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宋祁無法計算自己在星空裏呆了多久,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無法靜心,每次入定後都會被迫清醒,後來漸漸地與環境融合, 浮躁的心緒開始沉靜, 偶爾想起外面的事,甚至都感覺不到情緒有太大起伏。

就好像隔了一層雲煙,那些事如同發生在上輩子。

又好像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別人的故事,他已經做不到感同身受了。

突破羽化境時水到渠成, 在星空裏受了十八道雷劫, 肉-身于雷光裏重塑,雷雲散去後,宋祁漂浮在虛空中, 發現自己長出了尾巴。

像是貓尾,絨毛卻比貓尾更蓬松些,額頭也癢癢的, 一摸才發現, 額角同樣長了兩個小角。

為什麽會長角和尾巴?

他思考。

宋祁任由自己在虛空中飄落了許久,心裏除了驚訝外沒有其他過多的情緒,他就像是一具空殼,等着靈魂入住。

星空因為他已突破羽化境,無法承受而自動崩潰, 宋祁在星空崩潰的過程中, 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六識,識覺歸位,縱然清醒,回憶起之前種種,根本不像自己。

宋祁抖着手揮動長劍撕裂空間, 從破空中脫身,腳落實地時,才覺自己真真正正重新活了過來,剛剛的他就像死了一樣。

他害怕那樣的自己,眼中冰冷沒有感情,像是一個空洞。

“恭迎門主歸位。”一聲滄桑的呼喊将宋祁從怔然中喚醒,他看到下方跪了許多天道門的弟子,仙官站在最前方,背脊佝偻着,手裏奉着一枚腰牌,上刻着天道兩字。

在場的各位宗主們很是不敢置信,比起天道門的人叫宋祁門主外,還有更讓他們詫異的事,便是這短短一盞茶的功夫,他們甚至都還沒說幾句話,宋祁再出現時就已經是羽化期了,周身氣運跟剛剛判若兩人。

雷劫的動靜呢,哪去了?歷劫也不帶這麽快的吧。

在場只有胧月仙尊一人誠心替他開心,起身道:“恭喜突破,此後修行,便只能靠你自己摸索了。”

“師父。”宋祁突覺一陣苦澀,如果沒出意外,現在師父也該已經飛升了,卻被徒然留在凡塵經受紛紛擾擾,看着自己的徒弟都快趕上自己,不知心底該有多無力。胧月仙尊對他笑了笑,道:“以後修煉需更謹慎些,別像此前一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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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

被無視的天道門一行人始終正對着宋祁跪在地上,宋祁承受不住這份壓力,往旁邊挪了些,聽得仙官道:“門主,現下你可以讓補天石合二為一了。”

“我......”宋祁很是慌張,求助地看向胧月仙尊,道:“能不能等我緩一陣,我還有些沒法接受。”

仙官道:“這事不是逃避就能躲過去的。”

“仙官大人,還請給他一些時間,玄真派的事尚未處理,此時祁兒走不了。”胧月仙尊出身替宋祁解了圍,仙官聽他此言,當真沒再多說,揮手讓天道門弟子退了下去。

天音教的教主道:“此次我們前來也正是為了玄真派的事,剛爆出傀儡咒是玄真派失守而被歹人學了去,後有聽聞玄真派藏匿屍傀咒的傳人,我們倒是想聽聽胧月仙尊你作何解釋。”

胧月仙尊道:“涉嫌弟子如今皆在降龍臺聽從調查,傳聞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我就算說是假的你們不也不信的麽。”

玉女宮宮主道:“自然,但現在交由天道門查這檔子事我等也不敢全信,畢竟,如今的天道門門主可是你門中首徒,叫我們如何敢斷定結果是否公正?”

容钰怒道:“天道門向來以公正為門令,就算天王老子來了,該怎麽樣就是怎麽樣!”

雖這般說,但這些老滑頭們很顯然不願輕易罷了,宋祁擔心吵下去最後玄真派的弟子會落到他們手裏調查,是非黑白将更扯不清,而且池俞佑也确實是在帶回宗門的,這事一定不能被查出來。

他先一步道:“不如這樣,我這期間不會幹預天道門的任何決定,不過問調查進度,一切公開透明,每個宗門都可派出一名弟子參與進天道門對玄真派的調查中,這樣可滿意了?”

各宗主交頭接耳地讨論片刻後,統一了口徑:“那便如此,如有違背你又當如何?”

宋祁道:“若我插手,任憑處置。”

如此,此事才算告一段落,宋祁随胧月仙尊下了山,主動坦白了池俞佑的事,胧月仙尊倒是沒怪罪他,反而道:“你別擔心,他們主要是沖着傀儡咒來的,池俞佑不過是個引子而已。”

“但宗門被天道門盯上,終究是我走錯了這一步,我會去找池俞佑出來澄清。”就怕池俞佑不肯配合,宋祁煩惱了一會,猛然想起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搞忘了,急忙道:“師父,我去找過沉月了,她似乎中了種很奇怪的毒,體內沒有一絲靈力,連丹田都枯竭了,能不能請你過去看看......”

