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撒花! (23)

?”

“不用那麽麻煩,我在這裏也坐不了多久。怎麽,她還在睡嗎?”

程姜安靜地站在玄關口,替她把拖下來的羽絨服挂在小衣櫃裏,聽她一口氣接着說:

“最晚八九點,孩子就一定要起床了,不然反而對身體發育不好。你別想當然地以為嬰兒要睡多久就讓它睡多久,知道不知道?你為人父母,不能總是敷衍了事,得自己上點心,多看看相關的資料,明白嗎?你這麽大的人了,怎麽還心智這麽不成熟?”

程姜往客廳裏退了幾步。

“她已經起來了,但我讓霁青帶她出去了。這一次你來,我想……和你談談。”

程月故笑了。

“你想和我談談?好啊,我大概知道你要說什麽了。還是程玥的事情嗎?”

程姜點了頭。

“別告訴我你後悔了。這種事情可不是兒戲。”

“可這樣太倉促,太急了。”

程姜給她倒了一杯紅茶,是他在莘西娅和沈霁青走了之後泡上的。茶水晾了半天,已經不燙口了,她端起來抿了一口。

“別拿這種幼稚的理由搪塞我,也別說得跟時間是無休止的一樣。你總是這樣:’太快了,別着急,別催我’,好像你以為所有事情都能跟着你慢下來似的。我不想過多幹涉你,你本來就是這樣,改不好了。你差點定不下來高中課程的時候我沒說你什麽,你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去上大學的時候我也沒說你什麽,那都是你自己的事。這次可不是你自己的事了,你好好想想,不管怎麽樣孩子已經生下來,塞不回去了。你是要跟我在這兒耗着,一直等到把你女兒的童年耗沒了,還是變成熟點,像個成年人一樣做個理性的決定?”

程姜也給自己倒了小半杯茶,卻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口,遲遲沒有端起來喝。他茫然地思索片刻,小聲繼續辯駁:

“可是我昨天告訴了她,她接受不了。”

程月故幾乎是冷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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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錯,’她接受不了’?’她不想走’?你越長越回去,現在都要根據一個連腦部發育都沒有完全的兩歲小孩的言論做決定了嗎?這麽點大的孩子知道什麽,你別看她現在不樂意,等她真去了美國,她最遲一個月就能徹底适應,到時候說不定還不想回來了。她現在什麽都不懂,哪個孩子不喜歡待在家裏?那這樣就可以讓她為所欲為了嗎?你作為父親,難道不應該替她做出一個正确的決定,為她今後多做打算嗎?”

“她會一直覺得是我不要她。”程姜低聲喃喃道。

“一直?小姜啊,你太高看嬰兒的記憶力了。她這個年齡能記得住什麽?等以後,她會連自己在中國生活過都忘了,還會記得這種無關緊要的小細節嗎?”

媽媽的聲音微微溫和了下來,又說:

“我知道你舍不得她,畢竟是辛辛苦苦養了兩年的,但你要知道對她來說什麽是最好的。你以為當年我自己一個人出冷灣,心裏就好受嗎?你以為我做那種決定是容易的嗎?在當時那個情況,我一走可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啊!你現在出來了,我也沒什麽可多說的,但你天生就适合冷灣的那種氛圍,假如我走了,你說不定自己能更加獨立,生活得更好,你看,現在不就證實了嗎?先不管你如今如何,你至少下定決心出來了。就像我當年一樣,關鍵時候你要狠下心來,想想我當年為了你,不也是狠下心走了嗎?”

她語罷仔細觀察她兒子的表情,卻發現程姜的神色毫無松動,甚至顯得對本來已經做好了決定的事情更加抗拒了。她蹙着眉,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你這次怎麽這麽固執?”

