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你倆在幹什麽!”
武理的大喊從山坳中心傳來。
刀光劍影在他們身邊穿梭而過,謝致虛微微擡起頭,卻沒有起身,抵着奉知常的鼻梁,将他震驚失語的神情盡收眼底,笑了笑。
“趴地上幹嘛,監測土壤質量嗎,拜托快點起來不要讓自己變成活靶子行不!”
聽意思武理确實沒看清他們在幹嘛。
謝致虛将奉知常拉起來,被立刻打開手,然而奉知常瘸着一條腿,站不穩,謝致虛眼疾手快扶住他的腰,沖武理的方向喊道:“二哥輪椅不見了!”
話音剛落,林中不知什麽人立刻應道:“給你,年輕人,不用謝。”
一道椅子外形的黑影疾沖而來,謝致虛出腳踩住,赫然是奉知常不知摔到何處的輪椅。
奉知常推開謝致虛,坐回輪椅。
林中的黑衣殺手還站着的已經很少了。随着老四一同前來的人看樣子是友非敵,謝致虛看到了幾個熟面孔——是江陵威護镖局那五個被奉知常解了混毒的镖師,有一批人跟在那五人身邊,看樣子是從镖局裏帶出來的打手。
還有一個人,戴着和黑衣人相同制式的鋼爪單打獨鬥,謝致虛認出那是曾在蘇州見過的奉知常的唐門護衛。
“林子裏都收拾幹淨了。”有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謝致虛身側,驀然将他吓了一跳,奉知常倒是很鎮靜,像是早就認識。
“是你!”謝致虛驚訝地發現,此人正是在遇仙樓替他當下暗器鐵蒺藜的僧衣師太。
“謝施主別來無恙,”師太合十行禮,“貧尼鶴衣齋真慧,那邊是我的師妹,法號真覺。”
果然還有另一個素白僧衣的師太,輕功奇特踏莎無形,黑衣人連她的衣角都沾不到就被切中後頸放倒。
頭頂的樹冠裏傳出一個有幾分耳熟的聲音:“大塊頭在搞什麽,這麽個小喽啰都要打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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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更耳熟的聲音回答:“什麽小喽啰,那可是白馬堡堡主侯待昭,人家收拾你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謝致虛訝然擡頭,假道士呂惠蹲在枝頭笑眯眯地伸手跟他打招呼,手指做作地抹了抹嘴唇,一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賤兮兮的模樣。
謝致虛:“…………
旁邊那位手拿虎頭棍的女俠單手叉腰,站在樹頂指點江山。
謝致虛:“你們……”
呂惠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們皇人嶺來送個人情。”
樹林深處響起一聲口哨,林中黑衣人仿佛收到撤退信號,不再和各派人馬糾纏,迅速抽身逃走。
“窮寇莫追!”威護镖局的镖師做出指示。
只剩山坳裏老四還在武理的操縱下手掌做炮四下亂轟。
“我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打!”武理占據老四堅實的肩頭,十分興奮。
侯待昭和老四比起來簡直像個在蒼蠅拍下無頭亂竄的跳蚤,這一番絕對碾壓的情形又和同謝致虛對打時決然不同。搞得謝致虛簡直:“…………”難怪虎頭棍女俠見此場面會以為侯待昭只是個小喽啰。
別說侯待昭,任誰來和老四對陣都會十分頭疼。老四就是個乾坤袋,儲藏着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雄渾內力,和誰對轟都占盡優勢,更別說本人皮糙肉厚,連鋼鐵劍刃都削不斷他的指甲,打在他身上跟撓癢癢似的。
沒有老四的武理是嘴賤讨打,有老四的武理就是嘴賤讨嫌,因為誰也打不過。
“哈哈哈哈哈侯堡主,沒想到你也有今日啊!看來三問書院的範卿雲拿手也沒有那麽厲害嘛!你說我要不要放你走呢,放你走你出去幫我宣傳一下,天底下最厲害的還是我家老四,什麽範卿雲拿手、謝家歸壹劍都得甘拜下風!”
