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宋祁迷糊了一會兒, 感覺自己這一晚根本沒得到休息,直到歲歲喚第二聲,才醒過神, 翻下床去開門。
晨光熹微, 歲歲拘謹地站在外面,由于剛練完劍,額頭還冒着細細的汗水,柔軟的額發濕潤地貼在臉上, 大大的桃花眼偷偷往宋祁身上亂暼, 輕咬着的嘴唇分外嫣紅。
宋祁早就忘了昨晚的事,他一向沒有隔夜氣,見歲歲這樣, 不由反思自己昨晚是不是太兇了些。
宋祁去拿了塊幹淨的毛巾給歲歲擦額上的汗水,放柔聲音道:“昨晚是我太激動了,師兄跟你說聲對不起好嗎?”
歲歲呆呆地搖了搖頭, 嘴角癟了下, 眼眶瞬間紅了:“我還以為......師兄不要我了。”
“不會不會。”宋祁連忙将人抱在懷裏哄,堅定道:“歲歲這麽可愛,師兄怎麽舍得不要歲歲。”
歲歲悶悶道:“你不能不要我,你要是離開我,我會發瘋的。”
“哎, 你這孩子, 怎麽還這麽黏人呢。”宋祁生出股無力感,他覺得自己被一個小孩吃得死死的,怎麽看都有點丢臉,但他又确實看不得歲歲委屈或難受。
歲歲急切地拉着他的手,道:“師兄你答應我, 以後都不會離開我,無論發生了什麽事。”
“好,我答應你。”宋祁打了個哈欠,顯得這個回答十分敷衍。
歲歲眼神暗了暗,拼命壓抑暴戾的情緒,他知道不能逼得太急,否則只會像昨晚一樣,讓兩人越走越遠,緩過來後,歲歲仰着頭露出乖巧的表情:“師兄,我做了些甜粥,要吃點嗎?”
“好啊。”宋祁抱着團子往他屋裏走,一邊道:“你已經辟谷了吧,怎麽還是戒不了食欲。”
“我想着師兄喜歡,就想跟師兄多一些共同點。”歲歲真誠地看着他,一時讓宋祁心亂如麻,暗道:糟了,帶壞孩子了。
哎,日子也只能這樣瞎瘠薄過着。
吃過早飯後,宋祁送歲歲去習學院。
習學院是弟子們學習道法和常理的地方,回想起他好像一次都沒送過歲歲,平常能教的他自己都教了,不能教的拜托師弟師妹們教,再不行的就只能在習學院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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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歲歲身體不太舒服,一路都窩在宋祁懷裏,小手無力地勾着宋祁脖頸,身體似乎有些發燙。
宋祁頓住腳步,道:“要不今天就不去了,我去幫你跟執教長老請個假。”
“得去,今天是師兄第一次送我,你之前都好忙,不是在閉關就是在忙宗門的事,我想跟你待一天。”
歲歲緊緊纏着宋祁的脖子,嘟囔道:“是不是快月圓了。”
宋祁算了下日子:“這月才十三,還有兩天,等下個月就是中秋,月亮會更圓些。”
“唔,真煩。”歲歲歪在他肩上,有氣無力道。
宋祁還在想昨晚幻夢裏的事,沒注意到歲歲的異常。自從醒來後,他就心神不寧的,他猜測的那三種,前面兩種倒還好,最多他去求證一下,但最後一種,若藥方是讓阿九替他受傷或者讓別人為他犧牲才能回去,他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行。
不管怎麽說,他得去求證,但阿九在哪他都不知道,每次都是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
想着想着宋祁憂愁起來,回家路漫漫,難不成真要在這個陌生的世界過一輩子?
宋祁一點也不想。
到習學院時,太陽剛破曉,遠處山頭升起霧蒙蒙的彩霞,來往弟子們統一穿着水藍色的弟子服,看見宋祁後恭恭敬敬喊了聲:“大師兄。”
年紀更小些的弟子入門時間晚,沒見過宋祁,頗為好奇地偷偷打量這位風姿卓絕的首席師兄,眼神滿是崇拜,在他們心目中,遙不可及的大師兄簡直被神化,畢竟放眼整個九州,也少有二十幾便修得化神境的。
他們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結金丹。
宋祁頂着衆人的目光,将歲歲送到習堂,道:“我中午來接你,午後下山去買些存貨。”
歲歲拉着他不松手,眼巴巴地問道:“師兄不進去嗎?我旁邊沒人,師兄陪陪我吧。”
宋祁向來抵不住歲歲的軟言軟語,又見歲歲露出一副不太舒服的模樣,就徹底妥協了。
他身上時常備得有小孩子吃的各種藥,落座後便弄了些讓歲歲吃了,歲歲吃完後兩手支腮樂呵呵地看着他,宋祁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臉,恍然道:“啊,今天早起,忘記洗漱了。”
歲歲:“......”就會煞氣氛。
他們這邊的位置比較偏僻,但還是有許多弟子偷偷注意着這邊,歲歲突然升起了些煩躁,偏過身擋着大部分視線。
宋祁正在檢查歲歲的功課,察覺到光線被遮住,擡頭問道:“怎麽了?”
“沒事。”歲歲在他看過來時煩悶的表情瞬間一變,歪着頭特別乖巧。
宋祁繼續檢查他的功課,時不時提幾句,但其實也沒太大問題,只是在一些問題的理解上顯得有些離經叛道。
門外走進來位軟糯糯的小女孩,看到自己的位置被人占了,頓時有些焦急,小跑幾步上前,拉了拉宋祁的衣袖,嗫嚅了半天,小臉都憋紅了,也沒擠出一個字。
宋祁詫異了瞬,問道:“怎麽了?”
