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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風格外妖邪。
窗戶被吹開了,奉知常推着輪椅過去關窗,窗外是一片濃稠的夜色,夜幕裏一棵高大的遼楊,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他回到榻邊,窗戶第二次被吹開。
“……”
奉知常彎腰從床頭小幾下找出插銷,輪椅再次滑到窗前。
那棵遼楊白絮紛飛,樹冠裏有一雙綠瑩瑩的眼睛,與正要關窗的奉知常對了個正着。
“晚上好。”綠眼睛打了個招呼,咧嘴一笑,露出滿口尖牙利齒。
“吃了沒?”綠眼睛又問,伸手在腰後掏了掏,掏出一條魚,朝窗後的奉知常晃了晃,“吃魚嗎?”
奉知常眯起眼睛,黑暗裏看不清楚綠眼睛的長相,只見一口尖牙晃着慘淡的白光。
綠眼睛不待奉知常回答,自己一口咬在魚脊背上,牙齒與魚鱗相擊,如同金石互斫。
咔擦咔擦,那條魚後背上整條肉被整整齊齊裁下來。綠眼睛嚼了兩嚼,眼睛裏綠光愉悅地閃爍。
“對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西門浪,有時候人們也叫我西門狼,”綠眼睛說,“你叫什麽?”
奉知常冷漠地坐在窗臺前。
“你不說我也知道,奉先生,久仰大名,我養在蜀南竹海的劍齒魚就是你毒死的吧,就給我剩了兩條半死不活的,”綠眼睛流下眼淚,悲傷地說,“它們本來在蜀南啃箭竹練就銅牙鐵齒,如今卻只能在水裏啃啃水藻,都是奉先生你造的業障啊。”
綠眼睛的眼淚流到手中殘破的魚身上,鐵甲似的鱗片和淚光斑駁混雜,沒有眼皮的魚眼充滿死氣地瞪着奉知常。
綠眼睛一邊哭一邊繼續他的魚肉晚餐,控訴道:“奉先生路過蜀南游玩,我的魚卻遭了滅頂之災,這些年好容易休養回生息,今日再見面,奉先生就不想說些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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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江風亂舞,吹得窗臺上翠雀花不住哆嗦,奉知常冷冷收回目光,伸手去扶花枝,剛扶起,又被風吹折。
綠眼睛不等奉知常回答,自顧自說道:“哦,傳聞奉先生是個啞巴,原來是真的麽,我還以為給我消息的百事通胡說八道,将他屍體挂在城樓曝曬了七天七夜,可惜了——奉先生,今天我就要為我的魚們讨回公道,你臨死前還有什麽想交代嗎?交代了我也不會替你辦,不過你放心,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機要處的豺狼虎豹是四首惡,你死在我手裏,還可以成全自己正派的名聲,也算我為你積的功德了——咦?”
綠眼睛疑惑地看向自己手中,那條倒黴的劍齒魚已被他撕咬開肚皮,露出腹腔裏的食物殘渣。
綠眼睛兩根手指伸進去,夾住魚肚裏還沒消化完的東西——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劍齒魚今日的晚餐是一條拇指大的小魚兒,通體都普通得很,唯有魚唇一圈殷紅,落在綠眼睛裏。
紅配綠,賽蠢驢。
綠眼睛怪叫一聲,一頭從遼楊樹上栽倒下去,沒了聲息。
蠢貨。
奉知常關上窗戶,插上插銷,精心将翠雀花扶正,摸到折斷的枝尖,無比糟心地啧一聲。
大堂裏骁雲七衛和黑衣人戰局混亂,奉知常推門出去,碰上隔壁兩人也開門看熱鬧,武理躲在越關山身後縮頭縮腦十分沒骨氣。
“喲,老二,還活着啊。”武理擡手打招呼。
奉知常懶得搭理他,往大堂看去,黑衣人數很多,骁雲衛卻在荊不勝的指揮下織成一張韌性十足的羅網,攻防雙絕。
又一批同夥闖入酒樓,集中力量想要以點破面攻破七人劍陣。奉知常手指在膝頭輕輕敲了三下,三指落定,大堂裏密密麻麻的人頭仿佛被施了定身術,倏然僵成石雕。
下一刻,黑衣的石雕紛紛倒地失去知覺,骁雲衛火燒屁股一般一蹦三丈高飛奔到通風窗前扒拉下鼻塞大口呼吸。
雁門臉色憋得紫紅,胸膛哮喘一般劇烈起伏:“太狠了,地上全是蛇膽粉,寧武那一下掃堂腿,差點掃我一臉,害死我了!”
二樓,越關山給奉知常鼓掌:“厲害啊,唯有使毒殺人于無形,除了敵我不分,也沒別的毛病了。”
奉知常回他以謙虛又高傲的微笑。
突然武理臉色一變,盯着奉知常身後大叫:“小心!”
