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撒花! (28)

交握在一起壓在後脖頸上面一點的位置,手肘支在膝蓋上的公文包上,像是要把他本來就低着的頭壓到更低的地方去。程姜立在原地叫了他兩聲,自覺音量适當,其實只是從嘴唇間虛虛出了兩聲氣音。

這時候他又不禁想起一些偵探小說裏的情節:被害人乍看并無異處,但其實已經死了。在他能想到下一步該怎麽辦時,他的打着顫的雙腿已經先一步行動,把他送進了亭子中央。

“沈霁……霁青?”

他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說話的時候牙齒打戰,又因為重心不穩,幾乎是摔倒在沈霁青身側。與此同時對方猛然擡頭,僵硬的手腳無處安放,直接被撲得摔倒下去。程姜先反應過來,一把拉住那只裝着電腦的沉甸甸的公文包,沒讓它和他們兩個一起掉在地上。

他有意往旁邊錯一錯,但後者又一把拉住他,只自己一個人與堅硬的水泥地發生了一聲碰撞。

程姜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又試圖去拉仰躺在地上的沈霁青。後者的臉部表情起初幾秒是空白茫然的,但程姜一眨眼,那裏又憑空出現了一個傻兮兮的,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讨好家人的笑容。

沈霁青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來找我的嗎?”

程姜本來又驚慌又憤怒,但在這一刻什麽感覺都沒有了。

他站在那裏,渾身濕淋淋地看着沈霁青,發現這場景似曾相識。

因為心緒不穩,程姜一路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沈霁青大約是冒雨回來後就一直在亭子裏坐着,所以走路也走不利索,低着頭任由程姜緊緊拉着他的手腕把他一步步領回家。走到門口的時候,程姜慢慢把貼在門上的那張紙摘了下來,後面的沈霁青就順勢接在手裏。他拿不穩鑰匙,好幾下才把鑰匙捅進鎖眼裏,兩轉後開了門。

進門前,他終于問:

“你吃過飯了嗎?”

他問的時候沒有回頭,後面沒有說話聲,也不知道沈霁青是不是點了頭。他把人領進屋才回頭道:

“去換衣服。”程姜覺得舌頭僵直,只好簡潔地說,“把水擦幹淨,先別沖澡,盡快下來。好嗎?我去給你……我去給你熱飯。”

沈霁青張了張口,半晌才說:“好的。”說完頓了幾秒,又接上一句:“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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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姜看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怎樣的表情。

沈霁青說完話就上樓去了,他走到廚房,把提前盛好了到碗裏的面條放進微波爐裏,點上熱兩分鐘,才一個人走到衛生間換褲子。他速度飛快,出來後又去櫃子裏的公用存藥處翻出還剩下半盒的感冒清熱沖劑,燒好水沖了兩杯,先把自己那份喝了。等沈霁青下來,又讓他在吃飯前先喝了藥。

他沒有問為什麽沈霁青會一個人在外面待那麽久,也對自己的驚慌和尋找只字未提。湯的蒸汽很濃,但沈霁青把頭很低地埋在裏面,在一小塊白霧中看不見表情。因為碗裏是所有剩下的面,所以盛得很多,但他飛快地吸着氣把一整晚都吃掉了。他吃飯的時候一言不發,程姜也就安靜地坐在對面看着他。

大概是因為蒸汽,他擡起頭來的時候眼眶周圍發紅。

他們安靜地對視了一會兒,程姜才有些幹巴巴地說:

“面有點坨了。”

“沒有。”

“鹹嗎?”

“不鹹。”

“程玥在隔壁家睡了,明天再接她回來。”

沈霁青茫然地盯着他看了幾秒鐘,同時因為他臉上還挂着一點笑,所以顯得表情十分不自然。本來應該是很傻的表情,但程姜不知為何覺得不忍再看,便偏過頭去,替沈霁青把電腦包裏面的東西都拿出來。好在包面是防水的,保護得當,電腦和手機應該都沒有損壞。

他把東西一樣一樣擺好在桌子上,期間不知道碰到了手機的哪裏,屏幕忽地亮了,上面是一串未接來電。

程姜又沉默着幫沈霁青把東西一件件裝好。

不知何時,沈霁青已經拿起了手機,低着頭看那個鎖屏界面發呆。他嘴角仍然向上虛虛挑着,但整個人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的氣息。這一晚的沈霁青還是沈霁青,但又好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二十四個電話,”沈霁青終于開口,“對不起。你有什麽想問我的嗎?”

