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撒花! (29)

趣地和沈霁青坐在一起一張張翻看,但等他翻到寫着“財務信息”的那頁時,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把冊子合上了。

“你知道你都寫了什麽嗎,霁青?”他驚魂未定地說,“你把所有同事的電話號碼都寫下來就算了,但銀行卡的賬號和密碼是随随便便就能寫出來給別人看的嗎?”

大約是困了,沈霁青像沒有骨頭一樣靠在沙發上,下巴就擱在程姜的肩頭。他笑道:

“又不會給別人看見。”

“那你現在在幹什麽?”

“你又不是別人,”沈霁青語氣無賴地同他玩文字游戲,“再說了,你要用就用呗,咱倆誰跟誰啊。”

他們離得這樣近,以至于程姜不敢回頭。他聽見近處有擊鼓其镗,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不過他傾向于認為發源點是自己的胸腔。戰鼓響起之時,即使是最怕死的士兵,也能有一刻視死如歸的勇氣。

程姜想:我不願意再這樣等着了。不管怎麽樣,我要和他挑明,問清楚他是怎麽想的,等他從淇山回來……

在他這樣想着的時候,沈霁青像是踩到了釘子上的貓,突地一下從程姜身旁彈了起來,先打了個哈欠,又用兩只手胡亂抹了一把眼睛,嘴裏嘟嘟囔囔地說:

“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困。我先上樓去了,程姜?明天見。”

他說完轉身就走,速度之快以至于程姜沒能看見他的正臉。他有些疑惑地注視着沈霁青三步并作兩步上了樓,像是在從什麽面前逃走一般。

沈霁青要乘坐的長途車車次很早,加上車站離家裏有點距離,他比以往提前了半個小時起來。

不知為何,臨走前他顯得對一切都格外留戀。雖然前一天晚上已經和莘西娅說過要出去玩幾天的事情,但他早上還是執意上了一趟樓,對着仍然熟睡的女孩長久地注視,又依依不舍地輕輕扯了扯她散落下來的頭發。

“你要記得把我給她畫的那疊小簡筆畫給她,不過別一次性全給了。”出了房間後,他特別叮囑道。

“什麽小簡筆畫?”程姜莫名其妙。

“就在我給你的那個冊子裏啊。那本冊子你也要仔細看一遍,知道嗎?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不然等需要裏面的內容的時候,還不夠你手忙腳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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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只是出四天門,在外面的兩夜也只是簡單宿在山旁的民宿裏,所以沈霁青沒帶太多行李,只有一個大背包。走到玄關處,剛剛穿好鞋子之後,他忽然轉過身來,一言不發地用力擁抱了一下程姜。

他那一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箍得程姜一時喘不過氣來。

鼓聲又炸起來了,但這一回卻非戰意,反而帶了一點莫名的不祥。程姜的雙手下意識地在沈霁青背後盲目地尋找到彼此,攥緊了貼在他脖子後面。明明是夏天,沈霁青的皮膚卻很冷。不知過了許久,他才聽見沈霁青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麽舍不得我啊,程姜?”他打趣道,“別告訴我沒了我你們兩個就不行了。”

多麽顯而易見的,緩解奇怪氣氛用的玩笑話。他大可以直接松手,再順着這個玩笑來一句“怎麽可能呢”,但程姜忽然說不出口。沈霁青的雙手已經放開,但他的手卻交握得更緊了。

“是,”他慢慢地,頗有些鄭重其事地耳語說,“我們兩個沒了你不行。”

可能是他的語調一時偏離了正常的“玩笑”範疇,沈霁青明顯楞了一下。程姜松開了手,仍然面對面和他相對站着,定定地看他的眼睛。

“你早點回來,別等到晚上,山區車走夜路我不放心。”他顧不得自己口吻已經有些逾越,只是覺得沒來由的心慌,“早點回來,聽到了嗎?我們兩個都等着你呢。”

