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撒花! (32)

不想把不好的東西帶回到卧室去,于是在外面多坐了一會兒。他低下頭擺弄手機,手指碰到基本不用的搜索引擎的軟件,一點開,上一次搜索的結果仍然橫在屏幕上。

他順手劃過它們,忽然在一個他上一次從未想過打開看一看的詞條上頓住了。

Self-rating depression scale,SDS抑郁自評量表。

這是什麽東西?

程姜不是沒有聽說過抑郁症,他接觸網絡不久後就知道了。起初他以為它是用來形容人們心情低落,後來才明白确有其病,只是不明白原理。他知道得這種病的人大多數不怎麽開心,甚至有一部分還打算去死。

沈霁青很有可能其實一直不怎麽開心,甚至打算去死。

莘西娅以前不開心……

他定定地看了它一會兒,終于點開了詞條,目光飛掠過“量表優點”等段落,反反複複浏覽了許久,才從詞條上退出來,把題目打全,點開了一份完整的量表試卷。他回憶沈霁青的紙條:五個字母一組,共四組。二十道題目。

《琴吻》被他一起放在卧室裏了,但還有那張便簽紙。程姜騰地站起身來,盡可能輕手輕腳地跑上二樓進了沈霁青原本的卧室。

紙條沒有被扔掉,而是放在書架的夾層中。他做事一向有條理,拿了紙條就重新下樓,坐在客廳的餐椅上一一比對。

他覺得渾身發冷。

SDS CBCBB CBACC DCBAA BABDB / 65。

總是情緒低沉。

經常感到晨重夜輕。

總是哭或想哭。

總是睡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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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食欲正常。

□□低下。

經常發現體重下降。

偶爾便秘。

經常心跳加速。

總是無故疲乏。

頭腦基本清楚。

能力減退明顯。

總是不安,難以平靜。

對未來幾乎沒有希望。

經常情緒不穩。

總是決斷困難。

無用感強烈。

生活極度空虛。

總是覺得如果死了別人會生活得好些。

總是興趣喪失。

程姜随手扯過一張紙,開始計算分值。

後面不還有一個數字嗎?說不定這只是一個巧合,只是都有二十個問題而已。正向評分題依次評為1、2、3、4分,反向評分題則評為4、3、2、1分。加起來……

是52分。只有52分,數字對不上。程姜恍惚間既感覺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心口處空了一塊——唯一的線索也中斷了。他把紙條放到一邊,正準備關上頁面,卻繼續窺到了下面的評分說明:

“……正常上限為41分,……标準分為總粗分乘以1. 25後所得的整數部分。我國以SDS标準分≥50為有抑郁症狀……”

52的1. 25倍是多少?

“……分界值為53分,其中53-62分為輕度抑郁,63-72分為中度抑郁,73分以上為重度抑郁。”

不可能。

不……可能。

程姜像是想到了什麽,試了好幾次才回到搜索頁面,顫抖着指尖重新打下幾個關鍵詞,家裏網速很快,搜索內容很快顯示在結果列表上。程姜驟然站起了身,凳子劃過地面翻倒。

他死死攥住了手機。

……

空蕩蕩的裝安眠藥的糖果瓶滾落在地。

藍色眼睛的女孩穿過夜色,對他說:“可以幫幫我嗎?”

可是他幫不了她。在那個直到她死都沒能傳到冷灣的名詞為人熟知前,他們已經無力做出任何改變。留在冷灣,接受停滞的命運。不再有控制自己生活方向的權利,而莘西娅只能死。

沈霁青呢?

有腳步聲從遠處踢踢踏踏近了,是沈霁青在房間裏獨自坐了太久,他出來找他了。

程姜并沒有時間關上手機頁面,也來不及收好桌面。

沈霁青在他背後停住。

手機正面朝上掉在桌面,程姜下意識地去摸索背後人伸來的手,緊緊握在掌心裏,好像一放手那人就會走。沈霁青沒有說話,沉沉地把臉壓在他肩胛上面,明明是那麽高大的人,站在他身後忽然像個無依無靠的孩子。

手機的詞條頁面已經加載完畢。

最顯眼的是一個表情陰晦的人雙手捧着一副拟真面具,上面是和他五官如出一轍的誇張笑臉。圖片下面就是放大的粗體黑字的詞條名稱。

只有五個字,足以他看得分明。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英文俚語 Kill the light(關燈)的直譯

注2:《理發師的情人》:帕特利斯·勒孔特導演的法國愛情電影

注3:《遇見你之前》:西娅·夏羅克導演的美國愛情電影

注4:《理發師的情人》裏的女主人公,因為害怕幸福生活消失而選擇自殺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93

“你冷嗎?”

