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柳萋萋暗暗咬了咬下唇,餘光瞥了眼屋內的屍首,慘白着臉略微屏着氣,低身道:“妾.....奴婢見過二爺。”
沈韞玉萬萬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柳萋萋,且好巧不巧,她還是那頭一個發現屍首之人。
他劍眉緊蹙,沉聲道:“我教你好生待在屋內養傷,你怎會跑到這裏來?”
來書院送衣也并非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柳萋萋擡眼看向他,簡單地将來龍去脈說了。
她到底長久地屏不住氣,稍一放松,濃重的血腥氣便争先恐後地湧入鼻尖,攪動的本已平複下來的胃又開始躁動起來。
她很想離開,奈何沈韞玉壓根不打算放她走,而是盤問道:“你既是頭一個發現死者的,可曾在周圍看見什麽可疑的人?”
柳萋萋強忍着不适,搖了搖頭,便聽他又問:“我記得你嗅覺靈敏,初初進來時,可有聞到什麽類似迷香的氣味?”
見她又是一個勁兒搖頭,沈韞玉蹙起眉頭,欲再問,卻見柳萋萋驀然俯下身,捂唇幹嘔起來。
他這才想起此間血腥氣重,她恐是受不住,且看她這樣,一時半會兒也問不出什麽,只得道:“罷了,你回去吧。只這幾日或還要盤問你,你先好生待在此處,等案子破了,再同我一道回府。”
柳萋萋低身福了福,艱難地自口中擠出一個“是”字,迫不及待地轉身就走。
沈韞玉立在原地,看着她行動間略有些虛浮的步子,不由得壓了壓唇角。
他轉身欲再進屋查看,卻見孟松洵信步從裏頭出來,笑道:“本侯也幫不上忙,便不打攪沈大人查案了,還是去老師那廂讨盞茶喝。”
沈韞玉自是求之不得,忙拱手恭敬地目送孟松洵離開。
經過四號房舍門口時,孟松洵似無意般一側眸,便見其內一個細弱的身影伏在桌前,由一個少年拍着背脊,難受地對着桌角幹嘔着。
他緩緩收回視線,便見身側小厮李睦湊近問道:“爺,您讓小的查的小的都查過了,這下等房舍共有八間,本就是專門辟給那些沒有錢資住在京城客棧的舉子,當然除了五號房舍的餘秀才,他是書院破例收的學生。案發時四號房舍的江舉子,一號房舍的傅舉子及二號房舍的方舉子都在屋內,其他人都待在書館,皆有人可證明,應能排除嫌疑。”
李睦說罷,見孟松洵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問道:“爺,您方才不是說不幹涉刑部辦案嗎,何況小的看那位沈郎中并不是很願意您插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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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松洵聞言抿了抿唇角。
沈韞玉什麽心思,他很清楚。這位刑部郎中是個聰明人,但太過急功近利,且剛愎自用,一心只想平步青霄,唯恐他搶去這份功勞。
若放在往日,孟松洵自不會在意這些。
可這回,只能說是這位沈郎中運氣不好。
誰教這樁案子,他偏就看上了!
孟松洵不答,只轉而吩咐道:“一會兒,你去書院廚房,讓他們熬些清粥來。”
“侯爺想喝粥了!”李睦不禁在心下感嘆,才見了那血淋淋的場面,他家侯爺這會子居然還有胃口吃東西。
“不是我喝,一個時辰後,送到四號房舍,給......”
孟松洵止了聲兒,驀然發現自己并不知她的名姓。
“給那位發現屍首的姑娘送去。”
他吩咐罷,不知想起什麽,薄唇微抿,露出些許懷念的笑。
少頃,又道:“教他們在裏頭放少許糖。”
他依稀記得從前念念吐得難受,也喜歡這麽吃。
也不知那位姑娘會不會喜歡。
那廂,因着沈韞玉的話,柳萋萋只能暫且在書院住下。
幸好那趙孟垠的屍首被擡去了書院一處供仵作檢驗。周圍的血氣也漸漸散了。
餘祐收拾了自己的屋舍讓給柳萋萋,自己則與江知頤擠一間。他怕柳萋萋夜裏涼,還特意向同窗借了一床棉被來。
入了屋,便見柳萋萋坐在那桌前,正随手翻看擺在桌案上的書。
方才她被叫出去問話時,餘祐就站在門口聽,也從旁人口中得知那位沈大人就是他阿姊如今在伺候的主家。
若非實在家貧,當初他也不會任由他阿姊賣進府上為人奴婢。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用功讀書,等将來高中,再把她好生接出來。
他阿姊一月能回來一次,常與他說起沈府的事,她說她雖是奴婢,但幸得運氣好,伺候的是府上最為良善的姑娘,并未吃什麽苦頭。
但不是人人都運氣好,他阿姊就同他提過好幾回,說他們在朝中做大官的二爺房裏有一個妾,便是頂頂命苦之人。
餘祐看向他阿姊口中那苦命人,将被褥放在了床榻上幫忙鋪好。
柳萋萋起身謝他,卻聽他埋着腦袋驀然嘀咕道:“也不是我想置喙你的事,可白日聽那沈大人說了那些話,實在替你生氣,再怎麽說他好歹也是你的夫君,乍一見了你,不關心你是否受了驚吓,還反是那般态度,着實過分了。”
聽得此言,柳萋萋淡然地笑了笑,她對這些早已是習以為常,何況她也不是什麽受寵的妾,能少受些磋磨已是萬幸,哪裏還能指望沈韞玉關切她幾分。