沈霁青垂着頭沒說話,只是最後伸手用力握了一下程姜的手指,繼而後退兩步,打開門。他頓了頓,像是要說什麽,卻又沒說出口,只是沉默地轉過了身,很快消失在門口。

等到他再不見人影的時候,程姜才關上門。

關門聲很響。

莘西娅起來的時候還下意識地四處找了一會兒,以為所有人還都在房子裏。

在她睡醒前,程姜已經根據小冊子後面的一頁在書架夾層的一個盒子裏找到了許多巴掌大的小紙片。

紙片上面全是乍看敷衍,但細看便能看出畫技拙劣的繪畫者的用心的小簡筆畫。沈霁青畫人同程姜一樣都是火柴人,由此畫片裏的小人全是一個圈墜着兩根線當辮子,直身子下面一個三角當小裙子。

三角的顏色大多不相同,遇到顏色相同的,就在底邊下面畫波浪線與鋸齒作區分。

再看到最後,竟然還有不少完全空白的卡片。

許多紙片後面都用水筆寫了字,其中不僅有畫了畫的,還有空白的,內容各不相同。空白卡片後面寫的大多是些簡單的家常話,然而程姜看着看着,越看越覺得內容熟悉,卻又想不明白是在哪裏聽見過的。

畫了畫的紙片後面則大多是一些語氣詞。有相當多的一部分卡片後面還寫了日期,不過沒有月日,只是年份後面留好距離打了兩個點。

雖然摸不準沈霁青留下這麽一堆畫片到底是做什麽用的,但聽從他臨走前的話,程姜還是先只拿了一張莘西娅站在椅子上的卡片,填好日期,放在了本來應該放沈霁青早餐盤子的地方。

等莘西娅問起來的時候,他就把卡片指給她看。

她翻開它,只見後面用粗水筆寫着一個巨大的“哈”。

女孩沒說話,只是把紙片翻來覆去,翻來覆去,又無聊地端詳了一會兒,才很愛惜地把它擺在自己的餐盤邊邊上。

自從沈霁青開辟出一條新的公交車線路後,莘西娅去小小班的自行車路線就被基本廢除了。

本來程姜想着既然沈霁青不在家,就給莘西娅請兩天假,但她說這兩天幼兒園裏要舉辦小比賽,所以一定要去。

說是小比賽,其實就是一群三歲上下的小孩子分成兩隊踢一只球,看哪一隊能先把球踢到對方的球門裏。活動的目的主要是為了讓孩子跑跑跳跳活動活動,并不是那種有技術含量的正規足球,但小孩們還是不亦樂乎。

莘西娅的球踢得特別好,負責體育活動的老師甚至還曾經評論說:“她跑起來快得像松鼠,踢球的準星也很好,等她再大幾歲,可以考慮讓她去進行專門的課外培訓。”

莘西娅以前踢過球嗎?

程姜從來沒有見過,心裏有些半信半疑,總覺得是老師對于小孩子的誇張化贊揚。但莘西娅說等來年開春的時候幼兒園會舉辦邀請家長來看的大比賽,讓他和沈霁青一定要來看。

“你會來吧?”她問,“不出門?”

“我們到時候都不會出遠門的。”程姜回答,在回家前又和她拉了勾,讓她好好參加小比賽,注意跑動的時候不要摔傷。他向她保證到了大比賽的時候不管有多麽重要的其他事情,都會把她的那些排在第一位。

莘西娅很高興地走掉了。如今看來,她總是很容易高興。

也許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那麽多令人痛苦的事情,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4

長途車是專門從市區開到山區的,每天早八點統一時間發車,車程保守估計七個半小時。沈霁青本來就醒得早,坐在車後排靠窗處一路昏昏欲睡,又死活睡不着。颠簸了許久後他皺着眉睜開眼,從随身的背包裏掏出一板只剩下四粒的藥,拆下來一片就着水吞了。

他把家裏剩下的所有思諾思酒石酸唑吡坦片都帶出來了,這是他唯一沒有寫在藥箱成分表裏面的東西。

他服藥的頻率還沒有達到過于頻繁的地步,所以藥效在他身上發揮得很好,不一會兒就如願以償地睡熟了。

大概确實有“日之所思夜之所夢”一說,因為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夢見柳江茵。

柳江茵的病——不是花粉過敏,是更致命的那個——是天生的。病情很複雜,從她生一直折磨她到死,期間或許混雜了別的東西。她對沈自唯的、讓沈霁青從來都難以理解的愛或許也是天生的。有時沈霁青想,假如這段虛幻感情是她的希望,那唯一實實在在支撐着她的或許就是看見她繼子過得比她更痛苦。她靠着這一點支撐苦苦活着,而等他一通過上大學從她身邊逃離,失去支柱的她就徹底散了架,開始只能卧床不起。