另一側林子裏黑衣人去而複返,烏雲似地一擁而上包圍老四,老四茫然地轉了一圈,沒想好從哪兒下手,這幫烏雲又如潮水退卻,離開時幹幹淨淨帶走了侯待昭。
武理高高站在老四肩頭,竹杖一揮,正要意氣風發地下令追擊。
“武先生,可以了,白雪樓那邊還等着呢!”結束戰局的又是團隊戰經驗豐富的镖師。
武理便操縱老四向樹林走來。衆人準備撤退。
謝致虛道:“稍等。”便又往山坳中去,草地開闊,月朗星稀,不算明亮卻足夠清楚的夜光下,遍尋沒有吳韬被侯待昭随手折斷的那根長矛。
“快走啦!”武理催促他。
被侯待昭帶走了嗎……
謝致虛在草地裏站了站,拔腿離開。
山坡上,他習慣性去找奉知常的身影,人卻不見了。
“喏。”呂惠撞撞他的肩膀,示意一個方向——戴鋼爪的唐門護衛已經推着奉知常的輪椅先一步走了。
“感情這事,不好用強啊。”呂惠遺憾地搖搖手指。
謝致虛嘆了口氣,捂着丹府咳了幾口,喉頭嘗到一點腥甜。
回到白雪樓……不,那簡直不是原先的白雪樓了。
承重的梁柱毀得七七八八,二三樓完全塌了,看不出半點聲譽滿國朝的名樓風範,掌櫃正在風中飙淚。
荊不勝翻開荷包,給他數銀票賠禮道歉,儀态依然優雅、完全沒有打鬥痕跡。據此可以合理推斷她和洪豹一戰的結果。
大堂殘缺的木柱邊圍着骁雲衛其餘的人,一個年邁而跳脫的聲音從人群裏冒出來:“現在這樣,說明劑量還不夠,看我再喂他一勺斷腸草汁,保準就有問必答了!”
“他們回來了!”雁門回頭,叫道。
圍着木柱的數人紛紛讓開,露出裏面綁在木柱上的一個可憐黑衣人,和黑衣人面前全副武裝渾身包得只露出眼睛的一個繃帶人。
繃帶人一見歸來的衆人,立刻朝一個方向撲過來:“奉二!你來!看看咱倆誰能先讓那家夥開口!”
謝致虛吓了一跳,正要過去阻攔,卻見那唐門護衛已然将繃帶人攔下,彬彬有禮道:“毒先生,那家夥已經死了。”
衆人一看,果然,木柱上那黑衣人已口吐白沫、眼白上翻。
“嗨呀!太可惜啦!”繃帶人懊惱地沖過去檢查,“肯定是我剛才下手太重了!”
護衛又回到輪椅後,恭敬站好。
謝致虛站在原地看了看,終于是沒有過去。
“謝小少爺。”骁雲衛裏一人同謝致虛問候,竟然是三問書院的座師錢薦異。
來湊這趟熱鬧的人太多了,東南西北各個門派的都有,謝致虛看到錢薦異甚至都沒有太驚訝。
“先生,多謝您的援手。”
錢薦異和善地點點頭。
木柱前已沒人再守着那個倒黴的死屍,骁雲衛蜂擁而上圍住老四,慰勞功臣似地挂滿他身上各個部位,把武理都擠了下來。越關山和他的護衛們都對老四異常熱情。
奉知常則被繃帶怪人纏着,兩人似乎是舊識。
“那個前輩……”謝致虛看着繃帶怪人。
錢薦異道:“那位是屍社的毒老怪,中原已經很久不見他的身影了。”
原來那就是毒老怪……綁得像個粽子,确實夠怪的。
“據說是因為他經常調試各種毒物,為了防護才穿着這樣,”錢薦異說,“不過也有傳言他是被自己的毒毀了容,繃帶下面的□□已經融化了。”
“你們剛才是在審問此人麽?”謝致虛問。
“是的,毒老怪想問出他們的下一個行動目标,既然兩年前的謝家是敗于他們的陰謀,可想而知在謝家之前之後都會有別的受害者。”
謝致虛想,沒錯,還有十三年前的梁家,不過那時他們并沒有成功。那之後又會有誰?
“他就是個死士,能知道什麽?”
錢薦異表示贊同:“就是這樣,所以我們都默認毒老怪只是在展示他的煉毒技術。”
“…………”
這一夜鬧成這樣,天色将明,江邊斷霭現出魚肚白。
山路盡頭傳來牛鈴聲,走夜路的商隊即将到達白雪樓。
錢薦異問:“你們四個師兄弟今後有什麽打算呢?要回師門麽?”