歲歲在宋祁身後狠狠瞪着小女孩,擡手指着門外,暗示她快滾。
小女孩一瞅見他那兇神惡煞的樣子,眼淚都吓得流了出來,宋祁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柔聲道:“咋啦,怎麽哭了?”
見她怯怯地看着他身後,便回頭看去,歲歲瞬間變了副模樣,天使般漂亮的面孔滿是無辜,水靈靈的桃花眼眨了眨,無措道:“師兄,讓我哄哄她吧。”
接着,便不容小女孩的抗拒,拉着她往外走,一邊溫溫柔柔道:“我們出去說。”一邊瞪着眼睛威脅。
小女孩瑟瑟發抖如一只小雞仔。
宋祁也沒太管小孩子間的事,收回目光接着看歲歲的功課,只不過歲歲一走,其他人都找到了機會,圍了上來勾搭宋祁。
這些弟子們頗為熱情,不知外面的世界已戰火連天,被養在溫室中未經風雨,很是一派天真爛漫,宋祁抽出空跟他們閑聊。
也就是他在裝逼,其他人跟着一臉崇拜地附和。
“你們在幹什麽?”
宋祁吹得有些膨脹了,突聽身後一道低喝,回頭看去,臉上還帶着興奮過度沒有散盡的紅暈。
吹牛的感覺真好,他吹什麽別人就信什麽,爽翻了。
突然被打斷,宋祁猛地回過神,他吹的那些如同玻璃,咔嚓一聲瞬間破碎了。
弟子們看到歲歲回來,轟然散開,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歲歲臉色不太好地坐回去,默默收拾自己的筆墨紙硯。
宋祁挑眉道:“他們好像挺怕你的?”
歲歲聲音悶悶的:“或許是之前一口氣打了十八個人,因此揚名立萬了吧。”
宋祁噗嗤笑了聲,伸手揉亂歲歲的發型,一副吾兒終長成的口氣道:“我家歲歲能耐了啊。”
歲歲停下整理工具的動作,拿下宋祁作亂的手,擰眉道:“師兄,你是不是在哪都特別受歡迎?”
“嗯?”宋祁回想了下,眯眼道:“好像還真是。”
歲歲甩開他的手,小臉氣鼓鼓的,宋祁心大,沒覺出哪不對,還絮絮叨叨地指點他的功課。
兩人離得較近,歲歲越看宋祁越心癢,特別幼稚地想,把宋祁的臉蒙起來,只給他一個人看。
他突然就湊過去親了一口師兄的側臉,而後挑釁地掃了眼偷偷注意着這邊的弟子們,見衆人把頭縮回去,才滿意。
宋祁被他親得無感了,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心平氣和毫無波瀾。
今日弟子們來得挺齊全的,直到看見來上課的夫子,宋祁才明白為何,因為來者正是他的四師弟,邱鶴。
邱鶴看見他也是一愣,點了點頭算打過招呼,開始跟弟子們傳授制衡之道。
宋祁恍然想起,二師弟王昱曾說過邱鶴出生天道門,為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簡單,如今看到習堂裏的弟子們都被他折服的模樣,覺得是有那麽一點道理。
下了課,宋祁将桃花釀贈予給邱鶴,一語帶過:“這是我朋友釀的,想來你應該會喜歡。”
邱鶴确實很喜歡,連番道了謝,但依然透露着一股子疏離,從宋祁穿來到現在,都未有改變過。
牽着歲歲離開時,邱鶴突然對着宋祁的背影道:“大師兄,無論如何,我也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好。”
“說這些做什麽。”宋祁回過頭笑了笑,邁步離去。
說好今天帶小團子下山玩,本來看歲歲不太舒服,打算作罷,然而歲歲堅持要去,宋祁只好抱着他去了山腳下的小村鎮。
憶起第一次來時,他連禦劍都不敢,硬生生走下了這三千石階,便覺得有些好笑。雖然現在還是恐高,但也不至于不敢禦劍了。
兩年過去,這個小村鎮也已恍如隔世。
五國之亂沒有任何一處幸免,哪怕戰火還沒蔓延到這處,也依然随處可見亂世的痕跡,到處都是流浪四方避難的老幼婦孺,糧食不夠吃,錢財被攏在富貴家,窮人便只能饑腸辘辘,以麻布裹身。
那年喜氣洋洋的村鎮模樣,已蕩然無存。
一路走下來,宋祁那一點下山的喜悅煙消雲散,開始懷疑修真界真的能做到出世嗎?如今天道門已失了威信,懲戒鞭猶如雞肋,兩派各不相讓,人間界将如原文所說化為修羅地獄。
可是他一個穿書者,只能眼睜睜看着事态發展,而無力阻止。
況且,他也沒資格、沒能力阻止。
歲歲輕輕拉了下宋祁的衣擺,看他愁眉苦臉的,不由問道:“師兄,怎麽啦?”
“哦,沒事。”宋祁回過神,暗暗對自己道:還是安安分分當一條鹹魚好,吃好喝好,安靜等死吧。
歲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宋祁,像是在看稀世珍寶:“都快兩年的,師兄,你還記得你帶我去的第一家米粥鋪嗎?”
“這倒是還記得。”宋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當時他實在小氣得很,找那家米粥鋪要了碗米粥,便混着燒餅融化了給歲歲填肚子。
沒想到歲歲居然還記得。
歲歲彎着眸子,饒有興致地看着宋祁陷入回憶後臉上浮出的窘迫,半晌後才說道:“那碗米粥真香,師兄我還想去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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