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撒花! (30)
姜不記得他是怎麽接起電話的了。起初他聽見一個粗礦到有點陌生的聲音,還以為是沈霁青的又一個玩笑,但等那個聲音說到了第二句話,他才意識到那本來就是個他從未聽過的聲音。
也許電話那頭還是他熟悉的人,又一個玩笑,因為他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麽。它在說一些關于沈霁青的事,關于沈霁青……溺水……死了?
沒有。
“淇水醫院……”
林穗夢第一個看出來他臉色不正常。他心神恍惚地三言兩語說了,栾羽先明白過來,小聲驚呼了一聲,因為分貝大小與她及時的遏止并沒有驚動唯一不明所以的小女孩。
程姜要第一時間趕到醫院去,兩個大姑娘主動自告奮勇去替他照顧莘西娅,什麽都先不告訴她。
“淌水時被沖到下游,好險一只胳膊卡在岸側伸出來的灌木上……吓死老子了,得虧景區還有富餘的小車,不然等救護車來……”
他跑出林穗夢家的時候才後知後覺地覺得天暈地轉。
他要去做什麽來着?攔一輛車去——不,先不去醫院,先回家。把銀行卡拿上,他清醒地想。不知道這裏的醫療是走什麽程序,要是要先交錢再搶救……醫療本可以現買。他自己的銀行卡上的錢可能不夠,得再拿一張沈霁青的卡。
萬幸他未雨綢缪,臨走前把一切密碼信息都留給他了。
“左,(背景音:不對不對,是另一邊)啊,是右腿扭傷,左臂受撞擊骨裂,全身多處軟組織損傷,還有……(小聲:哎!你別走,剛剛那個大夫是怎麽說的來着,肺感染?不是?)喂,喂?在聽嗎?”
從林穗夢家開到小區裏花了一個半小時,因為堵車。淇水醫院在城市的另一頭,因為離市中心遠了,所以到後來開得飛快。出租車穿過好幾條暢通無阻的大道,在程姜不安的催促聲中,前車窗裏終于開始隐隐約約見了山影。
夏季的白天格外長。這時候已經過了七點,天卻仍然亮着。他坐在後座,被天光晃得渾身發抖。
為什麽天還亮着?他六神無主地想。
淇水醫院是距離淇山風景區最近的醫院,雖然算不上什麽大醫院,但因為風景區裏的溺水事故并不少見,所以這部分的醫療還算完善。程姜一到地方就立即給沈霁青的電話號碼打回去,按照指引上了三樓,忽然停住了,因為看見了一個以前認識的人。
“小段?”他遲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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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老頭的女婿小段一見他也大吃一驚,很快說清了原委:正是他們及時發現,又打電話來知會他。他穩住心神和他們挨個握了手表示感謝,又得知他們三個合起來湊出了沈霁青的搶救費,于是又挨個留了聯系方式,好出去後把錢還上。
“耽誤了你們出來游覽,不好意思。”
他覺得自己又開始說不清楚話了,一片囫囵地又是道謝又是道歉。随後他抓住一個過路的護士,好半天才把意思表達明白,請她領他去沈霁青的病房。在年輕的姑娘大睜着眼睛沒聽明白他的意思時,一個想法飛速掠過了他的腦海:
也許他還是來晚了:沈霁青已經死了。
好在她很快還是明白了,引着程姜一個人進了病房。
醫院是小醫院,房間裏的燈用得大概不是什麽好材料,白得有點刺眼,像是在照博物館玻璃櫃裏的一件展品,顯得床單和露在外面的人的皮膚連成了一片。程姜只看了一眼就條件反射地避過臉去。
我不認識這個人,他想。沈霁青到哪裏去了?
躺在床上的這個藍色的,脆弱的,浮腫的人,我不認識他。他是誰?
