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撒花! (26)

雜物間裏重新拿出了多年不碰的大提琴。他走到二樓房間的窗口,看見阿萊西亞終于到了他的門前,穿着黃裙子站在樹下對他仰臉微笑。他們十年沒有見過面了。他們三十七歲,離那段色彩斑斓的日子已經相隔了二十年有餘,但一切還并沒有晚。他渾渾噩噩地生活了那麽久,但想愛的人就在樓下,想要珍惜的一切都還在身邊,只要他願意,他的故事随時可以重新開始。

這段話的意思很抽象,其中唯一一個明确指出來的實體就是書。程姜上樓到沈霁青的房間去尋找,徒然發現本該放着一排書的地方已經被搬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藍黑色的盒子。

他把盒子搬下來放在地上,跪坐着把卡得很緊的蓋子一點點掀開。

裏面正是那本寫滿了沈霁青批注的《Fiddler’s neck》。

沈霁青的小紙條中大部分答案都很難想到,因此即使是靠着提示,程姜還是一直從六點找到九點才到達最後一步。

“本來可以更加邏輯缜密的。”沈霁青有點遺憾,“但我今天有點集中不了精神,所以有些答案全是硬安上去的,出得不好。”

“已經很好了,我今晚很開心。”程姜安慰他,“不過,真的送給我了嗎?”

“當然。”

“那你以後都不看了嗎?”

“你可以借給我呀。”

程姜把書又随意翻了翻,忽然想起來:

“其實翻譯完的稿子,我想投出版試試。”

“出版?”

“我也不知道。好像流程很複雜,又是版權,又是其他程序……但我覺得我翻得真的可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應該試試。”

程姜想想,又補了一句:

Advertisement

“要是人家不想出版,我就自己留着,給你也印一份。”

“那你一定要快點翻譯完,在投稿之前先給我印一本。”沈霁青笑得像個貓,“真的,不然就來不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74

小說的翻譯進程仍舊非常按部就班,但程姜仍然無意識地加快了工作速度。他甚至時而會把兼職翻譯的工作和複習任務放到每天翻譯的事項之後:不管發生什麽,每天一定要翻譯至少一定量的內容。

他不知道為什麽沈霁青會說“來不及了”,但他也開始覺得時間緊迫。

他希望能在四五月份之前完成一切。

好在他的時間很多,因為在春節假後他就不用再去上班了。

有時候程姜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兩年前,他剛剛到沈霁青家裏來的時候。不過不同的是,在這幾個月裏白天家裏只會有他一個人:他仍然是家裏最早起來的,但用過早飯後,是由沈霁青負責把莘西娅送到幼兒園,再在下班後去把她順路接回家。

和莘西娅情況類似的小朋友有很多,所以不用擔心她被最後一個剩在教室裏,而且據說等天氣暖和一點後,女教師會組織孩子們在樓下的小操場上做體育活動,她最喜歡這個。

總而言之,每天最晚下午六點半鐘,她和沈霁青會準時出現在大門口,這個時候晚飯剛剛端上桌。

事實上,在程姜賦閑在家的這一段時間,他幾乎在準備所有人的飯:早飯,晚飯,被貓老頭托付給他的小區裏的貓的食糧,以及午飯。他每天六點鐘起床,先做早飯,同時煮上米飯。在早飯準備好後,他把它們用盤子蓋住放到桌子上,随後先給莘西娅做午飯便當,再用剩下的料和着其他食材做稍微複雜一點的沈霁青的午飯。

飯盒是家裏本來就有的,莘西娅的是保溫盒,沈霁青的是需要放到微波爐裏加熱的樂扣飯盒,分配明确。

他還每天寫一張小紙條放在莘西娅飯盒的夾層裏,一打開蓋子就能看到。顧及到她現在并沒有認很多字,他主要給她畫火柴小人。

在給莘西娅寫小紙條的時候,他又一并給沈霁青也寫一份,雖然也有很多火柴人的小圖畫,但內容是不一樣的。

他告訴自己說:這是為了公平公正,不能只讓莘西娅一個人有小紙條。

但其實作為成年人的沈霁青真的會在乎小如紙條這樣的事情嗎?程姜是說不準的。他不需要知道确切的答案,只需要一個促使他相信這樣做完全合理正常的理由。所有人,男人亦或女人,總是願意為了自己喜歡的人做一些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緣由的或許奇奇怪怪的小事情的。