“沒有聽到電話,一個也沒有?”

沉默。

“你知道我打電話的時候在想什麽嗎?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還活着。你以前從來沒有下班不回來過,沒有提前留下任何只字片語,也不接電話,你不能指望我——”

“在你……我當然活着。”沈霁青底氣不足地、短暫地說了一句,緩了口氣,又近乎于急切地、以一種帶着懇求的語氣保證道:

“不會再有這種事了。我盡……不會,不會再發生了。”

程姜嘆了一小口氣,又拿雙手的食指疲憊地揉自己的太陽穴,一閉眼就又能看見沈霁青坐在亭子裏的樣子,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亭子的上方是有遮蔽物的。

“你下班回來的時候又沒有拿傘?”

“是我忘記了。”

“你……一直在人工湖那裏嗎?” 見沈霁青點了頭,他又難免追問,“為什麽去那裏?”

他見沈霁青又一次雙眼放空,便放棄詢問了,因為聽對方顧左右而言他的回答并沒有什麽意義。像是中了邪一樣奇怪的沈霁青不僅是舉止異常,說話方式也和往日不太一樣,程姜問他話的時候得等好一會兒才能得到答案,像是一切話語都被延遲了一般。他一方面擔心他的狀态,一方面又害怕這和他自己有什麽因果關系,然而身體疲憊至極,難以思考,只能把那副碗筷留到第二天再收拾,也囑咐沈霁青早點休息。

“有什麽其他事情的話明天再說吧,你多睡一會兒,左右明天是周末,啊。”

沈霁青有點僵硬地向他的方向擡了一下一只手,舉到一半又放下了。他低低應了一聲,轉身上樓。

程姜留意到他眼周被熏出來的紅印還未散開,這時候主要聚集在眼角,竟像是果真紅了眼眶一般。

那晚程姜少見地又做了一回夢。

他身處于自己曾經與莘西娅一起住過的最後一個房子,一個人站在樓梯上。四周靜悄悄的,突然有非男非女聲音在他身後想起,是有些誇張的喘氣的氣音,在黑夜中顯得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他聽見那聲音對他說: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是什麽?”

“給我照一張相。就用這個相機給我留一張影,好嗎?”

程姜手裏突然多了一只拍立得相機。他轉過身去,只看見小窗臺上有一株藍紫色的小花,花瓣細小,呈傘房花序。他把攝像頭對準小花,按下按鈕。在聲音大得格外突兀的“咔嚓”聲中,一張照片被緩緩傳了出來,他搖晃相紙,好半天才見它顯出影像來。

可是,照片上是枯萎的,已經看不出了顏色的花。

太奇怪了。程姜又拍了一次,但結果照舊。他覺得照片上的花不該是與現實截然不同的枯萎狀态,他不信。

于是他繼續拍照。

駭人的喀嚓聲在偌大的房子裏回響,每一張照片上面都是枯萎得更加厲害的花。照到最後,他拼命按動按鈕,但不再有照片出來,相紙都用完了。他悵然低頭,看見滿地都是黑白色的枯花相影,再擡頭一看,窗臺上原本鮮亮美麗的花竟也開始慢慢枯萎,最後融化成一灘黑水消失在他目光所及之處。他望着空落落的窗臺,只覺得一股恐懼懾住了他,漸漸開始喘不上氣來。

他慢慢蹲下身,掙紮着伸手去抓窗臺上遺留下來的一點印記,但那窗臺卻越來越遠,房間延伸,像是沒有盡頭。

程姜的手指抓在柔軟的枕套上,他睜開眼睛,長久地看頭頂的暗淡的大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1

程姜醒後又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慢慢把方才的夢回憶起來。

雖然花無法留影的事情十分令人困惑,但他仍然不明白為何自己會就此被生生吓醒。透過窗簾,外面已經天光大亮,他便翻了個身去夠床頭的表,一看還不到八點。他仍然有些許困倦,但這時候鄰居家大概已經起床,正好可以去把莘西娅接回來。

