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暗房

謝敬堯擡手止住謝祺昭的話，深思一番後，向太夫人告辭：“母親，孩兒且去會會他。紫衣的事情……母親做主吧。”他嘆了口氣，無奈地忘了一眼謝紫衣，便與謝祺昭一同離去了。

謝潋滟好不得意，若非還是要端個賢良淑雅的架子，早就蹦起來了。見謝敬堯走遠，忙指揮羅媽媽把謝紫衣跟花箋都帶下去。心裏頭一陣舒暢，賴在太夫人身上道：“祖母，您方才說紫衣不是傻子？那是什麽意思？”

“那是我故意說給你父親聽的。”太夫人憐愛地撫摸謝潋滟的頭發，慈眉善目地笑道，“省得你父親總是以為她傻，便可以憐憫她。”

“原來如此。”謝潋滟笑道，回眸看趙夫人。只見趙夫人正望着地上掉落的一朵臘梅發呆，似乎是許久都沒說話了。

謝紫衣真的是個傻子嗎？趙夫人心裏想道。半晌，她回過神，安慰自己不會的，謝紫衣的的确确是個傻子，一切都只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

暗房裏的日子不好過，大理石地面冷得如同冰窖，裏頭又沒有棉被，謝紫衣連一點避寒的東西都沒有。這才過了小雪，過幾天會更冷。她抱着雙膝背靠着門坐在地上，這裏的冰冷讓她麻木，麻木到沒有一絲害怕。

很早的時候，她便不知害怕為何物了。曾經，她連死都不怕，又何懼寒冷寂寞。

只是，很擔心花箋。

她微微垂下眼睑，西面的窗口溫吞地浮着一抹夕陽淡淡的光，塗在她的眉間發上，寂靜地如同一張孤獨的畫。

什麽時候把她放出去？

謝紫衣心裏默默地想。她無聊地起身，孤影單薄，個子剛好夠到門上的菱形格子。她所能看得到的格子裏，都鋪滿了灰塵。輕輕一抹，就都黏在了手指上，而在木頭上卻留下了她的指印。

“一個兩個三個……”她無聊地印着。

這裏留下的指印，誰會看到？誰又能知道這是屬于她的指印？

“……小姐，萬一三小姐真的身上不好呢？這裏面這麽冷，會不會落下什麽病根？”

杏讓的話由遠及近。

謝紫衣慢慢停了手，木然地站着。

謝潋滟矜持地發笑，似乎是嗔罵杏讓：“你這個傻丫頭，反正她沒人要，落下病根又會怎麽樣？”

“哦。”杏讓又說道，“裏面冷，小姐還是多披件披風吧。”

不一會兒，開鎖的聲音便冰冷地傳來，杏讓推開門，扶着謝潋滟邁入暗房。

“紫衣我來瞧你了。”謝潋滟笑道，“哎呀你怎麽傻站着？快過來，我給你帶了吃的。”說着讓杏讓擺開一張厚厚的墊褥，自己坐下，從食盒裏端出一疊疊糕點。

謝紫衣沒有走近，依舊站着，只道：“我不餓。”

謝潋滟揚眉：“關了這幾天，妹妹還沒有打算說實話嗎？花箋，她可是什麽都招了。”

“不會。”謝紫衣淡淡一笑，“沒什麽可招的。”

謝潋滟頓時板起臉：“那你一輩子也別出去了。”

謝紫衣不理她，繼續按指印。

“傻子傻子！”謝潋滟咬牙。她若是一直不認，那關久了就算是太夫人也是會心軟的。她起身，“那你舍得花箋嗎？”

謝紫衣的身子一凝，淡淡道：“不舍得。”

“哼，那你還不招？這幾天不好受吧？花箋肯定也不好受。”

謝紫衣搖頭：“挺好的。”

謝潋滟氣得要跳腳，幾下就把那幾碟子糕點都踹翻了：“你關進來那天，可知道來了位徐大公子？”

“不認識。”謝紫衣還是搖頭。

“誰說你們認識了！”謝潋滟怒極反笑，從袖子裏掏出一張請柬在半空裏揚了揚，得意道，“看清楚了嗎？這是徐府的請柬，徐二小姐邀我去碧山暖莊賞花會呢！徐大公子那天專程替她妹妹送來的。”

