天大概有六七個小時是真實存在在沈霁青家裏的。

至于其他時候,他的思緒瘋狂運作,有時候在冷灣,有時候在其他一些完全基于他幻想裏的地方——這些地方往往也滋生于他生命裏前二十一年的生活環境。

他回到正常的世界的時間并不規律,有時候是在晚上,那時候沈霁青已經帶着莘西娅回家來了,他知道自己是絕對安全的。

但假如他在白天家裏沒有其他人的時候自己回來,就會盡可能繼續把他的那篇小說往下寫,希望最起碼能夠寫完。

然而由于他的思維經常斷片,後面的故事也是斷斷續續的,只能勉強看出大致的情節走向。

他也不希望這樣,但他似乎真的要虎頭蛇尾了。

瘋女人的屍體從撈上來起就被保存大體完好,只是那時候她已經在水裏泡了幾個小時,渾身浮腫發青,已經沒有了人樣。裹屍布掀開的時候,黛安娜注意到瘋子渾濁的,泡得發白的眼珠死氣沉沉地瞪着,無論如何也合不上。她亂草一樣的黑發亂糟糟地貼在臉上,顯得更為恐怖,像是會随時爬起來索命的水鬼。

黛安娜說把布蓋上。把布蓋上,我不認識她。我怎麽可能認識她?

沒人知道是她殺死了這個瘋子。瘋子本來就要不明不白的殺她,現在更可能來找她索命。她的驚恐中幾乎癫痫發作,搖搖晃晃險些朝屍體的方向跌倒過去,最後還是妹妹拉了她一把。有警官還要問話,她便瘋狂地大叫:

“讓他們走,別讓我看她,她要殺了我!她會殺了我的……露娜!露娜!”

……

黛安娜的劫後餘生已經發生了兩個星期,但她無法從中恢複。她對于那個可怕的夜晚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但是其中的一些細節記得非常清楚。她至今都清晰無比地記得瘋女人倒下的姿态,雙手在空中胡亂伸着,徒勞地試圖抓住什麽東西。等她徹底臉朝下倒在水裏後,從她頭下面的部分冒出泡泡,她又手腳扭曲地掙紮了幾下就不再動了。黛安娜以為自己看到了她從亂動到僵直的具體過程,但其實她中途也摔倒在林邊,故事裏的很多細節都是她後來在驚懼中自己編造出來的。

她情不自禁又想起瘋女人死屍上的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那雙眼睛極大,眼珠的顏色呈淺琥珀色,只是因為水腫而變了形。她覺得那雙眼睛熟悉極了,可是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以前是在哪裏見過。她一定在哪裏見過,可是她忘記了。這可是要命的事情。

她一邊憂心忡忡地想着,手下的綢布料已經歪斜着偏離了原定的線跡,縫紉機的尖針在本該光亮平滑的地方留下一串細密的針腳。她操控機器的時候本來就因為使用左手而不得勁,這時候慌忙停了踏板,想要趁工廠老板巡視到其他地方的時候趕緊把它拆好。可是綢緞本就精細,線跡的針腳太小,她如履薄冰地用剪刀挑了幾下,就勾起了一根絲線。她愈發着急起來,一使勁,那塊絲綢料子就從縫錯了的地方裂開,再也彌補不了了。

……

老板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她身後,正在對她大肆斥責。他說這是你這個月來第幾次出錯?這種料子本來就價格昂貴,經不起你這麽浪費着使。我們這裏不需要毛手毛腳的女工。

黛安娜懇求他說:“先生,我這個月剛遭大難,到現在還沒能緩過來。請您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下次肯定會萬般小心,毀了布料的錢也會賠的。”

老板的臉色看不出緩和。他說那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要是再出現類似的意外,你就從我的工廠裏滾出去。他說話的時候揮舞着手,但是看在黛安娜眼裏,那雙手也是扭曲的。

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她大叫一聲,狠狠推搡過去。線軸滾了一地,機器上下颠倒,耳邊只剩下老板憤怒而難以置信的眼神,她看見他在大聲咆哮。

“她瘋了!”一個女工尖jiaodsfczx

作者有話要說: 看日歷的時候忽然發現到今天為止正好是我開文滿一個月。

最開始定了一個小目标,希望完結的時候能有二十個收藏,到今天居然已經達成了!順便由此可見目标小一點的好處哈哈

現在每天早上起來都會看着屏幕笑得很甜蜜(捂臉)誰能想到僅僅一周前我還孤零零和唯一的讀者沉默着相依為命呢(笑)

給大家愛的抱抱!