沈霁青的語調一如既往地輕快。

在确認關系後,只要同程姜待在一起,他總是很黏他,這會兒也慢慢收緊了手臂,整個人幾乎貼在了程姜背後。

北半球十一月的冬季毫無疑問是寒冷的,但暖氣幾天前已經來了。熱氣的溫度十分到位,在一樓只開着客廳的就足以讓整一層都暖和起來。兩人本都穿着單層的睡衣睡褲,在這一刻忽然又顯得不夠了。

沈霁青的胸口貼在程姜的後心上,一下下急促地叩他的心口,撞得他五髒六腑都在卷動。他的下巴就擱在程姜右肩上,似乎在垂着眼睛辨認手機屏幕上的字。許久,他“咦”了一聲,帶一點調笑的口吻問:

“怎麽忽然查這個?”

如果昨天他這麽說話,他會相信嗎?

雖然隔着一層睡衣,但程姜莫名地覺得沈霁青下巴上的那一小塊皮膚也是冷的。他伸手蓋住了手機的屏幕,又輕輕把它面朝下翻了下去。他像是怕驚動什麽,不敢大聲言語,只在呼吸的時候一并送出半句話來:

“我在你的沙發上見到過一張紙條。”

沈霁青的聲調不變,甚至把下巴又往前遞了遞,盤桓在程姜下颌側呢喃:

“嗯……上面有什麽?”

他環住程姜的雙手臂忽然松了下來,可程姜只覺得自己的呼吸已經窒住了。他艱難道:

“你知道的。是你自己寫的,那個表格……你為什麽不去看——”

“那個量表,我知道,那是我查着玩兒的。前幾天壓力有點大,這東西網上随便都能找到,算不得數的。”

“可是你——”

“你覺得我像嗎?”

“你病了。我知道,雖然有些晚,但我不至于什麽預兆都感覺不到。”

沈霁青聽罷沉吟了片刻,忽然神經質地笑出聲了。他以前總這麽笑,現在卻像是抽緊了發條的塑料玩具,每一聲都是撕裂的,于是又像是瀕死者在肺部空氣被抽離前癫狂的抽泣。他笑着的聲音不大,卻濃霧般從程姜背後緩緩滲了進去,又在客廳裏唯一亮着燈的一塊地方游離。

霧氣挂在程姜的睫毛上,久久不肯散開,在他視野前蒙上薄薄的一層水霧。他眨一下眼睛,那層薄薄的水霧忽然便凝成水珠滾了下來。

沈霁青好像發起抖來了。他沒有再說話,只有從雜亂漸漸歸于平靜的呼吸,随後松了手,要把手臂縮回去,卻被一把握住了手腕。程姜的十指搭在他手背上,和緩但固執地推到自己胸口的位置,緊緊地扣在那裏。

許久,他半思索着喃喃道:

“我記得你最喜歡Cyan。”

那層霧已經進入了他的嗓子裏,導致他說話顯得斷斷續續的。

程姜繼續道:

“你給他單獨編了一個故事,可是你知道的,你不可能沒有看懂……Cyan根本就是Blake,Aleasea 在中學時代愛過的Blake的化身。沒有過去,沒有背景,他是一個意象,一個象征符號,他從來都不是作為單獨的人物存在的。為什麽要寫他的媽媽離家出走,随後在繼母的……精神虐待下長大?只有他消失Blake才存在,他死根本不需要理由,你為什麽要安排他用琴弦自殺?”

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頓,但沒人回答他。

“你說……你說Cyan和Alesea在樹下交談的時候是故意不說出自己的真心話,想要她去猜,每次在他們交談的片段裏你都這麽寫。假如她猜中了他就會很高興,認為他們果真是天生一對,可是猜錯了……他就會想:我們到底是不一樣的。所以他最後一次出現的時候你說他對Alesea沒能說出口的那句話是 ’Don’t rescue me’。他說他沒有救了。”

程姜猶豫了一瞬,溫聲道:“你以為Cyan是你……你把Cyan變成了你。是不是?”