也是因此,他給沈霁青寫小紙條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隐秘的,有點傷感的快樂。

趁還有機會就寫一點吧,他想。

他把自己的精神狀态調整過來以後就很少去顧慮很遠的未來的事情,而是盡可能專注于當下的生活。就像媽媽說的:對失而複得的東西珍惜就好了。誰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麽事情呢?誰知道今天沈霁青會不會在下班路上的公交車上遇到一個年輕姑娘,兩個人一見鐘情,從此由她負責給他準備午飯呢?但是姑娘昨天沒有出現,這大概已經夠了。

他一邊這樣想着,一邊又在小紙條的句號後面花了一顆星星。

在把紙條壓在飯盒下前,他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字體是否規範流暢。

程月故仍然在美國,據她說,她已經接手了公司相當有分量的一部分事務,每天忙得昏天昏地,等有時間再回來看他。自從他上一次見她後,他們仍然保持規律的聯絡,不過頻率增添到每周一次,方式偶爾也會切換成視頻通訊。

他們開始越來越多地放開來談論更放松一些的話題,甚至有一次,她還開玩笑地說有機會要給他介紹新的男朋友。她現在也果真不太在乎他取向的事情了。程姜吓了一跳,好在程月故确實是開玩笑的,不過她也确實提到沈自唯已經開始留意着給沈霁青找對象了。

在花邊新聞後他們回歸正題,程姜和她提了自己這一年的工作計劃,而程月故出乎意料地沒有提任何反對性意見。

“你也需要一點時間來調整一下,看看以後到底該往什麽方向走了。”她說。

程姜确實也已經開始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規劃自己的未來去處。他列了一個到時候準備去應聘的公司的清單,按喜好程度從上往下排序,并把每個單位的優勢和自己面試成功的可能性記在旁邊。

這個可能性仍然會有變動,因為假如他能盡早把二級翻譯證書考下來,他的簡歷分量可以加重不少。

考試在五月份。這一次他還是有信心的。

同樣按部就班的還有劇團的事務。林穗夢對于栾羽不準備退出這件事感到大為驚訝,但既然還剩下三個人,她也欣然決定繼續把劇團保留下來。

不過她最近在張羅着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似乎要開一個工作室?程姜總是不明白她具體在幹什麽。但無論如何,她暫時是沒什麽精力參與新劇本的創作了。

加上她家離市區實在很遠,程姜只能和栾羽單獨約時間到外面來談。

栾羽在她任教的舞蹈機構上班時間比較松動,每周二和周六全天休息。程姜權衡了一下時間,還是希望盡可能在周末的時候留在家裏,所以和她商量好在周二的時候在外面找一個可以說話的地方進行讨論。

為避免沈霁青哪天周二突然需要回家或者需要他幫忙去他公司送他落在家裏的什麽東西(程姜自辭職後已經給他送過四次U盤了),他提前和沈霁青報備了一下。

“你直接讓她來家裏就好了啊。”沈霁青建議道,“在外面多不方便,要是選咖啡廳的話還不好意思占着地兒不買東西喝。”

盡管程姜還是對于把外人帶到家裏來有些不自在,但沈霁青确實也很有道理。他放下心來,給栾羽發了信息和地址,看她方不方便。

栾羽回信說她住的地方離沈霁青家還算很近。

她是吃過午飯後來的。他給她開門的時候,先看到一副能連手機的鍵盤……她想得倒是周到。整整一個下午,房子裏都只有程姜一個人的說話聲,最後他實在感覺奇怪,索性也改成打字。等沈霁青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做完了飯,還托着下巴坐在餐桌前發呆。

“你們一下午讨論什麽了?”

“我們看看能寫什麽。”

“比如?”

“許多瑣碎的小事情。”程姜站起來替他挂外套,順便把莘西娅往房間裏推去,“她講了好些小時候的事情,我聽着還挺有意思。……你好像就從來沒說過你小時候。”

“你也沒講過你的。”沈霁青回敬他。

“我小時候可無聊了。”

“我的也無聊。……她以前怎麽了?”