卧床一段時間後,她進了醫院,且再也沒有出來過。

他在得知她病危的時候去見過她一次。穿着病號服的,早已不再被允許化妝的柳江茵躺在白色的真空裏,顴骨突出,頭發稀疏,像一朵殘破的蒲公英。那之後一個月她就死了。

他們那時候談了些話,只有他們兩個,一些“母子之間的體己話”。柳江茵把那些話在夢裏又同他說了一遍,只是不知那是他真實的記憶,還是基于他後來思考的加工。

她說得不多。

柳江茵承認說,那些軟弱的人,往往不敢把自己的不幸歸咎于自己,而轉而傾向于去尋找一個可以供他們去怨恨的人,好像這樣可以給他們繼續茍且偷生的力量。可是他們尋找的時候,往往又不敢或是不舍得去指向直接造成他們的痛苦的人。于是那些更加弱小的人就成為了不敢和猛獸抗争的狐貍的獵物,也被施加了軟弱的罪責。

霁青,她含着一點諷刺的微笑道,說對不起也沒有,要怪就怪你自己心太軟了。

一開始的時候,我真的是想要好好對你的。

我只最後求你一件事……

是什麽?他問。

可她忽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柳江茵躺在那裏,脆弱地含着眼淚看他,恍然又變回了起初跟着沈自唯到他家裏來的那個美麗的女人。女人早在長年累月的病痛與野火般求而不得的愛戀裏變了形,在絕望中抓住那個毫無反抗力的男孩,把他跟她一起拖了下去。沒有慘叫,沒有濺血。被一寸寸淩遲了的孩子仍然活着,把那副微笑着的面具晃晃悠悠地挂在臉上,自以為高明地企圖遮住那副支離破碎的軀殼。

他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

他注視她的眼睛,見那兩張薄膜裏是像是調岔了的水彩顏料,是近似于黑的顏色,卻顯得十分混沌,像是老屋牆上退了色的,髒污的花玻璃窗。醫院的藍色牆壁在搖晃,暮光從床的一邊退到另一邊,退出病房,其速度緩慢且反複無常,卻終于完全消失在窗口。

那是最後的歸宿。

他看着柳江茵的臉像波紋一樣融化進永夜裏,在長久的黑暗後,寂靜裏終于嵌入了另一個女聲:

“淇山自然風景區即将到達,請乘客做好下車準備。淇山自然風景區……”

星期六的早晨,獨自進山的沈霁青在山腳下的一條小路上遇到了一行三個結伴來此地游玩的男人。

“你也是要去看瀑布的嗎,大兄弟?”

三個人的年齡看起來比他要大上一些,但看起來最大的那個目測也不會超過三十五歲。

沈霁青不願花費精力去記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加上想着今天之後都不會再見面了,只簡單地靠他們的外貌特征來區分:眼鏡、大胡子和瓜皮帽。其中大胡子格外神采奕奕且健談,見沈霁青恰好走了和他們一樣的路,便抓住他不放,一副恨不得與他稱兄道弟的模樣。

像他此前竭力維護又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的一切社交一樣,沈霁青內心是十分不耐的,且他今日還有最重要的計劃去做。但多年的習慣還是令他當即笑道:

“是啊。淇山的小瀑布是挺有名的,我特意留到臨走前的最後一天來看。”

瓜皮帽聞此稱贊他“英雄所見略同”。

他看起來最年輕,手裏躍躍欲試地端着一架看起來十分專業的單反,幾乎見到什麽就拍什麽。在他興致勃勃地把頭紮進草叢,一個勁兒地拍石縫間郁郁蔥蔥的明黃色小野菊的時候,眼鏡開始與沈霁青攀談。他是一個憂郁穩重的男人,鏡框圓圓的,顯得十分喜劇化。

“我們上次來是去年深秋,到處都是落葉,整座山看起來跟散文裏寫的似的,就是倍兒冷。夏天就好多了,而且不少花花期還沒過。喏,你看這種野菊,到深秋就沒幾叢還開着了,現在山腳下全都是,連石縫裏都有。你也是昨天剛到的嗎?”

