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柳萋萋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擡眸看了江知頤一眼,見他正凝神盯着紙張上的字瞧,忙壓下心底的慌亂,鎮定地伸手接過紙張。

“這是柳姑娘你寫的?”江知頤問道。

“是啊。”柳萋萋答,“寫得不好,随便描畫的,入不了眼,教江公子見笑了。”

江知頤聞言略有些意味深長地看着她,直看得柳萋萋後背發涼,好一會兒,才聽他笑着誇贊道:“字跡工整隽秀,很漂亮,柳姑娘自謙了。”

柳萋萋抿唇強笑了一下,掩在袖中的手卻冰涼異常,兩人又相對說了幾句不鹹不淡的話,江知頤才轉身離開。

可不待柳萋萋松口氣,卻見他又停下腳步,回看了過來,“今兒天不算太冷,柳姑娘若是無趣,可在書院四處逛逛,只那南面的藥廬……還是避開些走得好。”

柳萋萋疑惑道:“為何?”

“那南面藥廬裏先前住着個老先生,脾氣古怪,鮮少與人親近,兩個月前突然被人發現他誤食了自己研制的毒藥死了,之後那藥廬幾乎一直空着,但最近卻有不少人在夜間聽到藥廬裏發出奇怪的動靜。”

江知頤雙唇開阖間,一雙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緊盯着柳萋萋,“他們都說,藥廬裏……鬧鬼……”

聽到“鬧鬼”二字的一瞬間,寒意若一雙無形的手自腳底攀上,柳萋萋忍不住一哆嗦,當即打了個寒顫。

見她怕成這般,江知頤薄唇微抿,笑道:“不過玩笑,柳姑娘莫要在意,在下就素來不信鬧鬼一說,但那藥廬地處偏僻,指不定兇手便藏在附近,柳姑娘還是別去的好。”

對于這個所謂“玩笑”,柳萋萋實在笑不出來,只輕輕點了點頭,目送江知頤離開。

看着那修長挺拔的背影漸行漸遠,偶一垂眸,柳萋萋突然發現江知頤那雙老舊泛黃的鞋跟後,似乎沾着些許新鮮濕潤的黃泥。

她疑惑地蹙了蹙眉,閉牢房門,回屋心不在焉地吃起了早膳。

想起在江知頤手上聞到的氣味,她的神色不禁又凝重了幾分。

殺害趙孟垠的兇手不僅僅是殺人那麽簡單,還用不知什麽器物砸破了趙孟垠的腦袋,若真如餘祐所說,趙孟垠因傷近日在塗膏藥,那兇手很可能在行兇時無意間沾上他抹在後腦勺上的藥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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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發現屍首後,柳萋萋便嘔吐不止,始終緩不過來,再加上幾個房舍挨得近,即便待在掩了門窗的四號房舍,仍是能隐隐約約嗅到那股子血腥氣。

因而當時渾渾噩噩的她并不知曉,江知頤身上究竟有沒有血味和藥膏味。

那他有可能是……

要不要去告訴她家二爺。

思至此,柳萋萋忙搖了搖頭,一切都不過是她的臆測,并無絲毫證據可言。

而且秋畫落水那事後,沈韞玉曾明确警告過她務必安分守己,讓她莫要因着自己嗅覺靈敏便随意揣測,惹是生非。

心思重重地用完了早膳,柳萋萋靜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如江知頤說的那般出去走走,省得胡思亂想。

書院建在山腰上,遠處層巒疊嶂,山峰被大雪覆蓋,入目皆是蒼茫一片。

柳萋萋不自覺逛到書閣前,便見不少身着青衫的學子拿着書卷從裏頭出來,周身都透出儒雅的書生氣。

或是極少在書院中看見年輕女子,那些學子都不由得多看她幾眼。柳萋萋垂首看向自己身上舊到泛白的棉衣,有些局促地捏緊了衣擺一角。

她猜測裏頭大抵是藏書看書之地,心下很想去看看,可守門的學子看她久久站在那兒不動,盯着她的眼神并不是很友善。

柳萋萋到底沒敢過去,她一個女子,确實不好去那些正經讀書人才能去的地方。

離開書閣,她又随便走了走,走到後山附近,發現有不少侍衛圍在那兒,還有幾個學子正站在外頭觀望談論,柳萋萋聽了一耳朵,方才得知刑部的人今早在後山發現了兇手的行兇之物。

她聞言猛地一激靈。

倏然想起晨起那會兒,在江知頤的鞋跟上發現的黃泥。

是巧合嗎?