程姜死死攥着杯口,許久擡眼看她。茶杯裏的水已經溫了,可他眼睛裏似乎帶着蒸汽,形成了一種很不符合他往日性格的倔強的表情。

“……為了我?我從來沒有為此感謝你。”

“我不需要你感謝我,也不需要你明白我的苦心。”

程姜的眼睛微微收縮,不等她的回應,就繼續說:

“我不管你有什麽苦心,我也不在乎你對你自己的選擇怎麽看。可是我……我一直都恨你。”

“你恨我?你——”

“我不是兩歲的小孩子,我當年十八歲。你本來可以提前告訴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去試一試,這樣即使我通不過面簽,我也努力過了。可是你沒有,媽媽,你一直等到什麽都來不及了的時候才告訴我你要離開,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冷灣。從始至終,你沒有給我任何選擇的權利。我不該有嗎?”

“我說過,那是因為你适合留在冷灣。雖然你不小了,但我是最了解你的人,我知道什麽是對的。”

“什麽是對的?什麽樣的人适合冷灣?是你說的: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能像冷灣這樣為所有人提供安寧和基本需求,但也僅僅如此了。它保證它的居民能正常地、平等地活着,但它不保證任何其他事,所有留下的人,都甘願一輩子沒有波瀾地活着。這是你用來哄我的。你知道你一直是在哄我的。怎麽,哄到最後,連你自己也信了嗎?冷灣到底是什麽樣子,你自己不知道?你不願意癱瘓地活着,你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去抗争,即使你也不知道自己離開冷灣後該怎麽生活,會怎麽樣。你就是這樣的,我不怪你。但為什麽你從來沒有想過我也可以這樣?”

“可你和我——”

“在冷灣,失敗者永遠只會是失敗者。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是不是,媽媽?是你說我生來軟弱,是你說我是你說我毫無進取,是你說我無法融合社會,是你。我知道你沒有說錯,我知道你只是說出了你看到的,可我真的生來就是這樣的嗎?為什麽我沒有去上大學,媽媽,我為什麽沒有去?是你說我什麽也做不好,幹脆就去學英文。是你一遍一遍地提醒我我在大學裏會怎麽樣地格格不入,從我上初中的時候就開始——你在左右我。我們以這樣的模式生活了太久,我們以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媽媽,我做的每一件事,在你離開我之前我做的每一件事,沒有一件不是在你的授意之下。我的每一個想法都是你加工後才成立的,因為你永遠是正确的那個人,只要我有和你不一樣的言論,你的回答永遠是’不可能’。只要我做了不符合你的想法的事,你的反應永遠是糾正我。你花了十七年教會我一件事:我們兩個人中總會有一個人是錯的,而那個人永遠不會是你。”

“你怎麽會這樣覺得?”

一反常态地,程姜再次打斷了她。

“你說我不負責任,說我自私任性,你說的對。但你難道不是嗎,媽媽!你把我留在冷灣自生自滅的時候,想過我之後會怎樣嗎?你怎麽知道——你——你有什麽資格指責我,對我指手畫腳?你想着我适合在冷灣生活,找份穩定工作,處一個穩定伴侶,你想用這十幾個字來概括我的人生?你對我的人生有個大概設想,你覺得你是對的,你覺得你完全是為了我,但你從來沒有想過我和你一樣都是思想獨立的人,我也會做出自己的決定。你不知道一走,我就必須以另一種方式存活。你只看到我出乎你意料出來,你看不到我在決心離開冷灣之前經歷過什麽,你從不認為我內心會有任何痛苦和掙紮,你也從不認為我的痛苦和你的一樣都是真的……你不明白!”

程月故的十指滑到了桌子上,緊緊按住桌面,像是在竭力壓制着什麽。程姜已經失去了控制,聲音忽高忽低,倒氣的聲音開始變得非常明顯,幾次都破了音,像是被刀割裂着的琴弦。

“我好恨你,因為你……讓我覺得我是你的累贅。你從來沒有覺得你是錯的,卻讓我覺得我變成那個不堪的樣子,甚至以及你離開我都全是我一個人的錯。我責怪你發現我的缺陷後直接放棄了我,從未想過去幫我改變。你不信我也會長大,你覺得我應該待在什麽地方就想讓我待在什麽地方,你要我穩穩妥妥地永遠待在井底,寧願我永遠都看不到天空。你從不知道我多麽恨我自己,因為我軟弱無能,因為我只能停在原地,因為我從不值得留下我想要留下的人。我恨你任由我變成無人需要的雜草,寄生蟲,需要拉線操縱的木偶娃娃。你在讓我覺得我活該被抛棄後抛棄了我,你覺得我應當心滿意足,可是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那琴弦終于因為支撐不住而斷裂。程姜幾乎是絕望地看着對面,看着那個長着藍眼睛的女人。媽媽,莘西娅,伊芙琳,那些印着冷灣烙印的一切……不知是他深愛還是怨恨的人,不知是抛棄了他還是被他所抛棄的人,或者多者皆有,交織成一個他窮盡一生也沒能逃出去的死結。