他覺得天花板似乎歪斜了一下,一時間差點塌下來,卻毫無聲息。程姜被這一晃直接晃到了地上,膝蓋着地,好一會兒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那震動其實只是因為他自己的一邊膝蓋軟了一下。
沈霁青的那只完好的手就搭在他眼前,他伸出手,飛快而又抖抖索索地在那幾根發青的指尖上小心翼翼地攥了一把。
随後他把雙手按在床沿上,慢慢聚攏起了一點力氣,站起來走了出去。
沈霁青已經第一時間進行了X線胸片檢查與肺部的消炎處理,雖然起初出現了肺水腫症狀,但因為十分輕微,已經通過吸氧大致解決了。心電圖和血常規通通也查了一遍,并無大礙,且因為他遲遲未醒,所以醫院也給他做了腦部CT。
萬幸他雖然在湍急的水裏不知待了多久,卻既沒有嚴重的撞擊傷,也沒有腦水腫與大腦缺氧之類的顱內傷,生命體征一切正常。經醫生判斷,昏迷不醒大概是由于手臂上的粉碎性骨折所導致。
骨折處已經都複了位,上了夾板,而手臂上的破損較重,可能還需要進一步手術進行內固定。
沈霁青的所有物只剩下中途交給瓜皮帽忘了要回來的手機,背包已經被徹底沖走,找不回來了。雖然碎成了幾塊的關節聽起來令人驚心肉跳,但程姜後來才知道,假如不是這只手,他現在大概已經在認屍處了。
他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後怕不已。
據仍然等在外面走廊上的三個人裏的小段所說,沈霁青一摔倒在水裏,他們幾個就覺得大事不好。他們在岸上喊了幾聲,又拿正好帶着的綁箱子的尼龍繩拴在水性最好的大胡子腰上,讓他下去探了探,這時候已經見不到人了,于是當機立斷往下游的方向一路狂奔。沈霁青在水裏沉沉浮浮,中途一只手像是刻意往身前的方向伸了一下,正好把他整個人卡在了一根伸到水面的灌木枝幹上,被讓他被徹底沖走。
因為被卡住的角度很巧,所以他的肩部以上露出了水面,直到三個人把他拽上來,都差不多還有氣。
“就是有一點,” 忽然小段說,“這麽說可能有些不太好,但我總覺得你朋友當時過河的時候就有點奇怪。”
瓜皮帽立刻接上:“對,我就說我怎麽覺得不對勁兒。我們把他撈起來的時候他是穿着鞋子的,好像壓根就沒考慮過之後他要怎麽一路濕着鞋回去。”
程姜猶猶豫豫地解釋:“他平時很少出戶外運動,是不是沒有這類常識?”
“不會。”大胡子斬釘截鐵地說,“同樣的河我們上午剛剛淌過一次,他那時候就知道要脫鞋。再說他兩次都是最後一個過河的,就算忘記了,看見我們幾個的動作,也應該想起來了。還有個事兒,我想了一路了:不知道是我看花眼了還是怎麽地,我總覺得他掉下去之前好像……對我笑了一下?”
“別看我,我不确定。”瓜皮帽說。
“他好像笑了,又好像沒笑。”小段皺着眉頭,“沒笑吧?你确定你沒看錯?”
大胡子說他看得千真萬确,他們三人對視一眼,忽然都互相明白了彼此的意思。見程姜仍然顯得雲裏霧裏,小段終于十分委婉地試圖問:
“小程啊,你的朋友最近的精神狀态……怎麽樣?”
程姜本來就對“精神失常”這類詞語比較敏感,剛要出聲否認,又忽然想起前段時間沈霁青無故消失的雨夜,不由得停住了。在他茫然思考的當口,大胡子已經心直口快地挑明了話茬:
“……沒有自殺傾向什麽的吧?”
小段和另外兩個程姜沒分神記名字的人留在走廊裏沒走就是為了同他說這麽一番話。等把心裏堵着的一番困惑都倒給了接着的人,他們就準備回客棧落腳了,只留下程姜一個人坐着。
他覺得自己像是防水布做成的咖啡過濾紙,倒進來的東西濾不下去,在小小的漏鬥裏沉沉浮浮,最後實在盛不住了,又開始往外漏。
他蒼白地想:他們在胡亂說些什麽呢?