沈霁青順手從旁邊的一處草叢裏掐下兩朵指甲大小的野菊,放在手裏反複把玩。他星期五一整天都沒能上山,被這許多花截在了山腳下,尋了一處石階從早坐到了晚上。這些花給他一種他房間裏那朵金盞菊活過來了的錯覺。

“是啊,”他笑道,“累得要死,就在客棧周圍溜了溜,這不今天一大早就上山來了嗎。”

這時候瓜皮帽拍完了花,一行四人便一同沿着山路向上行去。許多路都是一面靠山崖,一面圍着粗木圍欄,向下眺望,彌望都是深深淺淺的樹頂。石澗間流過細細的水,像是發育不良的瀑布。如此走了近一個鐘頭,他們抵達了半山腰上的一座小型建築,看外形是一座山廟。

他們繞到正門,見它大概也是荒廢許久了,裏面只有空空的供臺,不知此前供奉着的是一個什麽神靈。

出于敬畏,瓜皮帽按耐住了沒沖進去拍照,只在外面拍了一圈。等他的時候,沈霁青自己卻進了空廟,幾分鐘後才出來。

“裏面也沒什麽可看的,怎麽轉了這麽久?”大胡子好奇問。

“就是拜一拜,求一求家裏人一生平安喜樂什麽的。你別說,這種野廟有時候可靈了。”

他這麽一說,眼睛先來了興致,和兩個同伴先後進去各自都拜了拜。

拜完野廟,四人繼續上山。越往山上走,路邊的小野菊就越少,最後竟完全沒有了。但相對的,山上是水流也漸漸增多,幾乎走幾步路都能看見一點山澗。在他們沿着山腰按指南行走的時候,還遇到了一條四五米寬,不到膝蓋深的溪流,便紛紛脫下鞋子,挽起褲腳,淌了一回水。

溪流有些湍急,因此走過來還費了一番功夫,好在所有人都很小心,倒也別有趣味。他們不在乎濕了一半褲子,又拖着水跡走了一段,便是瀑布。

三個人裏除了瓜皮帽,其他兩位都是單純來賞景的,故而他們在瀑布處只逗留了到午後就預備沿着來時的路下山。

為了打發時間,四人下山的時候還玩起了猜方向的游戲,就是一人手持指南針,另外三人猜他們在往哪邊走,然而常常猜不準。單件的指南針被眼鏡忘在了客棧,沈霁青便把手機借給他拿着,用裏面的指南針軟件湊合着使。

下山的時候沈霁青還在感嘆:“今天陽光真好,好得我都舍不得走了。”

“好雖好,但該走不還得走嘛。”

沈霁青好脾氣地一笑,承認道:“是這個理。”

山路并不彎彎繞繞,因此回到半山腰的時候,他們再一次到達了來時的那條溪流。這時候水相比早上漲了起來,目測得有一米深。大胡子先下水。

“你們可得小心着點兒,我看這水有點急。”他走了幾步後說。緊跟着他的是眼鏡和小心地護着攝影設備的瓜皮帽,三人走得全神貫注,而沒人注意到走在最後的沈霁青并沒有像來時一般挽起褲腳。

直到三個人都過了溪流,才開始注意到沈霁青仍然站在水裏。水流越來越急,水面也開始上漲,已經淹到了他的腰部。

“你怎麽不走了?” 大胡子回過頭問。

但是沈霁青沒有回答。

他站在小溪中央,似乎對岸上的人露出一個奇異的微笑來,又似乎什麽反應也沒有。随後他向前一步,卻仿佛是腳下被絆了一下一般,身形一晃,好歹迅速堪堪站穩了。

可沒等他再走幾步,腳下就又是一踉跄,緊接着整副身體便全然失去了重心,向水流向的那一邊摔去。

在一秒鐘內,他徹底消失在水裏。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5

莘西娅不再是什麽都記不住的小嬰兒了,程姜也不再是初來乍到,看什麽都帶着三分陌生的人,因此沈霁青這一次一走,他們兩個都不太習慣。

“他還回來嗎?”星期五的晚上,莘西娅一下一下地揪兔耳朵。

“他當然回來。”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呀?”

