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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頭攀起薄暮煙霞,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慢悠悠走來一個身着白衫的俊秀男子,男子半绾長發,褲腿挽至膝蓋, 踏着木屐踩過青苔石階, 手裏提着兩條肥美的大魚,哼着悠揚的歌調朝炊煙袅袅的家裏走去。
推開木門,廚房裏忙碌的人影聽到動靜喊道:“先去洗手,馬上就好了。”
“我帶了兩條魚回來, 等會我要做紅燒鲫魚。”宋祁将那兩條魚扔進木盆裏, 進了水,原本已經在翻死魚眼的兩條魚立馬活潑地擺尾撒歡,宋祁拿了根棍子跟魚逗了會兒, 聽到廚房裏那人無奈道:“師兄你還沒放棄呢?”
“既然上次我做出來了,之後也一定可以,前幾次失敗肯定是流程不對。”
宋祁看着水盆裏兩條活生生的大肥魚, 目光閃動:“這次一定可以!”
“對了師兄, 桌上有封信是給你的。”
“他又來?還能不能消停了!”不用看宋祁也知道是誰給他的信,一如既往地不想理會,但這次沒等他把信扔進火坑裏燒掉,一團濃墨在他手指接觸到信時自動浮在空中,稍過片刻後那團墨凝成一行字:
正月大婚, 最後一次, 希望你能到場。
宋祁去揮散墨跡的手頓在空中,看完忍不住笑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白韶那家夥要成婚了!
但畢竟以前也有很多類似的騙局邀宋祁過去,因此在短暫的慶祝後宋祁又有些狐疑, 朝廚房問道:“你聽說妖族要大婚的事沒?”
“聽說過,妖王跟修真界的一位貴女聯姻。”久祟端着香噴噴的菜肴出來,問道:“怎麽,師兄你要去嗎?”
“我跟白韶有主仆契約,他如果真結婚了,我肯定要去一趟,把契約解除了。”
否則,白韶的姻緣會連帶着落到他頭上,宋祁可不想自己在閻王簿上的登記還有除久祟以外的另一根紅線。
久祟将筷子遞給宋祁,笑了笑道:“我跟師兄一起去。”
離請柬裏白韶大婚的前一天,宋祁和久祟才出發前往妖域,在路上果然看到不少身份尊貴攜禮前去祝賀的各位大能,看來白韶大婚這事八成是真的了。
到了妖域裏,立刻就有人來接待他們,這人宋祁覺得眼熟,想了好一會才想起,是一直跟在白韶身邊的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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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侍從道:“王上說,若是仙君來了,請去回夢閣,其餘人等在偏房等候。”
這個其餘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宋祁心裏有些不快,可如今急着要跟白韶解除契約的是自己,只好讓久祟在偏殿等他。
結親禮得明天才進行,今天白韶忙着接待賓客估計也走不開,宋祁到了回夢閣原本也沒想過能立刻見到白韶,被侍從安排在個小院子裏休息,一覺睡到月升中空,醒來時忘記自己在哪,叫久祟時沒得到回應才想起,自己來參加白韶的婚禮來着。
都這麽久了,白韶這是存心要晾着他?
宋祁心裏有些不舒坦,他一不舒坦,就想搞點事,尋思着自己反正待着也是無聊,又見廚娘們這麽晚都還在忙碌明天的宴席,便進去搭了把手。
食物一旦過了宋祁的手,就絕對不“幹淨”了。
忙了大半個時辰,廚房裏的準備工作終于弄完,廚娘們十分感謝宋祁幫忙,還留他吃了頓宵夜,宋祁酒足飯飽回去,遠遠便見他休憩的那間屋子亮着光。
他走的時候,明明把夜明珠鎖了的。
推開門,正見白韶大搖大擺地躺在他午睡的那張床上,見他進來撩了下眼皮子,勾了勾手指道:“過來。”
瞧他這模樣,就喝了不少酒。
宋祁并不過去,直接道明來意:“久祟還在等我,我就不耽擱你時間了,今日應邀前來,是解除你我主仆契約的。”
“為什麽突然又答應解除了。”白韶眯着狐貍眼漫不經心一笑,捂着胸口故作痛心道:“看我要娶人了,就急着撇清關系,這天底下的負心漢還有比你更絕情的嗎?”
“別亂說,我從來沒負過久祟。”宋祁不耐煩道:“你到底解不解?”