即使昨晚一團混亂,他仍然沒有忘記提前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準備好。慢吞吞地穿戴整齊後,程姜拉開窗簾,下樓的時候還在沈霁青房門口駐足片刻,像是要确認裏面的人還在酣睡。大房子裏靜悄悄的。

他估摸了一下時間,還是先燒了白天要喝的水,晾了一點準備等能入口的時候就喝。在出門去接莘西娅回來前,他又去冰箱裏查看一番,拿出幾個剩餘的雞蛋,一個土豆和一塊白蘿蔔,整整齊齊在案板下面擺好成一排,其中最小的雞蛋在最右邊。

做完這一切後他又看了一眼表,見時間仍然還早,就用切絲器切好了白蘿蔔和土豆,和雞蛋面粉攪在一只大碗裏,煎了兩張厚餅和一張薄餅,這樣莘西娅一被領回來,就吃上了現成飯。

而沈霁青果然睡了很久。

他十點多才衣衫褴褛地下樓,一覺過去,又恢複了往日神采飛揚的精神。他與程姜很默契地對于前一天晚上的異常只字未提,一吃完飯就嘻嘻哈哈地和莘西娅到院子裏去玩。

等他回到客廳的時候,程姜正倚着沙發扶手坐着,打開的電腦仍然放在膝蓋上,但頭已經偏向一邊,睡着了。

他輕手輕腳走過去,想幫他把電腦搬到一邊去,但他剛一坐下,程姜的電腦就“叮”地一聲響。程姜本來也只是迷迷糊糊打個瞌睡,一聽聲響,當即也睜開了眼睛。屏幕上的條幅還沒有散去,是一條郵件提醒。

程姜看郵件的時候,沈霁青就自覺地往旁邊又挪了挪不去看。旁邊的人盯着屏幕看了許久,忽然輕輕“啊”了一聲。他轉過頭去,程姜正好把頭轉回來。

“是中心城譯文來的信,”他眼睛閃閃發亮,“通知我簡歷已經通過審核,得到面試資格了。”

程姜去面試的時候,沈霁青破天荒地沒有提出送他去。

他自己倒是從來沒有理所當然地期待沈霁青送他,自己提前查好了公交車線路,計算了交通用時與有可能耽擱的靈活時間總共提前了兩個小時出門。為了避免他回來的時候太晚而導致沈霁青和莘西娅中午吃不上飯,他又花了五分鐘趕了一點能墊肚子的東西出來。

沈霁青那天直到女孩跑過來敲他的門才從房間裏出來。

餐桌上擱着一張寫了字的打印紙,大致交代了一些瑣碎的小事情,例如東西都放在哪裏,需要提前洗好什麽菜,記得11點鐘的時候把米飯蒸上,放多少米水等等。他一擡眼,看見廚房臺子上擱着一個盤子,上面蓋了一只碗。

“你說他給咱倆留了什麽?”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在問人,其實更像是自言自語。但程玥還真知道:

“是你最——喜歡的。”

“是什麽?” 他滿懷希望地問。

“白蘿蔔土豆絲餅餅。”女孩回答。

“白蘿蔔……餅?”

“是白蘿蔔土豆絲餅餅。”她糾正道。

沈霁青似是發愣一般盯着桌面看了一會兒,才收回了散亂的目光,假意嘆了口氣: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程姜的判斷很準。午飯時間的時候他打回來電話,說公交車堵在了路上,可能還得要進一個小時才能到家,也不知道大中午的為什麽交通如此堵塞。

因為留下來的餅只是為了墊肚子的,所以分量很少,薄薄的一張,攤得圓圓的。

沈霁青指導女孩用不知道為何還留着的月餅刀把餅切成許多小條,他拿了多的那一份,她拿少的那一份,盤子就擱在幹淨的地毯上,他們洗了手,非常不拘小節地抓着吃。

“印第安人都是這麽吃飯的。【注】”他胡謅道,“因為這樣更貼近自然。”他這麽一說,程玥又對印第安人起了興趣,他不得不從倉庫裏翻出一只舊毽子拆了給她紮頭。反正按日子算,程玥今天又該洗頭了。沈霁青的手和程姜的比起來笨得很,只會笨拙地把上面的頭發攏到後面,紮一個毛毛糙糙的小公主頭。他給她輸了好幾遍頭發,忽然冒出一句:

“程玥——”

小女孩帶詢問音地“啊”了一聲。

“你每天和我在一起開不開心?”

