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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雲居?我也住福雲居啊!真是太巧了!”
穿過風和日麗裏的江南煙雨,謝致虛和越關山一路同行往福雲居走。越關山忍不住感慨:“我還在春樽獻吃過飯呢,說不定咱們之前還在酒樓見過!”
差不離了,人家酒樓和客棧是一體化經營,估計所有外地旅人來到蘇州城都是一條龍服務。
越關山道:“你等着,等我回房間取了錢,立刻就還你!”
謝致虛笑道:“越兄,一文錢的事,何必耿耿于懷呢,就當交個朋友嘛。”
話雖這麽說,謝致虛卻略心虛地四下看兩眼,确定三師兄不在附近,否則說不定又要就金錢的事同他扯上三天三夜。
越關山卻很較真:“朋友要交,錢也要還,我這個人,從不受無功之祿。”
前方街道人群推搡擁擠,聚在街邊似乎在圍觀什麽熱鬧事。
一眼瞥過去就看見老四高高冒出人群的腦袋。
謝致虛:“……”
越關山手搭在眉骨上,驚嘆道:“哇塞!好一個巨人!這般高大魁梧之人我越某真是生平僅見,走走走,謝兄,咱們也去湊湊熱鬧!”
看着這裏三層外三層圍起來摩肩接踵的人群,謝致虛後退一步,直覺擠進去得脫一層皮。
“也、也不必——”
話沒說完,越關山拉着他手臂,腳下也不知使了什麽功夫,鬼影迷蹤一般神奇猶如游魚穿梭過重重人群,一晃就擠入中心圈,謝致虛給他拉着,連衣襟也沒被人碰一下。
好功夫,謝致虛暗自咋舌,難怪有信心單挑中原武林。
中間果然是老四,武理抱胸站着,面前是一個油頭滑面的小鬼,刷地從懷裏抽出一把匕首:“別過來!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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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人群紛紛後退一步。
武理氣定神閑,手中竹筒頭尾一伸,變成五尺竹杖,隔空虛虛一點,也不見如何,那小鬼握匕首的虎口就冒起血光,痛呼着棄了匕首。
武理悠然道:“怎麽着,你還想指教小爺嗎?還是小爺指教指教你吧,這一招叫,獒口奪杖。”他手中竹杖一揮,那小鬼哀嚎一聲,好像被人打了臉,翻倒在地。
“這一招,叫撥狗朝天。”
武理的竹杖隔空揮動,那小鬼抱頭打滾。
“這一招,叫棒打狗頭。”
那小鬼捂着屁股哎喲尖叫一聲,蠕蟲似的趴地上。
“這一招,叫反戳狗臀。”
“喲,”越關山第一個拍手,“這位兄臺莫非是丐幫傳人?”
謝致虛捂臉。
圍觀人群紛紛叫好,聽起來那小鬼仿佛是城裏一個慣愛當街調戲良家婦女的混混。
那小鬼屁滾尿流爬起來,要夾着尾巴溜走,被武理的竹杖一攔,從他衣襟裏挑出一個藕荷色的荷包。小鬼憤然撞開武理肩膀,卻畏懼他身後高大無比的老四,埋着腦袋飛快逃了。
武理颠了颠手中荷包,遞給旁邊攤位下的一個小姑娘。
“謝謝這位少俠!”小姑娘臉紅紅的。
“不客氣,”武理粲然一笑,轉頭看見謝致虛,眼睛一亮。然而還沒等他說出什麽話,越關山已經迅速迎上去,兩只蒼白消瘦的手撥開裘襖握住武理的雙手,激動道:“敢問兄臺可是丐幫傳人?”
越關山的臉又燒起來。
武理莫名其妙看着他,又看看他身後的謝致虛。
謝致虛道:“三師兄,說來話長,這位越兄弟正在遍訪中原武林,上門挑戰……”
武理愈發一頭霧水。
越關山卻叫起來:“原來你們是師兄弟嗎!謝兄,你太不夠意思了,竟然诓我你不是武林出身!”
“看看這正宗的打狗棒法!”越關山激動地摸摸武理手中青翠拔節的竹杖,“還有這化于無形的內力、不拘套路的戰術!兩位定是師承名家!想必是哪位退隐山林、不出江湖的高人門下!”
越關山趁武理回過神來之前,将竹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似乎摸出了些名堂,驚訝道:“這竹杖內斂堅韌、中通外直,有不少關竅啊……”
武理立刻警覺地收起竹杖,向後讓開越關山的手。
“幹嘛幹嘛!不讓亂碰哦!”
“哎呀這位仁兄,不要這麽小氣嘛,我千裏迢迢自關外而來,就是為了一睹中原武林的風采啊!”
“不行,家傳寶物不予外借——你收手不要扒我褲子!!謝致虛!!”
謝致虛身在局外,不好強行拉扯:“呃……越兄,要不你先冷靜一下……”
越關山想去夠武理挂在腰間的竹筒,卻被武理不斷避讓。
“仁兄!這位仁兄,請告訴我你的師承,越某一定擇吉日上門讨教打狗棒法,不要拒絕我啊!”
武理憤怒地推開越關山的腦袋:“哪裏來的瘋子!”