她咬了咬下唇,沉思半晌,到底不敢隐瞞此事,她疾步至那圍山的其中一個侍衛前,急道:“官爺,可否幫我禀告你們沈大人,我有重要的事要同他講。”

那侍衛見柳萋萋的神情不像撒謊,轉身進山幫她通報,不出一盞茶的工夫,回來道:“沈大人說,他正忙着查案,教你莫要打攪他,若真有什麽重要的事,等晚些時候大人忙完了,你再去找他。”

這事怎麽能晚!

柳萋萋曉得,沈韞玉許是以為她在胡鬧,又道:“您就同沈大人說,此事事關案情,有些話非得現在說不可。”

侍衛也不是不想通報,只方才他去時,見那位沈郎中正全神貫注地在山上搜尋兇手留下的痕跡,聽了他的通禀,面露不虞,并不願被人打擾,他此時再去傳話,只會惹怒那位沈大人。

而且,也不知眼前這女子說的是真是假,沒得讓他平白挨一頓訓。

他頓時沉下臉道:“大人說了正在忙,你就算有天大的事兒,也晚點再來。”

說罷,毫不留情地将柳萋萋趕出去。

柳萋萋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可如今能做的便也只有等。

她憂心忡忡地回了房舍,想起了和江知頤同住一室的餘祐,不免有些擔心他,她敲了敲四號房舍的門卻是無人回應,江知頤不在,餘祐或還在學堂那廂沒有回來。

柳萋萋只能回了五號房舍,忐忑不安地坐在窗前翻了一會兒書,直到薄暮冥冥,她才聽長廊上有了些許動靜。

“方兄這回埋頭準備了這麽久,院裏書考的名次也一次好過一次,想來此回定能登科及第。”

“唉,我考了那麽多年,如今已近不惑,早便不抱什麽希望了,倒是傅老弟,看你胸有成竹的模樣,此番可是有必中的信心。”

“哪有什麽信心,只不過……”傅磬話未說完,就見前頭的門扇驀然打開,從裏頭走出個人來。

他驚了一驚,細細一瞧才發現是住在餘祐房裏的那個女子,她生得瘦骨嶙峋,面容憔悴蒼白,沒甚血色,再加上天暗,乍一冒出來,差點讓他以為見了鬼。

柳萋萋也發現自己吓着了這位傅舉子,福身道歉後問道:“不知兩位舉子可曾看見餘祐?”

“你說我們書院那位小神童?”傅磬冷哼一聲,“他若不在房舍,那定是和江大才子在一塊兒,曉得江大才子前途無量,也是狀元爺的候選之一,怎能不提前攀附讨好。”

他陰陽怪氣罷,一旁的方系舟讪讪一笑道:“姑娘莫在意,傅老弟這人就是心直口快了些,餘祐小弟我們方才看見了,和江老弟一道往西面去了。這麽晚了,也不知這兩人去那裏做什麽。”

聽得餘祐與江知頤在一塊兒,柳萋萋心下又頓添了幾分不安,待傅磬和方系舟走後,她擔憂餘祐的安危,遲疑許久,到底還是裹緊棉袍離開了房舍。

冬日的夜風料峭,柳萋萋也顧不上冷,小跑着往書院西面而去。腦中亂七八糟什麽場景都閃現出來,時而是江知頤舉刀行兇的情景,時而是餘祐慘死的模樣,時而是秋畫痛不欲生的樣子……

餘祐是秋畫除了母親外唯一的親人,也是支撐她在沈府苦挨的希望,柳萋萋嘗過太多失去至親的滋味,她不想秋畫也和她一樣。

雖心下害怕得緊,但她還是強逼着自己冷靜下來,江知頤若真是害死趙孟垠和京中其他兩位舉子之人,不可能蠢到殺害與自己共住一室的餘祐,這樣,便是将最大的嫌疑往自己身上攬。

