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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護镖局的五位镖師帶着弟兄一路護送車隊,承諾到達冀州皇人嶺所在的清源鎮才會返回江陵。承了他們的人情,車隊一路上都浩浩蕩蕩氣勢雄渾,別說暗地裏埋伏的豺狼虎豹殺手,就連不長眼的山匪綠林見了都得繞道而行。
這樣集體趕路的經歷,謝致虛還是第一次體會,他被允許拆了繃帶正常活動後,就經常和骁雲衛騎馬跟在車隊兩旁。會騎馬的人都不願坐馬車,被關在封閉的車廂裏颠簸讓人沒有半點好心情。只有武理和奉知常這樣不通武藝、無法禦馬的人才會憋屈在車廂裏。
說來也奇怪,自從丹府被侯待昭一掌震傷,吐了幾天血,謝致虛反倒感覺體力更勝從前,舉手投足間也更具力道。
毒老怪給他看過一回,什麽也沒看出來,謝致虛本想找奉知常,可奉知常總躲着不見他。
荊不勝的馬從隊伍末尾趕上來,舒尹之和她并駕齊驅,兩個姑娘手裏各有一把花。
都是路邊的野花,顏色熱烈又爛漫,重瓣疊枝,襯得姑娘們人比花嬌。
骁雲衛裏有人吹了聲口哨:“喲,荊哥今兒要做一回女人嗎?”
說完後腦勺就挨了越關山一巴掌:“你小子會不會說話,你是男人嗎嘴這麽臭?”
小侍衛雁門巴巴湊上去:“姐姐,好漂亮啊,這是什麽花?”
荊不勝笑答:“嗯……我也不知道呢,各種各樣的野花吧。”
舒尹之捧着花,湊到荊不勝耳邊,聲音卻半點不壓着:“荊姐,這小子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雁門的臉瞬間漲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夾着尾巴灰溜溜回到越關山身邊。
結果跟隊的男人們一個比一個騷,紛紛過來向兩個姑娘讨花朵,兩人摘得一大捧,瞬間被分發得精光。
镖師們很有情調地将小花別在衣襟領口,骁雲衛卻在越關山的帶領下互相将花枝插進鬓角,如有不服者則遭遇群起鎮壓。
荊不勝和舒尹之抱胸旁觀采來的花朵被折騰。呂惠握着分到的一枝花駕馬湊到兩人面前:“兩位美麗的小姐,想看變戲法嗎?下面是由當朝著名街坊戲法藝人為您帶來的空手套乳鴿——”
他單手握着花枝,花朵在他手裏越縮越矮,最後完全沒入手心,雙手一攤,花朵不見了,再兩掌合握,向上一抛——一只覆羽斑斓的鴿子飛上藍天,羽翅平展像極了一朵随風北去的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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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荊不勝給他鼓掌。
舒尹之則一臉見慣了的無聊,一語道破:“你給北邊寫了什麽信?”
呂惠神秘一笑。
跟隊的人都被他這一手戲法驚豔了,謝致虛訝然道:“呂兄不是個道士麽?怎麽又成了街頭藝人?”不過他那一雙指頭奇長的手,倒真有點變戲法的資質。
荊不勝見謝致虛沒有拿到花,将手中最後兩朵遞給他。
那花瓣上還沾着清晨的露水,随風散開清新提神的草葉氣息。
兩輛馬車聽着外邊熱鬧,都掀開車簾,分別露出武理和那位名叫唐宇的唐門護衛的面孔。
兩人都将謝致虛手中的花望着。謝致虛驅馬向唐宇走去,那護衛很有眼色的退開,讓出車廂裏就着一盞油燈翻開書冊的奉知常,他的輪椅被固定在車板上,垂着頭并不關心外界如何。
燈火将他的眉眼映得清晰而深刻。
謝致虛笑着叫他:“二哥,要花嗎?”
沒有人理他。
謝致虛矮身,将花枝從窗口遞進去,簾幕遮嚴的車廂裏,昏沉空氣被攪動,慕然闖入兩抹靓麗的色彩。
然而奉知常甚至沒有擡眼,蒼白的手取下燈罩,吹熄燈火,臉頰隐沒在黑暗裏。
唐宇便膝行到車窗前,将謝致虛的花擋了回去:“近日趕路,長老晚上都睡不大好,白日要小憩一會兒,請不要打擾。”
“……”
謝致虛只好捏着兩朵被嫌棄的花放慢馬蹄,路過武理窗邊,還被嘲笑了一番。
“我說你,總拿熱臉貼冷屁股算怎麽回事,有自虐傾向嗎?孝敬老二還不如孝敬你三師兄我,好歹我還是活的,能給個笑臉。”
謝致虛按捺住翻白眼的沖動,随手把花枝插在武理發冠裏。
幽閉的車廂裏,奉知常宛如一尊雕像,靜止了幾息,複又點燃油燈。燈花哔啵躍起,照亮了猝不及防藏在輪椅內側,差點被發現的一束靛藍花簇。
奉知常把他養在白雪樓房間窗臺上的翠雀花帶上了旅途。
花枝被剪短了一截,根腳斜切,栽進洗淨後的藥玉瓶裏。養得很好,花瓣鮮嫩欲滴,萼葉舒展,像栖滿覆羽華麗展翅欲飛的翠雀鳥。
奉知常微微垂頭,手指撫上花葉,動作輕柔。
唐宇在旁邊看着:“需要屬下去加些水嗎?”