程姜沒聽出來他轉移話題。“她跟一個……另一個女孩子小時候住對門。外面有一個小院子,他們一般都會在那裏玩。有一次下小雨,另一個女孩就從家裏拿了一把紅傘出來,但是一出來雨就停了。結果一群小孩就在那裏輪流玩那把紅傘,她被擠在後面,碰到傘的時候不小心摔倒,把一根傘骨弄折了。”

“然後呢?”

“哪有什麽然後,她就是提出來紅傘當舞臺元素。”

然後傘被扔掉,叫栾羽偷偷撿回來了,就藏在衣櫃裏。尤璐璐到現在也不知道。

這話可不好跟沈霁青解釋。

沈霁青還在追問,程姜簡直不知道這些事情能有什麽興趣。

“其他的?就是一些唱片啊,木偶娃娃……提線木偶。程玥!”他轉過身去,對着屋裏面喊了一嗓子,“回來,你洗沒洗手?”

莘西娅不情不願地走回來,很乖巧地走到盥洗室裏去了。她今天梳了兩根硬邦邦的辮子,在後面直挺挺地豎着,走起來倒确實好像一個小小玩偶。可不可以讓栾羽演一個木偶女孩?她會跳舞,可以試試放進去形體戲劇的元素。會不會太晦澀了?如果跳出啞劇的限制,改為像普通話劇一樣加上畫外音呢?

莘西娅甩着手上的水珠走出來,現在輪到沈霁青進去。程姜後退一步,看着他往手裏擠洗手液,心裏還在琢磨編戲的事兒。

他現在覺得真可以往這個方向思考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來自【emmmm】小姐姐的營養液1瓶~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現在才搞明白怎麽看(捂臉)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75

“配音嗎?”林穗夢問。

“是的,”程姜說,“我在想,也許到時候可以讓栾羽在臺上演,但并不完全是啞劇,而是同時播放提前錄好的錄音獨白。你覺得呢?我覺得這樣代入感會好一些。如果你有時間的話,可以用你的聲音,這樣更方便,但你沒時間的話也可以還用栾羽的,用麥克風。你覺得怎麽樣?”

“錄音的話我肯定是有時間的,你寫好後發給我就好了。那這樣的話是不是就像有些電影,啊!我就能想起一個《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那樣的?我覺得很可以呀。”

程姜不怎麽看電影,只好含糊其辭:

“大概是這樣吧。”

栾羽離開後,程姜又自己思考了許久關于如何安排臺詞的問題。以劇團目前的水平情況,臺詞是一定要有的,但假如全是尋常的畫外音,又容易讓人聯想起兒童課本劇。他的思路拐來拐去,最後才想到使用角色獨白。

假如在進行獨白的同時演員進行類似的抽象舞蹈動作,那內容就會很好理解了。

“有一天,我……”他把兩根手指當做兩條腿在桌面上轉着,随便編了一句話。這樣很有意思,于是他安排手指小人又走了幾步。再走了兩步,他才覺出自己無聊,停止了這種行為。

程姜又浏覽了一遍自己存下來的看過的舞臺劇錄像的名單,想象着把各種理論搬到舞臺上的可能性。這方法當然死板,但他又不是什麽專業的導演,在此處略微條條框框一些并沒有什麽壞處。他把手指再次懸浮在電腦屏幕前,在一張放大的人臉照片前擺動,在筆記上又添了一行“多媒體輔助”。

寫完最後一個撇後他的靈感又來了,于是他翻了一頁紙,飛快地記下在他腦海裏飛掠而過的幾個關鍵詞:

【局部,控制,割裂,對話,對峙】

做完這一切後他看了看時間,随後收好電腦和筆記本,起身到廚房去處理晚飯要用的金針菇。

莘西娅喜歡金針菇。或者說,她喜歡一切菌類,程姜給她盛多少她就吃多少。她完全就是那種很省心的天使寶寶,雖然偶爾也會挑食,但只要程姜哄她說多吃就能長高,她就給什麽吃什麽。