她表示肯定。

“你覺得我這個人是不是特別有意思?”

她再一次表示肯定。

“你覺得我這樣好不好?”

她不太明白為什麽他要連續問好幾遍意思差不多的問題,但出于良好的教養和對他的包容,她最後一遍表示肯定。

随後沈霁青終于問了一個有點不一樣的問題:

“你希望我永遠這麽……這樣嗎?”

女孩思考了一下“永遠”的概念,有點煩躁地點了一下頭。她這一動,沈霁青剛剛攏好又不敢用力攥着的一小撮頭發登時就脫了手,他只得重新把它們抓在一起。

“那如果有一天我變成一個特別無聊的……特別奇怪的人,你會不會不高興?”

“會呀。”

她看不見身後的人露出了一個混合着如釋重負、理所當然與猶豫不決的,扭曲着卻又像是笑的僵硬表情,而就算她看見了,也大概不會明白。

沈霁青終于替她紮好了“印第安小公主頭”,小心翼翼地揉揉她的沒紮起來的頭發,笑着說:

“乖啊。”

程姜到家的時候已經快下午兩點了。

他在車上拆了一包蘇打餅幹墊肚子,一到家就炒了肉末四季豆出來,從系上圍裙到讓沈霁青端飯上桌之間相隔不多于8分鐘。他心情少見地十分興奮,不等沈霁青問就開始克制但不斷地說起面試時候的事情。

他承認道,“其實被問到工作經驗和學歷的時候很害怕,但好在這方面的時間占比其實很小。不過英文翻譯水平和證件的問題真的有問到,我覺得面試官還算是比較滿意的。”

沈霁青支着下巴對他笑:“還問了什麽問題?我自個是直接投的應屆畢業生簡歷,沒問幾個問題就把我放進去了。不知道你這裏有沒有什麽變化。”

“還問了一些比較個人化的問題,像是為什麽要做翻譯,否有在本市長期發展的打算,自己有什麽值得稱道的品質,對未來和公司的希望啊,是否願意周末或者平時加班之類。最後還有現場的英中互譯筆試,不能查字典的那種,我覺得我答得很好。打完後我在外面等了半小時,人事就把我重新叫回去問了關于大概什麽時候能入職和對薪資待遇的看法,又說三天內給是否錄用的消息。他們沒有把話說滿,你覺得我能錄上嗎?”

“他們不可能不錄你。那,薪資待遇的話,他們給你多少?”

程姜這時已經吃完了飯,似乎控制不住想要笑又不好意思,用兩手交疊着捂住下半張臉,對他比了個數字:“這還是底薪呢。說是如果工作出色的話會加薪,還會有獎金的。”

他又說,“要是他們真的決定要我,那就……就太好了。像在做夢一樣,我總覺得直到今天才算是正式從冷灣出來。”

沈霁青笑着舉起手邊的一只杯子,在空中虛虛舉了一下,又落下手來,與程姜的盤子碰了一碰。

沈霁青的窗簾只拉一半,因為另一半上擺放了一盆花。經過一個冬天,金盞菊謝了又開,花色澄淨,一直由沈霁青自己親手磕磕絆絆照顧着。只是最近花蔫了下來,他說不準是不是因為陽光太足,過了幾日,又憂心是不是澆了太多水。

他回憶起白天程姜講述面試時的事情的表情。

雖然年輕,但程姜一直是一個生氣不怎麽明顯的人,除了精神失常的那一段時間外并沒有什麽大的精神波動,可他能看出來程姜今天是真的高興。程姜似乎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也是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人極度高興的時候眼睛是真的會閃閃發光的。

程姜害怕過傍人門戶的生活,他一直知道。他喜歡看程姜開心,但與此同時,他心裏有一部分已經開始無可避免地萎縮了。

沈霁青用食指輕柔地摩挲一片枯萎的花葉,無聲地說:

“你還能陪我多久呢?”

