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趕緊的別堵門口。”
謝致虛被門僮推出梁府。
“哎等等我真的是來幫忙的!”
砰,梁府閉門謝客。
謝致虛:“…………”
謝致虛低頭,發現手指尖沾了一星半點黑褐色的蛇膽粉末,嘆了口氣,揪起袖角擦幹淨,又從袖袋裏摸出臨行抓二師兄前先生先見之明給的百毒退散丸,幹嚼着吞了一顆。
涼亭內布下的毒雖然确如梁汀所言,看上去不太聰明,毒則毒矣,卻很難一擊中的。但結合春樽獻裏的“血書”來看,倒更像是一種預告,宣示我已潛入你身邊,随時能取你性命。
梁汀這種衆星捧月的貴公子,着實自大了些。
謝致虛琢磨着,還是得想辦法将梁府上下徹查一遍。
他往府門外拴馬樁走去,那裏只剩一匹高大的涼州駿馬。酒樓夥計已經騎馬先走了。
謝致虛踹了一腳拴馬樁:“怎麽能這樣,我還付了一半租金啊!”
涼州馬側頭瞥他一眼,打了個響鼻。
四周曠野人煙稀少,樹靜風止,一派祥和。
草葉搖曳,突然被壓折了腰,一道風悄無聲息貼着地面逼近謝致虛。
謝致虛原本背身站立,卻仿佛有所察覺,猛地回身躍起,那道勁氣擦過他鞋底,打在拴馬樁上,應聲斬斷馬缰繩。
藏匿氣息之巧妙、勁道之精悍,令人不敢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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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人!”謝致虛厲聲道。
天空中一個黑點驟然電射而下,裹挾着凜風獵獵,劈頭毫不留情就是一掌。
謝致虛铿地抽劍抵擋,清淨天明光乍現,劍身灌足力道,嗡鳴着逼退掌風。
黑衣人落地毫不停留,腳尖一點,撲面而來又是一掌。
謝致虛雙手撐劍身抵擋:“你幹嘛啊越兄!快住手我沒功夫陪你武鬥!”
越關山蹬着拴馬樁躍上樹幹,一個旋身蓄力,黑裘飛揚,露出底下與蒼白面容不符的強健身材,內力以泰山壓頂之勢灌頂而下。
謝致虛這幾天本來就憋着火氣,出遠門找人半天沒有線索,還要被同門師兄搗亂,遇上個越關山也是奇葩,搞得他飯也沒吃上還差點賠錢,剛剛又被梁家人趕出門。
可惡啊!
清淨天嗡鳴,謝致虛雙手握住劍柄,丹田劇震,反手迎着越關山的掌勢而上,劈開一道電光。
劍掌相擊,铿然金石之聲。
越關山被震得撤手,眼中精光乍現:“好!再來!”
謝致虛揮劍,第二擊竟比上一擊更強勁,破空有聲,撕開劍弧:“來、你、大、爺、說了我不打架!!”
這一相擊越關山也蓄了力,劍掌隔着一道氣勁對峙,沖擊力摧折了兩人腳邊花草灌木。
第三股勁力湧上手腕,激起清淨天劍芒,嗡地一聲空氣震動,令人耳鼓一陣刺痛。謝致虛借力逼退越關山,伸手一撈斷開的馬缰,翻身上馬絕塵而去。
長街行人流水,謝致虛騎馬奔來,一路高喊:“讓開讓開讓開快讓讓讓讓!”
貨郎小販逛街行人急忙推搡避讓,所過之處一片兵荒馬亂。
“沒長眼睛啊!”
“當街縱馬小心官府拿人!”
“哎呀我的貨擔!”小貨郎的貨擔被掼倒在街中央,正分開人群伸手去夠,又一道黑影飛速閃過,吧唧一聲。
貨郎驚叫:“我的湯圓!”
無數破空之聲襲來,密集迅疾如夜雨擊瓦。謝致虛騎在馬背上避讓不及,屁股挨了一下。
“哎喲!”謝致虛回頭看,黑影仍緊追在後,也不知是什麽輕功,上下翩飛輕盈如煙,速度奇快,連奔馬都甩不掉,“越兄你別追了!我打不動啦!!”
黑影憑空上踏,直沖雲霄,幾步踩到謝致虛頭頂,居高臨下一掌拍來——“沉、沙、一掌平!”
磅礴的內勁卷起滔天巨浪,謝致虛衣襟翻飛險些被撕裂,此等雄渾內功謝致虛還只在可以腳底噴氣載人上天的四師兄身上見識過。
“啊啊啊我真的不行!——”謝致虛被掌風掃落馬下,在青石路面上滾幾圈,滾進路邊巷子裏。越關山這一掌已在眼前,謝致虛丹府已空,唯恐失去內力加持清淨天會折斷,不及多想只能以劍鞘抵擋。
劍鞘皮革被掌勁割裂。
謝致虛閉眼別過頭,大叫:“掌下留人!”
氣勁在劍鞘前四散消去,餘風撩過謝致虛鬓發。
“呼、呼——”
謝致虛心有餘悸,喘着氣睜開眼。
越關山裹着黑裘,長身玉立在巷口,低頭納悶地盯着他看。
謝致虛憋着心裏一股火,喘着粗氣道:“你、到底想幹嘛……都說了我不會功夫!”