“沒事,我都習慣了。”她莞爾一笑,忍不住道,“你和秋畫真像,都是替人打抱不平的性子,不愧是姐弟。當真羨慕你們,我也常希望自己能有個兄弟姊妹什麽的。”
她這是真心話,從前在跡北時,她就常想着,若是爹娘再給她留下個親人便好了。
也不求他們一朝富貴能借此攀附,只覺得有個兄弟姊妹在,縱然再苦的日子,也能相互扶持着,彼此有個依靠。而不必像她現在這般,時時憂懼祖母哪一日撒手人寰,徒留她一人在世間孑然一身,若游魂一般再無可歸之處。
餘祐瞧見柳萋萋說話時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不知怎的也跟着心堵。
他抿了抿唇,正欲說什麽,就聽門扇被扣響,開門一看,是個提着食盒的雜役。
見他們面露疑惑,那人解釋道:“這是一位大人吩咐我們給姑娘送來的,姑娘拿好。”
柳萋萋接過食盒,颔首道謝,回屋一瞧,發現裏頭是一碗清粥。
兩人對視一眼,皆以為那位“大人”指的是沈韞玉。
餘祐不由得冷哼一聲:“算他還有些良心。”
他将裏頭的粥端出來,遞去湯匙,“快喝吧,你吐完了胃裏不舒坦,确實得喝些清淡的東西緩緩。”
柳萋萋點了點頭,粥尚且還熱着,她端起湯碗,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發現這粥并非如表面那般寡淡無味,反是有些甜絲絲的,煮粥的人像是知道她的口味一般,還在裏頭加了糖。
她吃着喜歡,大半碗熱粥很快下了肚,或是因着胃裏舒坦了,人也跟着清醒了幾分。她擱下湯藥,想起沈韞玉先前問過的話,秀眉蹙起,倏然想起什麽。
發現屍首時,她雖未聞到什麽迷香,但當時在濃重的血腥氣中隐隐約約嗅見了一股藥草味。
她垂眸思忖片刻,擡首問道:“阿祐,你可知那位趙舉子近日是否生病,可有服藥?”
餘祐着實被問住了,他想了想,“生病倒是沒有,也未見他煎藥吃,不過前陣子,他似是磕着了腦袋,那日我從他窗前路過,還看見他挖了膏藥抹在腦後呢。”
膏藥……
她聞見的難道是這個氣味嗎?
“你問這個做什麽?”餘祐納罕道。
“沒什麽。”柳萋萋摸了摸鼻子,“只好像在趙舉子屋裏聞見了藥草味,随口一問罷了。”
“哦。”
餘祐也未在意,幫着柳萋萋收了碗筷,就聽門扇又被扣響,外頭傳來了江知頤的聲音。
“阿祐,莫打攪柳姑娘歇息,早些回房去。”
餘祐打開門,便見江知頤立在門外,他并未踏進來,只溫柔地沖柳萋萋一點頭。
“在下和阿祐就住在隔壁,姑娘夜裏若是有事,喊我們一聲便成。”
這位江舉子舉止謙遜有禮,讓柳萋萋覺得很是舒心,她感激地一笑,“多謝江公子。”
随江知頤離開前,餘祐仍是不放心地囑咐道:“趙舉子的事,你莫要再想了,仔細夜裏夢魇。”
“嗯。”柳萋萋曉得他是關心自己,重重點了點頭。
可所謂事與願違,夜裏她仍是做了噩夢,不過不是因着那趙孟垠,而是另一個光怪陸離且吓人的夢。
起初是刀光劍影,兵刃交接的聲響,還有伴随着無數慘叫聲淋漓飛濺的鮮血,轉眼她又置身在一片樹林裏,身後似有人在不住地追趕,她仿佛聽見一個稚嫩的聲兒在哭着喊“哥哥”,周圍越來越寂寥,直到什麽聲兒都聽不見了,萬籁俱寂,只剩下無邊的黑暗如深淵巨口,似要将她徹底吞沒。
柳萋萋驟然睜開眼睛,後背已被冷汗浸透,額頭一陣劇烈的疼痛,她扶着腦袋坐起身,卻見一道黑影忽地從窗前飄過。
她吓得僵在那裏,屏住呼吸,好一會兒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見鬼了……
待反應過來,她倒頭将整個人埋進被窩裏,一點睡意也無。直到天邊吐了白,才卸下一口氣,沉沉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大亮,柳萋萋起身洗漱,也不知是何時辰,方才拾掇齊整,江知頤來了,說餘祐一大清早便去灑掃學堂了,讓他幫忙送早膳給她。
柳萋萋伸手接過食案,道了聲謝,便聽他關切道:“柳姑娘看起來氣色不佳,可是昨夜沒有睡好?”
昨夜被“鬼”吓得睡不着的糗事柳萋萋實在說不出口,只轉而問:“江公子昨夜可曾聽到什麽動靜?”
“動靜?”江知頤搖了搖頭,“不曾聽見什麽動靜,倒是風還挺大的,吹得窗扇呼啦直響。”
他話音方落,似是為了回應他這話,驀然從外頭吹進來一陣風,将桌案上的幾張紙卷落到了江知頤腳下。
柳萋萋認出是自己昨夜睡前無聊寫的字,忙彎腰去拾。
江知頤亦去拾,他快她一步,将手上的紙張撿起遞到她眼前時,一股極淡的血腥氣混着藥草香鑽入她的鼻尖。
柳萋萋神色驟然一僵。
那藥草的氣味,與她在趙孟垠屋裏聞見的一模一樣。
作者有話說:
過了快一個鐘頭,我才發現新章定錯了時間(捂臉)
明日不更,年末很忙,下周估計一直要加班,更新可能不大穩定,更新時間也會錯亂,盡量努力給大家更吧。
我也想33早點脫離苦海,在努力壓縮進度,但前期鋪墊挺多的,大家應該也看得出33身世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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