作者有話要說: 注:不,印第安人不喜歡手抓飯。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2

程姜自從面試後就養成了早上一起來就查郵箱的習慣。有時候他半夜起來的時候也會突發奇想把手機重新開機,去看看郵箱裏有沒有進來新的郵件,好像翻譯公司的角色總部設在美國似的。

真不湊巧:因為頻繁地刷新郵箱頁面,軟件在第三天卡頓住了,直到下午才收到原本早上就抵達了的錄用通知,一切手續辦完後計劃兩周後正式入職。

同時到來的還有出版社的消息。

《Fiddler’s neck》在英國曾經登上過兩次暢銷書排行榜,在中國同樣也有可觀的市場價值,再加上稿件質量過關,已經通過了初次審核,接下來就是二次審核與溝通版權。根據回複的信息,最多兩年內就可以正式出版。

最後,就在星期二的時候,舞臺劇所需要的最後一段取景拍攝也完成了。

林穗夢夏初的時候就鼓搗完了她的小工作室,進展良好。她屬于上進心很強卻又十分懶散的類型,手頭一有事幹就忙急忙慌地第一時間完成,其餘時間閑得發慌。

為了方便戲劇排練,她十分人性化地把周末都空了出來,從下周起就能夠開始真正的實地排練了。

程姜感覺現在的生活像吹出來的透明泡泡,圓滿得不像是真的。仿佛忽然之間所有事情都變好了,甚至像是本該如此一般。他有心試試戳它一下來辨別真假,又不忍心真的伸手,怕真的一戳就破了,只敢享受小心翼翼的快樂。

當然,即使是泡泡裏的生活,仍然有美中不足之處。

比如他至今還不知道他和沈霁青之間的可能性有多大。他明白既然沈霁青沒有挑明,對方對他大概也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情感。此外,沈霁青終于似是而非地提到了那晚他出走不歸的原因,是因為近期的工作壓力過大。

他又說今年最忙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于是向公司申請了休兩天年假,準備加上周末兩天一起到外面找個地方去散散心。

他選擇的地方是位于城市郊區的淇山。

淇山離市區要六七個小時的車程,山不高,附近有一些村落,以其天然的自然景觀著稱,每年春夏秋的時候都能吸引不少旅友前往攝影。

沈霁青對攝影沒有多大興趣,據他對程姜所說,他只是想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散散心而已。

因為時間和路途的原因,他只一個人去。這不妨礙程姜提前在網上替他查了不少資料,替他打印了地圖和标志性景點(沈霁青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計劃,好像他準備一到荒山裏就自行探路似的),又給他準備了一些網站上游客總結的注意事項。最常出現的是關于山間河流的警示:淇山上有許多水溝溪流,看起來很淺,但水位會上升,加上水流湍急,很容易出危險。

他怕沈霁青不注意,還特意提醒了他。沈霁青似乎想了一小會兒,才對他彎彎眼睛:

“我知道了。”

程姜記得自己一直不懂得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且他所經歷過的所有親密關系都不是他自己主動要的。他毫無選擇地被程月故生下來,被動地接受了小錢德勒希望同他在一起的邀約,又不得不撫養已經不在期待之內的女兒。

那三段關系全盤皆輸,但這一次是不一樣的,他知道。

他克制不住自己回想以前和沈霁青相處的時候:他每次在外面說“回家了”時的語氣,他拉着他的手穿過醫院的走廊,他拿着詩集惡劣地微笑,半嚴肅半認真地說“我想吻你”。他回想沈霁青在黑暗的客廳裏摩挲着他的指節,似在勾勒他骨頭的輪廓,任由這些回憶總是能給他加諸一點似是而非的,躍躍欲試的勇氣。

