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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遲鈍如沈語遲,心裏頭也是驚了驚,一時讷讷不知如何言語了。
裴青臨只是一瞬的功夫就收斂了神色,仿佛方才的冷黯都是她的錯覺。他溫和笑笑:“也只是尋常人家,不過規矩嚴了些。”
溫和,客氣卻又帶着疏離,兩人才稍有親近,這一下又打回原樣了。
沈語遲不知道他究竟經歷過什麽才有這般重的防備之心,但她莫名有點心疼他。這感覺稍縱即逝,她也很知趣地沒再問下去,另起了話頭:“多謝先生幫我說話,若非你勸說,我爹未必能同意退親。”因着冷場,她連稱呼都下意識地換了。
裴青臨啜了口茶,垂眼:“舉手之勞,大娘子客氣了。”
場面冷的沈語遲都坐不住,她幹脆起身一把撈起書包袋子:“先生,今兒的課先上到這吧?我先回去了。”
她拽書包的動作太猛,裏面的書本嘩啦啦洩了一地,就連她原本要還給楚淇的書信信物都被倒了出來。她‘哎呦’了一聲,慌蹲下身去撿。
一枚花箋輕飄飄落在裴青臨的裙幅上,他兩指夾起來,輕輕挑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地南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聲音都帶了冰涼的譏诮。
沈語遲被他念的面紅耳赤,他又翻了個面,看落款處寫的楚淇,眸底譏诮更甚,他玩味一笑:“原來是楚郎君寫給大娘子的,想不到大娘子和他竟是詠雁之情,若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勸說沈公爺退了這門親事。”
沈語遲臉由紅轉黑,劈手搶過來:“你胡扯什麽,我是要拿去退還的!”楚淇這等狗人別的不成,撩妹的酸詩倒是挺行。
她三兩下收拾好書包,一把甩到肩上,走出門口的時候,又不甘心輸了氣勢,轉頭道:“先生,你性子可真夠詭異的啊。”
他已經變為了仰靠的坐姿,眉眼被陰影遮蓋,唇角慢慢地挑起,冰冰冷冷:“大娘子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
沈語遲頓時氣短,低着頭快步離去了。
......
經過上回那日之後,沈語遲自覺和裴青臨的關心再度跌入冰點,兩人平時也能照常說話,當然也許這個再度只是她自以為的,沒準在裴青臨心裏,兩人關系就從未好轉過。
她把這些信物書信交給沈南念,沈南念也把原身當初送出去的什麽頭發指甲荷包讨要了回來。楚淇這一被退親,失的不光是沈語遲這個正妻,他也再沒了随意進出沈府,跟裴青臨接觸的由頭,他心下恨的不行,本想見見沈語遲這出爾反爾的小賤人,結果到沈南念這裏就直接把他攔下了,壓根沒給他機會。
她很是鹹魚了幾天,倒是楚姜徹底養好了傷,把家裏人都喚來,淡淡道:“你們明日都收拾一下,咱們要去雲渦觀上香求簽,記得別打扮的太随意,有**份。”
她又轉過頭,神色更淡:“明日還得勞煩先生抄撰一卷道經,我好放在神像前供奉。”這話是跟裴青臨說的。
本來雲渦觀只是登州不起眼的一小觀,但是這小觀的觀主卻很神秘,不管是身份多高的客人去求簽,他是從不出面接待的,至多讓徒弟親去解簽。他越是不露面,想見他的人就越多,久而久之就被傳的神乎其神,有說他道法精深的,有說他已經羽化登仙,總之傳的神乎其神,如今倒成了城內香火最鼎盛的道觀了。
裴青臨神态自若,似乎沒覺察到楚姜的冷漠針對,微微一笑:“是。”
楚姜轉過身去,在衆人都看不到的角度露出個陰冷的笑容。
作為一個常年受社會主義教育的大好青年,沈語遲對燒香拜神這等活動沒有任何興趣,一路在馬車上睡到了雲渦觀,等她睜開惺忪睡眼,楚姜已經帶着姑娘們進去好一會兒了。
夏纖幫她掀開被子,又服侍她重新梳好頭發,配好釵環,不好意思地笑笑:“奴方才看您睡得沉,沒敢叫醒您,夫人也說不要打擾您,讓你再睡會兒...”
沈語遲伸了個懶腰:“沒事。腰都睡僵了,我出去轉轉,你們不用跟着了。”
她說完手腳利落地跳下馬車,在道觀尋了個僻靜清幽的地方乘涼,剛待了沒一會兒,她忽的聽見竊竊的說話聲,她順着聲音看過去,就見楚淇低聲和一個觀內負責灑掃的道士說着什麽。
哎呦,楚淇這賤.人怎麽在這兒?他想幹什麽?
沈語遲心下疑惑,楚淇又說了幾句,道士連連搖頭,楚淇幹脆掏出一小錠金子來,那道士眼睛都看直了,露出貪婪的表情,速度極快地收下金子,引着他往道觀深處的一間靜室走去。
她越瞧越疑惑,十分想弄清這賤人想幹什麽,她悄悄跟在兩人身後,蹑手蹑腳地追了過去。
道士很快引着楚淇進了靜室,這下沈語遲不好再跟,急的轉了一圈,終于在靜室後面的找到一處被荒草擋着的破洞,她顧不得形象,撥開荒草往裏看去。
楚淇在靜室裏走了一圈,臉上挂着志在必得的冷笑,他找到牆角放着的香爐,從懷裏掏出一盒顏色靡豔的粉末,又把香灰點燃,把香爐重新放置好,這才躲進靜室的一處丈許高的櫃子裏。
他躲了大約一炷香的功夫,就見裴青臨抱着一卷道經,推門走了進來。
沈語遲微微張大嘴,腦子裏靈光一閃,什麽都明白了!難怪楚姜提什麽抄撰道經的事兒,分明是想把裴青臨引到此處,再讓楚淇對他下藥,欲行不軌!要是楚淇真得了手,他不但可以順利納裴青臨為妾,楚姜也除了這個威脅!這兩個賤.人!
