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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吃飯時還沒什麽感覺,一坐上颠簸的馬車,謝致虛就開始嘔吐,吐血就算了,吐出的一灘稀裏嘩啦裏還有碎肉。
武理都吓死了,整個車隊都聽見他大喊“救命”。
“……”謝致虛虛弱地捂住他嘴巴,“小點聲吧……丢不丢人啊。”
“命都要丢了還怕丢人!”武理跳下行駛中的馬車,把镖局趕車的兄弟吓了一跳。幸而車子速度不算快。
他拔腿往前一輛馬車趕:“老二!老二!”
夾道護送的镖師們和越關山騎馬跟在車隊兩邊,見狀紛紛詢問出了什麽事。
“有醫師嗎?我們小五戰損了!”
奉知常的馬車裏只有他和唐門護衛兩個人。
“吐血了?”護衛吃了一驚。
“是啊是啊趕緊跟我去看看!”武理伸手去推奉知常的輪椅,被打開手。
奉知常臉頰蒼白,唇線堅硬,目光始終落在手中的書卷上。
武理和護衛都看着他。
半晌,手中書卷翻了一頁。
“咦?奉二不來嗎?”毒老怪奇道,“你們不是師兄弟?唔,我的醫術可不行。”
武理道:“你……有話好說你先放下小五胳膊,不不不不要捏腿……也不要按肚子!!”
謝致虛哇地吐出一灘血肉混合物。擠在車裏圍觀的衆人登時紛紛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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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理看着衣角濺上的不明液體嘴角直抽抽,強自按捺下趕走毒老怪的沖動,耐心道:“毒先生,您檢查出什麽問題了嗎?”
毒老怪的雪白繃帶也被浸紅一片,倒是毫不在意,隔着繃帶搔搔下巴,衆目睽睽之下沉吟道:“嗯,是內傷吧。”
衆人都是一臉禁止說廢話的一言難盡。
舒尹之不滿道:“搞什麽啊,這人真是大夫嗎?”
尹之就是那個使虎頭棍的姑娘,脾氣十分烈性。
“我不是大夫,我是殺手!”毒老怪露在繃帶縫隙裏的眼睛瞪出滿是血絲的眼白。
越關山蹲在車板上,贊同地點頭:“沒錯,老哥一向只要命不救命——不過這位是我兄弟,哥你要能治好他,我回去就說通老爹讓他把死囚留給你做實驗。”
“真的?!”
肉眼可見毒老怪包着繃帶的頭頂冒出開心小花,立刻扯下一截纏手的繃帶條,手指沾車板上的污血唰唰唰寫下一串藥名,遞給荊不勝:“照這個撿藥,以水煎服,一碗灌下去止血效果立竿見影。”
散發着神秘怪味的繃帶遞到面前,荊不勝盡量禮貌地以兩指尖掐着邊緣接過,舉在一臂之遠閱讀藥名:“炒蒲黃,黃芩,阿膠……”記罷又掐着繃帶将其搭回毒老怪肩上。
“我去取藥。”荊不勝向越關山報備過後離開馬車。
“那丫頭是不是嫌棄我?”毒老怪問越關山。
“唔……”越關山誠懇道,“她可能是怕你的繃帶上有什麽意料之外的毒素。”
謝致虛奄奄一息仰面躺在車板上。車廂裏擁擠得空氣都渾濁了幾分。
他偏頭見呂惠抱胸将自己看着,神色充滿了同情與緬懷。
“……”謝致虛艱難道,“謝謝,我還沒死。”
呂惠和舒尹之師兄妹倆也是奇特,不過是一面之緣,卻要跟着來湊他的熱鬧。
舒尹之道:“我們的師父們實際上師出同門,你不知道嗎?我來探望兄弟宗派的弟子,有什麽問題?”
謝致虛眨眨眼,下意識往武理處看去,見他正和毒老怪、越關山聊得起勁。
舒尹之高高挑起半邊眉毛:“怎麽,我有什麽必要騙你?你沒發現九折子也極擅長打造兵器嗎?”
“呃……有嗎?”
舒尹之:“你們二師兄的輪椅,還有那把竹杖,難道不是九折子所做?上次在蘇州見到你們使用的竹杖內置六戊潛行絲,我就知道了,連皇人嶺都沒有正宗的潛行絲,天底下只有九折子還弄得到原材料。”
這樣一想還真是。謝致虛心說,不是吧,這麽巧,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桃李滿天下?
可是師父的師父,也就是師祖,又是什麽背景呢?自己從沒聽先生提起過。
呂惠說:“巴蜀西南鹽源地區有一支笮人部族,擅長修橋打造兵器,以手藝精湛著稱,西漢年間人世就失去他們的蹤跡了。你該不會以為九折子隐居在巴蜀只是興致所至吧?”
謝致虛已經被這師兄妹倆你一句我一句說得滿腦袋問號了,禮貌地表達困惑:“雖說是隐居,可我看大家其實都很清楚我們師門所在嘛。”
兩人龇出滿口白牙,不約而同展露詭異的笑容。
呂惠:“師父的師弟的弟子應該怎麽稱呼呢?”
舒尹之:“師父的師弟的弟子的弟子應該怎麽稱呼呢?”