他不知道具體該如何做。

但生平第一次,他想要去争取另一個人的愛。

等沈霁青回到房間的時候,花已經死了。

萎縮着的蜷曲在一起的花瓣緊緊包裹住幹癟的花心,他輕輕一碰,那朵暗黃色的花團就從花萼上掉了下來,像書本裏瑪麗女王被砍下的那顆美麗的頭。

他把它撿起來,走到房間的垃圾桶前,手指握緊又松開,許久才叉開手指,任由那小小的一團垂直墜落入一堆碎紙屑中,發出靜悄悄的一聲響。

他站直身子,目光有些茫然地漂移過貼滿了牆的正好三十張彩色小貼片,停留在書架上的一個空位處。那裏是書架最高處,程姜拿書的時候不會碰到,所以中間積了一小層灰。

那是他專門用來放他的陶瓷玩偶的地方。

柳江茵送給他的小醜當初就擺在那裏,擺了很久,一直到那年他生日的時候。那離他出院的時間并不久,頂多一年,或者半年,他記不清了。他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甚至比他以往的任何時候都要陽光開朗。他的中考發揮得很棒,特地避開了同桌的志願。

像是一切都結束了。

中考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覺得無所事事,經常拿着一本他并不用逼自己去看的書坐在那裏。他沒什麽特別想做的事情,只是簡單地想死。新同桌是個叽叽喳喳的姑娘,和他并不太熟,但他總聽她和好友談論節食減肥的事情。

“你活該。”同桌的女伴說,“吃這麽多,胖死你得了。”

“我忍不住嘛!”女孩喊叫起來了,“我明明——明明都下了決心,只吃一點點飯的。但餓急眼了,我光看着食堂的水果炒肉都饞。”

女伴哈哈大笑,“你一點自制力都沒有。”

“不是自制力的問題呀!你想想,好像兩個人打架。想吃飯的小人那麽壯,我再怎麽下決心,不也毫無抵抗之力?我告訴你:這是生理欲望和心理建設之間的戰争。怎麽辦,要不你來親自幫我節食,我吃多少要對你上報的那種?”

“一邊去啦!”

她們說到一半,悄悄往他這邊看過來了。現在是男女學生們情窦初開的年齡,她們容易對一切異性(異性?)産生不明不白的感覺。

沈霁青對她們笑笑,低頭寫作業。

他在想自己的事,又覺得她說得不無道理。

小醜站在那裏,顏色絢麗,只睜着一只眼。他從樓下上來,失修的水龍頭在無人之處毫無意外地炸裂。淚光朦胧裏他看着它,看它周圍膨脹着的醜陋的光棱,恍若看到的是自己。

有那麽一瞬間,他對它又恐懼,又厭惡,又憎恨。他伸手把它從架子上拿下來,仔細地一遍遍觀摩。他站的位置沒有鋪地墊,因此他一松開手,它就直直墜落到地板上,發出一聲脆響。陶瓷娃娃很結實,經這麽一摔,竟然沒有碎成幾片,只有那顆頭和身子在最脆弱的脖頸處一分為二,在地板上滾了兩圈,對他露出一個嫣紅嫣紅的微笑。

他看着它笑,自己也抑制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抽動,形成了一個扭曲的笑臉。平靜下來後他蹲下身,和那顆頭對視了一小會兒。小醜的尖尖帽子也被摔碎了一半,紅紅的嘴磨掉一點顏色,已經殘缺了。

還不夠。

不多時他重新起身,一手拿着頭,一手拿着軀幹。他握緊它們,将手緩緩舉高,又狠狠砸下去。一時間滿房間都是飛濺的碎片,還不夠。他的雙手在地面上尋找任何一塊完整的碎片,一次次把它們摧毀在地板上。

終于等滿地都是辨不出模樣的碎瓷片時,他才重新恢複正常。

碎片被他掃在一起,悄悄埋在了院子裏,每年埋一個。

每殺死一個替代品,他作為本體的空殼就可以繼續毫無選擇地、可悲地活下去,多活一年,融入到快樂的人群中,騙他們自己也是他們的一份子。他交朋友,再難以控制地和他們保持距離。他去看電影。他去健身。他徒勞地嘗試過一切或許有機會讓他開心起來的事情,沒有用。他本來就知道不管用。

最後他愛上了一個和自己一樣脆弱的人。

要麽碎掉一個,要麽碎掉兩個。

于是他放過三十歲這年的玻璃人。他不舍得再摔碎什麽其他東西了。

沈霁青換好睡衣,關上燈,在床鋪中央躺下。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沉睡了,只有他一個人沉默着。