沈霁青仍然無言,但他緊挨着程姜的肩膀戰栗着。随即他覺得脖頸後的一小塊皮膚忽然承住了一小滴冰水,沿着他的領子消失在身體裏。他想象不出來沈霁青現在到底是個怎樣的表情,松了手,先下意識地向右微微側了身,又頓了一下,改為将手肘抵在沈霁青左肩想要轉過去。但後者忽然又将仍然擱在程姜胸前的雙臂收了緊,下巴用力壓在程姜頸側,不讓他轉過來。

“別看我。”他認命一般默認了程姜的問話,只顫聲耳語道:“……我沒有救了。”

這不是程姜第一次見沈霁青流淚。

男人的骨架抵在他身後,巨大的悲哀如同上一次他在過往幻夢停歇時刻的黑夜裏見到的一般無聲無息。沈霁青安靜地向後縮去,彎曲着背将額頭在程姜後頸處擦過,終于徹底松了手,走向卧室的方向。

等程姜飛快的轉身看過去時,甚至沒有來得及見到他的側臉。

翻倒的椅子還橫在地上,程姜一擡步就被絆了一下,卻仍然踉跄着向前幾步,把聞聲下意識地回了頭的沈霁青截在了卧室外牆上。這裏是飯廳吊燈的照明範圍邊緣,将沈霁青布滿了斑駁淚痕的臉映得半明半暗。那人像是突然不再适應哪怕一點光亮,看着程姜身後的光源不禁眯縫了一下眼睛。他好像機械性地要笑,面部變化的幅度如同在同樣的軌跡上運行了千百次一般,看起來虛假又可憐。

假如讓昨天的他來看,那只不過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笑容。

程姜不忍再看,崩潰地将它捂住,低頭把臉埋在沈霁青的右肩頭。像是凍僵的蛇一般的觸感碰上他的手背,是被他抵在牆上的沈霁青輕輕拿掉了他的手。

“你看,”沈霁青低聲說,“你也看不下去了。”

“多久了?”程姜竭力穩住聲音問,“小說封底的那些……也是嗎?”

“對。” 沈霁青又輕輕笑出聲來,“我那時候還是輕度的,這些年越來越嚴重了。我不喜歡讓人看出來……”

他只用一口氣說到底,到最後已經沒了音,又緩了幾緩,忽然又恢複了正常的語調:

“現在你知道了,以前你不知道,是我故意瞞着你。你本來就……有過那麽一遭,再和我一起久了,對你自己的影響也不好。精神上的事情不是能控制得了的。到底是我太自私了,誰知道抑郁傳染不傳染呢?”

程姜的手本能地攥緊了沈霁青的睡衣。

“聽話,啊。”沈霁青柔聲說,“你先回樓上去吧,好好想一想。事到如今,我也不希望繼續跟你在一塊兒了,時間長了,對我們誰都沒有好處。”

雖然他前段時間剛剛以一番大陣仗作踐了一番自己的身體,但如今稍稍緩過勁來,他的力氣竟仍然比程姜的要大一點,由此在這場僵持中取得了暫時性的勝利。因為怕自己往前一走會把程姜帶得摔倒,沈霁青小心地往旁邊滑了一步,徹底退到了已經關燈的卧室裏。

然而門口處衣櫥外側就貼着程姜送給過他的貓咪平面燈,感應到他的腳步就登時亮了起來,又生生把他定在了原地。

黑暗中他聽見程姜關了客廳裏的燈,默不作聲地跟了上來,在他背後一步處的距離停住了。

程姜啞聲道:“我沒有怪你。”

沈霁青沒有應聲。程姜再次開口,聲音裏帶了絲哭腔:

“你別這樣想。”約莫兩三秒的停頓,“……我不可能跟你分手。”

“哦?”