起頭那幾劍倒是揮得像模像樣,一度還逼退了越關山,但三擊過後丹田便耗空內力,只能奔走逃命,還給越關山追殺得十分狼狽。
越關山郁悶地黑臉道:“你是不想和我打,故意輸的嗎?”
謝致虛捂着空蕩蕩的丹府,感到四肢一陣酸軟直沖腦門,酸得他擠擠眼睛,随手抓一把路邊泥土,連草根拔起扔越關山身上:“輸個屁啊我本來就不想和你打好嗎!”
泥土小石塊在滑光亮的裘皮面上順暢滑落油。
越關山皺眉深深看了謝致虛一眼,飛身騎上乖乖等在主人身邊的高頭坐騎,駕馬離去。
謝致虛坐在巷子裏,腦袋埋在掌心,等着鼻子的酸勁兒過去。巷深人靜裏,像他從前每一次在人後提醒自己那樣,先生的告誡再次浮出腦海。
“切記不可與人争鬥。”
“你如今武功盡失,不要徒增傷亡。”
冰冷的陽光落在肩背,春日裏寒風穿堂而過。
謝致虛抹了把臉站起來,準備走出小巷。突如其來的一陣寒意刺骨,他打了個寒噤,仿佛回到昨晚在春樽獻被人暗中觀察的時候,他立刻回頭——
巷深處,有一個人。
坐着輪椅,隐沒在陰影裏,只露出一截灰白的袍角,兩只色澤暗沉的木輪,以及搭在憑肘上,一只蒼白瘦削的手,指尖尖利,遠看仿佛一只鬼手。
謝致虛吓了一跳,沒敢動彈。
輪椅上的人,一雙眼睛藏在暗處,似乎仍在看着他,使謝致虛周身如墜冰窟。能形容這感受的唯有陰冷、狠毒,如同被滑膩冰冷的毒蛇攀上脖頸。逃生的唯一奧義絕不能有絲毫敵意,否則将被一擊致命。
那是誰?
謝致虛心想,這還用說。
但他剛和越關山打了一場,虛耗過甚,已四肢無力,能順利走回福雲居都不錯了,此時遇上煞星,真是生不出半點能将其成功捉拿歸案的僥幸心。
木輪碾過石板,輕微聲響。那人整個退入陰影裏。
咕嚕咕嚕。
輪椅聲逐漸遠去。
謝致虛松了口氣,一捏手心,全是冷汗。
溫暖的嘈雜人聲從主街傳入巷口,他急忙要出去。主街上咚咚震動,很有規律,聽着像是頗為誇張的奔跑腳步聲。
這個聲音謝致虛很熟悉,他在邛山師門聽了整整四年。是他那位噸位吃重的巨人四師兄。
果然,一出巷口就看見主街人群紛紛退散,老四肩上馱着一個白衣人朝小巷動作遲鈍地跑來。
謝致虛眯起眼睛,發現白衣人在沖他招手。
“小~師~弟~”
武理坐在老四肩頭,悠閑地晃着小腿:“好巧啊小五,我正追你二師兄呢!”
謝致虛擡頭只見武理左手托着青翠荷葉,右手撚起櫻桃,懷裏擱了一小壺,目測是春樽獻的羊羔酒,老四耳朵縫裏還夾着一柄油紙傘,給武理少爺遮蔭。
武理也是個少爺,雖然不比梁汀有錢,但和梁汀一樣講究。即使得從謝致虛處賒賬,也要吃好喝好。
謝致虛心中“呵呵”兩聲,暗道自己從前怎麽沒過過幾天少爺日子,盡跟着父親吃習武的苦頭,到頭來什麽也沒落着。
“我剛的确在巷裏見着一個坐輪椅的,氣質很陰沉,難道就是二師兄嗎?他往深裏去了,你和四師兄要追去不?”
武理高高坐着,手搭眉骨望遠:“唔……算了算了,蘇州巷子四通八達跟蛛網似的,人已經沒影兒了。”
武理早上将謝致虛支去梁家後,自己就帶上老四跑遍了城中藥房,希望能從朱砂購買量中找到老二蹤跡。運氣好的是,他們果然在一家藥鋪門口遇見了一直跟在老二身邊的青衣姑娘柳柳。
柳柳是先生撿回來的孤女,因為不符合門派收徒規定,不能随先生修行,先生見二弟子又啞又瘸,成日輪椅出入生活很不便捷,便請柳柳稍微照顧一二。老二離開師門,順手便把柳柳也帶走了。
“其實是因為師門上下只有柳柳能跟那啞巴溝通,柳柳就像他的另一張嘴。那啞巴死活不肯打手語,估計是顯跌份,沒了柳柳,他給誰端架子去。”武理砸吧着櫻桃八卦。
謝致虛默默聽完,問:“所以你們就跟着柳柳找到了二師兄?”
“對啊!”武理一拍大腿,“我們一路緊追不舍,從城東追到城西,嗨呀,十萬分可惜給他鑽進巷子裏逃了!你說這蛇往草叢裏一鑽,還能找的着嗎?”
謝致虛沉默片刻,說:“還是我來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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