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楚雲晚

天色幽亮時，西面還挂着寥寥殘星。寒風料峭下的竹籬院前，竟開出了杏黃的野花，謝紫衣俯身輕嗅，随手摘了一朵別在鬓上。

晨曦下的太子府，靜谧深沉，琉璃瓦不見光彩，連下人們走路的腳步聲，也較以往來得靜悄悄。只有系了一個月之久的缟素依舊随風，發出一絲絲撥動空氣的聲音。

再過幾日，太子側妃就要入陵下葬，這段時間太子府人流交織，各色官員都來得十分勤快，就連各家的子女，都不辭辛苦地前來上門吊唁。不過，卻不是人人都知道，太子府內還有這樣一處景色悠然的地方存在。

謝紫衣推開那扇竹籬門，這兒很靜，卻不似在別處看到的那樣凄涼。院內擺滿了花盆，盆中的花早已随着時節更疊而衰敗，倒是不知寒秋的雜草依然倔強生長，看起來住在這兒的人已經很久不曾料理過它們了。

“時辰正好，若此舉萬一失敗，殿下……殿下可要做好準備。”謝紫衣四下看了看，忽地聽到有人說話。

她慢慢挨近聲音的方向，扒住門縫，偷偷往竹屋裏頭瞧了一眼。只見是兩個男子正在裏頭說話，呃不，還有一位女子躺在榻上，面色沉靜，雙眸緊閉，睡姿宛如一朵墨蓮。那兩個男子說話的聲音不小，卻沒驚醒女子。

半晌的沉默，男子緩緩啓唇：“容離，你是我大魏國師最得意的門生。本宮也不逼你如何，你只需要告訴本宮，若雲晚複生不成，最壞的結果會如何？”

“這……”容離十分年輕，正因為年輕，如今的欽天監內還并未有他的一席之地。他細淺的雙眉微微蹙起，看起來十分為難。

謝紫衣歪了歪腦袋，依稀想起花箋曾對她說過，這樣面相的人，無論男女，皆薄命。想到這個，她抿了一下嘴，似乎替容離擔心。

那男子并不打算就這麽輕易地讓容離躲過這個問題，冷冰冰地蹦出一個字：“說。”

“殿下！”容離無奈，“容離道行淺薄，其實并無幾成勝算。若此事真的失敗，雲姑娘不僅無法活過來，反而她的三魂七魄永離六道，怕是要飛灰湮滅了。”

“飛灰湮滅？”

容離點頭：“所以殿下三思……”

“不用了。”太子随即打斷容離的話，“什麽三魂七魄，說實話，本宮并不相信。若不是想着雲晚尚有一線生機，本宮也斷不會找你。她若死了，留着三魂七魄本宮摸不到看不到，有什麽用？倒不如飛灰湮滅，落得幹淨。總之，她活着是本宮的人，死了……本宮也決不允許她屬于別人，閻王爺也不行。”

太子爺如此專橫，容離唯有皺眉。

原來那女子——竟然已經死了？

謝紫衣默默地将目光輕落到女子身上。花箋說過，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了，就像她再也見不到母親了。

多好看的女子，柳眉纖細，長睫如羽，便是死了，容顏也依舊鮮活。等等，她……她為何在笑？

謝紫衣木讷的眼中頓時流淌出一抹詫異。她揉了揉眼睛，可那女子明明閉着眼，為何為何她卻總覺得她在笑？而且，是沖着她在笑。

恍恍惚惚間，她竟看到女子微微睜開了眼，坐起了身。

“唔……”謝紫衣抽了口氣，那女子緩緩朝她走來了，而屋中的兩個男子，卻誰都沒有發現似的。

容離已經在扶乩作法，而太子殿下正吃吃地望着躺在榻上的女子。

是她的魂，是她的魂！

“你是……你是……”她結巴地說不出話。

“……寒肅，替我報仇。”

“報仇？”謝紫衣渾身一激靈，剛看清楚雲晚眼中隐隐約約的淚光，随即她便如一縷青煙消散了。

屋中太子大喝了一聲：“雲晚？！”

容離手中的桃木劍應聲而落，沉痛道：“殿下，是容離不才。”

謝紫衣一怔，四肢百骸酥酥麻麻的，令她從頭到腳都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她顧不得這感覺，悄悄上前，再次從門縫裏窺看，不禁愕了一跳。剛才模樣還好端端的雲晚，此刻卻七竅流血，面色慘白。

她捂住嘴，不覺退了好幾步。

“誰？”太子察覺門外的動靜，電掣般沖出門。人剛到近前，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便同時掐住了謝紫衣纖細的脖子。

“哪裏來的丫頭？”

“唔……唔唔……”謝紫衣掙紮，雙手用力抓在太子的手腕上，企圖能夠以自己微弱的力量與他抗衡。

容離趕出來，大驚失色：“殿下，別傷她。”

太子冷笑：“你憑什麽讓本宮不要傷她？雲晚的事情，本宮不想第三個人知道。”

“殿下放心，她是謝侯爺府上的人。”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頓時松緩了丁點，一絲空氣從喉嚨滾下來，但很快又接不上氣了。謝紫衣直勾勾看着太子，已經無力掙紮。

“謝敬堯的人？”太子若有所思，“為何他的人，本宮就要放過？淩王的朋黨，本宮恨不得見一個除掉一個。”

謝紫衣微微發顫，眼珠輕悠悠地一動，心頭劃過一抹不知由來的悲傷。

容離急忙道：“殿下，她是謝府的三姑娘，叫謝紫衣。”

太子靜了片刻，忽地嗤笑，松開謝紫衣，涼涼地道：“謝公聰明一世，長子謝祺昭次女謝潋滟，都是人中龍鳳。可惜，又生了這麽一個傻子。難怪……這樣的偏僻之所，若換做一般人家的姑娘，定不會随便進來。果然是個傻子！”

“還不快謝謝殿下？！”容離見謝紫衣傻呆呆站着，便教她說道。

謝紫衣默了許久，不等容離再說什麽，她轉身就跑出了竹籬院。

容離一愕，微微地苦笑。

“哼……”太子冷冷地哼了一聲，擡起手腕，看到未來得及褪去的十根指印，不禁皺眉，“傻丫頭力氣倒不小。”說罷，便大步流星進了屋。

容離跟在他身後走了幾步，突地擰身朝謝紫衣離去的背影望了片刻。一股異樣的感覺油然而生，可他，卻又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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