倉皇間他覺得四肢發冷,于是把雙手抄在外衣口袋裏,沿着空間狹窄的小病房慢慢地踱步。他本來不太敢回到沈霁青的病房裏去,光是一想到他那樣子就覺得受不了,但又害怕他萬一什麽時候醒過來在床邊看不見人,于是還是進了屋。他右邊兜裏有一張硬硬的紙片,是他早上順手揣上的沈霁青給莘西娅畫的一張小畫片,本來要給莘西娅的,但他忘了拿出來。
畫面上是熟悉的火柴人。兩高一矮三個人像在一條小路上走着,圈圈上都是誇張的代表着笑容的弧線。這張背面沒寫字,只有一個年份和兩個點。程姜反複看着它,雖然不是畫給他的,卻仍然感覺到了一點安慰。
可是忽然他頓住了。
程姜把畫片舉起來,又重新細細地看沈霁青的火柴人。火柴人仍然在排成一排傻傻地大笑,但他此時只覺得它們看起來很熟悉,熟悉得可怕。他自己畫小人的習慣是小豎條的眼睛,有些像是倒梨形的人臉,與圓邊方塊形狀的身子。
大多數人畫火柴人不是這樣的,只是他自己喜歡這種稍微複雜一點點的畫法,但沈霁青的小人與程姜畫出來的特點一模一樣。
沈霁青是刻意模仿程姜畫畫的風格來畫小火柴人的。
細究下去:
沈霁青是刻意模仿程姜說話的風格來寫字的。
作者有話要說: 我想了一下,因為前一章實在太短了,不多發一章出來有點讓我良心難安……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8
沈霁青不是沒畫過火柴人。在他們做過的那個尋寶游戲裏,他就畫過一幀有小人的場景,裏面的人物程姜記得清清楚楚,就是一個圈下面一根線。既然是他自己要給莘西娅的小插畫,完全沒有必要去模仿程姜畫畫的習慣。他自己畫畫也很難看,但同樣富有特點。
照着程姜的筆觸畫畫寫字完全沒有意義。
除非他想要模糊什麽概念,但程姜又覺得頭痛得厲害,想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但往火柴人的方向一想,他又意識到了一件十分不正常的事情。
滿滿一盒裁好的紙,至少有幾十張的畫好的或是寫好字的小白紙,卻讓程姜一次只給莘西娅一張。既然要讓她睹物思人,一次性地多給她一沓效果不是更好,一張紙上能有多少內容?
明明他三天半後就回來了。
為什麽?除非……
除非沈霁青知道她會等很久。
除非這些畫片的用處不只是他規劃出門的四天,而是被無限拉長的未來。他要模糊化自己的存在,要用這些畫滿了火柴人的畫去安慰那個不再像以前那樣容易就忘記了他的孩子,讓她在一盒摻雜着極容易被仿制繪畫的小插圖和與她親生父親無限重合的筆觸習慣組成的謊言中漸漸忘卻一個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人。
他為什麽不會再回來?
程姜沿着這條線繼續回憶沈霁青臨走前的那個早晨。
那個他從未想過會出現的長久的擁抱,沈霁青對仍然熟睡的莘西娅的執拗的告別,甚至是連密碼都寫得清清楚楚的銀行卡與保險櫃的密碼……
莘西娅最後看了他一眼,關上門。
沈霁青也會自殺嗎?
有一滴冰冷的東西凝在程姜額角,此時慢慢沿着眼眶淌了下來。
程姜心亂如麻地在病房的小椅子上坐了許久,才想起來要恢複與外界的聯系。
他把口袋裏的手機拿出來,裏面林穗夢和栾羽在他們三人的Telegram信息群裏面發了密密麻麻一長串信息。他慢慢從頭往下讀,裏面說的是後面的視頻已經看着分類剪輯得差不多了,寄放在她們那裏的小女孩很好,又問他這邊是什麽情況。再後面又說栾羽臨走的時候把莘西娅帶上了,因為她住在市中心一片的位置,作為舞蹈老師的時間又很靈活,在她那裏過夜比較方便。