“我愛你。”

我愛你。沈霁青再一次不受控制地,無聲地微笑起來。他和程姜在一起後并不少說各種體貼話,但這三個字從來沒有出現過,因為他們都或多或少地覺得它顯得有點露骨,并不适于出現在日常談話裏。這是第一次他聽見有人和他說這三個字,于是他抿着嘴,用舌尖把它在上颚處轉着圈摩挲了幾下,從裏面挑出一點不合時宜的甜蜜來。

“我知道。”他悄聲道,“我知道你……可是’我’又是誰?我這些年總在想這回事,一直也想不明白。我害怕他,我已經習慣了,我……他十幾歲的時候就死了。你的意思我都清楚,但你得花點時間想明白。我已經這樣了,我心裏病得厲害,但我從來不去看病。我害怕那些醫生,我不相信他們,我已經這樣了,我沒有好下場,我……”

沈霁青後面原本還有一段話要說,但在那之前,他給自己留了一點換氣的餘地,程姜就在這個空隙裏插了進來。

房子從未這樣空曠過,以至于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中竟仿佛有了回音。

“在我小的時候,所有人都想評價我,操縱我,但是一等他們發現我不盡人意,就都會離我而去。程玥剛剛出生就失去了她本該有的意義,媽媽走了,剩下我自卑又軟弱,不知道該如何生活。我以為離開冷灣就能有所改變,結果發現我根本跑不出冷灣。你以為我沒想過我不該有好下場?那時候我們兩個都糊裏糊塗的,你不讓我走,現在倒讓我想明白!沈霁青,我比誰都明白,我比什麽時候都明白。你到底還要我想什麽?你——”

他聽見程姜在自己背後泣不成聲:

“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94

卧室大床正對着的牆上有一只挂鐘。鐘是最普通的那種白色底面,原木色的指針和邊框,而秒針是一格一格行走的。

它是這個房間裏他們能夠觸及到的唯一的時間參照物,然而此時此刻,它的聲音每一格都是不均衡的。起初它總也不肯多走一下,沈霁青甚至懷疑它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但等他一眨眼,它又開始迅速疾走。他被困在失常了的時間裏,除了被動地去聽之外無事能做。程姜的聲音時而遙遠,時而又仿佛貼在他耳邊。

沈霁青面無表情地聽着。程姜本來就不擅長長篇大論,現在一着急,話更說不清楚了。只翻來覆去地講相信他能治好,又平白提起來《琴吻》小說裏的另一端臺詞,塞恩對布雷克說的那一段話,他還曾經摘抄過。聽到最後,嘴抿成薄薄的一條線,兩端向下微彎下去,啞聲打斷道:

“我讓你想想你自己。”

程姜立刻沒了聲音。沈霁青緩了一會兒,感覺自己說起話來重新有條有理了。

“我還能說什麽呢?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你自己,不要感情用事。我希望你明白一時的善念并不總是能讓人有好報的,我吃過這上面的苦,所以我來提醒你。我喜歡讓別人認為我沒什麽事,但既然在你這裏被發現了,我再裝下去就很滑稽了。你會發現你在跟一個截然不同的,喜歡無病呻吟的人過日子,這是很不好的。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再去一趟淇山——你到時候該盼着我去了!噓。還記得你自己說的嗎?你不需要我這樣的人,你需要一個真正有能力照顧你的人,一個能讓你快樂的人,我不是。我沒考慮過以後,只是想最後做一做夢,但這也是不對的。你現在什麽都好起來了,我們兩個都知道中間發生過什麽,我不能……或許有一天你回想起今天,就會想你為什麽一定要繼續和我在一起。”

程姜仍然愣愣地,盯着他看,好像要把他的臉看出一個洞來。在他說話的時候,他似乎已經幾次忍無可忍,但又不知該說什麽。沈霁青心裏一軟,好聲好氣地解釋:

“等愛被消耗完了,我仍然是個了無生機的人,我們仍然住在這裏,你仍然要努力不被我一起重新拽下來。有什麽意思呢?”

