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阿九, 把補天石給我,等會就還你。”

似乎經歷完那一陣抽痛後,心緒反而靜了下來, 宋祁的大腦在此刻無比清晰, 他明白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麽,自己又應該做什麽。

阿九後退着搖頭,矜傲張揚的緋衣少年紅了眼眶,道:“你騙我, 補天石是最後一道解封禁锢的鑰匙, 你會忘記我,也會忘記你自己。”

宋祁靜靜看着他,臉上還殘留未幹的淚痕, 眼底卻再沒有過多的情緒,那些情緒都被這幾日接二連三的打擊給消耗殆盡了。

阿九道:“我寧願死在這裏,而不是換來現在的你被自己抹殺。”

腳下的仙山燃着熊熊烈火, 周圍飛禽在天空與弟子們厮殺, 降落下血紅的大雨,宋祁擰起眉,道:“阿九,從始至終,你未曾了解過我, 我也一點也不了解你, 我們的開始本就是在欺瞞之中,這樣的感情注定長久不了。”

“不了解我,我便說給你聽。我真名叫久祟,出生魔域,家裏排第九, 唯一的長輩是守山人,唯一喜歡的人是你。你還想聽什麽,我慢慢說給你。”

他一字一句說給宋祁聽,宋祁認認真真聽完,明知道自己會忘記,便想刻進骨子裏,這種無力感讓他繼續繃不下去,快要情緒失控。

宋祁站了一會兒,待情緒穩定下來,伸手道:“說完了?給我吧。”

阿九紅着眼圈盯他看了片刻,譏諷地笑了起來,手心上出現那兩枚黑白的補天石,狠狠地甩在宋祁身上,咬牙切齒道:“自古仙魔不兩立,這道理我早該明白的。”

“你現在明白也不遲。”宋祁瞥了他一眼,既然破裂了,幹脆就做得更絕些,最好趁此斷了神秘人想利用他威脅阿九的念頭。

他将心口劃破,把兩枚補天石按進胸口中,只見黑白分明的補天石中間的細縫慢慢被血液融化合二為一,最後化為一灘水一樣的液體浸入傷口中,随後傷口愈合,宋祁的心跳縱停,補天石補上他心髒的缺口,才再次以一種很神秘的韻律重新跳動。

宋祁的瞳孔,變成了金色,一道上古神獸的虛影自他身後浮現,慢慢睜開同樣是金色的眼瞳,如同沉睡多年蘇醒,俾倪着這片瘡痍的土地。

從出生到今日的所有記憶幻燈片似地從腦海閃過,如同滄海中微小的一粒砂礫,宋祁看着它閃着微末的光慢慢沉進深海裏,被安置在不起眼的角落。

更加磅礴的記憶洶湧而來,瞬間将宋祁淹沒,随之而來的還有浩瀚的法力灌入他的身體裏,微微一曲指,周圍數百飛禽瞬間灰飛煙滅。

在場弟子們仰頭看着這玄奧的一幕震驚地久久不能言語,一場大雨突然下起,熄滅綿延的大火,同時洗刷滿地的血霧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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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清悅的獸鳴,所有兇獸如臨大敵般畏懼地盤伏在地上,弓着身子往遠離那道上古虛影的方向倒退,時不時發出警示的呲牙聲,眼睛緊緊盯着空中金瞳人,畏懼又崇敬。

宋祁掃過阿九,正要錯身離開時,手腕被他拉住,阿九道:“你還會回來嗎?”

宋祁疑惑地看了回去,将手抽出,同時在周身立起一道屏障,再不看他一眼,自這場大雨中消失了蹤跡。

“騙子!”紅衣少年低低笑了起來,不斷有魔紋攀爬上俊美的側臉,那笑聲逐漸放大,逐漸歇斯底裏。

十五年後,雨國皇城,奢華又不失典雅的王宮殿宇中,幾位大臣在下方争論不休,各持一詞道:“如今雨國已再不是十五年前了,我們完全可以主動發起進攻,收複更多的土地。”

另一派卻道:“打了十五年,正該趁國力強盛的時候休養生息,等其他四國打得差不多的時候,再去摻和一腳。”

主戰派和主和派用嘴鬥得不相上下,差點就要以拳腳來論真功夫,一旁的宦官尖聲尖氣得左右都勸了勸,意有所指道:“主要還是得看王的意思。”

衆人這才收斂些,看向高臺上的黃袍少年,眼底或多或少有些鄙夷,誰叫他們王才十七八歲,根本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實在找不到人坐王位才硬推上去的,說是聽令的傀儡也不為過。

喬宿仿佛看不見這些大臣們眼底的不敬,他揚起谄媚的笑,問一旁帷幔後,斜躺在琉璃榻上的人影:“國師,你怎麽看?”

帷幔後傳來一道令人着迷的聲音,響起的那刻,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仿佛呼吸都是對說話之人的一種打擾,那人道:“現在可海晏河清了?”

剛開始站主和說得唾沫橫飛的大臣恭敬地掬了一禮,道:“這......暫未。”

帷幔後的人又問道:“雨國的兵力可能與其他四國一戰?”

主戰派的将軍道:“可!”

“那就打。”這聲音懶懶散散的,仿佛在說最尋常不過的家常小事,而不是在一語定一國的生死,但哪怕他只是簡簡單單這麽一句,在場的主和派也瞬間低了頭,無條件的服從。

帷幔後的人撐起身子倒了杯茶水潤喉,并問道:“王上可有意見?”

捧了他一個面子,喬宿受寵若驚,立刻道:“就依國師所言!”

待人都散去後,喬宿走到那簾帷幔前,小心翼翼試探地問道:“國師可有預測這一戰的結果?”