給莘西娅的面條是單獨買的,被煮得很軟,她喜歡吸溜吸溜地吃。她吃的時候程姜要坐在她旁邊注意別吸到氣管裏,于是等她用餐完畢後,他才拿起叉子。

“我以前還從來沒有吃過這種口味的意大利面呢。”沈霁青評論道。

他和莘西娅同時開飯,但現在碗裏還剩下一小半,他也不把它們放到嘴裏,只是讓叉子尖在碗裏轉圈圈。

“是嗎?”程姜擦幹淨手,“我也沒吃過,就是突發奇想試一下。本來還有西紅柿,但你不是不喜歡吃大紅色的東西嗎。”

“你還記得啊。”沈霁青用叉子把面條卷了卷,特地蘸了蘸壓在面條底下的肉醬,終于吃了一口。

“你要是喜歡就多吃一點吧,”程姜說,“每次都吃這麽一點,等莘西娅再大幾歲,你就該是這裏最好養活的人了。這樣半夜真的不會覺得餓嗎?”

沈霁青舔掉沾在嘴唇上的肉醬,斜起眼睛對他搖頭。

程姜吃東西時的動作很文雅,幾乎不會往嘴巴以外的地方沾上醬料。他聽沈霁青說話的時候會把眼睛擡起來看着他,橙黃色的吊燈就在他們上面微不可見地搖晃,以至于程姜的瞳孔裏也泛起一點橙黃色的小小漣漪。

他不禁想:等莘西娅再大多少歲呢?

多少年就要過去了。

可是在程姜背後,就在廚房拉了一半的窗簾形成的陰影處,一個女人正從卧室走出來,親昵地坐在她最常坐的位置上。沈霁青成年後就下意識地換了吃飯時的座位,因此她不再和他呈面對面的姿态了。

但柳江茵在對他微笑:

“你又在想什麽呢?你這樣的人,可是要小心啊。”

孩子已經不記得他觸怒柳江茵,以至于令她終于抛出她最大的一張牌的具體原因是什麽了。是因為他仍然時不時地偷偷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練琴?還是一些莫名的勇氣促使他自以為可以挑戰她的權威?又也許并無特殊的理由,只是因為她已經厭煩了吊着他那顆心,想要換一個花樣了?

當然,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柳江茵終究沒有放過他。

審判開始于晚餐的時候。這不是什麽令人驚訝的事情,要知道一天之內,孩子最怕晚餐,因為在他能夠見到沈自唯的兩個時間點中,只有這一餐不受時間的限制。

柳江茵在自己編頭發。她吃得最快,這會兒已經撂下了筷子,有一搭沒一搭地把她垂在胸前的長發一點點編起來,又任由它們自然松散。在餘光裏孩子見她将這個動作重複了好幾次,然而随後她的目光擡起來,最後緩緩定在了他身上。

她似笑非笑。

啪。

他已經快對她的一切表情形成條件反射了。握着筷子的手指之間出現了短暫的失衡,一根筷子脫手,骨碌碌滾到桌面上。在孩子匆忙伸手去抓的時候,又不慎被碰掉到了地上。

沈自唯也在看他,沉甸甸的眼皮底下是黑洞洞的眼珠。在他的注視下,孩子慢慢蹲下身去,卻看見桌子底下柳江茵的拖鞋伸過來,在筷子尖上踩着碾了一下。拖鞋上是一個嫣紅嫣紅的笑臉,它踩在孩子的筷子上,對他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他慌忙去搶那根筷子,但那雙笑臉忽然一晃,一起咬住他的脖子,從下巴往上啃咬。一下,兩下,三下。

那一刻他以為自己的心髒停跳。他驚恐地張開嘴,發現自己就像之前的無數時候一樣開始喘不過氣來。

忽然他的頭頂處開始震動。沈自唯似乎是強壓着什麽怒氣,低吼:

“你他媽的死在底下了,半天不出來在幹什麽?”

孩子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在瘋狂地呼吸喘氣。他終于抓住了那根筷子,慢慢升回到桌面上。等他站起身來時,沈自唯陰郁地問:

“你幹什麽去?”