“可我不是以前的我了。”程姜忽然開口,把這句話接上了。

現在無言以對的換了一個人。

程姜小心翼翼地,從背後拉住他的左手,“我以前不相信我能怎麽樣,因為即使重新開始了,到底還是殊途同歸。但這個認知是錯誤的,要從什麽中間逃開不是讓你簡單地重新來過,而是需要破而後立。我需要瘋一次,你需要死一次,才能明白我們要打破什麽。我的路已經走完了,我自己變成了一個新的人,我能照顧你,讓你也感到快樂。我們可以慢慢找。”

“看着我,”程姜的聲音奇異地與指針聲融合在一起,“……你看着我。”

他說一句話就往前走一步,慢慢把沈霁青逼到了床邊,令他的膝後彎磕在床沿上。這一下磕得很輕——輕到甚至根本不該用“磕”來形容,充其量只是碰了一碰,但沈霁青卻像是被卸下了雙腿全部的控制權,順勢跌坐在了那裏。

他不再後退——退無可退,也不願再退了。

有微弱的月光從薄窗簾裏透進來,房間裏的所有事物在眼裏全部一目了然,尤其是程姜的眼睛——他最看不得的那雙哀傷得瞳仁發跳的眼睛。他們凝視對方,他握住他的手腕,自己被自己冰得發抖,幾乎是孤注一擲地把程姜拽了下來。忽然之間他們的位置處于同一水平,彼此的額頭輕輕觸在一起。像是雙方的皮膚裏各有一塊吸力頑強的磁鐵,那一點相連的地方從額頭一路向下滑去,頓在鼻尖處,直到程姜一仰頭,一瞬間的分離。

程姜捧住了他的臉,他們又在一起了。

程姜的眼睛從始至終睜着,虹膜裏映出他自己的模糊不清的臉來,像是教堂裏割裂的圖像組成的明亮的花玻璃窗。沈霁青閉上了眼睛,想象自己是在空氣清冽的陽光下吃新鮮切開的柑橘瓣,被一種真真切切的活着的感覺所環繞。他又覺得自己的身體在慢慢變得輕盈透明,從身前的玻璃窗裏映出來一個影子,他只看一眼就喜歡得什麽都願意不要了,只要能夠被拉住,只要能飄蕩着一路跟着他走。

在萬籁俱寂中他聽見有人在輕輕地笑。起初只有一個人,又一個,又一個。其中有男人,有女人,笑聲交織在一起,聽不清年齡,但其中最多的還是孩童的笑聲。所有笑聲都遠遠的,忽高忽低着,真的像是小說裏描寫的那樣“銀鈴般”,卻奇異地并不令人心生悚然,反而非常溫暖。

沈霁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的手不知何時捧起了程姜的臉頰,雙手的拇指抵在他眼眶下面,久久地對視。

他們并非沒有吻過,可這一次卻像是永遠的初吻。

門口的小感應燈一整晚都沒有再亮起過。

平面的貓咪有點寂寞地舔着爪子,因為朝着門外的方向看不到屋內,只能沉默地守在門口。離它尾巴尖很近的地板上散亂地攤着一件米黃色條紋的睡衣上衣,最下面的一枚扣子脫離了衣擺滾在了床腳下。

床腳處還有一件藍灰色格子的睡衣上衣,一個角仍然搭在床面上。剩餘的,還殘留着人體體溫的衣物則全被随意丢在床尾側的白色小架子裏。

床單卷起,像是幽藍的鬼影子。

沈霁青在黑暗裏摸索着尋找到他的手指,攏在一起抓住,又去尋找程姜的另外一只手。他像是剛剛拿到新玩具的孩子,捧着一雙手不知所措,只知道翻來覆去地追逐與纏繞。兩只手對他來說似乎太多了,于是他放掉了程姜的左手,帶着一種新奇的小心翼翼把自己左手的五指嚴絲合縫地扣在程姜右手的指縫裏,拼命卡緊,幾乎攥碎他的指骨,帶來久久不散的生澀的疼痛。

他聽見沈霁青的牙齒好似在打戰,後者放開了手,改為用十指一起繞住程姜的右手腕。

他将那只手捧到胸口,低下頭,虔誠地一根根親吻程姜蜷曲起來的手指。

他的嘴唇沿着程姜的無名指滑到手背上,難以抑制地低泣,在那塊光滑的皮膚上留下一個齒痕。沈霁青無意識地用牙齒摩挲那只手背上的傷口,而後者也像是并無痛感一般。他又把那只手翻過來貼近自己的臉頰,像後一拉,床墊是柔軟的,是以程姜被這一拉險些失了平衡。

他們一起跌倒在靠床尾的方向,程姜的半張臉貼在沈霁青的側臉上,感覺有一滴冰涼的東西正沿着皮膚相觸的縫隙往下流。

他喚他的名字:霁青。窗簾拉着,透出一點豆色的夜空。他們鼻尖觸在一起側躺着,他開始蹩腳地試圖去模仿沈霁青平時說話的語氣:

“你知道夜晚的眼淚是什麽嗎?”