他終于淚如雨下。

“……我竭盡全力了也只能毫無尊嚴地活着,一輩子自卑又軟弱,永遠活在你的陰影裏,永遠在一切事物上投射你的影子。時時刻刻地……害怕再一次被抛棄。”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反思起來《玻璃人》其實是一篇并不貼近生活(?)的小說,大概更戲劇化一點吧。

例如這裏程姜和程月故的大篇幅對白,現實裏并沒有人會這麽講話……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66

一番宣洩般的剖白後,那些自程姜心頭噴湧而出的東西已經消失了。只剩下一些遺留的,零散的污血,一點一點往外滲,即将流淨。程月故反常地遲遲沒有接話,一時間,客廳裏只能聽見程姜從急促的抽噎到漸漸平穩的氣息。

少頃,他才伸手拿過面前的杯子,慢慢把裏面的茶水一口口喝掉了。

他喝完最後一滴冷茶,沒有放下杯子,而是将它微微又往上舉了舉,正好蓋住一只眼睛。他就着杯子透明的,厚厚的底部去看程月故的臉,發現他眼中她的眼睛正在變回真實的顏色。

程姜放下茶杯。

茶壺是保溫的,于是他把它拿起來,又沉默着拿過程月故的被子給她續了一點。這動作其實沒有什麽意義,因為她從進來起并沒有喝多少茶,杯子本來就是快要滿的。随後他給自己的被子續茶,動作自然了許多。

他開始繼續小口喝茶,眼睛終于能夠從桌面移開,借着剛剛迸發出來的勇氣的餘溫望着程月故的臉。

可是程月故反而在看桌子。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程姜覺得她神色有些恍惚。他心裏泛起一點憂慮,因為他以前從未和她這樣說話過,擔心她接受不了;還有一點愧疚,因為他剛剛說出來的話因為壓抑太久已經變了形,有些其實并不公正;最後還有一點恐懼,因為不知道這段談話會不會給他們本來已經岌岌可危的母子關系帶來最後的致命一擊。

他想對她說對不起,說我本來沒想這樣說的,可是他說不出來。因為在他紛雜的所有情緒裏,獨獨沒有後悔。

程月故的目光終于從桌子上撤了回來。

生平第一次,程姜覺得她猶豫不決,且只是個脆弱的,已經年過四十的,平凡的女人。他內心深處厭惡、恐懼以及憎恨她一貫強勢的模樣,可等她真的褪下了那層高不可攀的外皮,他卻不忍心。

他注視着自己的手像爬行動物一樣滑過桌面,無言地握住程月故仍然壓在桌面上的手。她細細的手指上戴着好幾個戒指,并沒有大紅大綠的那種,除了一枚鑽戒外都是素圈,全硌在程姜手心裏。

程月故終于開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程姜沒有回答,她頓了頓,又說:

“可是我其實……我……我愛你。”

“我知道。”程姜說。

她開始哭泣。

在程月故情緒也穩定下來後,程姜又給她續了茶,因為她自己也不知不覺把所有茶水喝完了。

她仿佛是剛剛從纜車上下到一個兩人都不适應的低谷,這時候又搭上了一班上山的車,但是速度不快,目前堪堪回到半山腰。

這個高度剛剛好。

“你剛出生不久的時候其實還有點人來瘋的,”她說,“你一歲半的時候我們就住劇場宿舍了,白天我有時候會讓其他工作人員帶着你,然後你有一搭沒一搭地會看他們演的戲。你一看戲就興奮過度,我那時候算是有點産後的精神衰弱,受不了那個。再說我覺得他們演的東西也亂七八糟的,就禁止他們再帶你過去看。我自己帶着你,就把你放在我計票的桌子抽屜裏。最開始你不适應,一直在哭,我不管,後來你也适應了。”