“解啊,為什麽不解。”白韶伸出手,喜袍寬大的袖子滑至手肘,露出皓白的手腕,他這一身膚色簡直比女人還白嫩,可惜這絕美皮囊裏裝着的狐滿肚子的壞水。
宋祁瞧了眼白韶這幅明晃晃在勾引人的姿勢,翻了個白眼,道:“解主仆契約你得變回本體,這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就想再多看看你而已。”白韶像往常似地笑了下,但這笑裏面的意味似乎又有些不同,沒等宋祁看明白,他已變回九尾白狐的模樣,乖乖将爪子伸向宋祁。
狐嘴一張,吐出人語:“說真的,我這會突然又有些不想解了,舍不得。”
“我也挺舍不得,畢竟妖王是我的靈寵這事,說出去還挺威風的。”
白韶的狐貍眼死死瞪着宋祁,那模樣仿佛下一刻就會張口咬他,宋祁憋了憋嘴,道:“放心,我沒說出去過,你身為妖王的顏面還在,但是如果這次不解,我的嘴可能就沒有之前那麽嚴實了。”
“宋祁,如果沒有久祟,你會像我曾經的那場夢裏一樣,是屬于我的嗎?”
白韶說的是什麽夢,宋祁一點就通。之前有段時間他就奇怪過為什麽白韶對他的态度突然大變,而且連傅清儀也總是說一些沒有存在過的事,當時他因為思想被局限在這一方天地內,想不通這一層,如今卻明了,大抵是,洛水耍了些手段,将原文中屬于他們的記憶植入進了現在的白韶和傅清儀腦海中。
宋祁看着白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真有那麽個人屬于你,那他肯定不會是我。”
燭光下,白韶恍惚了一陣後,兀自笑了起來:“是了,那人的性格完全不像你,哪怕明明長得一模一樣。”
解除主仆契約後,宋祁正打算走,聽到白韶在身後道:“我不會娶那女的。”
“跟我無關。”
現在時辰已經太晚了,再不回去,久祟肯定會過來找他,宋祁并不想久祟跟白韶碰上,走得特別急,一時沒注意到花叢中一晃而過的黑影,以及路上突然出現的大石頭,一腳絆了個正好,撲通摔倒在地上。
誰這麽沒素質随地亂扔石頭!
宋祁憤憤地擡起頭,入目一截黑色衣擺,上面繡着金絲雲紋,還未繼續往上看,宋祁就已經猜出了來者的身份。
“你躲了我好久。”
那聲音一點情緒起伏都沒有,跟他人一樣,整個人都是一個冰冷的絕緣體,身上一點人氣都沒有,如果閉上眼,甚至會以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縷鬼魂。
“我沒躲你,沒有緣分,就怎麽也見不着。”宋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餘光警惕地瞥了眼池俞佑,并不想搭理,錯身就要走。池俞佑伸手拽住宋祁的手,陰沉沉道:“你知道我為什麽要糾纏你嗎?”
“我怎麽知道!”宋祁想将手抽出來,但池俞佑的力道太大,他硬要抽手只會弄傷自己,試了下抽脫不出便放棄了,耐着性子說道:“我想這種事你自己才應該是最清楚的,我們的立場從來不同,走不到一塊去。”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才來問問你。”池俞佑自嘲一笑後,松開宋祁的手,說道:“那年你給的那塊燒餅,很好吃。”
宋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卻見池俞佑轉身融入了黑暗中,清風吹起落花,蓋住了那一路走過的足跡,仿佛那位掌控萬千傀儡自立為屍王的人從未來過。
宋祁嘀咕道:“白韶、池俞佑,一個接一個,下一個不會就是傅清儀了吧。”
他打了個哆嗦,要說這些人裏,他最不想面對的那就是傅清儀了,傅清儀這人的思維簡直就不按套路來,你罵他時他還笑,你對他好時他又想着怎麽折磨你讓你哭,把你折磨得筋疲力盡地時候又使盡手段去挽回,活生生一變态。
在出了回夢閣往久祟居住的那處偏殿去的時候,宋祁還是撞上了傅清儀,或者說,傅清儀一直在這條必經的路上等他。
月光下蓮花亭裏的青衣人聽聞腳步聲微微轉過身,幽冷的清輝落在他身上,晃若仙人。
剛開始,宋祁挺喜歡這個一身醫術,救死扶傷的驕子,擁有醫者的傲氣,也心懷濟世的柔情。可真實面對書裏的人物後,宋祁只覺得他可怕,這也無怪傅清儀之後會黑化,其最大原因,還是來自他的那個師門。
偌大一個藥宗為什麽只有一位少主,正是因為藥宗挑選繼位人使用的是“煉蠱”制,将一群小孩放在一起培養,他們在那個封閉的空間內,使用同樣的資源與教育,彼此鬥毒,又彼此互醫,活了又死死了又活,只有最後能經得起這樣折磨的人,才能成為藥宗的少主。
“你知道,機關算盡将相伴自己從六歲到十六歲的朋友毒得半死,在他祈求殺掉他的時候,又将已絕望的他從深淵裏救出來,是什麽滋味嗎?”