越關山黑裘飛揚,正要沖上前出手。
然而已經太晚了,偷襲的黑衣人一只鐵手将要掐住奉知常的脖子,瞬間已被衣領裏竄出的黑鱗蛇狠狠咬在虎口。
“啊啊啊啊啊——”
黑衣人抱着手臂滿地打滾,由于夜色實在太黑暗,越關山和武理都沒看清他的手臂從腫脹、紫黑,到蔓延全身潰爛的全過程,只有一股腥甜的死亡氣息彌漫樓層。
武理:“…………”
越關山:“…………”
小五蛇慢悠悠繞過那具腐敗屍體,游到越關山腳邊,越關山反射性倒退一步,小五蛇昂起頭顱,賞了越關山一個繼續加油的小眼神,爬回奉知常身上在他手腕間盤了兩圈。
大堂黑色的屍山人海之外,白雪樓宏闊的匾額下,黑暗裏悄然出現一個高壯的輪廓,手中巨劍迎面将空氣中看不見的毒粉拍散。
壯漢提着巨劍踏入酒樓,第一個骁雲衛迎上去,沒有過到兩招,兩人一個對踢鞋底正着,骁雲衛立時被內力震飛。
是洪豹。
“他很厲害,”武理緊盯着洪豹的動作,“不要正面拼內力,和他拼速度。”
骁雲衛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們都親見過謝致虛以迅疾的攻速擊退洪豹。五道身影從洪豹的東西南北以及頭頂五個方向同時進攻,封死所有避讓路線。
然而在包圍圈中心,洪豹反手提劍,弓步彎腰,他做出這一連串準備時,攻來的五個劍招仿佛成了慢動作。下一刻速度恢複,洪豹已消失在衆人眼前,東邊骁雲衛肩頭被重劍斫擊,轟隆一聲,是西邊那位被巨劍砍在刀刃上轟得倒飛出去撞斷了梁柱,俯沖進攻的人剛查覺到不對,已被洪豹以流星錘手法抓着掄出去砸飛了另外兩個同伴。
“好快!”武理判斷失誤,大驚。
謝致虛壓着洪豹打,将他打得像頭牛。但其實洪豹是頭金錢豹,山林裏速度最快的猛獸。
雁門鬼魅般的身影已貼着地面襲上洪豹面門,彎刀與重劍碰撞出一星火花,眨眼間火花就密集成煙花,緊緊環繞兩人身形噼裏啪啦炸響,吸一口氣,拆招過百,呼一口氣,雁門不敵洪豹雄渾的內力積澱,又找不到可以切近的角度,暫做退卻。
退到中堂,一只手輕輕按住他肩頭。
雁門側頭,看見荊不勝掩在骨扇後眉眼彎彎的一張臉。
“閣下好身手,且讓我來領教一番。”荊不勝笑道。
武理看得瞠目結舌,不解道:“洪豹有這麽厲害?我看那日小五打得很輕松啊……小五,小五呢?”
二樓的三人面面相觑,武理快步到謝致虛房裏查看,出來時面色凝重:“小五不見了。”
“什麽!”越關山傻乎乎地也去謝致虛房裏轉了一圈,費解得五官都變了形,“不可能有人在我眼皮下劫走了謝兄弟!”
小五蛇悄無聲息地游到地板上,沿着一道已不太清晰的痕跡往走廊盡頭爬去。
“它要幹嘛?”武理問。
奉知常食指指了指地上亮光已消散得像幻覺的細細線路。
“這是什麽?”武理追問,“小五做的标記?”
奉知常皺眉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顯——知道就不要問了,快追才是要緊事。
武理卻并不好糊弄:“他怎麽會留下标記?他是自己去了什麽地方?為什麽不告訴我們?這種關頭為什麽要單獨行動?還有,你是怎麽知道這個記號?你早和小五有什麽計劃?”
奉知常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任爾東南西北風,我自巋然不動。
武理冷笑一聲:“啞巴就好糊弄人?你以為我猜不到,敵人全往白雪樓來,他一個人這時候消失不見,依他的性子,還能使逃跑了不成,想必是犧牲精神作怪,不想拖累我們,孤身去大本營擒王?他猶豫的時候,你是不是還很支持他,嗯?覺得他很厲害,可以找侯待昭親手報仇,還可以全身而退?!”
奉知常別過臉,卻并非無顏面對,而是氣得額角青筋暴跳,不想和武理對噴怒火。
越關山夾在中間左看看右看看,呃了半天也不知道勸些什麽,手足無措。
樓下荊不勝已和洪豹走了三十個回合,裙裾鬓角紋絲不亂,一時間旗鼓相當。
武理越說越覺得不可理喻,怒極反笑:“犧牲小我,保全大我。他還挺偉大哈?要是死在這個破地方怎麽辦!這也無所謂?!他對你就是唯命是從,你讓他去送死!”
奉知常握拳抵在唇邊,犬齒深深切進指節。
越關山忙道:“別吵了別吵了,這時候還吵什麽吵……”
“吵架還要分時候?!”
越關山被武理吼得懵了一下,弱弱道:“要、要打架了啊,還要繼續內讧嗎?”
他話音一落,二樓四面房間裏就傳出破窗之聲,房門轟然垮塌,煙塵之後是無數雙綠瑩瑩的眼睛,猶如惡狼将獵物團團包圍。
越關山揚開黑裘,單手下壓護在胸前做起手式:“我擊退他們,你們去找謝兄!”
武理崩潰道:“我倆一點戰鬥力沒有,一起去送死嗎!老二,是你出的主意傳播小五的所在,怎麽引來的全是敵人,一個幫手都沒——”
“有”字的尾音還在喉嚨裏沒發出來,危機寂靜中,走廊盡頭突然響起機括上弦聲。
“小心!”越關山反身以內力撐開黑裘當作盾牌,将武理和奉知常都擋在裘襖之後。
刺目的銀光絢然爆發,疾風暴雨一般自走廊盡頭電射而至,瞬時襲向二樓每一個角落,綠眼狼群以兵刃格擋,兵呤哐啷之後,是銳器打入木梁的鈍響。
黑裘邊緣,密密麻麻的鋼針尾端滴血,深深沒入房門框。
黑暗裏的綠眼消失了,只剩下二樓遍地屍身。
越關山收回黑裘,皮毛重了一倍有餘,翻過來一看,整整齊齊全是寒光凜冽的破甲透骨針。
“孔雀翎……!”武理難以置信。
走廊盡頭重重屍首之後,在蘇州有過一面之緣的呂惠收起暗器筒,身邊是那個使虎頭棍的姑娘。
“喲,來得正是時候嗎?”呂惠伸出他手指奇長的手掌,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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