“我都不記得這些事情。”程姜說。

“你當然不記得,你太小了。但是你一到三歲,就和以前不一樣了,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這個,就是你忽然之間什麽需求也沒有了。也不是自閉,但你就是喜歡一個人待着,有一次我讓一個後臺的道具工照看你,結果你一聲沒出,等演出結束後他居然把你忘在了化妝臺上面,等熄燈後返回去才找到。我還怕你有心理陰影,可是這樣你也沒什麽反應,好像就當在化妝間睡了一覺而已。再後來我才慢慢發現,你有點任人擺布的意思,不管怎麽樣你都不在乎。你小時候我還覺得你這樣很好帶,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但等你長大了——不,就是你五歲的時候,我第一次試圖出境。你已經過了三歲,所以也得給你面簽。其實他們對小孩還是挺寬容的,只要大人通過了面簽,孩子又明确表示想走,他們就給過。你對這事可能已經沒什麽印象了,是吧?”

程姜下意識要點頭,點了一半,又反應過來,頭維持在低下去的動作,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從旁邊繞回來。

“但是你那個時候似乎什麽也不明白。不管他們問你什麽,你都扭過頭來看我,他們怎麽引導你你都往後縮……我當時氣瘋了,覺得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你一輩子都出不去了。可是那時候你也只有五歲,而我一直沒能繞過這個彎來。”

程姜垂下眼睛,“是的。”

“我知道我是一個控制欲望很強的人,包括現在。只有那樣我才覺得一切都在正軌上,可是我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做到。而你太順從我了,小姜。你從來沒有其他孩子那樣的叛逆期,不管什麽事,只要我遵從自己的想法強硬一點,你的任何立場都會崩塌。你剛剛提到過這個,你沒有說錯。潛意識裏我就是把你當成了我的洋娃娃。再等你長大,長大一點,我才開始害怕了:沒有了我,你一點主見也沒有。可是我又控制不了自己去更加細致入微地決定你的一切,因為你早就不會去反抗我了。我想:我的孩子變成了什麽啊?就是從那時候起,我才起了自己離開的念頭。我以為我走了你就能回到正軌,我沒想到……”

程姜不知道該說什麽,但她傷心地停了停,又自己接着說:

“沒有人能事事順心。但是我總是不明白這個理,所以每次只要有什麽東西滿足不了我的設想,我就會從它旁邊開辟出一條別的什麽路來逃避。我沒法讓我父母對我滿意,就徹底出走,幾十年不再回去,等前幾年我再想去找的時候,已經一點音訊也沒有了,好在他們在我之後還有兩個孩子。我發現你……父親懦弱無能,只知道委曲求全,卻不敢替我争取我該有的身份,怎樣也不願娶我,就主動離開他遠走高飛,假裝我是新時代的獨立女性。我沒法讓你長成我腦海裏的完美的孩子,就刻意不再去改變你,改為僅僅試圖盡到責任,再轉而去追尋我想要的生活。小姜,我說你生來軟弱,是因為我自己害怕。我們中有一個人才是真正軟弱的,可我不敢承認那是我自己。”

程月故的眼影掩蓋不了她眼角的細紋。她把她的兒子封存進自己的過去,形單影只地走下飛機,一個不再年輕的女人——她已經三十七歲了;她只有三十七歲。

“我不知道我在你眼裏具體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但我不是一個好女人,從來都不是。我自私,愚蠢,強勢,野心勃勃,為了達到有機會達到的目标無所不用其極。我一個人離開冷灣的時候也沒有什麽過硬的本事,除了野心和一張漂亮的臉外別無長物。但是後來我無意中認識了沈自唯,他比我大了快二十歲,他妻子還沒斷氣,但是他有錢,有勢,又對我有那麽一點興趣。我打聽到他的喜好,盡可能把自己包裝成他喜歡的那種女人,機關算盡攀上了他。我盡可能去坐穩了這個位置,再借他的手一步步爬上去,才有了現在。即使是以菟絲花的身份,我也總是想方設法讓一切盡可能按着我的想法走。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她刻意說得輕描淡寫,但對于程姜來說則是難以置信的驚聞。他有點摸不準程月故說出這樣一番話到底是要表達什麽,因此當媽媽淡漠地微笑時,他只能說:

“我以為你愛他才會嫁給他。”

“我愛他?說不準,也許我确實有那麽點意思,不過又不是十八歲小姑娘,愛情至上的那套我早就不信了。我對我現在的生活也沒什麽意見,世界上也沒有那麽多一目了然就能回答出來的問題,好多事情都是磨合出來的。為了錢和地位嫁給一個跟我和你的年齡差差不多的老男人,多麽傷風敗俗的事。在他妻子還沒死的時候橫插進去,那更是□□的行為。但什麽是對的,什麽又是錯的?我到了這個地步,已經沒有退路了。不管我多麽厭棄我自己,都只能麻木不仁地生活。我當年一直告訴自己和你,說留在冷灣的都是失敗者,其實只是為了鞭策我自己。留不留在冷灣,其實只是不同人的選擇。你覺得你自己真的是個失敗的人嗎?小姜,你只是……需要更多時間,只是和其他孩子的成長軌跡有點不一樣而已。”

程姜的手指一點點摩挲透明玻璃杯的手柄。好幾次他又想說點什麽,但程月故語速越來越快:

“我說你不該出來之類的話,都不是出自真心的。我只是害怕,因為我六年前已經做好了永遠也見不到你的心理準備,但是它被打破了。我離你太遠,不知道你的具體生活是什麽樣的,沒法像以前一樣計劃一切,所以我覺得所有事情都超出了我的控制。所以我想把你女兒接到我身邊來,所以……”

大概是因為此前說了太多話,程姜這時候就不再過多開口了。

他們似乎回到了許多年前他們相處的模式,但又有細微的不同:忽然之間,他不再是被支配壓制的那個角色,而是一個傾聽者。只是一個傾聽者。

“我花了很久讓我的生活走向正軌,對我的未來進行了詳盡的計劃,裏面沒有你。所以你回來後,我只是一味慌亂于一切沒有照着我的設想走,又不知道今後我該怎麽面對你,只能假裝我們以前的相處模式,甚至變本加厲,但我不該那樣。我離家出走的時候,沒想過我以後會怎樣;我登上飛機的時候,也沒想過以後會怎樣;我離開冷灣的時候,更不知道我以後會怎樣。就算不知道,我這麽多年都過來了,結果到現在才亂了陣腳,真是太可笑了。自從你回來,我就神經質地想要像你還是個小孩子一樣告訴你該怎麽生活。可是我又有什麽資格去指導你?再說就在兩年前,我還以為我在長途車車窗回頭的那次是我看你的最後一眼。但是我剛剛終于想明白,我想……”

母親和兒子隔着桌子相互對視。

就像他小時候無數次的家庭時間那樣,她滔滔不絕,而他聽着;就像她從長途車的玻璃窗往外望,最後一次注視那個站在車牌下的,五官和她的幾乎如出一轍的孩子的眼睛。

她絕情地離開,卻一遍遍回憶思念,直到一通越洋電話打來,話筒一邊是驚懼,而另一邊則是欣喜。

她說:

“也許我需要做的,其實只是對我的失而複得心懷感激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67

他送她到門口,看着她坐進駕駛座裏。

“我今晚回去撤銷簽證預約,”程月故搖下車窗,“很方便的。然後我可能要跟着沈自唯去他的分公司處理一些事情,年前大概就要回去了。”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程姜回答。

她笑了笑。

“再見,小姜。”

“再見,媽媽。”

她把車窗搖回去,發動了引擎。

程姜看着她的車子開出一段距離後拐了個彎,消失在他的視野裏。他又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忽然看見從另外一個岔口的拐角出現一大一小兩個影子,大的那個像個高橢圓,小的那個像個小球。兩個影子踱到路口位置的時候,忽然不動了。橢圓往下低了低,重新立起來的時候,小球已經從他腳邊消失了,在橢圓右上方的位置冒出一個頭。