他給她們挨個打過去電話。
程姜本來在人情世故上就不太在行,這會兒更是無暇組織語言,只記得要道歉和道謝。
林穗夢知道他這點難處,不斷表示這不算什麽大事。雖然不知道他和沈霁青之間這點彎彎繞繞的事情,反而歪打正着地安慰了他一通。到了栾羽那兒,莘西娅已經睡下了,兩個相顧無言的人先是冷場了半晌,随後程姜颠三倒四地說了許多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麽,栾羽那邊也沒有回音,大概也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最後才說:
“這邊你不用擔心。我一個人住,她過來很方便的。”
程姜眼眶一酸,險些掉下淚來。
以防萬一,在沈霁青醒前程姜不打算給他轉院。又因為淇水醫院離家裏有近四個小時的車程,一來二去的頗費時間,程姜怕沈霁青醒的時候孤零零地一個人,便打定主意這幾天盡量不回家。他下定了決心,戰戰兢兢地給單位打電話請求延遲一個星期的上班時間,又去安排讓莘西娅先在栾羽處住幾天。
雖然覺得十分不好意思,但也別無他法。
栾羽本人還沒睡,表示這都沒什麽:白天的時候順路送到幼兒園去,下班後再接回來就行了。
程姜記下了人情,給病房拉上了窗簾。
此時已經過了夜晚十一點,他卻被無名的恐懼蓋住了睡意,把椅子往病床處又挪了挪,漫無目的地幹坐着。
他眼睛不敢放在床上,卻仍然耐不住一搭一搭地往那人的臉上瞟,像是看驚悚電影的小孩子,既怕主角什麽時候血肉橫飛地斷了氣,又耐不住好奇心是不是撩兩眼。
他想起沈霁青是下午送進來的,中午的時候仍然在山上,想必是一塊面包湊活着吃的。程姜無事可做,一會兒怕他餓,一會兒怕他渴,到了夜裏又怕他冷。他一整晚都被八爪魚一般抓在他身上的錯覺萦繞。甚至他半夜起身出門的時候,往衛生間只走了幾步,腦海裏就有一個聲音在尖叫:
他醒了!
不可能這麽湊巧。
他反駁,但強撐着走了兩步,又只能繳械投降,跌跌撞撞地重新跑回去,盡可能輕手輕腳地拉開門一看,躺着的人仍然靜得像死。
如此反複折騰了三四次,他才解決好生理問題,心安理得地回到那張令他坐得快感覺不到下肢的椅子上去。
程姜靜坐了一夜才覺得心堪堪落了下來,但白日一到,需要他走開的事情就更多。他一到早上就得去聯系護士準備給沈霁青的鹽水和流食,又加上一系列其他瑣碎的護理事項,好不容易得到一點喘息的時間,又發現電量已經降到百分之五十以下的手機鎖屏上有一個來自栾羽的未接電話。
他正要撥過去,栾羽手打的信息先進來了。
LY:小姑娘早上哭過一場,已經好了。如無急事,勿回電話。
他呆呆看了看那條信息,怕待會莘西娅要同他視頻,就出門要了把一次性刮胡刀,在公共衛生間把自己捯饬幹淨,再找護士要了張創可貼,準備等通完電話再貼在下巴剛剛手一抖劃出來的小傷口上。
莘西娅接了電話,說話的時候聲音裏還帶着一點沒來得及散去的哭腔。
她躊躇了半天,才問:
“你們什麽時候回來啊?”
他又問了問她在栾羽家裏是否習慣之類的瑣碎事情,絞盡腦汁搜刮出一些能有點哄人效果的詞句,同她念叨了許久,最後還再三叮囑她在他不在的時候要懂禮貌和聽話雲雲。
他一句一句說,莘西娅不管聽沒聽清楚也都一一應了,乖得幾乎有些可憐。
程姜在挂電話前反反複複地同她承諾說:
“我最多再過一天就回來看看你,好嗎?我保證最多一天,最多一天。”
女孩嗫嚅着小聲問:
“可以拉鈎嗎?”