柳萋萋穩了穩呼吸,隐隐聽見水流聲,不由得慢下了步子,她穿過一片桃林,只見河道邊出現了幽幽火光。

她藏在一棵枝幹粗壯桃樹後頭,便見兩個身影圍着火光蹲在河岸邊,盤旋在火舌的灰燼被風揚起,在空中肆意飛舞,柳萋萋這才看出,他們是在燒紙錢。

她不由得長長舒了口氣,看來,江知頤和餘祐是來這荒無人煙的地方祭奠趙孟垠的。

柳萋萋心下一松,腳下跟着不注意,這桃林裏坑坑窪窪,雪厚又看不清晰,她無意間後退,竟直直踩進一個大坑裏。

她身子不穩,向後倒去,下意識張口喊出聲之際,一只大手驀然捂住了她的嘴。

緊接着,腰肢被攬住,她身子一輕,眨眼的工夫竟已置身桃樹之上。

雖那人背對着她看不清面容,可柳萋萋嗅覺靈敏,偏生記住了此人身上的氣味,一下就聞出了他。

那股香氣獨特,似山中翠竹,又如雪中青松,清冷靜谧,像極了這個男人。

待在枝幹上坐穩,她就聽一個低低的帶着輕笑的聲兒在耳畔道。

“偷看,怎能這麽輕易教人發現。”

他挨得近,溫熱的氣息噴在她的側頰,瞬間将她的耳根染了個通紅。

她何曾與旁的男人這般親近過,柳萋萋下意識想躲開,忘了自己是在樹上,身子一下失去了平衡,搖晃之際,一只手臂橫在她的肩上,輕柔地穩住了她。

手臂的主人只虛虛攬着,并未有絲毫逾越之舉,可那人身形高大,柳萋萋又格外瘦弱嬌小,遠遠瞧着,像極了她倚靠在他胸口,兩人相互依偎。

她擡眸看去,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但看昨日她被沈韞玉叫去盤問時,這人在屋內行動自如地搜查,便料想他或也是朝中的什麽大官,便道:“官爺,您怎的在這兒?”

孟松洵看向河岸的方向,笑了笑:“和你一樣,偷看。”

只是沒想到,看着看着,便有一只小貓也悄無聲息地竄進了桃林,還險些出了動靜。

他凝視着柳萋萋,“這個時辰,姑娘跑到這兒來,可是發現了什麽?”

他問得直接,沒有一點拐彎抹角,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似能将她一眼看穿。

“我……”

柳萋萋咬了咬唇,想起自己今日在江知頤身上發現的事,一時不知該不該說。

但若不說,而那江知頤真是兇手,指不定還有下一個人遭他所害。

她思量半晌,到底還是将自己在江知頤身上嗅見血腥味和藥草香,及他鞋跟後沾上黃泥之事和盤托出。

說罷,她緊盯着孟松洵,便見他劍眉緊蹙,抿唇久久不言。

他越是沉默,柳萋萋的心便越墜得厲害。少頃,她驀然有些後悔了,這麽大一樁案子,她是不是不該随意置喙。

他定是不相信自己,覺得她是光憑站不住腳的臆測在胡言亂語。

她慌忙又道:“其實,我也不确定,興許是我聞錯了……”

孟松洵垂首,看着身側纖弱的女子不知怎的,突然畏縮起來,那雙原本明亮的杏眸染上幾分怯怯,帶着些許惴惴不安,似乎害怕他先出口否定,便急着先否定自己。

他劍眉深蹙,不知怎的,驀然覺得心下有些滞悶。

打從一開始,他之所以注意這個女子便是因她嗅覺靈敏這點與念念很像。

可她們又全然不一樣。

他的念念打出生起便受萬千呵護,明媚如朝陽,絕不會垂首低眉,瞻前顧後,小心翼翼地說話。

一想到若他的念念還活着,卻活成這般謹小慎微,唯諾卑微的模樣……

他不敢想!

怕那把擅長握刀的手蠢蠢欲動,指向那些讓她變成這副模樣的人,沾上念念最讨厭的血。

作者有話說:

最近疫情形勢緊張大家都要戴好口罩

沒什麽好祝福的,就祝福大家都能留在陰間吧,哈哈

本章評論前十發紅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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