沈霁青不說話,只是将原本摟在他耳後的手往回收一點,手指打着轉掠過程姜的眼睛。他原本沒有想好答案,片刻後自問自答:

“是月亮。”

“月亮?”

側臉貼在床單上,程姜點頭的動作很不明顯,但他知道沈霁青看懂了。

“以後我可以替你分擔一半月亮……兩個人,一個月亮。”他說罷自己便吃吃地笑起來,沈霁青有點茫然地看着,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微笑。他臉上淚痕未去,這樣一笑看起來反而顯得難過。

“不要笑,”程姜伸出一根食指壓在沈霁青嘴唇上,“好不好?”

沈霁青沒有說話,不過那張笑臉很快消失了。他表情收放自如,目光卻仍然是專注安詳的。疊好放在床尾的被子被推到了地上,沒有人分神去撿,因為不冷。

今晚世界上沒有鳥鳴,沒有時間,沒有人類,除了沈霁青和他。

間歇的時候他們重新依偎着平躺好,為避免着涼而拉上被子。他們談論起之前誰都避而不談的事情:自殺。沈霁青說:

“那是我第一次,第一次……我聽人說過,如果不是毫無退路了,第一次的時候,經常是死不成的。”

“還會有第二次嗎?”

“我不知道。我不想讓你難過,也不想騙你,但我真的不知道。”

愛不能拯救一切,這他們早就知道,這裏沒人是小孩子。程姜側過身去擁抱他,在交換體溫後,他們又接一次吻,速度很緩,像是在吻一朵雲。程姜說:

“沒關系。”

“……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又用手指在他剛剛痊愈的胳膊上走路,說:“謝謝你。”

“謝什麽?”

“謝謝你那次沒有死。”

他半撐起上身來,用食指轉着圈撫摸沈霁青胸口的琴吻。

“以前練了很久的琴嗎?”

“很久。從上小學到高二,後來就再也沒有碰過了。”

“是大提琴嗎?”

“大提琴。”

“那你的琴還在嗎?”

“我不知道……大概還在儲藏間裏。”

他們肆無忌憚地揮霍黑夜。程姜伸手撫摸沈霁青的頭發,看見他的身形在夜色裏影影綽綽,眼角處卻依稀在發亮,像是盛滿了月光。

他失神地朝他微笑。

“兩個人,一個月亮。然後……天就要亮了。”

寒夜裏,窗玻璃也因溫暖而流下眼淚。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我真的不會寫車。

再說他們倆本來就都或多或少有點sexual disorder…(越來越小聲)

以及我可能也不太會寫親密戲,如果你認為這章和前一章寫得很矯情,請大聲說出來(捂臉)或許以後可以看看怎麽改一下會不這麽尴尬(?)

到這裏為止,卷4就結束啦。

卷5很短,主要作收尾來用。

完結倒計時!

AND SO THEY LIVE ON(他們繼續生活),敬請期待~

感謝耐心的閱讀,鞠躬~

☆、chapter 95

十一月底不論怎麽算都是冬天了。外面在刮風,地上還有一些散亂的落葉,有的會被風吹起來,怎麽看都不像是蝴蝶。沈霁青的羽絨服口袋不怎麽深,他兩手抄在兜裏,其中左邊的口袋空間明顯不夠,擠擠挨挨得仿佛骨頭撞着骨頭,但他仍然把手放在裏面。

那只口袋裏面的兩只手沒有交握,只是重疊着覆在一起,走動得久了,各自沁出一層薄薄的汗來。

程姜擡起頭看向遠處,安定醫院的标志性的白色樓側已經進入了視線範圍,但沈霁青說:

“我們能不能先休息一下?”他說話的時候看着路邊的公用休息椅。

“我們最好在兩點之前到。”程姜回答,“還有一刻鐘。你是走累了嗎?”