“後天就回來了。”

話雖如此,好不容易把莘西娅哄睡後,程姜出了房間,卻又不知道該去做什麽了。沈霁青在家裏的時候,他們會在客廳裏一起打發時間,有時候是各做各的事,有時候是聽沈霁青在那裏瞎貧。

可是一想到他這幾天都不在家,程姜便又莫名地不想到空蕩蕩的客廳裏去了。

他站在樓梯口往下望了半晌,下樓關了燈,直接進了沈霁青自己的房間。沈霁青的房間一如既往地整潔,窗簾拉着。程姜記得後面應該有花,但拉開簾子一看,裏面是空的。

那花大概早就謝了。

程姜把窗簾重新拉好,順勢坐在了窗臺下的沙發上,在擁擠在一堆的沙發靠墊中找到了一席之地。

他心如亂麻地靜坐了許久,才開始慢慢把所有墊子疊放在小沙發的一端,形成一個小小的墊子塔。

這樣擺放後,他覺得賞心悅目多了。

不過把所有墊子都拿起來後,他注意到之前被蓋住的沙發夾角裏有一只皺巴巴的藍色便簽紙紙團。程姜把紙團拿起來,用手指輕輕撚了一下,紙團便伸展開來,露出裏面一行潦草的小字:

SDS CBCBB CBACC DCBAA BABDB/ 65。

他越看這行字母越覺得眼熟。料想莘西娅已經睡熟了,他當即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床頭去拿那本《琴吻》進行比對。

CACBA CAACB DDABA CBBCB/ 58。

SDS CBCBB CBACC DCBAA BABDB/ 65。

兩行字符裏不管是字母排序風格還是後面的小數字都基本上如出一轍,唯一有顯著不同的是便簽紙上前面潦草被塗掉的“SDS”。假如小說上面的字符真的是習題塗鴉,那便簽紙上的又是什麽呢?

也許它們的格式這麽像是巧合,又也許沈霁青沒有說真話:那字符其實并不是毫無意義的塗鴉。

程姜研究一會兒,又開始覺得那個突兀的“SDS”大概能算上是切入點,便拿出手機,在搜索引擎上查詢了一下。因為看起來像是什麽東西的縮寫,所以輸入字母後,檢索界面上的內容什麽都有,像“軟件定義存儲”,“十二烷基硫酸鈉”,“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抑郁自評量表”等等。

他點開前幾個仔細看了看,自覺并沒有什麽重要信息,便下意識地覺得這個方式仍然不對,放下了手機。

電腦也一起被帶了出來,他便把它打開,慢慢完成之前兼職的最後一項翻譯工作,卻集中不了注意力。他又試圖修改完善那篇《湖中的女人》,卻也像是回到了精神失常的時候,難以做出建設性的改動。

最後他合上電腦,無意識地看向空蕩蕩的大床上沈霁青的灰藍色枕頭。

他只覺得一切時間像是被進行了慢速處理。

此時此刻,他只有發了瘋一樣想沈霁青。

星期六的時候,程姜早上就帶着莘西娅出了門。他們一起坐地鐵去林穗夢家,因為今天是約好了的第一次實地排練,目标旨在查看道具、過劇情、讨論動作處理的內容與完成背景音頻的剪輯。

舞臺劇迄今為止還沒有正式的名字。程姜只管寫獨白和舞臺指導,對于題目只是頗為敷衍地寫了個“a doll’s dance”,被林穗夢戲稱為《玩偶之舞》。

當然名字在這個階段其實并不十分重要,所以延後再議。

栾羽很喜歡“傀儡女主角”的概念,自己在家裏也做了不少準備工作。這回她沒拿鍵盤,但說話間程姜總感覺她的聲音比以前稍微大了一點點。他正疑心是否是錯覺,林穗夢明顯也發現了,心直口快地說了出來。

“我有每天對着窗戶練習的。”栾羽有點不好意思。

因為此前還沒有正式排練過,所以他們從第一幕開始。根據程姜的構想,林穗夢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只五面木箱子,空着的那一面正好是兩個正方形面之一。他們把箱子開口面朝所謂觀衆席的方向擺好,然後讓栾羽試着坐進去,再調整一下姿勢。

