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雉冠峰是立錐之地,四面臨淵,除了原地通過鎖鏈回到主峰,根本沒有別的路可供人行走,因此連衛兵也不怎麽看管雉冠峰。
“所以呢?”養雞場裏驟然多出這麽多人,方寸之地頓顯擁擠,舒尹之問,“解下來要怎麽走呢?”
武理兩手一攤:“你問我,我也不記得了。”
衆人:“…………”
“哈??”石人愚立刻就着急了,但被呂惠攔住,見武理信步入雞肆。深夜連雞都在睡覺,但武理抓了一把飼料,頗有章法地口中逗了幾聲,立刻就有幾只雞圍過來。
武理走到灌叢邊,伸手進雲海裏,幾把雞飼料掉入了深淵。那幾只雞咯咯叫着,追着飼料跑下深淵。
呂惠露出耐人尋味的神情,摸着下巴。
“我不記得,雞還記得,”武理向淵下一指,“諸位,請吧。”
那條路根本不能稱為路,那幾只雞也不是簡單的雞。而是岩雞!腳爪踩進岩石縫裏,沿着一條不可思議的懸崖裂隙追逐掉落的飼料。
根本不是供人走的路!難怪從沒人發現。
衆人收腹提氣,胸腹緊貼岩壁,腳尖擠進雞爪走過的縫隙,偶然低頭看見腳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峽谷,都戰戰兢兢腿肚子發軟。
雁門年紀小,定力不足,要被吓死了,聲音都發虛:“這種、險路,武三公子都能發現!搞什麽!”
“走別人沒走過的路,才是真俠士!”寧武發着抖,豎起拇指。
高山疾風呼嘯在衆人耳邊,雲霧裏的水汽打濕了衣服。謝致虛跟在奉知常後面,他本想背着奉知常,誰知舒尹之打造的鐵腿刀刃意外地适合攀岩,切進岩石裏卡得穩穩當當,比誰都安全。輪椅被遺棄在了懸崖之上。
“除非被逼無奈,沒有正常人會走這種道路吧,”呂惠說,“假如被人圍追堵截,躲到雉冠峰上,無路可逃,也只能做此選擇了,是吧?”
沒人知道這一句“是吧”問的是誰,也沒有人回答。
雁門困惑道:“為什麽會被人圍追堵截?”
直到幾只雞因為久追吃不到飼料而失去耐心,停下不走了,武理才問越關山:“你家小子從來沒受過欺負吧。”
越關山聳聳肩。
衆人繞過幾只圍着岩石打轉的雞,走上平臺,此處已經走下了雉冠峰,來到平坦的山道。
“果真有叢祠!”
雁門扒開灌叢,讓越關山能看清楚。這裏正是視芥發現紅流發源處、謝致虛震開山石的地方,因為偏離山道,人跡罕至,碎石至今沒有被清理。
“樹社立以祭神靈,”呂惠說,“山裏有什麽精靈鬼怪的傳說嗎?”
被他提問的石人愚也很茫然,兩人又很默契地轉頭同時看向武理。
灌叢下破碎的岩石暴露了地下河的源流,武理滿頭黑線躬身往裏張望,郁悶地揣測道:“如果不是精靈鬼怪,或許是祭奠這裏面的什麽東西吧,小五不是說裏面是墓室嘛。”
天然深邃的地下河甬道裏幽深陰涼,腳步聲被無限放大。兩個人影從盡頭鑽出來。
舒尹之出來時臉上還帶着嘆服。
“了不起,”她對呂惠和石人愚說,“這裏簡直是第二個皇人嶺兵器庫,我記得有些神兵冊上記載失傳的器械,都埋在裏面呢。”
謝致虛和她一起出來,手裏拿着一把手杖模樣的棍子,手柄打磨圓潤,沒有損壞。
舒尹之撓撓頭,說:“之前弄壞了他的劍鞘,說好送一把新劍。在山上每找到機會,聽他提起這裏的刀劍冢,就想說做主讓他挑一把。”
結果謝致虛挑了一把手杖,似乎還是木質的,外表樸實無華,拿在手裏也只能當登山杖使。果然見他轉手就把手杖塞給了失去輪椅助行的奉知常。
半圓手柄塞在手中像握着一個雞蛋,着力舒适。奉知常杵在地面,承了承重,甚至連尺寸也十分合宜。武理湊在旁邊看了一會兒,嫌棄道:“多好的機會,皇人嶺的兵器随便你挑欸,你就整了這,啧。”
謝致虛并不說話,握着奉知常的手輕輕一提,手柄脫離杖體,其下鑲嵌二指寬的細劍,鋒芒畢露,一絲鏽斑也無,光可鑒人。
謝致虛狡猾一笑。
杖裏藏劍,是傳統兵刃二人奪,不動聲色的防身利器。适合奉知常和武理使用,卻不适合謝致虛,他以家傳劍術見長,本因挑選一把稱手的利劍。
奉知常杵着“登山杖”,偏頭看了看落後半步跟在他身邊的謝致虛。謝致虛不會走在他前面,仿佛他的樂趣就是以目光追随奉知常,即使沒有對視,奉知常也有種将致命咽□□到對方手中的錯覺。
這小子。
骁雲衛租來的馬車還留在鄭大嫂子家後院,荊不勝按每日四十文停車費預付了一個月,成就了鄭家今年度短期額度最大一筆收入,以至于衆人前來提車時受到了十分熱情的款待。
“留下來吃頓飯再走吧!”鄭大嫂子目送他們登上馬車。
“不必了阿嫂,我們趕時間!”呂惠從車簾裏探出頭,叮囑,“若是山上下來人查問,還請您和鄭大哥不要說出我們的行蹤!”