“換新筷子。”

“快去吧,寶貝,但下次可要注意啊。”不等沈自唯回應,柳江茵溫柔地說,“這麽大的人吃飯竟然還拿不穩筷子,要是傳出去,咱們家可就要受人恥笑了。”

“是的。”他輕聲說,但當他馬上要從餐椅裏面邁出去時,沈自唯再次開了口。

“你給我坐下,沒用的東西。”

孩子沉默着坐回原處,沒有再試圖把髒了的那根筷子上下倒換位置。但是他看着才只吃了一半東西的盤子,無論如何都不再有食欲了。

“在想什麽呢,這麽出神?”柳江茵出聲問,“該不會又在想你那個……”

“我沒有!”

他那一聲因為難以控制的情緒而太過于尖銳,他一出口就後悔了。但沈自唯已經擡起了頭,那張永遠帶着不知緣由的憤怒和不耐的臉顯得更加煩躁了。

“你沒有什麽?”

“算了,”柳江茵試圖勸解,“是我們倆之間的小秘密,要是說出來,他該不高興了。”

好極了,秘密。這是沈自唯最為憎恨的東西之一。

“不高興?哈。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麽難以啓齒的秘密。你吃的,穿的,用的,哪一個不是我給你的,你又有什麽可瞞着我的,嗯?像你那個□□養的親媽一樣?”

孩子看着他。當沈自唯說話的時候,你一定要看着他。

可能這時候他眼神裏該有如怨恨、委屈、恐懼、屈辱等濃烈的情緒,但實際上那裏面什麽也沒有。

歸根究底,那只是一雙視物用的器官而已。

“說啊,”沈自唯已經開始真正有些不耐煩了,“別拿她當擋箭牌。你親口告訴我,你在想什麽?”

“別逼他太緊了,自唯。沒什麽大事,就是一個……”

她帶着一絲微笑細細說着。

不知為何,那一刻他什麽也聽不見,可這不妨礙他意識到沈自唯聽懂了。他看着高大的男人在暴怒中站起身,從那雙黑洞洞的眼睛裏落下來一柄刀來,然後他的頭——一團可憐的,黑灰色的,濃霧一樣的小東西,滾到了地上,滾到他的筷子之前落下的位置,積起很小的一汪血。孩子一動不動地坐着,直到男人近了他身前,把他從那把椅子上拖下來。

“不知廉恥的……”他隐約聽見沈自唯幾乎是在絕望地顫聲喊,“像她,她……她一樣下賤的……”

女人的哭叫,血肉與堅硬的桌面的碰撞聲,心髒不堪重壓的轟鳴。他看見被一遍遍強調的他早已爛熟于心的東西,他從未記得其面容的媽媽,和天花板。旋轉而凄厲尖叫着的湖中旋渦,黑色的水底,渾濁地倒映不出天空。

他忽然明白了。關于為什麽媽媽會抛棄他們。關于他是哪裏像她。

而他沒有躲,一次也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76

孩子在醫院的白床單上睜開眼睛。

他住的不是那種好幾個人一間的大病房,而是單獨的VIP病房,在他住院的幾天裏除了柳江茵外并沒有其他人來探病。

好面子如沈自唯不可能讓太多人知道他把自己的兒子生生打折了一條胳膊并一條腿,即使對外的原因是孩子自己不慎從樓梯上滾了下來也不行。

孩子從那個晚上起昏睡了整三天。

他的情況不應當這麽久才醒,于是據說在病房護士中還引起了一點恐慌,但只有孩子知道這并非是不正常的。斷裂的胳膊和腿只是造成他昏睡的最小的一部分原因而已。

柳江茵本來也沒什麽事情可做,于是整日來看着他。

她本人極少有機會出門。這一來好不容易有了出門的理由,她更加變本加厲地試圖把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很奇怪,畢竟從來也沒有人想關着她,她把自己關住了。

她坐在他床邊給他讀故事,書頁後露出她的仿佛是無時無刻不在窺視着他的眼睛。

狹小的空間,只有柳江茵和他。

孩子看窗外。因為受傷的手腳,他沒法做太劇烈的活動,只能平躺着側過頭去看窗戶外面的景物。他推斷出自己至少在六七層的高度,因為從他的方向已經可以看見樹頂。窗戶是可以推開的,他的目光定在把手上,想象自己慢慢旋開玻璃,将它拉近,然後迎風飛起來,好像扯斷了翅膀的大鳥。