“沒有。咱們走吧,到醫院裏休息也一樣。”

但程姜已經輕輕拉了他一把,往長椅的位置走去。他這一動,原本放在沈霁青口袋裏的手也跟着被扯了出來,但由于兩只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悄悄自己拉上了,所以這一來并沒有分開。椅子上也落下了一點落葉,他們不怎麽在意,各自拂了拂塵土就坐下了。

街道上沒有人,所以程姜往沈霁青身上靠了靠。他們安靜地坐了差不多五分鐘,才一起站起來繼續走。

從十五歲到三十歲,相隔十五年,沈霁青到底做好準備去看醫生了。程姜翻列表找到一個每月只坐診三天的專家。取完號後他們站在走廊裏等待護士叫號,因為沒有座位了。

沈霁青從來不知道精神科裏會有這麽多人。

在離他們不到一米處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短頭發,兇狠的眼睛,一直在大喊大叫。一對中年夫婦拉着她好言勸慰,但她顯得更狂躁了。女孩四處轉圈,忽然對上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的心率像坐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

他甚至荒謬地覺得她會跑過來殺死他。

沈霁青下意識地往前傾了傾身子,擋住了站在旁邊确認時間的程姜。程姜收起手機,問他:

“你緊不緊張?”

他點頭。

“我聽說用不了多久,”走廊裏的溫度有點高,于是程姜順手幫他拉開了羽絨服拉鏈,“我就在這裏等你,你一出來就能看見的。”

他一個人在衆目睽睽之下進了診室,眼睛在房間裏下意識搜尋什麽。沒有嗎?真的沒有。診室幹淨整潔,和他去看其他病的診室別無二致。

醫生看起來至少有六十歲了,一絲不茍地盤着頭發,給他的第一印象不壞。

他不太記得上一次坐在這樣的白色房間裏是什麽感覺,一時坐立不安,好在醫生先同他寒暄了幾句後便問起他的症狀。

沈霁青感到口舌發幹。

診室裏很幹淨,就像以前帶莘西娅去看病的任何一家診室裏一樣,有護士,有醫生,坐得離他不近不遠,态度溫和。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羅列:機械性流淚,間歇頭痛,輕度厭食,抵觸社交,時常不安,試圖自殺,等等。

醫生又問了些別的,目的大概是為了确認他是否有躁郁或是被害妄想傾向。随後她給他安排了一系列專業檢查,看診便暫時結束了。

程姜果然守在門口,他一出門就看到了。他覺得頭重腳輕,可能還覺得有點理所當然的開心。

他們給他檢查心電圖。一些他不知道名字的像是洗手液一樣的東西被塗在他的手腕腳腕與心口處,還有一些夾子。這些設施讓他莫名回想起少年時代的物理課,他就是電源。

他閉上眼睛,看見一張模糊不清的臉在向下俯視他。電擊:一下,兩下,三下。

“別動,”護士說,“馬上就好。機器不到一分鐘就能給您出結果。”

他盡可能控制住痙攣,好在檢查很快結束了。腦電圖和心電圖的流程差不多,不過那些輔助液體和鏈接儀器都是作用在他頭上的。護士這回沒有坐在一邊,而是躲在玻璃之後的房間裏觀察情況,但她态度非常親切,沒有讓他覺得自己像水族館裏的海豹。最後還有許多他記不得名字的檢查與問答,和他之前偷偷做過的兩次量表有點像,但并不一樣。

檢查結果和他自己的預期差不多,随後則是一個半小時的腦部治療。

功能大概是神經遞質調節的機器啓動的時候他閉上了眼睛,放在身體兩側的手指微微抽搐了幾下,但是不疼,只是難以言喻地不适。負責神經遞質調節的護士很有耐心,一直在試圖和他聊天以控制他的情緒。

“今天天氣還是挺晴朗的。”

“是嗎?”

“前幾天霧霾還很嚴重呢,今天早上一刮風,天就藍了。”

“嗯。”

“是步行來醫院的嗎?”

“對。”

随後還有另外幾項治療,流程看起來都差不多。沈霁青感覺自己像是在穿過一個個迷宮格子,不過每個房間都只有一扇門開着供他通過,所以他暢通無阻。其中一個房間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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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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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