箱子有點小,好在栾羽身形纖細,很容易就找到了一個相對舒适的屈膝而坐的位置。這時候她說了什麽,但因為被箱子擋住了,所以聽不真切。

“你說什麽?”林穗夢問。

“對面的箱壁上有個小圓洞。”栾羽重複道。

圓洞本身并沒有什麽,栾羽也只是把它指出來而已。但在她從箱子裏爬出來後,程姜又蹲下來研究了一下洞口,試着往裏面伸了伸手,可以一直伸到手肘關節前面一點的位置。他覺得這個洞可以利用一下,但還沒有具體的設想,只是一直在心裏琢磨。

在他心裏翻來覆去想那個洞的時候,栾羽又按照計劃展示了一下她對于“提線木偶一樣的肢體動作”的理解,先跳第一場。

這一段裏,栾羽要完全以動作模拟出女主角撐着傘蹲在地上讀盒子裏的舊信、跑到郵筒裏查看,發現男友在最新的一封信裏問她是否願意和他一起去巴黎的場景。動作幅度不大,唯一的道具是一把紅傘。

她有點扭扭捏捏地擺弄了半天動作才示意開始,林穗夢便一摁手機上的開關,開始放她自己配的音:

“他今天向我來了信。……”

栾羽自己确實費時間編過舞了。她把雨傘架在肩膀上,蹲在地上一點點假裝扒拉地上的信箋。因為動作幅度本來就很小,她刻意在每個動作之間都做了一點停頓,真像是手動操縱行為的木偶一樣。等需要大幅度動作例如伸展雙手與跑動的時候,她則均按照關節順序移動身體,像是有看不見的線一點點把她拉起來。其中更有一個跳躍的動作,被處理成一瞬間裏雙腳腳尖虛虛着地滑開,像是木偶操作者在把線放得太短的同時把整個玩偶向旁邊扯了一下。

林穗夢只放了一段錄音就結束了。

她開始說些贊美的句子,栾羽聽罷也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笑。別人笑起來是捂嘴巴,她笑起來時捂着眼睛,從指縫裏往外看人,露出來的下半張臉唇紅齒白,單看是個清秀标致的美人。

她的眼睛說是畸形,畫了滑稽的眼妝也不算什麽。莘西娅無事可做,只好奇地看她,只要栾羽一空下來就在她腳邊轉來轉去。栾羽倒也很喜歡她,趁午間休息的時候還坐下來替她重新編了頭發,是一種程姜也叫不上名字的複雜發型。一根辮子從左鬓角一路斜下着編到右邊,每編一個骨朵就挑起一縷外層的頭發,看上去十分具有層次。

程姜圍觀了一會兒,覺得這個發型在什麽地方見過,半天才想起來這是尤璐璐梳過好幾次的樣式。

不知為何,他又想起了沈霁青。

他五味雜陳地坐下來,一聲不吭地跟栾羽學了學這個新發型的制作方式,由熱心群衆林穗夢當模特。

因為初上手,所以編出來的造型有點歪歪扭扭的,最後還是栾羽妙手回春。

回春之後,休息時間便差不多結束了,栾羽的動作需要再重新表演幾遍。她的舞蹈本身他們挑不出問題,但畢竟是敘事劇,每隔幾個動作都要被叫停,由程姜反複指導能把動作表示清楚的動作幅度與角度。這是非常耗時的工作,只有不到十分鐘的場景花了近四個小時,最後他們開始整理視頻資料。

這一段裏視頻的關鍵作用是體現出女主角回憶裏與男友戀愛中的旖旎氣氛,于是選用了栾羽不露臉在花叢裏跑的鏡頭與她只有雙手出鏡擺弄花卉的兩段。

此外,因為臺詞裏複述了許多她信箋裏收到的內容,于是程姜還從網上随便找了幾段情書,用盡可能粗犷的字體湊了湊抄了,裏面找地方插入了臺詞裏的引用,最後再用攝像器材在紙面上飛速掠過,只在關鍵詞上多做停留。

如此除了關鍵字,其他字跡都看不清楚,目的是為了塑造出朦朦胧胧的浪漫感。

程姜帶了U盤,在林穗夢的高配大臺式電腦上操作,試圖把三段內容融洽地拼在一起。他快要拼完的時候,房間裏忽然有手機唱了起來,是熟悉而舒緩的大提琴聲,卻莫名地令他心煩意亂。