與此同時,從高橢圓的另一邊豎起一根線——是沈霁青也看見了他,正沖他揮手。

程姜出來送程月故的時候只在家居服的毛衣外面匆匆套了一件大衣,連扣子都沒有系好,站了一小會兒就覺得有點發冷。

但他沒有動,仍然站在窗戶下面,看着兩個圖形變成具象的人形。等他從沈霁青手上接過女兒之後,他們才一起回家。

半夜的時候程姜仍然起了床,幹坐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去哪裏。

他做了夢,醒來時不知為何滿臉淚痕。

程姜靠在床頭,靜靜注視了一會兒隔住月光的窗簾,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很輕,好像有一個死結被解開了,或是一個本來不該在他這裏的死結被拿走了。這和他記不清內容的夢似乎密切相關,但他又隐隐覺得那個夢今後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

他忽然感到口渴,于是慢慢站起身來,到樓下的客廳去。

為了不吵醒別人,腳步放得很輕。但他一下樓,沈霁青不知如何便立即醒了,跟下來,猶猶豫豫站在他後面。

“我醒着呢。”他失笑說,“下來喝點水。”

在沈霁青的注視下,程姜從壁櫥裏找出自己常用的那個杯子,倒了一小半礦泉水喝。他喝了兩口,停了停,忽然說:

“我想現在出去,到小區裏的紅牆上去看一看。”

“你要去看什麽?”

“就……”程姜垂下眼睛,有重新看向他,“我說不清楚。我就看一看,很快就回來。我還沒機會上去看過呢。”

沈霁青方才一直站着,現在也坐在了客廳的椅子上。

“你還回來嗎?”他問。

程姜吃驚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這句是什麽意思。

“我不回來,還能去哪兒呢?”說完,又明白過來,“你要是不放心,就陪我去吧。就待一會兒。”

夜裏兩點鐘的時候,小區裏靜悄悄的,一個人也沒有。他們在睡衣外面罩着羽絨服走出門,往紅牆所在的地方走去。月亮高高地懸在空中,亮光叫下面的紅牆顯得格外高聳,雄偉,美麗。

他們沿着布滿塵灰的階梯一格格往上走,在最上面坐下了。

程姜專注地看着旁邊的牆。

牆上壘着年代久遠的紅磚,有些上面滿是裂縫。他用手指撫摸着它們,臉上是沈霁青看不明白的奇特神情。

他把手搭在下面的一塊紅磚上,伏在上面低低地說:

“我以前在冷灣的時候,海邊也有這樣一堵牆。不,不是牆,是一條長廊,我有時候會到裏面去,也沒去過幾次。可是我剛剛夢到它了,夢到那堵牆。還有煙,很多濃煙,撕裂的人,解脫……很多濃煙。荒草,墓碑,倒塌的牆,我在海面上往下俯視。莘西娅對我說:你已經贖罪了,你很勇敢。還有那個冷灣的文化傳說,’我将重生’……”

他轉過臉來,眼睛在流動的月光下閃閃發亮。沈霁青心裏動了一動,情不自禁地傾身過去,也看那面牆。程姜又說:

“你有沒有過這種感覺?坐在這裏,渾身冷得要命,心裏卻很舒服。”

他們高高地坐在紅牆最上面的一級臺階上,在月光下把目所能及的一切都看得清楚。遠處有一群枝葉蓬勃的矮樹,沒了葉子,上方有鳥歇息着,好像被冬日遺忘的果實。月明風清,沈霁青試着從他們坐着的地方去俯視人工湖,但湖離他們太遠,終究是徒勞無功。

“……有。”他輕輕地回答。

他們後來還是趕上了扣弦的最後一次小演出,是三個人一起去看的。

因為程姜算是“策劃工作人員”,于是早早到了之後得以先進到地下室去和大家打招呼,順便去看一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男女主演上過妝穿上演出服的樣子。這一部分的負責人是林穗夢,她本來就是個抽象藝術家,在妝容和服飾上更加大膽,十分別出心裁。