這她能忍嗎?!她按捺不住,正要挺身喊一嗓子,就見靜室的門再次被推開,這次進來的是個四旬上下,仙風道骨的中年道人。他進來之後不言不語,只靜靜打量着裴青臨。
裴青臨也穩穩立着,兩人隔了約六尺,互視半晌,還是他微微一笑,先打了招呼:“觀主。”
沈語遲這一下又給弄糊塗了,觀主?這就是那個號稱什麽人都不見的觀主?他見裴青臨幹什麽?難道兩人認識?不過可以确定一點,楚淇見此處有別人,一時也沒敢出來下手。她暫且按捺住了,眯起眼往裏瞧着。
觀主表情有些無奈:“您當真是好手段吶。”他指了指山門方向:“老道寂寂無名隐居此地多年,您一來就逼的老道不得不出面應付。”
“觀主何出此言?我可是來登州大半年,才終于見了你這一面,再說...”裴青臨笑笑:“雲渦觀香火鼎盛,你身為觀主難道不該高興嗎?”他初到登州的時候就來尋過這位這人,當時被直接拒了,他也不是沒法子的人,後來短短半年雲渦觀聲名大噪,各路人馬紛紛上門騷擾,這人再低調不起來,更做不得逍遙神仙了,迫于無奈終于對他低了頭,今日方肯一見。
觀主被噎住了,緩緩道:“老道...我經了那麽多事之後,如今一心向道,只想過與世無争的清閑日子,強扭的瓜不甜,您何必屢施手段呢?”
裴青臨攏了攏長發,神情悠然地重複:“清閑日子?你可不是甘于平庸之輩。”
觀主忍不住看了眼他頭上的玉釵,又看了看他身上的衣裙,露出個難以形容的表情:“人總是會變的,要說變化,您比我還大呢...”
裴青臨從容地理了理裙擺,沖他又笑了笑。
觀主再不敢評論他的着裝,一臉認命地表情,嘆了口氣:“您先請坐。”擺出詳談的姿态來,請裴青臨在他對面落座。
沈語遲心神大亂,一時都顧不上想楚淇了。首先,方才的談話雖然只能窺冰山一角,但也能聽出裴青臨和這老道的身份絕不簡單,而且兩人還是故人,其次,這道人本不想見裴青臨,他是用了手段硬逼此人相見,就是沈家可能都是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最後,裴青臨警覺性極高,她如今知道了這秘密,該怎麽辦?
可人有時候就這麽奇怪,越是知道不該聽,越是忍不住想繼續,她心裏一遍說着馬上走馬上走,身體還是很誠實地趴在了原處。
只是接下來的談話兩人用了內力凝聲成線,隐約只聽見‘朝廷’‘動蕩’‘各方勢力’等詞,雖然只聽了這點,兩人也沒往深了說,但已經讓她唬的臉色煞白了。
她悄悄往後退了一步,正準備離開,忽然靜室內又有了變故。
觀主還想說話,裴青臨擡手做了個止的手勢,他偏了偏頭,輕笑一聲:“說正事之前,先把這些小麻煩料理了。”
他端起茶盞,撥開桌上香爐的蓋子,一盞殘茶澆下去,裏面的香煙瞬間熄了。
他低頭聞了聞,表情玩味:“上好的兩歡香,女子聞之骨浮肉酥,只能由得人擺弄。”他掂了掂香爐,一嘆:“一錠金子才一這麽小塊,可惜了。”
觀主挑了挑眉,若有所思。裴青臨拉開了櫃子的門,裏面的楚淇全程聽了二人對話,已經吓得兩股顫顫,渾身癱軟。他顫聲問:“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裴青臨不答,伸手扯住他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來。他慢條斯理地問:“楚郎君,活着不好嗎?”
楚淇一個大老爺們,在他手下竟連反抗之力都沒有。他滿眼恐懼,不住哀求:“放過我吧,求求你放了我,我保證,我保證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你要什麽我都給你!”
裴青臨似乎覺着他涕泗橫流的表情很有趣,欣賞了會兒,才慢慢重複:“放了你?”楚淇眼中燃起希望,連連點頭,他卻話鋒一轉:“不好。”
然後就是一陣令人牙酸的,骨頭斷裂的‘咔擦’聲。
殺,殺人了?
在外的沈語遲也吓得腿都軟了,她可以斷定,裴青臨一早就知道楚淇在這裏藏着,甚至于早就知道楚姜和楚淇的謀劃,可他卻完全不避諱,只是因為在他眼裏楚淇已經是個死人了,死人聽到了又有什麽關系呢?
她不覺着此時她跟楚淇有什麽不同,而且她可不光目睹了裴青臨密談,還目睹了他殺人!
她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現在心裏唯有一個念頭——跑!
沈語遲慘白着一張臉,腳下卻被荒草絆的踉跄了一下,發出極細微的響動。
不過裏面的裴青臨還是聽見了,他把手裏的楚淇扔到一邊,不聲不響地取下手钏上的一枚南珠,屈指一彈,南珠就裹挾着勁風破窗而出。
沈語遲跑出沒兩步,就聽到身後淩厲的風聲,她被什麽東西狠狠從後襲了一下。她眼前一黑,人事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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