但他又确實只能躺着。

實際上他本不必一直住院,但出于一些原因,他在那間病房裏住了至少三個月。直到他徹底可以正常走路、取物,沈自唯才把他接回家。

而在那之前,心理醫生成了除柳江茵外最常出現的訪客。

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醫生,因為知道沈自唯的兒子還是個性變态的人數想必越少越好。起初他甚至有些期盼她來,以為她能讓他心裏感覺好一點,但那明顯不是醫生的目标。她喜歡反複問他類似的問題,一遍遍向他并讓他自己去強調那些他早就自知且為之憂懼的東西。她不解決任何問題,她是專門過來解決他的。那個年長的女人給他看不同的圖片,讓他描述自己的感覺,再觀察他,像在觀察一只動物。

她說,我要對你嘗試一個很有效的治療手段,會有點痛。

孩子不置可否。他躺在病床上,脖子歪斜向一邊,溫順又毫無感情起伏地看着她。

他閉上眼睛,任由她把一些冰涼的東西固定在他的身體上。随後她要他睜開眼睛,給他看了一些東西。她還和他說話,讓他放松下來。在他放松的那一刻,麻痹與刺痛同時流過他的全身血管。

他難以控制地發抖,眼睛上翻。

他看見天花板在哭泣。

電擊療法只進行了一次就被放棄了,因為孩子碎裂的左手肘在抽搐中撞到床架上,不得不延長卧床時間。考慮到他的手腳仍未長好,再加上孩子從始至終表現很配合,醫生換了更加柔和的療法。

她給他吃不同的藥片,每種藥片都有不同的功能,其中最常見的一項是催吐。

條件反射。最後,他只要一看見飯菜就覺得胃裏惡心。

出院前夕,體重下落到只有不到50千克的男孩已經能夠自己顫顫巍巍地在寬敞的病房裏慢慢走動。病房裏還有另一個孩子,穿着和他一樣的病號服,黑壓壓的眉毛,一張蒼白的,顴骨突出的臉。他對他微笑,雙眼睑下卻是濕淋淋的水痕。

是你嗎?

是誰?

怪物。你是一個怪物。

我不是。

可她是那樣說的。

誰?她又是誰?

他出院那天由司機和柳江茵接他回家,周末過後就回到了學校,對他的同學們都說是肺炎。孩子天生聰明,很快補上了錯過的課程內容,但在随後的月考中仍然沒有正常發揮,從全年級前十掉到了一百五十以後。

這引起了老師們的警惕,他們終于注意到突如其來的“肺炎”和長期卧床已經給他的身心帶來了嚴重的負面影響。

孩子開始變得喜怒無常、坐立不安,時而又喜歡在同一個地方以同一個姿勢待着。他終于徹底離開了校樂隊大提琴手的位置。當有人和他說話的時候,他要好幾秒才能反應過來。

他會長時間盯着翻開的書頁,在同一頁可以看很久,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自己去了學校的心理咨詢室。

心理顧問是校醫兼任的,上學的時候好像選過幾門心理方面的課,非常盡職盡責。她詢問他的學習情況,替他一條條分析為什麽他會出現反應遲鈍與情緒低落。她提到身體不适、課業壓力、與校園生活的脫節和在過去的幾個月太過于空閑等等理由,關于每一條都大量詢問他的感受。

他猶豫再三,說他懷疑自己病了,但顧問說這是高中生中很正常的現象。

“多大的人了,要學會自己調節情緒,沒事不要想太多有的沒的。你看,你這些事情許多其他學生都有,你也要想開點。想想你現在生活多麽無憂,再想想貧困山區的孩子們,不覺得不應該嗎?再說,你總是這樣充滿了負能量,也會影響你的同學們的。沈霁青,我知道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好孩子。你一定也不想這樣吧?”

孩子覺得她太和藹,太富有責任心了,以至于他根本不忍心讓她失望。

學校的心理咨詢室他只去過一次,在其他時候,他仍然規律地去看在他住院期間為他治療的心理醫生。他出院的時候已經被下結論說基本痊愈,但仍然需要定期複查。他們每半個月去一次,柳江茵和司機和他。一次他從咨詢室裏出來,看見柳江茵坐在等待椅上擺弄一只禮品盒。是給他的。

“我出去逛逛的時候看見的,就想起了你。”她拉住他的手,“看我對你多好。”

“謝謝你。”孩子說。

“你不打開看看嗎?”