沒有得到回應就是不需要的意思。
跟了奉知常許多年,唐宇早已熟知奉知常一舉一動甚至不舉不動所代表的含義。因為自己不說話,也不允許身邊伺候的人多嘴饒舌,為了給客卿長老找到稱心的護衛人選,唐門前後淘汰了五批人。
和一個啞巴相處,你要适應他習慣安靜的生活,還要能會意他的一切行為語言。這種默契非一朝一夕能培養起來,那個迫切想要靠近長老的愣頭青,在唐宇看來實在太過猴急了,被長老拒絕幾次還腆着臉湊上來,遲早會遭到厭棄。
這一切斷言都建立在唐宇并不知道深得長老恩顧的小藍花是那愣頭青所贈的前提下。
陪伴奉知常的這些年,唐宇從不知道那個冷清冷性的人居然會喜歡花花草草這麽嬌柔難伺候的東西。最近這一束花簡直成了唐宇的第二個主子,每日晨起換水,時刻注意有無不長眼的飛蟲膽敢靠近嬌花,但凡叫奉知常發現花瓣或葉片缺了道小口,就會終日陷入随時要暴起殺人的陰沉,叫同車的唐宇忍不住瑟瑟發抖為自己能否全須全尾回到唐門複命而感到深深的憂慮。
今日車隊在縣城歇下,唐宇特地到店裏買了個結實的小花瓶,換下長老精貴的藥玉瓶子。
抱着二主子回到客棧,推門發現奉知常正對着牆角置物架上擺的插花發呆。
咦?這家客棧還有點情調呢?
唐宇走進一看,那插花卻并非正兒八經賞心悅目的藝術品,反倒像不太好評價其審美感的新手,采了一堆雜七雜八的花朵,紅紅紫紫深深淺淺一股腦全擠進瓶子裏,全指望這種複雜的視覺沖擊力能将房間裏的誰炸上一炸,得一次駐足。
成功了成功了。唐宇心中為那位勇敢的插花人鼓掌。何止是駐足,長老的眼刀都快恨不得将這瓶不倫不類的花藝剃個幹淨,扔出房門,再找到那個殺千刀的插花師要他為自己的眼睛負責。
“屬下立刻處理幹淨。”唐宇上前,準備用手中的翠雀鳥替換掉插花,卻被奉知常擡手一擋。
這個動作的含義很明顯——留下,不用丢。
唐宇:“……”不是吧,是我的審美有問題,還是長老的審美有問題,還是我對長老的了解出了問題?
“那這束藍花又放在什麽地方?”
奉知常指了指裏間窗臺。
唐宇過去将花瓶擺好,注意到一個細節——卧榻枕邊放着一個明顯不是客棧配置的香囊。刺繡精致,鼓鼓囊囊,難道是上一位客人遺落的?
他拾起香囊,聞到一股清淡的微香。打開一看,指頭撚出一點碎料出示給奉知常:“是沉香。”
奉知常聞言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沉香是安眠的聖品。唐宇師從名門,平日裏見慣了各種藥材,又跟了有錢的主子,對沉香的珍貴程度沒什麽實感,以為是車隊知道奉知常趕路途中睡不好,特地準備的,便依舊放回了枕邊。
唯有奉知常對插花和香囊的來歷心知肚明。
那小子,上哪兒弄到的沉香?
“喂,謝情聖,是你吧,把我的沉香截胡了。”呂惠坐在樓梯憑欄上,往下丢了一個錢袋,正要砸在經過的謝致虛頭上,被他反應迅疾地抄手抓住。
“我花一兩銀買回來,幹不幹?”
謝致虛打開手中錢袋,裏面是白花花的碎銀。他擡頭對呂惠笑了笑:“不幹,我花了二兩白銀。”手指繞着栓繩旋了幾圈,把袋子甩回給呂惠。
呂惠目瞪口呆:“二兩?老子半個月的工錢都搭進去了?”他無話可說,只能給謝致虛豎拇指:“難怪我還特意給那老頭傳信幫我留一留,他還是賣給你了。算你舍得。”
這裏已經接近冀州,呂惠當年下山經過,認識了鎮裏一個赤腳醫生,知道他手裏有一些旅途中用得上的藥材,進鎮前還特地飛鴿傳信,确認那老家夥還在不在。
謝致虛道:“你不是有日行一善的指标嗎,就當積德了呗。”
呂惠從憑欄上跳下來,兩手揣在袖子裏,滿不在乎道:“那老東西還叫我不準回山呢,我還不是要回去了。他現在已經管不了我了。”
說的是呂惠的師父,皇人嶺掌門人朱得象。皇人嶺弟子從四方趕回宗門,就是得知掌門有故,受命回去撐場子。
個中細節,謝致虛懶得和他掰扯,他正有事要做,恰巧荊不勝和舒尹之兩兩相攜路過,謝致虛連忙趕上去:“荊姐。”
他跟着那幫骁雲衛一起管荊不勝叫姐,頗有點無事獻殷勤的味道。
“我方才路過越兄門前,聽見他正同我師兄誇贊你泡茶的手藝一絕。其實我最近正想找個機會學學茶藝,還望荊姐不吝賜教。”
荊不勝和舒尹之面面相觑。
“可以是可以,不過怎麽這麽突然呢?”
謝致虛撓撓頭,半遮半掩道:“唔,想叫人品嘗一下自己的手藝吧。”
兩個姑娘沒想明白。身後的呂惠卻登時頓悟,五體投地都不足以形容他對謝致虛的敬佩之情了,連忙也湊上來:“帶我一個帶我一個!”
謝致虛對他微笑:你來湊什麽熱鬧?
呂惠回以擠眼:看你追人也太好玩了,怎麽能少了我這樣的忠實觀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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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