謝紫衣眨了眨眼睛，仿佛不明白她說的什麽。

可是謝潋滟越看她這迷茫的樣子，越是氣得發悶。她不該羨慕，不該嫉妒，不該嚷着她也要去嗎？這樣傻愣愣看着她是什麽意思？

“咦，二小姐也在呢？”羅媽媽乍一見謝潋滟也在暗房，心中着實吃了一驚。

謝潋滟立即收拾自己情緒上的狼狽，上前笑道：“羅媽媽怎麽親自來了。什麽事兒，打發丫鬟來說就行了。”

羅媽媽努了謝紫衣一眼，笑得合不攏嘴：“好事兒好事兒。二小姐知道容離仙師嗎？”

又是容離？

謝潋滟的柳葉眉拱起，冷笑着問：“知道，京裏誰不知道。他來做什麽？”

羅媽媽似乎沒有察覺謝潋滟的不悅，朝呆站着的謝紫衣努了一眼，悄悄道：“太夫人做了主意，讓容離仙師替三小姐治病。”

“什麽？”謝潋滟的眼波一震。想起寒肅的話，心裏頭确定，這哪裏是太夫人做的主意，分明是容離不知使了什麽伎倆，哄太夫人把謝紫衣交出去的。

謝紫衣跟容離，究竟有什麽瓜葛？

她困惑而厭惡地瞪着謝紫衣，仿佛要把她那張木然呆滞的臉瞪穿。這麽多年，自從家裏漸漸知道謝紫衣癡傻之後開始，她就是不明白，為什麽這樣一個傻子還能留在謝侯府。即便她是父親的女兒，那也只是個卑賤的姨娘所生。母親待她好，父親也不嫌棄她，這到底為什麽？

再次邁入榮安堂，謝紫衣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多幸運。看到容離仙風道骨般站在廳裏，她就不由得想起太子府的事情，與這個人的命薄之相。

“小姐！”花箋見她出來，喜出望外，丢下手裏的包袱就抱住她，哭道，“你怎麽樣？你的手怎麽這樣涼，這些天沒有吃好嗎？”

謝紫衣淺淺一笑，将目光拉向容離。

容離的眼中含笑，那笑裏不見絲毫陰鸷，與太子爺全然不同，是如此純粹的善意。他沖她微微點頭，施禮道：“三小姐好。”

謝紫衣沒有回應，很快就視線挪開了，抹掉花箋的眼淚，淡淡道：“我沒事。你呢？”

“三小姐又說傻話了，”羅媽媽乖覺道，“三小姐怎麽說也是太夫人的孫女兒，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怎麽真的會虧待你們兩個。你沒事兒，花箋自然也沒事兒。”

謝紫衣冷冷瞟了她一眼：“我沒有問你。”

羅媽媽一噤，正不知道說什麽，太夫人漠然開口：“紫衣，那晚的事情我可以不再追究。但是你年紀不小了，身上的毛病确實該治一治了。你這病藥石是無用的，所以我同你父親商量了一下，請容離仙師幫你治病。你且跟他去修身養性，說不定就悟道了。花箋自小服侍你，我知道你們二人要好，故也随你去。什麽時候容離仙師說你們可以回來了，屆時你父親一定把你接回來。”

花箋忍不住抽噎，低聲道：“這麽多年，總算是有由頭将我們趕出府了。”

羅媽媽眼一瞪：“花箋你說什麽？”

花箋咬唇，不屑的別過頭。

離開謝侯府？謝紫衣低頭思索。徐墨潇之事關乎太子，太子又素日與淩王不合，父親是淩王派系的，所以當然會棄車保帥。她忍不住再次擡頭向容離望去，這個人既然參與了太子那樣隐秘的事情，定然與太子交情匪淺。那麽就是太子派人來找她的了？

是他們想從她這裏知道，當晚的刺客究竟是誰吧？所謂偷竊側太子妃的遺物都只是為了掩人耳目，因為她知道，太子根本不愛側太子妃。

“花箋，我們跟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