她讓扮演屍體人的男主演妝容一切如常,但是露出來的脖子,臉和雙手都被刷成了青灰色,又給他穿了一件融合了美式鄉村風和現代科技感的到處都支棱着的灰布條紋大衣,裏面是正常的格子襯衫。

“因為他是拼起來的嘛。”林穗夢解釋道,“你不可能保證每一塊都嚴絲合縫,總會有一點疙疙瘩瘩的部分,我們用服裝表示出來。”

相比之下,女主演尤璐璐的打扮就正常多了。

即使程姜不太明白為什麽她要打扮得像個吉普賽人,他也并沒有多問,因為林穗夢很快注意到了和他一起進來的莘西娅,并發出了一聲誇張的尖叫。一分鐘之後,小女孩就被幾個大姑娘團團圍住了,除了栾羽。

她一向顯得有點游離在外。

莘西娅起初也好像被吓了一跳,但年輕阿姨們都非常友善,她很快也恢複了正常。只是女孩子們圍着她叽叽喳喳了好幾圈,她只是圓睜着眼睛,一言不發。

“她會說話,只是第一次見,還有點害羞。”

他磕磕絆絆地解釋。在女孩子們開始甜甜膩膩地說“好漂亮的小寶貝”的時候,他則重新開始不自在起來,不知道自己該待在屋子裏的哪個地方。

沈霁青沒有進來,和其他幾個觀衆一起等在客廳由重新回到地面上的林穗夢接待;魏時斌不知道去哪裏了,只有栾羽有點不知所措地坐在角落的觀衆長椅上,托着腮看着他們這邊,大眼睛周圍撒了薄荷色眼影,乍看竟然有點綠瑩瑩的光。她旁邊還有一把凳子,程姜就走過去坐下,和她打了個招呼。

“你好。”他說。房間裏混雜着說話聲與音樂聲,于是他不太确定栾羽是不是也回答了一句,不過他看見她的嘴唇動了動。

程姜小時候屬于那種沒人和他說話他就決不自己開口且一點也不喜歡和別人說話的孩子。這個特點随着年齡和經歷已經漸漸發生了改變,但是假如把他和一個幾乎完全不說話的人——例如栾羽——放在一起,他就會重新感覺到小時候的不适感覺。

他不說話,栾羽也不說話;可是兩個人都不說話,又有一種說不上來的難堪。

可是他已經坐下了,再貿然站起來走開顯得不怎麽禮貌。此外,栾羽這樣的性格特點又他覺得有點熟悉。他不記得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但仍然試着艱難地和栾羽搭話。

“你說,今天會來多少人看?”

栾羽的嘴唇一張一合了一會兒,程姜不得不湊過去一點,才聽清她重複的第二遍答案:

“能有十來個吧。”

程姜說話前還在想:假如栾羽明顯表示不想和他說話,他就立刻閉嘴,去找一點其他事情去做。但栾羽雖然自己表達很困難,卻并不抗拒談話,于是他們坐在那裏,艱難地進行一問一答。

假如不記錄這期間的其他種種聽與說的困難,他們的對話大致如下:

“這麽少嗎?”

“是挺少的,不過這幾次都是這個數。這兩排椅子也就能坐下這麽多人了。”

“你每次都來看嗎?”

“我每次都來哦。”

“你排練的時候也是每次都來吧?”

“嗯。”

程姜發現栾羽說話的時候有點走神,眼睛看着舞臺附近的方向。聯想到她之前類似的舉動,他覺得她是在看尤璐璐。

“你和那個叫尤璐璐女孩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啊,璐璐姐跟我認識有十來年了。”

“那真的是很久了。”

“我們小時候是鄰居,後來又一起去上了舞蹈學校。”

“你是跳什麽舞?”

“我學的是古典舞,但其他什麽舞都會跳。只要你知道名字的我都跳得不錯,除了太平洋小島上的地方土著舞,那些我也沒有地方學。”

程姜覺得她以這樣的音量說出這樣一句話很了不起,有點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一無所長,拿得出手的只有跳舞了。璐璐姐覺得我這樣不好,就經常帶我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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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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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