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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關山聽到此處,不由感慨:“小女兒惺惺作态的形象真是躍然紙上。”
武理咬着赤豆糕,插嘴道:“我有一個疑問。”
謝致虛配合道:“請說。”
“如果我沒記錯,梁家莊家主梁稹的正房夫人正是湖中島大千金。可大女兒既然武功超群,又怎麽會任由家中擺布,何不脫身離去,逍遙自在?”
謝致虛回答之前先看了眼奉知常,柳柳為他端來了茶水,他專注于嘗糕品茶,不知有沒有留出耳朵。
“蹊跷正在于此,事實上,大女兒為擺脫這門婚事,早在家人察覺前就出走他鄉了。”
大女兒第二次離家出走,與她兒時一般果斷利落,無論在人生的哪個階段,她都有堅定清晰的目标,做事絕不拖泥帶水。就在走出秋橫刀命她嫁與梁稹的廳堂的下一刻,湖中島大千金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了找到大女兒,秋橫刀出動了門中所有弟子。其實本沒有必要,因為大女兒根本沒有刻意隐藏行蹤,出走只是表明她的态度,湖中島上上下下加起來也不是她的對手。
秋橫刀氣急吐血。
小女兒星夜趕到姐姐落腳的客棧,被拒之門外。
是夜有瓢潑大雨,在姐姐的世界裏,下雨天是殺人的藝術,但對妹妹而言,只會梨花帶雨楚楚求人。
小女兒在大雨中跪了一夜,未求得姐姐回心轉意,回去便高熱不退,一病不起。
湖中島從門徒到佃戶都說,大小姐原來是個人面獸心、鐵石心腸的不孝女。
眼看小女兒病重垂危,梁家又求親心切,秋橫刀幹脆遞了大女兒的生辰帖。這一下,梁家與秋家一同殺到大女兒所在的客棧。此時,大女兒仍氣定神閑,她不藏不躲,就在原處,等當時還是翩翩貴公子的梁稹推開那扇命運的房門,萍水相逢的兩人一見鐘情,墜入愛河,圓滿成了婚。
“停!”越關山道,“你這故事怎麽虎頭蛇尾,當我們聽衆是傻的麽,一見鐘情的故事都被戲本寫爛了,世界上有一見鐘情嗎!”
武理斜眼:“你沒遇上不代表別人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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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致虛道:“所以說此事頗有蹊跷嘛,事實上這個故事的後半部分還有第二個版本。”
梁家雖只是想和湖中島結親,但也并非對未來的主母毫不上心,在下聘之前,梁稹曾屢次造訪湖中島,秋橫刀知他來意,喚來兩個女兒陪客。
大女兒不拘小節,行事總有些武人風範的大大咧咧。
小女兒知書達理,在閨中學習相夫教子、操持內務。
以梁家的身份地位,小女兒才是最佳選擇,梁稹卻偏偏看上了大女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秋橫刀才會做主加了大女兒。
然而大女兒卻瞧不上梁稹,連句話都沒留下就逃了婚。
被娘家與未來婆家圍堵在客棧當晚,兩個女兒秉燭夜談。小女兒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也不知如何打動了姐姐,是夜便成就了好事,八擡大轎一路從客棧擡回梁家莊,轉身入了洞房。
“那二小姐後來如何?”柳柳問道,杏眼圓睜,聽得入神。以她的年紀,雖跟着奉知常避世養得有些沉悶,到底還是個好奇心重的小丫頭。
謝致虛答道:“二小姐回到家中,不出一月也嫁了人,夫婿便是如今入贅湖中島的姑爺。這位姑爺沒有顯赫出身或家財萬貫,只是生得好看、性子溫柔,深得二小姐青睐,兩人郎情妾意、如膠似漆,不到兩年便誕下長子。只是,終究福薄了些,孫少爺八歲那年乘船游玩洞庭小島,不慎失蹤,湖中島翻遍整座太湖就差抽幹湖水,終是尋覓不得。”
武理道:“你這第二個版本就更不可思議了,如果大小姐看不上梁稹,難道是梁稹的武功比她還高,還能強搶民女不成?”
他正問到了關鍵處,謝致虛面色凝重起來,坐直起來,正色道:“師兄,我正想問你,有沒有什麽可以化去人一身武功的手段?或者,有沒有什麽武功一旦觸及某個特殊條件,便會自行廢去?”
聞言,席間聽故事的人都明白了謝致虛的意思,不由得露出吃驚神色。
越關山道:“化功散?摧花手?可這些都不至于使人無知無覺中招啊,以你對大小姐功力的描述,只要不束手就擒,想必是會在傳說版本中留下一場壯觀打鬥。嗨呀,這真是超出我的學識範圍了。”
武理思索片刻:“需要滿足某些特殊條件的功夫為數不多。據我所知可供女子修煉的,呃……難道是雪女真經?”