順便說一下另一個小目标是二十條評論~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59

戴毛氈帽的少女和年長些的裹着大衣的年輕女人沉默地踏上了火車的臺階。少女走在前面,仔細核對了車票信息後才向前幾步,把跟在後面的女人領到她們該坐的座位上去。為了使她的同伴視野通暢,她自己主動坐了靠走廊的位子。

黛安娜惴惴不安地靠在椅背上,再一次小心地确認說,賣房子的錢都裝好了吧?那可是四千美元呢。

妹妹安撫她說,已經裝好了。等她們到了城裏,找一間小屋子住下來,也花不了多少錢。黛安娜換個環境會修養得更好,而且她們可以在城裏找新的工作,工資加上衣食住行剩下來的餘錢給她治病也都綽綽有餘了。

黛安娜只是不安地用手撚着大衣的下擺,沒回話。她看見窗外後退着的蒼白的平原和上面零零散散的小屋,對離開賴以生存的小鎮之後的生活充滿了恐懼。

……

程姜想在小屋的部分添加一點更加形象化的比喻或是描繪,但他想不出來什麽更好的用詞造句。

他只是機械地、忠實于內心地在寫,但他已經寫不好了。

……

她們的房子很小,像是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裏硬塞進去一個廚房和一個衛生間,剩下的既是客廳也是卧室。床只有一張,黛安娜睡在裏面,妹妹睡在外面。白天她們仍然像是在鎮子裏一樣到紡織廠當女工,晚上就回家來。

黛安娜去看了兩次醫生,帶回家一些鎮靜藥劑,只要一出現狀況就吃下一粒。她每次都一個人悄悄去看醫生,因為她這種病無論在哪裏都是難以啓齒而難以示人的。要是別人都知道她黛安娜是一個精神症患者,他們會怎麽看她?她只是有一點病了,可是他們只會覺得她是個瘋子。要是那樣,她們背井離鄉到這裏來就會也變得毫無意義。

可是瘋女人把她魇住了。

她們只相對平靜地生活了一年,瘋女人就回到了她腦海中,牢牢占據一方領地,讓她在哪裏都能看見揮舞着的扭曲的雙手。害怕于像在鎮子裏一樣暴露,她主動辭去了工作,每天待在家裏,恐懼外人。起初因為藥價格很貴,她盡可能地省着吃,但後來她不得不頻繁服藥。她不識字,沒法去找那些在家就可以做的抄字的工作,只能讓妹妹一個人外出工作來供養她們。可是她知道她們的存款已經所剩無幾。

等待她們的只有越來越捉襟見肘的生活。

……

他其實并不知道精神失常到底需要吃什麽藥,但是黛安娜總得有個不得不大肆花錢的出處。

這是情節需要。

不管之前她們兩個将要面對怎麽樣的未來,至少現在在程姜心裏,她們都将走向既定的結局。

……

妹妹說,你知道威爾斯埃米爾頓嗎?他是皮革商鋪的老板,今年三十四歲,年輕有為,妻子早年生病死了。他家裏有三個妹妹,都和他父母一起住在城後街裏。就是他介紹我離開紡織廠,到效益更好的制帽商店工作的。

黛安娜說,我好像聽說過這個人。怎麽了?

妹妹說,他向我求婚,請我嫁給他。

黛安娜說,你瘋了嗎?他比你……他的年齡可是你的一倍啊!

妹妹說,但是我并非不喜歡他。而且如果我嫁給他,我就可以得到很多錢。

黛安娜說,錢?你就是為了錢嫁給他?你還年輕,姿色又好,還愁找不到其他年輕多金的好人家嗎?

妹妹說,但那是我們現在需要的。你不明白嗎姐姐?這是我們的機會。我自己一個人已經維持不了我們的支出了,而你必須要堅持看病。只有我嫁給他,這個問題才能得到解決。

黛安娜說,我不要你來靠這麽揮霍自己的婚姻來救濟我。我們自小相依為命,如今我淪落成你的累贅已經夠令我心神痛苦,怎麽能讓你嫁給一個老男人來換錢治病?你一定不能和他結婚。

妹妹說,是因為我沒有關門。是因為我忘記了關門那個瘋子才進來的,姐姐,你是我害到這個地步的。我必須得做點什麽才能內心安穩,你明白嗎?

黛安娜說,我沒怪過你。再說你為了我背井離鄉,又這樣辛苦的工作,已經可以償還了。你不必把自己折磨得太狠。

妹妹說,可是我已經答應他了,三天後,我就和他結婚。我打算就穿我那條黑色喬其紗的長裙和同款式的帽飾與手套,它們還算新。雖然別人都說“結婚穿黑,後悔不及”,可我才不信。一件黑衣服能有多大作用呢?你說是不是,姐姐?

