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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一聽到這聲兒,柳萋萋不由得身子一僵,擡眸看去,便見一人負手立于門邊的紫檀花幾前。來人着緋色官服,身姿挺拔,容貌儒雅俊秀,只劍眉蹙起,面上盡顯不虞。
柳萋萋忙收回手,低身施禮,恭敬喚了聲“二爺”。
“我想是說過,除卻打掃,不許人輕易入我的書房。”
沈韞玉聲音冷沉,提步行至書案前,拿起那本香譜,仿若沾染了什麽髒污般大手在書面上輕輕拂了拂,旋即垂眸睨了柳萋萋一眼,“這是我特意托人為明曦尋來的香譜,你又不識字,動這東西做甚。”
柳萋萋聞言輕輕咬了咬唇。
這話倒是錯了,她是識字的,只是他不知罷了。
說起來,她這字當初還是為了他而學的,那時她剛進沈家,沒有見過沈韞玉,覺得多學一些,能讀書識字,待他從京城回來,或也會對她有幾分改觀。
便趁着沈夫人請來的女夫子給沈明曦授課之時,偷偷躲在窗下聽,用枝條在地上一筆一劃地識認,竟給她認識了許多,最後也能順暢地讀下一本書了。
然後來她便明白了,沈韞玉只是單純不喜她而已,與她識不識字沒有絲毫關系,她便也說不出自己識字這樣的話,恐惹他笑話。
她垂着腦袋沒有反駁,只道:“西窗沒有關攏,妾身見房裏的東西都被吹到了外頭,便拾撿了回來,二爺若是不喜,妾身下回便不這麽做了。”
她語氣平淡,聽不出什麽喜怒,可瞧着她這副垂首低眉的模樣和方才的言語,沈韞玉心下卻生出幾絲無名火。
他尤記得初初見到她時,她看着他的一雙眼眸亮堂,一看就知藏着不該有的心思,後來看在她辛苦照顧祖母多年的份上,他将她一并帶來了京城,日子漸久,她也算有了分寸,那雙眼睛不再那麽直勾勾地看着他了。
這自是好的。
可不同于從前他一同她說話,她便神情雀躍的模樣,如今不論他說什麽,她都是眉目低垂,答得死氣沉沉。她本就面黃肌瘦,又一臉苦相,作出這副神情,好似是他欺負了她,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沈韞玉本就因刑部公務而煩亂的心緒又平添了些許燥意,他自鼻尖發出一身冷哼,“你倒也不必這般說,像是我冤枉了你。如今沒了祖母為你撐腰,你也不需扮可憐,沈家予你吃喝,還給你月錢,你過得自是比那些婢子舒服,也該懂得滿足,別妄圖得寸進尺。”
柳萋萋靜靜聽他說罷,又是一福,“是,妾身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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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了一頓訓斥,步出正屋時,柳萋萋便見梅兒幾人正在院中掃雪,一副賣力的模樣,好似方才在耳房偷懶唠嗑的不是她們一般。正屋門大敞着,沈韞玉方才的話想是教她們聽去了大半,此時見她出來,個個捂唇偷笑,絲毫不掩笑話她的心思。
柳萋萋沒理會,徑直回了她的東廂。
東廂冷得跟冰窖似的,一回屋,柳萋萋便爬到了榻上,裹好被褥。好一會兒,凍僵的手腳才逐漸回了溫。
縮在床榻上翻看了一會兒自香鋪借來的書,就聽“咚咚”兩下敲門聲,“柳姨娘,是我,秋畫。”
“門沒關,你進來吧。”
話音方落,門扇被推開,其後探出個小腦袋,沖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柳萋萋放下書冊,回之一笑,“今兒怎有空過來?”
“哪裏是過來玩的,自然是奉夫人的命,來取香材的。”秋畫進屋閉了房門,瞧了眼柳萋萋身上的被褥,蹙眉道,“這麽冷的天,姐姐怎的連個炭火都不生。”
秋畫是沈家姑娘沈明曦的貼身侍婢,因柳萋萋常往沈明曦那廂去,一來一回,二人便熟識了,私下無人時常以姐妹相稱。
柳萋萋掀開被褥下了床榻,倒了杯茶水,淡聲答:“不是不願意,是聞不得。”
秋畫接杯盞的動作一滞,很快反應過來,“這個月發給姐姐的,又是……”
見柳萋萋輕點了一下頭,秋畫不由得忿忿,“打老太太走後,夫人是愈發過分了,分明曉得姐姐與旁人不一樣,還故意給那樣的炭,是想熏死姐姐嗎?”