謝致虛有點猶豫:“豺狼虎豹一路緊跟,我總覺得不曾真正甩掉他們,此時貿然回去,只怕會将災禍帶給師門……我原來的想法是……或許會有受害于豺狼虎豹,而聯合抗敵的門派?”旁邊一個聲音插進來:“不錯,你既然這樣想,可以和我們一道回皇人嶺。”
謝致虛和錢薦異聞聲看去,是那個持虎頭棍的俠女和呂惠。
本來和越關山打鬧的武理停下動作,向他們看來。
“皇人嶺?”
呂惠哀愁地說:“我們正打算趕回師門,看看師父是不是已經被朝廷派來接管門派的禁軍統領搞死了。”說完挨了俠女一倒肘:“放屁!”
錢薦異皺起眉:“皇人嶺怎麽了?”
那俠女正經道:“皇人嶺大概是最早一批受到朝廷幹預的門派。衆所周知,我們的本職就是搞武器鍛造,因為門派選址選得好,礦石鍛造出來的兵器質量很好,非常受歡迎。一開始是接了朝廷大批量的訂單,後來幹脆就派來禁軍統領接管,我們已經忍氣吞聲很久了,最近聽說師父連續一個月沒有露面,那個統領也不允許弟子探望。師兄們便下令召回在外游歷的弟子,準備和駐軍挑明立場。你們要是沒地方去,可以一起來支援我們皇人嶺。”
“支援什麽?”
武理和越關山走過來。
越關山又好奇又期待,一臉找到新玩具的興奮:“我們要去皇人嶺?”
謝致虛道:“是我們要去,越兄,你是不是該回涼州了?”
一道白色人形撲過來,語氣和越關山如出一轍的興奮:“去哪裏去哪裏!我們要去哪裏玩?!”
越關山和繃帶怪人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去皇人嶺啊!大東北!”
衆人皆是:“…………”
荊不勝賠完錢,過來拎開她家少主,用絲帕将他全身上下挨着繃帶怪人的部位全部擦一遍。
“等等荊姐,”謝致虛遲鈍道,“越兄不必回涼州了麽?”
荊不勝也笑得很困惑:“是啊,家主把毒先生送過來,就是為了确保少主在中原玩耍的人身安全……”
兩人相對摸不着頭腦。
呂惠說道:“等天亮我們就要啓程了。”
越關山馬上對荊不勝道:“快快快快去準備馬車,多弄幾輛來!”
白雪樓前一下聚集了這麽多人,雖然樓塌了,掌櫃還是很有商業頭腦,眼看将近天曉,竟然擺了個露天攤開始買早餐,城裏趕來上早班的夥計們面對坍塌的酒樓還沒從恍惚中清醒過來,就被掌櫃趕去做早飯。
武理和老四一大一小并排蹲在江邊啃包子。
謝致虛端着粥碗走過去坐下,看他師兄一臉茫然的樣子。
“我們要去皇人嶺?”武理向他确認。
謝致虛說:“唔。”
武理自言自語:“理論上也不是不可以……”
“那實際上呢?”謝致虛敏銳道。
武理沒有再說話。
骁雲衛已将一行人所需的馬車牽到山道上排成一排。
用完早餐就要告別了,謝致虛過去挨個致以謝意,這些人都是為了助他一臂之力才從各地千裏迢迢趕來。
鶴衣齋那位救過他兩次的真慧師父合十行禮,淡然道:“物傷其類,唇亡齒寒。四惡大行其道致使中原武林動蕩,野心只怕不小,今日我等尚有餘力相助,明日說不定便要謝施主施予援手。互幫互助,才能共度難關。”
早餐攤裏,所有人都學着鶴衣齋的兩位師父,合十相互欠身行禮。江河在天光中蘇醒,濤聲如滾雷碾過斜谷,奔騰着向東而去,向北而去,彙入衆生因循的宿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卷 也完了,第三卷是最後一卷,之前的存稿用得差不多了,第三卷開始隔日更,接近結尾時可能會常請假,因為卡文了。對不起大家。
收到幾位讀者對情節提出的意見。
我寫得很爛,抱歉。
對願意賞臉觀閱這個不怎麽樣的故事的讀者表示由衷感謝,謝謝你們的鼓勵與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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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