他在電話這邊聽得心如刀絞,只恨自己分不出兩個來同時顧着兩邊,只是兩相權衡,沈霁青這邊暫時更需要人。莘西娅是不可能被帶到醫院這邊來的:先不說這裏的設施和家裏的有天壤之別,比起讓她和他們暫時分離幾天,叫她親眼看見沈霁青當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對她可能造成的心理陰影只會更大。
程姜自己小時候看見童話書裏一只流血的鹿都能夜半吓得半死,想必比他那時候還小了幾歲的莘西娅的承受能力也高不到哪兒去。
而即使是作為成年人,程姜也已經覺得自己随時可能跟貓老頭似的要犯心肌梗塞了。
他十一點鐘才開始覺得餓。因為前一天受驚過度,完全沒想起來吃晚飯,這會兒餓得七葷八素,不得不到醫院對面的一家髒兮兮的小便利店打包了一袋子快餐食品,回來的時候因為心裏慌張還險些被小路上的一輛摩托車帶倒。
摩托車絕塵而去,程姜自己拎着一只大號塑料袋茫然地站在路口,忽然有一個念頭升起來,沖他狠狠抽了一鞭子。
現在他是三個人裏唯一能被依靠的那一個。現在他是主心骨了。
主心骨本人滿心誠惶誠恐了一陣,終于心神穩定了下來,堪稱平靜地又折回了馬路對面,在一家看起來有點髒兮兮的小餐館裏點了一碗熱粥吃,順便又借了充電器把手機充滿電。
等待結賬的時候,程姜忽然又想起大半年前自己那檔子事來。那時候自己每天也過得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沈霁青一個人既要操心着莘西娅,也要照顧着他,是不是也像他當下一樣呢?他越想越覺得悲從中來,心情一低落,又開始思考沈霁青疑似自殺的這回事。
收拾好東西上樓的時候,他心裏既憂心沈霁青仍然久睡不醒,又怕一進門的時候見到他已經起來了。
他同樣也有許多問題急切地想要問他,但等真的開始組織語言,又發覺因為不敢刺激到沈霁青,這些問題一個都沒法直接問出來。
最後他把沈霁青這邊的事務安置妥帖,先下定決心聯系了栾羽,下午就回去了一趟。看過莘西娅後他又回了家,把沈霁青平時常用的日用品裝了一個大包,簡單清理了一下家裏落了灰的家具地板,才在晚上的時候趕回醫院,中途在車上補了一覺,總算是擺脫了手足無措的混亂局面。
三天後,在星期二午間時,沈霁青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89
沈霁青睜眼前先聽到了一陣細小的聲音,像是有人在折疊皺在一起的厚塑料紙。他恹恹地聽了一會兒,才開始分神想起為什麽自己還能聽見東西的問題。
答案顯而易見:他沒有死成。
噢。
什麽?原來……
身體因為長時間躺着而十分僵硬,痛感也因為剛剛蘇醒而有些遲鈍,周圍除了微弱的折疊塑料紙的聲音外靜悄悄的。他不是很在乎自己現在究竟在哪裏,便仍沒有試圖睜眼,而是盡可能地回想了一下記憶斷片前最後的圖像。
那畫面非常奇妙:像是剪輯連貫的電影一樣。
前一幀還是岸上色彩鮮明的人像,随後鏡頭下移,畫面裏呈現出色差分明的黃藍色,又終于進入了水裏。他看見從自己嘴邊升上去無色的泡泡。
他當時就該自己一個人上山找地方的。
沈霁青如此轉着圈地想了許久,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麽至關重要的事情。
窸窸窣窣的塑料紙聲已經停止了,随後是一個人的腳步聲,從他床邊的位置開始響起,慢慢往床腳的方向去了。
他這才想起要睜開眼睛。
從他的角度,他只能看見一個背影,但這不妨礙他因為久不使用而遲鈍的大腦在第一時間認出來那是誰。
在看見程姜去扔用過了的面包包裝紙的背影的第一眼,他先是本能地感覺到了一絲少有的喜悅,進而又覺得活過來其實也很好。
程姜已經轉過身,看見他後先是下意識地愣了一下,随後臉上浮現出一種小心翼翼的驚喜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恍然覺得程姜又回到了去年的這個時候,蒼白、疲憊、膽戰心驚。
他看着程姜,程姜也在看着他。
馬上程姜就要走過來了。
程姜,他是連接他死亡和幸存之間的橋。一起身,一開口,他就會飄離自己好不容易才抵達的寧靜彼岸,回歸讓他逃避又留戀的現實世界。飛速飄動,從上往下,類似失重的驚慌包圍了他,那是終于清醒過來後的恐懼。
他在方才的那一剎那有多麽慶幸自己還活着,這時就越怨恨自己為什麽還沒能死幹淨。
雖然是中午,但由于天氣的緣故,并沒有多少陽光進來。程姜自己沒有心思看書看報打發時間,又顧及着有昏迷病人,仍然秉承着節約能源的想法關着燈。
于是這時候沈霁青從躺着的角度看向他時,恍恍惚惚竟覺得他正被吞噬在一小片灰得發藍的陰影裏。
但也許程姜還不知道。
他只能這麽想,不然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程姜。
自殺是一件嚴肅的、聳人聽聞的事情,而像他自己這樣的人完全不該有這方面的動機:這與他的人物設定不相符。要不是因為這個,他為什麽不直接在屋子裏上吊割腕?他之前計劃得很好,覺得只要成事就一了百了,壓根沒考慮過他會落到“未遂”的境地來,很可能是因為第一次往往沒什麽經驗。
但要說第二次,他在短時間內也攢不起勇氣去繼續實施了。
總而言之,他這會兒不得不硬着頭皮回來看自己留下的爛攤子。不知道多久的放空還是給了他一些喘息的餘地,讓他能折回去細細思考如何給這場生疏的死亡騙局收尾。許許多多想法在這一剎那閃過沈霁青的大腦,他跳躍着揮舞捕捉網,而捉到的每一個念頭都在提醒他:你已經露了太多馬腳了。
就算程姜現在可能還只當這是意外,但等他回過味來,肯定能意識到整件事情分明處處透着蹊跷。
沈霁青苦中作樂地想:還好之前還是把絕筆信撕毀了。
他看着程姜慢慢走到他能看清楚的地方來,坐在了椅子上,期間眼仁一直定在他臉上。
程姜局促不安地蠕動了幾下嘴唇,才問:
“你要喝水嗎?”