“哦,哦,”鄭大嫂子似懂非懂地點頭,又強行将一大包香氣四溢的炙豬肉塞進車窗。
趁着夜色,車隊悄然離開了清源鎮,迅速駛上官道。
清源鎮在冀州偏僻的郊區,野間十裏無人煙。骁雲衛駕車飛奔而過,其餘人在車廂裏就着地圖商議路線。
越關山靠着車壁,裹着黑裘,腦袋一歪就和武理靠在一起:“很悶啊,扇子借我用用?”
谛天機被武理好生揣在懷裏:“不借。你上次還說送我一把鑲金嵌玉的,到底什麽時候?”
越關山笑着舔舔犬齒:“記着呢。”
武理偏頭打了個哈欠,有些疲憊。“可別忘了。”他随口道。
随着皮鞭落下,血肉橫飛,受刑的人慘叫連連。
執刑人是巡邏隊長,馮京坐在桌案後喝茶,綠湯見了底,隊長剛好打完鞭數。
馮京放下茶碗:“不遵軍令,擅帶腰牌,加罰十鞭。”
刑架上傷痕累累的衛兵聞訊只想兩眼一翻當場昏過去。
“——八——九——十。”
隊長打人都打累了,放下皮鞭行軍禮:“總領,十鞭已完成。”
馮京遺憾地說:“腰牌被偷,暴露身份,給我造成棘手的麻煩,加罰二十鞭。”
隊長握着鞭子:“呃……不是,總領,他已經昏過去了。”
馮京搖搖頭,站起來,背手離開了暗室。
暗門後是一副挂軸,馮京撩開畫彎腰鑽出來,是議事堂正廳。
那副巨大的笮人做橋圖下是兩張太師椅,朱得象靠在椅背裏,像是不堪重負,脊背彎曲出不易察覺的弧度。
馮京坐到他旁邊的椅子上,翹起腿,好整以暇地舒了口氣。
“馮總領還有這份閑心,”朱得象咳嗽兩聲,“丢掉的東西找回來了嗎?”
馮京客氣道:“勞朱掌門費心啦,不過是一塊小小的腰牌,說起來也沒什麽大用。”
朱得象又咳了兩聲,自從在墓室裏受了涼,身體似乎一直不太康健:“原來只是塊小小的腰牌,我還當是多麽要緊的東西,惹得馮總領動怒。只希望不要因小失大才好。”
馮京笑了起來,起身,在議事堂裏走了兩步,撚着他的小胡子,回過頭。看上去坐立不安,卻對朱得象說:“我都懶得派人去追回來。”
他的眉毛在笑臉上焦躁擰動。
朱得象垂着眼,咳得驚天動地。
夜幕下一隊奔馬疾入樹林,他們一路追着車轍偏離官道,燈籠映照下泥土上轍痕淩亂,說明車隊裏不止一輛馬車。馬蹄踏亂了灌叢草皮,樹影幢幢皆有暗影潛藏。
隊長打着燈籠,找到了樹林深處車隊的尾巴:“在那裏!”他拔馬率先追過去。
奔出百步,看清車隊的瞬間,隊長意識到不對,然而他來不及示警,一旁靜止的樹冠裏驟然撲出一個身影,如巨石滾落将他從馬上撞得摔下,還沒看清是什麽東西,下一刻腦側挨上一棍子,砸得他眼冒金星七竅流血。
那車隊并沒有行進,它停在樹林深處,像陷阱中的誘餌,勾來了獵物。
舒尹之騎在已被擊懵的隊長身上,當頭棒卡着脖頸,勇猛而兇悍。
衛兵的馬被藏在草叢裏的彎刀削了蹄,嘶鳴着甩下主人。埋伏的骁雲衛亮出獠牙。越關山盤腿坐在樹梢頭,荊不勝立在他身邊,足尖不着痕跡地點在枝桠上,月色裏有一個盡在掌握的微笑。
窒息感稍減,隊長在耳鳴中看清了襲擊者的面容——舒尹之手臂高舉過頭頂,對他致以最後的問候:“嘗嘗當頭一棍的滋味,伥鬼!”當頭棒砰然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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