她激動之下,說話的聲兒可不低,柳萋萋忙捂了她的唇,謹慎地往窗外望了一眼,提醒道:“可不敢大聲說,仔細隔牆有耳。”
秋畫扁了扁嘴,見她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眼圈頓時便紅了,“我就是心疼姐姐。”
柳萋萋感激地一笑,“我曉得。”
可人在沈家屋檐下,趙氏故意要磋磨她,她又能有什麽辦法。
且沈家也不是一點沒分給她炭火,只不過都是些劣質的下等炭,一燒起來便有些煙熏火燎。
雖這點煙對尋常人來說忍一忍也就過去了,但無奈柳萋萋天生嗅覺靈敏,聞到的氣味比別人更濃重。那些煙氣兒入了鼻,雖不至于要了她的命,可常是熏得她難以呼吸,簡直比死了還難受,嘗試了幾回,便只能忍凍棄置不用,每夜抱個湯婆子多蓋兩層被子勉強入睡。
她很清楚,如今趙氏對她的種種,大抵是因着沈老太太。當年沈老太太還在的時候,一手包攬府中事務,對趙氏這個兒媳極近打壓。趙氏心下生恨,或因她是沈老太太堅持留下來的人,才會在老太太離世後通過折磨她來洩憤。
柳萋萋打開桌上的錦盒看了一眼,遞給秋畫,“我今日買了些沉香和龍腦香,所有香材都在裏頭了,你且拿去。用了多少錢銀明日我會親自禀明夫人。”
秋畫沒有接,心下仍替柳萋萋覺得憋悶,她從鼻腔裏發出一聲低哼,氣呼呼道:“夫人這麽對姐姐你,還怎的好意思讓你替她去辦差的,一邊要折騰你,一邊又要利用你,良心當真是被狗吃了。”
聽得這話,柳萋萋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聲。
“讓你輕點聲兒,你怎愈發口無遮攔了。”
趙氏雖是厭惡她,但卻不能趕她走,恐怕心裏比她還不痛快呢。
一年多前,沈家老太太駕鶴西去後,府裏人都以後趙氏會毫不猶豫将她趕出去,連柳萋萋自己都這麽認為。
沒想到趙氏卻留下了她,自不是因為趙氏心善,不過是還需要她這“狗鼻子”給她辦事罷了。
雖她靈敏的嗅覺在那偏遠的跡北小城沒什麽大用,可入了京卻反成了香饽饽。
今上嗜香,打登基後便派人往大徴各地搜尋奇香,廣羅香方,獻方者必有重賞。久而久之,民間尤其是世家貴族間便也興起制香之風,各類品香雅集,鬥香會雲起,凡京中貴女,無有不懂香者,常以制香手藝以作高低。
趙氏早年喪夫,育有二子一女,沈韞玉行二,上頭有一個大哥,底下還有個才及笄的妹妹,便是沈明曦。趙氏為替沈明曦尋一個好的夫家,打入了京便開始替她籌謀,托人請來個擅制香的老嬷嬷教授沈明曦。
可這教授也需消耗香材,京中大小香鋪衆多,品質參差不齊,極難挑選。可旁人輕易分辨不出的香材優劣,柳萋萋只消聞一聞,便知裏頭是否摻雜着次品。
不過,趙氏雖命她去買香材,卻并未全然信她,畢竟這些香材價值不菲,她生怕她手腳不幹淨,私吞錢銀,令她每回自香鋪回來,都要當着她的面将開支一筆筆算得明明白白。
今日也是,雖因着有客讓她先走了,但還是派秋畫過來将香材拿去沈明曦那廂,便是怕她自己污了去。
其實,若不想受趙氏的挾制,也不是全然沒有辦法,她只消辦砸一兩回,定會惹怒趙氏。可她還不能,正如沈韞玉所說,沈家會給她月錢。
而她是真的很缺這份月錢!
跡北老家的祖母身子不好,全靠湯藥吊着,那都是金貴的藥材,藥錢并不便宜。且她自己,私下也需存些銀兩,萬一将來沒了利用價值,被趙氏趕出沈家,日子或也能過得寬裕些。
趙氏便是拿捏住了這一點,縱然在炭火等方面克扣,但她該有的月錢一分都未少她,以此讓她心甘情願替她辦事。
秋畫喝了兩杯半涼的茶,轉頭見柳萋萋盯着錦盒發愣,忙伸手将她拉坐下來,笑道:“姐姐這麽急着給我,是想趕我走了,我好容易來一回,定是要與姐姐再好好說說話的。”
她牽起柳萋萋的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面露憂色,“我瞧着姐姐怎的比前一陣兒更瘦了呢,氣色也不好,可是哪兒不舒服?”
柳萋萋不欲讓她擔心,只道:“這幾日夜裏有些冷,便沒有睡好。”
這不算撒謊,只不過真正的緣由她只說了一半,其實打三年前來到京城,她這覺是睡得越來越不安穩了。
不僅夜裏常做些光怪陸離的夢,吓得她夜半驚醒,且總冷不丁犯起頭疼。她也去瞧過大夫,可卻查不出毛病來,勉強開了些藥,吃下去,仍是一點不見好。如此這般,夜裏難寐,白日又遭趙氏刁難,哪裏能有好氣色。
她不想再接着說這個話題,将話鋒一轉:“我看姑娘這些日子練得倒是勤奮,這香材可比以往耗得快多了。”
“還不是夫人逼的。”秋畫嘆聲道,“姑娘本就不喜制香,可如今留給她的日子不多了,畢竟事關姑娘的婚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在品香宴上鬧了笑話。”
“品香宴?”這事兒柳萋萋倒是不曾聽說。
“是啊。”秋畫稍稍湊近,壓低聲兒道,“此事夫人瞞得牢,誰也沒告訴,其實,兩個月前,凜陽侯府向姑娘遞了帖子,邀她去三日後在候府舉辦的品香宴,聽說此次品香宴還邀了京城各家貴女,一道在宴上制香品香呢。”
沈明曦今歲及笄,也是該議親的年紀,此番是頭一回赴宴,自是不能出什麽差錯,倒難怪趙氏心急了。
“你方才說這事關姑娘的婚事,可我記得凜陽侯世子和府內其他幾個公子或娶妻成家或定好了婚事,這回召了各家貴女,是要與誰相看?”柳萋萋不解道。
“姐姐知曉的倒是不少。”秋畫故意賣關子,頓了好一會兒才道,“姐姐可知道武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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