藥宗挑選的繼位人,正是從六歲,一直關到十六歲,選擇最後活下來,沒有被逼瘋的那個。
藥宗的第一條例便是,醫者,當無情。
“你自小生活在最幸福的玄真派,自然不懂。”傅清儀道:“我從知事起,所睹的便是如何不動聲色的殺人,又如何在扼殺掉別人生的意志後将他救活,我學會認字後,學的第二件事,就是制毒,第三件事,才是救人。”
“十六歲之前,我一直以為,宗門是要培養我當毒醫,可當離開那個藥谷後,才被告知,讓我抛掉所有關于制毒的知識,去救人。藥宗在別人面前是神聖的淨土,在我眼裏卻荒誕至極。”
宋祁道:“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麽,我并不想知道關于你的事。”
傅清儀靜靜看了他半晌,說道:“當年我毒瞎你,在我看來不過是一件小事,就像當初在藥谷裏時一樣,只要你回頭來找我,我就能讓你複明,可是你卻,從來沒回頭找過我。”
“你還不明白嗎?我寧願瞎着,也不想跟你打交道。”宋祁索性一次說個明白:“你口中的喜歡我不過是無聊生活中的自我感動,只能感動你自己,更何況,你喜歡的那個人也并不是我,那只是一個被別人幻想出來的幻影,一個只存在文字間的人。”
宋祁點到為止,再多他也說不清楚,但傅清儀是個聰明人,自個兒也定能想明白。
不遠處,熟悉的聲音在喚他,宋祁眼中浮出笑意,轉身看到茫茫夜色中的那一襲飛舞的紅衣,宋祁邁步朝久祟走去,每一步仿佛在将過往踏碎,從今而後,将是另一個新的開端。
傅清儀在他身後問道:“阿祁,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吧。”
“不會了。”宋祁腳步頓了下,背對着他說道:“雖然相處并不愉快,但還是說一句,有幸相識,後會無期。”
宋祁走向久祟,牽起他的手,笑道:“白韶那家夥要悔婚,趁妖域還沒鬧起來,我們趕緊走吧。”
“好。”久祟回握住他的手,轉頭看了眼蓮花亭中的青衣人,眼中閃過一抹暗沉,嘴角的笑意也壓了下去。
宋祁一看就知道這人又醋了,心裏卻一點也不為此厭煩,反而樂在其中。
久祟在宋祁開口解釋前說道:“你們說了什麽我都知道。”
“那你還醋什麽?”
“我發現,你跟任何一個人類說話,我好像都會吃醋。”
“那你可真是無藥可救了。”宋祁笑了起來,這一笑連天上的月亮都更亮了,久祟垂目看着他,嘴角跟着翹了起來。
“對,無藥可救,唯你可醫。”
身後妖域亮起盞盞燈火,上空傳來妖族長老的暴呵聲,想必在這個所有人都該熟睡的時間,白韶将長老們吵醒,告知了悔婚的事。
行事還是這般随心所欲。
宋祁坐在久祟的法器上,離開妖域結界的時候回頭看了眼下方的燈火人家,吵吵鬧鬧好不快活,修真界新一年的茶餘談資正在妖域上演。
飛行法器升至最高的地方,月光照輝下的大陸沒了烽煙,沒了戰火,只有人家燈火,囪上炊煙。
這便是人間之像。
無論是妖域、魔域、修真界、凡塵界,都統稱為人間。
“感覺就快要碰到月亮了。”宋祁撐着欄杆伸手去探近在咫尺的偌大圓月,忽地想起,問道:“你不是正月十五會疼嗎,現在好了?”
“嗯,歷了金雷後就好了。”久祟面帶溫柔笑意,看着宋祁,碩大圓月映在他身後,那一襲白衣仿佛從月宮降下的谪仙。
“你還沒跟我說,那金雷到底是什麽來頭,我越想越覺得不對,總感覺它并不是來毀掉你的,反而......像是一道考驗。”
“這就得,從魔的由來說起了。”
“再長我都聽,你慢慢說給我。”宋祁一臉求知欲,這表情看在久祟眼中卻心底微動,慢慢湊了過去,吻住了宋祁又欲張開的嘴。
千言萬語,交融在這個深吻中,小船似的飛行法器飛在高空中,框進碩大的圓月中,墨色夜空,星辰點綴其中閃閃爍爍,美得猶如一幅流轉千年的畫卷。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也更完啦~
收拾收拾,咱們下本見!
【大概一個月左右,就會帶着阿禮來見大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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