一見到沈霁青睜眼,程姜又覺得終于能安下心來,又想哭。
好在他借着從門口走到病床前的一小段距離清理了一下情緒,如履薄冰地挑了一系列“餓不餓” “渴不渴” “手痛不痛”之類無關痛癢的小問題出來。沈霁青躺了許久,臉部都有點僵硬了,卻仍然擠出來一個虛弱的笑容來,看得程姜覺得像是自己的肺裏夾了一根針。
他不禁又想起來自己前幾天翻來覆去想的問題。一切蛛絲馬跡都指向同一個答案,但本就不完全的線索其實并無法邏輯完整地串聯在一起。
剛剛自殺未遂的人會在醒來後這樣微笑嗎?
程姜無論如何也不知道沈霁青有任何做下這種事的動機。
如此想着,他感到心裏一塊空地向下陷去,但被另一股力量托住,讓他可以平靜理性地思考。盡管他長久地将莘西娅的自殺歸咎于自己,但那一場事件同樣是沒有明顯動機的。沈霁青,莘西娅。好像一根透明的線把兩者連在一起,但又看不清線的實貌。
但是莘西娅和沈霁青又不一樣。
在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她已經是一個緘默陰郁的孩子。他幾十年的困境在于糾結她自殺的具體動機,而非難以置信于她自殺的事實。可沈霁青不像一個會選擇自殺的人。
他不是沒有想過那個反常的雨夜。
他已經隐隐明白那個離奇夜晚之中已經埋藏了他意想不到的真相,但仍然無法豁然開朗。沈霁青自己關于“工作上出了岔子”的理由本來就有些牽強,要說他因為這個去尋死,就更加不合情理了。
他自己總無來由地覺得已經離真相很近了,卻始終苦于摸不着門道,暗地裏愁得心上都結了一層霜。
程姜在網上搜索:人為什麽自殺?
他一出冷灣,接觸到網絡或就這樣搜索。幾個他長期懷疑的理由已經爛熟于心:環境,遺傳,疾病,讓自殺者認為活着就是煎熬,生無可戀,打算一了百了。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釋莘西娅的事件,但無法解釋沈霁青的:
他對于他的過去一無所知。
但他為什麽要費神思考這些不着邊際的東西呢?
這不是如今的當務之急,程姜也知道。
沈霁青又躺了半天就可以自己坐起來,見人醒了,護士也給撤了輸液管,由程姜負責到樓下去給他帶了一小碗菜粥上來吃。他本意是讓沈霁青再在醫院裏觀察一晚,但一聽說程姜夜裏陪護沒法正常睡覺,他就死活要走。
護士最後進來檢查了一遍,确認沈霁青這會兒除了骨肉傷外沒有其他大問題,當天下午就給他們辦理了出院手續。
給沈霁青換衣服是個大工程。
他被送來時在水裏泡了許久,衣服早就不能看了,現在穿着的是寬松可憐的病號服,出院前得換成自己的。程姜拿換洗衣服的時候特意帶了沈霁青平時在家裏很喜歡的,方便穿脫的寬松短褲,但因為最嚴重的傷處在肘關節部位,所以上衣就不那麽好處理了。程姜圍着他瘦得像麻杆兒的身子蹙着眉轉了幾圈,最後只能出下下策:把他的一件短袖衫從領子中間往下剪開了一半,穿上後再拿別針別住,就這樣不倫不類地出了門。
沒有輪椅或拐杖,是程姜扶着他一路跳着走的。
沈霁青自己像個快散架的肯娃娃,還有心情開玩笑回顧往事:
“你有沒有覺得這個場景特別眼熟?”