坐得最近的林穗夢順手拿起手機,“小程的電話——備注叫’霁青’。是你的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或許有人想說點什麽嗎?)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6

他看見外欄內的公園磚牆前高高飄起一只湛藍色氣球。氣球旋轉着升空,被包裹在天空裏,像一只深色泡泡。他在盡力跟上前面大人步調的同時分神給它,希望他能顧及着自己的步子慢點走,但又不敢和沈自唯說話。

他看見落滿雨滴的,冰冷的玻璃窗,外面是朦胧的小區一景。在黑暗裏,有白得刺眼的車燈破開雨幕。

他看見柳江茵穿一條蝶翅藍色的長睡裙,在客廳裏徘徊行走。腳步聲讓他想起自己曾無數次想象懷念的媽媽,但心裏知道真人和他的想象根本是兩個人。她停住,偏過頭,溫柔而森冷地對他微笑。

他看見只有在火車上才能看見的金色麥浪。

他看見從上往下凝視着他的一副副藍色無紡布口罩。四肢在無邊痛楚裏猶如被剝皮後的動物一般抽搐,他艱難擡頭,目光所及之處只有身上的藍白條病號服。

他看見他所熟悉之至的,鋪滿淺藍色壁紙的房間。

他看見一條暗黃色的女式長絲巾,旁邊墜有同色流蘇。他把它戴上,摘下,再戴上。一米遠的距離處,一個年輕男人正在同一個嬰兒低語。

他看見道路上的指示路标。藍底白字,上書:直行至出口。

他看見盤子裏一份份方形的、褐色的迷你奶酪夾心面包。

他看見一個人從階梯上跳下來跑向他。那人脖子上松松垮垮纏了好幾圈海藍色毛線圍巾,跑起來時圍巾飄向身後,像是一朵雲。

他看見一個亮黃色的盒子。小小的立方體,裝在西班牙語包裝的塑料盒子裏,被留在塵埃深處。許久後他把它重新拿出來,見标題上寫着“幸福”。

他看見一只一閃而過的橘貓。

他看見那個他視若己出的孩子牽住他的手,蹦蹦跳跳同他一起走回家。她擡起頭看他,巴掌大的小臉上有一雙藍得近乎透明的眼睛。

他看見手繪出來的亞麻黃色底色的封面,上面畫了厚重的大提琴,每一根琴弦都絲絲分明。他年少時,他還未曾四分五裂時那麽熟悉的大提琴。

他看見漫山遍野的金盞色小野菊,那是他或許至死都抵達不了的明亮之地。

他看見無窗的玄關裏并不存在的陽光,不然為何程姜的眼睛會在他靠過去的那一刻呈現出淺金色?他們在并非雙方同時知情的死別前擁抱彼此,分離時他見他眼睛上光影處各描出一條細細的線來,下面有睫毛投下的小小投影。他想要如詩所言地吻他一次。他沒有機會了。

程姜的嘴唇在動,但他聽不見;他在後退,離仍然在玄關處等待的人越來越遠。時間靜止了,他感覺忽冷忽熱,似乎有幾滴陽光濺在他臉上,而不遠處慢慢聚攏起的一個人影隐在光暈裏對他招手。

他知道那是誰。

他本能地、竭盡全力朝那個方向伸出手去。他的淚凝在半空,消失在氣流裏。

有人在他耳邊說:

“我等你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超短的一更~

關于程姜為什麽叫程姜以及沈霁青為什麽叫沈霁青。

寫《玻璃人》的時候正好看了《水形物語》,受到色調使用的啓發,所以給了這篇藍黃調。如果之前有仔細觀察,應該也有注意到霁青自己大多數的相關元素(e.g. 牆紙,車)都是藍色系的;而程姜的大多屬于黃色系。他們一直在把自己色系的禮物送給對方,所以慢慢慢慢的其實是有一種色彩上的融合……還有莘西娅,黃色調的名字和藍眼睛,其實是雙色調的小孩呀~

最開始的自制封面其實是有彩蛋的,用來組合的兩個色號正好是【霁青】和【姜黃】,不過現在好像過期顯示不出來了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7

“喂?你好,是沈……咳,(小聲:他說他叫什麽名字來着)是沈霁青家屬嗎?我看你在他手機的緊急聯系人頁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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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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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