噗——謝致虛噴出一口心頭血,臨終之手伸向武理的方向:“救、救命……”
“好了好了,”武理起身趕人,“各位行行好給傷員留出休息空間,今日接客到此為止了哈。”
腹部被毒老怪緊繃繃纏了圈繃帶,雖然躺在車板上僵硬得像挺屍,好歹比之前颠簸得五髒六腑來個乾坤大挪移強多了。
謝致虛躺平望着車頂發呆,一炷香之前荊不勝剛給他端來藥湯喝下,又苦又澀,并且有一股聞之令人作嘔的微酸氣味,這會兒胃裏還在翻江倒海。
這種緊急狀況,荊不勝還能迅速買到藥材,謝致虛都不得不佩服她的行動力。
“其實是镖師們出的力,”武理坐在他身邊翻地圖,一邊說,“他們常年行走在外,都準備得有跌打損傷藥。”
謝致虛嘆了口氣,聲音都透着一股虛浮:“太招搖了。”
“什麽招搖?”武理放下地圖,“你是指十多個镖師外加十二個骁雲衛一路護送咱們的車隊?如果是骁雲衛,你完全不用放心上,人家其實是為了保護少主,和你沒關系。如果是镖師,你也不用在意,他們是為了向老二報恩才來的,也和你沒關系。”
“………………”
謝致虛總覺得自己內傷加重了。不,我的意思是,樹大招風,容易被人盯上……算了。
不用問他都知道武理會怎麽回答。
難道像之前那樣偷摸潛逃就不會被豺狼虎豹跟上嗎?看來是一路吃的教訓還不夠長記性。
就憑這個車隊的配置。謝致虛側耳貼着車板,聽外面五輛馬車行進的動靜,還有兩旁镖師們策馬的蹄聲。再來多少批敵襲都不容易被擊潰啊。
車簾被一股氣流吹得飄起又落下,飄起又落下。
謝致虛:“???”
武理撩開簾子,向外看了一眼,讓開窗戶,說:“老四來看你了。”
窗戶外出現老四巨大的眼睛,瞳孔收縮到謝致虛身上,鼻息一陣一陣噴進車廂,像某種龐然大物因嗅到奇怪氣味而打響鼻。
謝致虛支撐着坐起來:“四師兄怎麽知道我受傷了?”
武理回答:“他不知道,就是聞到了血腥味,過來看看。”說着伸手出去在老四鼻子上摸了一把。
老四舒服得眯起眼睛,又噴了個響鼻。
“你過來,”武理招呼謝致虛,“老四叫你呢。”
謝致虛便坐到窗邊,學着武理的樣子揉揉老四鼻子。
嚏——
老四的鼻涕噴出來,沾了謝致虛一手。
武理:“…………”只好強行解釋:“看吧,就是你身上的血腥味刺激到他了。”
謝致虛一臉冷漠,探身出去在老四衣服上擦幹淨。
所有人都來探望過他了。謝致虛寂寞地掰着指頭算,還有誰沒來呢?
直到到達下一座城,他都只能在馬車車板上不舒服地躺屍。還要忍受武理在自己耳邊念叨。武理大概是現在才反應過來他是因為什麽受傷,拿出師兄派頭,唠唠叨叨地指責他怎麽能孤身犯險,還把裝着磷粉的錦囊弄丢了。
“你知不知道我看到趙峰的屍體時都被吓死了,還以為你和趙峰一起被暗殺了!”
謝致虛無奈地說:“難道昨晚在白雪樓還有第三撥人馬?趙峰當然是我殺的。”
武理嘁了一聲,撇嘴道:“老二也是這麽告訴我的。他覺得是你自己殺了趙峰,又把錦囊丢在他屍體旁,用以警示我們前面有危險。所以我們才返回白雪樓帶上幫手一起來的。”
謝致虛不說話了,轉過頭盯着車頂,心中越發覺得寂寞。
“老二是世上最了解你的。”
“不要說了。”謝致虛打斷武理。
武理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問:“你怎麽惹到老二了?”
謝致虛閉上眼睛,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
由于是個帶着巨人的車隊,進城時受了好一番盤查。衛兵們都被老四的塊頭吓到了,握着矛槍圍着老四,像面對一頭随時會暴起發難的未知猛獸。
越關山很彪悍,直接問城門衛是不是歧視巨人症。
衛兵們都一副不知說什麽才能表達內心震驚的表情:你管這叫巨人症?這大個兒一只手能翻過城牆頭了!
城裏的百姓也在起哄。
“喂,快放他們進來!”
“讓我們看看熱鬧!”
老四不論走到哪裏都頗受圍觀,謝致虛看武理的表情十分糾結,既有牽着威猛兇獸游街的得意,又有點傻兒子被人看光了的不爽。
一路有客棧列肆招攬他們,似乎都以能接待這名自帶話題的巨人為榮。
浩浩湯湯的車隊最終抵達本城最大的客棧。掌櫃率領衆小二列隊歡迎:“榮幸之至,榮幸之至!”
然而等看到下馬的客人們都腰佩刀劍,頓時臉色變了。
再看到馬車上擡下來一副擔架,上面躺着似乎是在械鬥中受傷的江湖武士,就開始兩股戰戰。
奉知常的唐門護衛将銀票拍在櫃臺上:“只住一晚,不會生事。”
晚到一步的荊不勝收起荷包,和唐門護衛互相颔首示意。
“大家同吃同住,不能總讓越家破費。”護衛說。
荊不勝笑了笑,看了眼停在樓梯前,等小二殷勤鋪上斜板的奉知常。他的臉色總是很白,缺乏表情,從顏色到神情都冷淡極了。
“奉先生是個妙人。”荊不勝客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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