胧月仙尊頓了下,道:“我跟她的師徒情分已斷,沒有道理出手救她。”

“但終歸師徒一場,師父......”宋祁還未說完,就被胧月仙尊打斷了:“師徒已是過去,我将佩劍賜你,便是讓你去斬斷她跟師門的牽扯,而不是讓你心存仁慈。”

宋祁不敢多話了,生怕胧月仙尊一生氣,又叫他扛着劍去把本就沒幾口氣的喬沉月親手宰了。

他現在只能倚仗益石真人能大發神威,把喬沉月給治好,只要能健健康康地活下來,其他什麽事都好說。

宋祁原是這般想的,并不斷傳信詢問喬沉月的情況,但得到的回複都很片面,甚至連雨國都脫險了,喬沉月依然沒有醒來。

池俞佑也完全找不到人,天道門的調查進度倒很快,并且确定了屍傀術的傳人确實去過玄真派,只不過宋祁咬死不承認,他們也沒辦法下定奪。

這日跟群雄口舌大戰後,宋祁身心俱疲地往住處走,細思起他這幾個師弟們,才忽覺已經快十天沒見過歲歲了。

這十天他東奔西跑做了很多事,每天都過得太忙碌,睜開眼滿腦子別的事,閉眼前想的也是怎麽讓生活回到正軌,一時居然忘記了歲歲,他還記得最後見歲歲那次,歲歲的狀态十分不好。

宋祁一旦想起他,就停不下來了,連夜沖出房,被風一吹冷靜了許多。

歲歲并沒來降龍臺,在這裏是找不着他的,現在他身上也沒有傳音玉牌,無法聯系上歲歲,如果真因為自己的疏忽到時歲歲出了什麽意外,宋祁想都不敢想。

天空吹起斜風細雨,他漫無目的地走在無人的街道,雖知不可能,但還是希望能在某個地方看到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團子,聽他軟糯糯地喚他一聲師兄。

宋祁幽魂似地在街上飄了許久後,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他很是讨厭現在的自己,明明是自己将歲歲推開,可到頭來舍不得的、難過的,也是自己。

肩上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一個酒壺被扔到宋祁懷裏,清亮的少年音響起:“喝一杯嗎?”

宋祁轉頭見是洛水,愕然道:“你還沒走?”

“是啊,我沒地方去,呆在哪就都一樣。”洛水拔開塞子仰頭灌了滿滿一口,随後一抹水亮的嘴角,大笑道:“痛快!”

宋祁學着他的模樣也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入喉微涼,淌過胸脯竄起火苗頃刻燎原,他猛地嗆了好幾聲,眼眶都被酒氣熏紅了。

洛水道:“這樣喝酒,有沒有舒服一點?”

“更難受了。”宋祁苦笑一聲,放下酒壺,怕喝多了自己的尾巴會冒出來。

洛水道:“我見你最近老是皺着個眉,是有太多煩心事麽?”

“嗯......”宋祁摸了摸眉間,發現自己此時都還皺着眉,他維持皺眉太久,一時都忘記了要怎麽才能把眉頭舒展開。

洛水道:“雨快下大了,你大半夜還躲在這,又是因為什麽?”

“我想阿九了,出來找他。”宋祁将頭埋進膝蓋間,雖覺得這也不是什麽丢臉的事,不過還是補充道:“別告訴他,我不能讓他知道我還在意他。”

每個人都有故事,洛水尊重他的故事沒過多去詢問,喝了口酒後一笑,道:“可是,他已經聽到了啊。”

“嗯?”宋祁茫然地擡起頭,見到一直想見的人此時就站在街道的另一頭,撐着一把紅色的油紙傘,傘下目光溫潤如初。

那一瞬,宋祁不争氣地眼眶紅了,他咬了咬牙,硬生生憋了回去,努力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可是剛剛說的那襲話叫人聽了去,導致他現在反而欲蓋彌彰。

洛水勾唇笑了下,搓了搓手臂道:“冷死了,我先回去睡覺了。”

宋祁胡亂點了點頭,看着那頂油紙傘移了過來,不偏不倚擋住被斜風吹來的雨絲。

宋祁想起自己剛剛那話被阿九聽了去,就很是羞惱,悶聲道:“你怎麽來了,沒有天道門的邀請,降龍臺應該是進不來的。”

“你想我,我就來了。”阿九說得很理所當然,仿佛就算隔着刀山火海,只要宋祁想見他,他都能奔赴而來。

宋祁想,就一次吧,就再放縱最後一次,他真的快要崩潰了。

阿九伸手過來的時候,宋祁緊緊抱住了他,卻只是抱着,什麽話也沒說,阿九的懷抱像是春日的暖陽般溫暖,帶着撫慰人心的魔力。

結實又可靠,宋祁沒緣由地相信,就算外面天塌地陷,他的懷抱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阿九僵在空中的手慢慢落在宋祁背上,輕輕拍了拍,說道:“別怕。”

宋祁顫抖道:“我是一個怪獸,歲歲,你會讨厭我嗎?”

他會頭上長角,脊骨長尾,他本身,連人都不是。

混亂迷茫的意識裏,他聽到阿九道:“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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