孩子拉開絲帶,解開扣在一起的紙齒,裏面是一個瓷制的,色澤豔麗的小醜人偶。小醜帶着彎彎的尖帽,只有一只眼睛睜着,狡黠地微笑。

“多可愛啊,你看看像不像你,嗯?”

“是的。”孩子表情晦暗不明地低頭。

吃午飯的時候,程姜繼續思考關于提線木偶的事情。

他每天上午要想《琴吻》裏的遣詞用句,下午要進行兼職工作和考試複習,晚上要空出時間來和沈霁青一起待在客廳裏,所以他只有午休的時間來思考舞臺劇的事。這樣其實很好,因為他完全忘記了困擾他直至精神崩潰的那一系列其實并沒有被完全解決的心理困境,或者說,自從一個他已經忘記了內容的夢結束之後,他已經失去了思考這些令他痛苦的事情的動力。

他非常珍惜自己目前的生活。

雖然暫時沒有工作,但程姜覺得自己的生活确确實實開始富有意義起來了。在下午之外的任何時候,他想的事情都令他感覺激動或者愉快。

舞臺劇屬于激動的那一部分。

定下來舞臺劇的大致表現形式和主題後,他并沒有直入主題地開始編故事,這不是他的習慣。即使是以情節為主題的短篇小說《湖中的女人》,起初也只是漫無目的的一個小自然段,随後他想到哪兒寫到哪兒。

而在寫劇本的時候,他則喜歡先設想一個有畫面感的舞臺瞬間,再由此展開成完整豐滿的故事。

他從栾羽提供的兩個意象入手:紅傘和人偶。

因為是以栾羽為主角的戲劇,所以雖然選擇了以他自己的生活經歷而濃縮的主題“命運”,他仍然希望能夠盡可能融合她的想法。紅傘的元素很容易加入,只要安排女主人公在演出的什麽時候拿一把傘當道具就行了,但女主人公舉着紅傘的畫面在他看來還是過于單薄。

所以他把希望放在了木偶身上。

木偶可以怎麽在舞臺上進行恰當的表現呢?

他完全也可以像對待雨傘一樣對待它,把它作為一個簡單的道具,但程姜總覺得這樣有點可惜,因為說不定有更富有藝術感染力的方式。

他在搜索引擎上查找關鍵詞,點開一個只有一個小剪輯片的視頻,裏面是穿着華麗的女主角在裝潢得如同娃娃屋的房子裏來回踱步。

他一看标題:玩偶之家。【注】

這個作品最出名的不是演出,而是劇本本身,因為據說是有女性獨立的時代意義。程月故以前提到過女主角的名字,所以他有些印象。找不到視頻資源,他只能去轉而下載電子劇本,英文網站上有很多,甚至有些還帶着段落分析。

程姜讀書的速度非常快,加上劇本的語言很通俗易懂,他不到兩個小時就徹底讀完了一遍。

在第三幕結尾,娜拉說:

“我和我父親一起住的時候,是他向我灌輸關于所有事情的看法,所以我的認知和他的如出一轍;即使有時候我和他持不同意見,我也把自己的想法隐瞞起來,因為他肯定不喜歡我這樣。他管我叫他的“洋娃娃女兒”,像我玩我的玩偶娃娃一樣和我相處,把我也當成一個玩偶娃娃。而等我嫁給你,來和你一起住的時候——”

華麗的娃娃屋裏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娃娃,《玩偶之家》裏也沒有玩偶,只有娜拉。娜拉就是玩偶。他想起之前一閃而過的靈感:如果讓栾羽扮木偶娃娃?

他看見黑色的舞臺上亮着一小簇光。

面容模糊的穿着華麗的姑娘在獨白的背景音下重複抽象的,打開窗戶的動作,但舉手投足都透露出隐隐的僵硬感。例如她面無表情,例如她雙手的手指從始至終沒有動作上的變化,例如她擡起胳膊的時候不像是用肌肉用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