他不覺得黑,就是一會兒覺得任何事都沒有了意義,一會兒又覺得周圍什麽東西都可以傷害到他,而思緒沸騰得像燒過勁兒的水。

被竭力壓制的笑聲如岩漿般在他喉嚨裏灼燒。

一個聲音在他腦海裏無聲地、颠三倒四地說話:

我想這是錯誤的,我想沒有人能理解我,我想我有話要說……是你給了我最後一點安慰。我的聲音不能和我說話,我看到你,我記得,我記得,我看見了:我沒有希望。我希望你在房間裏,就在床頭坐着,握着我的手。我已經睡着了。我還被需要嗎?我想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我不想要,我需要,我需要,需要。我不知道那會是什麽感覺,我忘記快樂是什麽感覺了……你想把它當做禮物送給我,我不敢拿,我沒有辦法拿,我會離不開它……離不開你,你,你。你就在那裏,明亮的地方,現在。只是現在。你會走嗎?可你抛棄了我,我們。為什麽?你知道他只愛過你一個人,可你把我留給了他,供他用後半生發洩怨恨。對不對?那棵樹真的是種給我的嗎?不是,不是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不是我。不是我讓她離開你的,不是我的錯,不是我……而你。你,你看不到了,但是你贏了。你取得了勝利,你沒有輸,你充滿成就感。贏了……我說你贏了!公平嗎?這對你不公平,從始至終……我們不是一樣的,你看不見我。你不應該看見我。為何平原上的人要将手伸進深淵?我也抗争過。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沒有人知道。我不是你以為的樣子,我以為在那裏的就在那裏,我以為痛苦會有盡頭,可是沒有——不會有。我希望明天可以晚一點來,一秒,一分鐘,一小時,一天,一天,一天。我以為離開這裏就好了。我以為她不在了就好了。可是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她是不死的。希望就在那裏,最殘忍的東西——出路是沒有的。沒有嗎?……我以為痛苦能有盡頭。你的希望被耗盡了,所以轉而來斷絕了我的,你所沒有了的也決不許我有。這太容易了,對你來講不費吹灰之力!她把我拖了下來,因為我不忍心。所以她死了我也逃不掉。我想留下來,我想逃走,沒有用了,沒人留給我選擇。我好愛你。我不能像她一樣。等我死了,你也跑不掉,一個一個,一個一個……我把它們都扔到水裏去了。一個一個,一個個……都在水裏,它們不願意沉下去,它們翻來翻去,它們就是我們。我們排好隊等着,等着被一個個扔到水裏去,我希望你把我拿出來。我不希望你把我拿出來,我不希望你排隊排到我後面去。我不知道最前面的一個是誰,但我希望我是排在最後一個的。不要看我。我好愛你。我以為痛苦終有盡頭。我希望明天是明天的明天,我可以等,一直等着,等一天,一小時,一分鐘,一秒,永遠……

我認命了。

屬于他的怪獸水淋淋地膨脹,顯出勝利者的姿态。他看見了自己的結局,于是等着。一片混沌中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麽,也許是什麽事情的結束,又也許只是等待本身。

他把臉埋進枕頭裏,眼睛不敢眨,卻仍然遏制不了止不住的眼淚沿着織物流進夜色。

夜涼如水。

他仿佛融化入黑夜,恰似水消失在水中。【注】

作者有話要說: 注:“……死了,像水消失在水中。” ——博爾赫斯,《另一次死亡》

關于霁青混亂的意識流。

感謝耐心和閱讀,鞠躬~

☆、chapter 83

沈霁青出行前的準備可謂面面俱到。

程姜本以為自己已經在這裏住了兩年,不再有什麽需要被特別叮囑的事項了,但他在沈霁青臨行的前一天晚上還是收到了一摞裝訂好的事項說明紙。乍看時,他還以為裏面的內容同沈霁青當年去挪威之前一樣是在回收紙頁邊上湊出來的,但翻開一看,裏面的內容真是貨真價實的滿滿當當。

他再細看,哭笑不得地發現沈霁青簡直是列舉了一份“家裏有什麽大全”,從他藥箱裏每一種藥的名字和用處到他房間牆上每張小貼紙的內容分別是什麽都清清楚楚。

程姜起初還饒有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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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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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