他們這樣當街拉拉扯扯,又有好事的閑人聚集圍觀。
謝致虛:“……”
武理百忙之中反手拉住老四的手腕,扛炮似地将老四碩大的手掌扛在肩上,厚實、粗糙的掌心正對越關山,幾乎将他整個人兜頭蓋住。
越關山:“???”
謝致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退幾步讓到一旁。
下一秒,老四掌心轟然爆發一股強勁的氣流,宛如巨石洪流,帶起四周酒幡布幔獵獵翩飛,摧枯拉朽一般将越關山沖得倒飛出去。
越關山:“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立刻閃開一道缺口,謝致虛眯起眼睛追随那道不斷遠去的黑點,嘴裏感嘆:“哇,四師兄的內功又見長啦。”
日薄西山,殘紅橫鋪,窗外的山塘河流水瑟瑟,對面春樽獻已挂起金紗燈籠,大理石斑駁的臺階上散開燦然朦胧的光暈。
西市十裏長街寶馬雕車香滿路,錦衣華蓋的富商豪紳們已經如約聚在春樽獻門口。
謝致虛和武理在福雲居房間裏交換白日各自打探的情報。
武理還對方才的鬧劇耿耿于懷:“你個小混蛋,只會看熱鬧,也不知道來幫忙!”
“其實吧,師兄,我以為越兄只是在試探你的實力,”謝致虛解釋道,“那人的功夫我見識過一二,他若真心要奪你的筇竹杖,師兄你決計是閃躲不及的。”
“是嗎?”
武理盯着謝致虛,但也沒有多問,似乎對謝致虛的眼光很是信任。
謝致虛安慰道:“他經這一試探,知道師兄你的确不會功夫,收拾那小混混全靠筇竹杖的關竅,想必就不會再糾纏于你了。”
武理眼中的光彩閃了閃,隐沒下去,鼻腔裏不情不願地哼了一聲。
謝致虛心中一咯噔,知道是戳了武理的傷心事。他們邛山師門五個師兄弟,于武學上的造詣都差強人意,是以自報家門時都只稱先生不叫師父,裝成是研讀經史的文人書院出身。
謝致虛将白天在蘇宅打聽到的消息告訴武理,說到倪棠曾在梁家莊做婢女,武理神色一動。
謝致虛立刻敏銳地問道:“梁家莊有什麽問題嗎?”
武理張了張嘴,琢磨了會兒措辭,解釋說:“太湖梁家的背景十分複雜,祖上原是開國将領,後來卸甲歸田,但勢力龐雜,黑白兩道都有沾染。如果涉及到梁家,恐怕事情就不好查探了。”
謝致虛:“那二師兄怎麽會和梁家扯上關系呢?”
武理白了他一眼:“我也沒說老二和梁家有關系啊,我的意思是,你要追查老二,如果牽涉到梁家就十分麻煩!”
謝致虛心道,這有什麽區別呢?只好略過不談,問:“師兄白日有何收獲嗎?”
武理:“我想老二恐怕已經察覺到我們在追蹤了,藏得很深,一直沒有現身。”
謝致虛洗耳恭聽。
武理:“我今天帶着老四在城裏幾個主幹道上轉了好久,竟一個坐輪椅的都沒見着!”
“……”
謝致虛簡直無語!
他現在十分懷疑武理帶着老四究竟是來給他幫忙,還是給二師兄通風報信的!
二師兄兩年前就離開師門,先生最近才派謝致虛去探尋蹤跡,謝致虛料想是因最近傳出的幾件詭案,作案手法皆是二師兄的獨門絕技,先生恐怕是要清理師門。
這種追捕任務最忌打草驚蛇。武理牽着老四游街,簡直像一張行走的巨型布告,滿世界給二師兄作內應,通知他快點躲起來。
武理仿佛知道謝致虛在想什麽,一臉真誠道:“小師弟,你一定要相信師兄啊,我和老四都是先生派來協助你的,咱們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暴露你不就是暴露我自己嘛,老二是不會給我好果子吃的!”
“好,”謝致虛微笑道,“既然先生有言在先,那就請師兄之後的行動都聽我指揮,行事萬不可招搖。”
“一定一定!”武理承諾。兩人站起來,離開房間準備去往春樽獻。
夜場據說是請了蘇州城最好的說唱人,因唱得太好,有個诨名叫孔卸任,意思是諸宮調的老祖宗孔三任見了此人也要為他的技藝所折服,甘願卸任讓賢。
每次這位孔卸任先生被請來春樽獻鎮場,都有許多富商豪紳聚彙一堂聽戲文,是酒樓最熱鬧、最富麗的時刻。酒菜俱是挑拔尖兒得上,服務水平也比平時好了不止一倍,客官們吃顆櫻桃,吐核都有小厮在旁伸手接着。
因為大佬雲集、魚龍混雜的緣故,也默認成了疏通關系、打探消息的絕佳時機。
就是入場費貴了點。不過有武理和他平攤,謝致虛還是可以接受。
說到拿錢,武理伸手在腰間一摸:“呀……”
謝致虛此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呀?”
武理摸着腰封,臉上顯出極端困惑的神色,瞳孔收縮陷入回憶,繼而表情麻木道:“呀,師兄我的錢袋不見了。”
謝致虛:“!!!”
武理:“定是先前收拾那混混時給他撞了我一下,順手摸走了。”
剛還在為平攤食宿費用算賬的謝致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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