他們兩個本來也走不快,索性就像蝸牛一樣慢慢地走。程姜給沈霁青拿的是一雙系帶板鞋,這麽跳了一路,鞋帶不知為何越來越散。程姜時刻留意着腳下,見狀立刻停了下來,生怕鞋帶散了之後沈霁青又踩到滑一跤。
此時他們已經走到醫院大門處,程姜便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在一邊,叫沈霁青扶好牆,自己蹲下來給他重新把鞋帶系緊,打一個死結。
程姜不敢動作太大,速度很慢地打結,末了一擡頭,又無可避免地近距離看了看沈霁青那條自己支棱着的腿。
腳踝處骨棱分明,像是有皮包骨頭的趨勢。他忍不住伸出手,小心地用手指捏住踝骨的左右兩側按了按,确實只有薄薄的一層皮肉,全靠不小的骨架撐着。
“怎麽瘦成這樣了?”
話音未落,他卻覺得那條腿仿佛抖了一下。
程姜慌忙起身,半扶半抱住他,生怕他又自己摔斷另外一條胳膊。沈霁青此時卻毫無危機感,甚至一把摟過程姜,把下巴埋在他肩頭傻樂起來。
“瘦了好啊,你不知道我辦公室裏的人成天都嚷嚷着要減肥呢。我們辦公室有一個大學生特逗,跟我們講一般人就是腹肌上面附了一層贅肉,只要節食就能出。你說我這樣一瘦下來,是不是已經把腹肌瘦出來了?”
程姜啞然失笑。被他這麽一打岔,兩人都心照不宣地假裝氣氛轉眼輕快了許多,很快叫到了出租車回家。等兩人一起坐在車後座上的時候,程姜才提到:
“昨天你們公司給我打電話了,因為一直聯系不到你。”
“是嗎?”
“也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把我設成你的緊急聯系人的……我就替你講了講情況,給他們拍了病歷的照片過去,先給你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慶和那邊看看,我問過了,你手肘這個位置大概需要做內固定手術,碎得太厲害了。”
沈霁青試探性地動了動手肘,“不疼。昨天……?今天幾號了?”
“6號了。”程姜低聲回答,“你躺了快三天。”
沈霁青不說話了。他似乎是又試着思考了一下這個日期和後面的“三天”分別代表了什麽,本來虛虛搭在程姜腿邊的那只完好的手無意識地抽動了兩下。他半晌才出聲道:
“那你的工作……”
“我延遲了一周入職,沒關系的。”
他們又一起靜靜地聽了一分鐘車輪聲。沈霁青伸手輕輕拉了程姜一下:
“你靠着我睡一會兒吧,離到家還久着呢。”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90
程姜到底沒敢寬心地靠在他這個差不多半身不遂的人身上。
沈霁青放松不了身子,渾身緊繃地靠在車後座上,只覺得碎掉的骨頭随時随地都在跟着哪怕是最微小的颠簸跳動,也不知道是自然生理現象還是心理緣故。
等終于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出了一身冷汗,用手悄悄把臉側的抹掉了。
在車上的時候程姜就用Telegram聯系了暫時代為照顧莘西娅的朋友,一送他到家,立刻又腳不沾地地出門接人。莘西娅到底是還不到三歲的孩子,雖然這幾天過得也挺不錯,但栾羽到底是個“陌生阿姨”,而熟悉的兩個大人接二連三全不見了,難免心裏害怕不安,一出門就大哭了一場。她一反常态地黏了程姜一路,到家後又哭哭啼啼地要沈霁青抱,被程姜及時攔住了。
她花了半天懵懵懂懂地接受了對方出行一趟就變成了碰不得的玻璃人的事實,乖乖地爬到一邊,對他纏得紙白的身體部位敬而遠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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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