面對衆人求知欲高漲的目光,武理緩緩說道:“雪女真經是早已隐居避世的雪山神女所創功法,只有處子可以修習,修習者需斷情絕性,終生不得沾染情|色二字,否則前功盡棄、一身武藝毀于一旦。”
一時沉默。
衆說紛纭、缺枝少葉的故事版本中,似乎浮現出某個清晰的原委。
縱使是謝致虛也沒料到會是這個答案,柳柳更是掩唇眉間盡是不忍。越關山則啊了一聲,問謝致虛:“你說的這位湖中島的大小姐,難道名叫秋江月?”
謝致虛:“……你才反應過來麽?”
越關山恍然大悟,連聲道難怪難怪:“原來是秋橫刀的女兒……秋江月的确是雪山神女的關門弟子,我出門前師父還特別叮囑過,要擊敗的中原高手裏定不可少了秋江月的名字。哦呵呵,雖然那是因為我師父他老人家素來和雪山神女有些過節,不過他也确實說過秋江月是難得的習武材料,天賦和我有得一拼。我還想着什麽時候去打聽她下落,原來是在梁家莊麽?”
謝致虛道:“不僅在梁家莊,而且一身武藝盡失,你找到她也沒用了。”
“真的假的,這太突然了,我一點準備都沒有!”
謝致虛感到胸口沉甸甸的,呼吸都不通暢,這種一朝雲端跌入泥潭的經歷他簡直不能更感同身受:“我親眼見過大夫人,我能肯定她的确身無內力。除非當年的大小姐與現在的大夫人不是同一人,否則……”
武理看了他一眼。
越關山還是懷疑:“你看得準不準啊,你自己不都——”
“閉嘴啊。”武理立刻打斷道,反手阖上越關山下巴,力度大得齒縫間清脆一響。
謝致虛倒是無所謂,這些年就算別人不說,他自己也時時都念着,已經頹喪成習慣,見慣不怪了,轉頭面向奉知常道:“二師兄與柳柳今早行船去的方向,好巧不巧,正是當年湖中島孫少爺失蹤的島林。島上的獵戶告訴我,十三年前湖中島尋人的動靜鬧得沸沸揚揚,驚動了湖底龍王,一場暴雨降下,将一切痕跡沖刷得幹幹淨淨,還滑塌了好幾座小山包,孫少爺失蹤半月,就算沒給林中猛獸分食,恐怕也渴死餓死,屍體都被大雨沖進了湖底。真正的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好像有什麽言外之意。
柳柳從故事情緒中抽身,安靜地看着他。武理伸手扶額,聰敏如他,馬上明白謝致虛講了一通轶聞後,這才是今晚的正題,他早勸過手無寸鐵不要和奉老二作對,然而小師弟太執拗。
奉知常放下竹筷,筷子尖端壓住只剩碎屑的油紙邊緣,絲帕擦過筆直的唇線,慢條斯理擡頭迎向謝致虛探究的視線。面色無波無瀾,似乎好整以暇等着謝致虛将問題抛給他。
然而謝致虛笑了一下,只說:“在那之後湖中島便将那片島林列為禁區,師兄以後再去可千萬小心,別被人發現了。”
謝致虛最後一個退出房間,天色擦黑,屋裏醒神的省讀香已從鼻尖淡去,他回身關門,看見奉知常低頭坐在桌邊,燈盞未明,只有燭臺黯淡的火光照亮他下颌。
他好像在看桌上包過赤豆豬油糕的油紙,神情冷漠,又好像什麽都沒看靜靜地出神,隔絕在謝致虛所講的故事構成的屏障裏。
謝致虛退後一步,眼見奉知常的身影消失在門縫後。
“你捅到蜂窩了。”武理拍拍他肩膀。
“不是蛇窩嗎。”謝致虛笑道。
“不管什麽窩,”武理目露同情,“總之是沒有好下場的。”
謝致虛的下場還沒來臨,先傳來了梁汀的好消息。
在昏睡中流逝生命,眼見垂危的梁汀醒了過來。
帶來這個消息的正是城西妙手堂張妙手醫師,他乘坐梁家馬車趕回醫堂,風撩起車簾讓他驚鴻瞥見同一條街邊行走的謝致虛,急忙住馬下車。
“多虧了小兄弟的解毒藥丸,其中正有解此毒所需要的成分。如果不是這藥丸的配制思路,恐怕老朽還要費上些時日、延誤病情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老朽一直想與小兄弟結識,奈何見識淺薄,尋遍藥房醫館也不見小兄弟,今日總算在街上碰見了。真是緣分吶!”
謝致虛送藥丸時還唯恐這又是二師兄研制的新毒,百毒退散丸會排不上用途。現在他的想法已經改變了。張妙手告訴他,梁家派人送來的粉末,确實與梁汀身中之毒吻合。
“不過奇怪的是,病人似乎不止中了粉末那一種毒。”
謝致虛覺得奇異,醫者問診講究确切,還會用“似乎”這樣的詞?
“此話從何說起?”
張妙手無奈一笑:“解去粉末之毒後,病人依然未能痊愈,他失去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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