……

妹妹長了一雙麋鹿一樣的閃閃發亮的眼睛。她體态嬌小窈窕,心靈手巧,很快贏得了埃米爾頓一家的喜愛。她們賣掉了小房子,連帶着黛安娜也一起住了進來。盡管這不合常理,但黛安娜手腳勤快,又生性平穩,加上威爾斯埃米爾頓對露娜的喜愛,便也給她提供了住處。姐妹兩人關于黛安娜不去工作的解釋是她天生體弱多病,不宜多吹風。

可是黛安娜的醫藥費并不低。光從妹妹自己的工資裏和賣房的錢裏扣完全不夠。露娜便從威爾斯給她的錢裏扣除一部分,悄悄接濟他。這種事兒最好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因為沒有辦法解釋黛安娜要錢是做什麽。

然而也是因此,埃米爾頓全家開始對露娜頗有微詞。他們發現每月總有一筆錢是支出不明的,懷疑她私吞錢財,但苦于找不到證據,只得不了了之。黛安娜非常擔憂,覺得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真相大白,那時候妹妹該怎麽面對埃米爾頓家的人呢?可是盡管擔憂,她并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她仍然大量吃藥,由過量服用藥品帶來的副作用也使她顯得更加面黃肌瘦,更加病恹恹的了。她對鏡自照,悲哀地發現她曾引以為傲的美貌已經随着時間與心病慢慢消失了。

随後,威爾斯也發現了金錢的支出問題。他與露娜多次發生口角,甚至大吵一架。然而她還是安慰黛安娜說沒有關系,這有什麽?救濟自己的姐姐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七十個月後,黛安娜精神失常的病情意外被伊蓮娜埃米爾頓發現。兩人在醫院門口發生口角,伊蓮娜被攻擊受傷。

同年年底,黛安娜被驅逐出埃米爾頓家,露娜與威爾斯的婚姻正式宣告破裂。

……

露娜沒有得到多少財産,加上她因為結婚而辭去了在制帽店的工作,也暫時失去了收入。她們只得流落到城郊,在破敗的,連廚房和衛生間的房子裏居住,她們付錢得到的財産也只剩下一張床。

貧民區沒有醫院,藥物倒是能夠找到,只是她們早已負擔不起以往的藥量。黛安娜開始成天只能躺在床上,而妹妹則天天出門找事做。躺在床上的人整日渾渾噩噩,絲毫對錢的來路不關心。她自己也試圖找些事做,但她既沒有多少文化,也無法到群體中去勞作,已經幾近一個廢人。

她曾經偷偷去妹妹工作的小餐館看過一眼,也幾度垂淚,自怨自責。可是當她後來無意中聽說小餐館給服務員的報酬後,卻發現那報酬極其低微,維持姐妹兩人的生計都有些困難,根本不夠再給她買藥。她又去了一次,卻得知妹妹并非是天天都來上班。

妹妹的錢都是哪兒來的?

……

妹妹驚恐地看着她。

黛安娜眼前的人像晃動起來:化着誇張妝容,嘴唇血紅的妹妹,穿着不合體的,暴露的煙黃色吊帶裙,和其他幾個同樣打扮但年齡稍長的女人站在一起,正對路過的旅客

……

他想起冷灣的□□。她們是合法的、在表面上被禮貌對待的。

有一些站在街上,有一些在更加隐秘的地方。

程月故有時候下班會讓他一個人在家,自己坐公交車出門去。她有時候會整夜不歸,他不知道她去了哪裏。他曾經看見她走出房間,對着窗玻璃冷冷地微笑。他們從來不缺錢。

他不應該在這個時候想起她。

花柳病,她從

……

黛安娜只有

……

她在那裏。這段時間來他的幻覺內容漸漸濃縮,從無數紛雜的意象中凝成一個人形,面容模糊,可他就是知道她是誰。

……

她慢慢褪掉裙子,露出瘦骨嶙峋的身體,但大體儀态是還算優美的。她仰起脖子,她的女性的胴體展

……

他确信自己聽見了血流出來的聲音。

……

妹妹已經沒了進去的氣。

沈霁青放下電話回頭的時候,發現程姜仍然安靜地坐着,可他還是莫名地覺得不對勁。程姜正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牆,手肘擱在膝蓋上,兩只手呈抱拳狀放在嘴邊,像是在偷吃什麽東西,又像是在祈禱。他走上前去,伸出十指在程姜眼睛前面晃了晃,對方沒有反應。

他迅速拉開程姜放在上面的那只手,這才悚然意識到了程姜正在幹什麽:

程姜放在下面的左手食指最下面的關節被含在他牙齒之間,看樣子已經有一會兒了。

他無知覺地咬得太過用力,以至于從含着破碎皮肉的齒間星星點點冒着血。

作者有話要說: 《湖中女人》其實只差一段就要完結了。

這篇戲中戲起初的靈感來自于密室逃脫手游CUBE ESCAPE 裏的Laura,原本作為獨立短篇構思,但發現放在《玻璃人》裏意外地合适呢。

關于它和主情節的關聯以及戲中戲結局的走向,或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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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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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