帷幕後久久也沒有動靜,喬宿站得腿都酸了,忍不住出聲道:“國師?”

國師好像睡着了......

喬宿不敢打擾,又不敢離開,便只好站在帷幔前等着,等到日落山頭,帷幔後的人影才動了動,喬宿連忙道:“國師。”

“嗯?你站這作甚?”那聲音帶着才睡醒時的慵懶與磁性,聽得人心尖發癢,哪怕聽了十五年,喬宿也無法第一時間定下心,恍惚了一陣後脫口道:“我想問問,國師可有預測這一戰的結果?”

“什麽戰?你們又要打仗了?”

喬宿:“......”國師的間接性失憶症又犯了。

他都習以為常了,用最簡練的話将前因後果都講了,帷幔後的人揉着額角,道:“那就戰,王上是有別的憂慮嗎?”

喬宿縮了縮脖子,道:“我是擔心,會适得其反,如今因國師之力,雨國獨大五國,正是休養生息斂其鋒芒之時。”

國師噗嗤笑了聲,道:“你若是學大公主半分,又豈會落得被百官所嘲的境地。”帷幕後那人披衣站起身,赤腳行過白玉臺,手心處顯出一個渾圓的光球,他道:“王上放心,我在一日,雨國便一日不衰。這枚光球還亮着,你我之間緣分未斷。”

冠冕垂下的珠簾晃了晃,其後喬宿的眼中滿是不舍:“可是這光球比之十五年前,暗淡了好多,國師,我們之間的緣分,是不是快到了。”

“你可以這樣認為。”纖長細指盈盈一握,那枚光球漸漸在手中碎成光點,化為千萬光蝶飛向帷幔外,帶起的微風拂開帷幔,露出白衣國師完美無暇的側臉。

窗外的陽光照在俊美的側臉上,皮膚白皙到透明,挺直的鼻梁如白玉,整個人都微微發着光。

正在喬宿想多看一眼時,帷幔很快又落了下去,白衣國師道:“我要出去一趟,有事傳音給我。”

“國師要去哪?”喬宿慌忙地上前一步,一時失意下竟擅自詢問出口,可國師的行蹤哪會告訴旁人,他這是逾矩了。

國師自來了雨國後,就從沒離開雨國境內半步,喬宿雖知不該,但還是想問一問,也做好了國師不會回答他的打算。

國師當真沒有回答他,帷幔後的身影消失,只留下空蕩蕩的大殿裏兩三只光蝶還沒飛離。

離玄真派那一戰已過十五年,各國才又聞這曾經的第一宗門開宗招人的消息,茶樓酒肆裏高談論闊,紛紛笑說這誰家少爺會跑去受罪。

一茶座前,隐藏面目的江湖散修喝着熱酒道:“說來曾經北鬥之尊胧月仙尊那門下五徒,當真各個來歷不凡,無一俗人,只可惜,如今看來不過禍事一場。”

“可不是呢,誰又想得到,玄真派歷來将他們首席弟子當寶似得培養,可連續兩屆,坐上宗主位的都不是大弟子,這屆更可笑,直接認了妖女之子當宗主,我都替玄真派的人憋屈。”

“你可別說,那妖女之子還挺有手段,僅僅十五年就讓玄真派重歸八大門,一時風頭無兩,就算有不服氣的,都被他那手段給弄得偃旗息鼓了。”

“也是一個狠人,連自己師尊都殺的,誰敢惹。”

幾日聊完還不見上菜,朝小兒吆喝道:“菜呢菜呢,都快餓死人了!”

“诶這就來!”小二一見那桌人不好惹,連忙腳步生風率先給他們上了菜,放下菜盤後将毛巾往肩上一搭,一一介紹完,到了最後一道菜時,神秘兮兮地笑道:“這便是客官們點的最後一道菜了!”

一人兩眼亮了起來,問:“真是傳聞中的清渡蹄?”

“正是!我家掌櫃大老遠跑到歸鶴酒館去學的,一頂一的正宗!”

這個酒肆之所以這麽熱鬧,也正是因為新上的招牌菜——清渡蹄,無數人慕名而來,倒也不完全是沖着菜,而是被這道菜背後的故事所吸引。

恰巧說書的老者被人攙扶着顫顫巍巍上了講臺,撩起衣擺坐下後呷了口茶,一拍案板,道:“回顧上回,說到那位不知名仙尊素來嚴于律己,對其門下弟子同樣如此,卻不想每每偷跑下山最愛吃的清渡蹄,确實仙尊為之所創,也因此,牽扯出接下來的一段故事......”

酒肆窗旁一桌,一位姿容絕豔的白衣人正在細細品嘗尚冒着熱氣的清渡蹄,周遭熱鬧非凡,卻唯獨他這一方清淨得仿佛另一片天地,連茶水空了,熱情的小二都像是沒看到般直直越過他去伺候下一桌。

白衣人只不過才嘗了清渡蹄兩口,便放了箸子,秀長的眉宇微微一挑,露出失望的神色,這味道跟記憶裏的好像并不一樣。

但他不清楚是因為自己記憶錯亂的原因還是真的并不一樣,小二不是說絕對正宗麽?

他已經吃過五家了,沒一家能做出記憶裏的味道,或許真的再也吃不到真正的清渡蹄了吧。

這世間已再無清渡蹄,清渡蹄的故事,卻有了。

放置在一旁的玉牌亮了亮,白衣人失望的神色稍縱即逝,嘴角一勾露出個驚豔的笑容,在桌上放了錠銀子,拿起不斷放光的玉牌,戴上帷帽離開了這家酒肆,而身後的說書人還在絮叨曾經往事。

伴随着長長的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宋小崽最大的變化是,有錢了。

有錢了,就有底氣了,腰板也挺直了。

【這章補昨天的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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