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程亦炤怔愣在那廂,好一會兒才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他凝視着孟松洵,哂笑了一下。

“看來是我誤會武安侯了,你不是忘卻了前塵往事,而是着了魔,我縱然還惦記着故人,但不至于像侯爺這般,異想天開,覺得死了十五年的人還可能生還。”

面對他的嘲諷,孟松洵并未惱怒,甚至格外冷靜,“可當年并未尋到他們的屍首,縱然火燒得再烈,也不至于屍骨無存……”

“夠了!”程亦炤驟然失控,忍不住低吼。

須臾,他穩了穩呼吸,定定地看去,“侯爺,我們都已經不是孩子了,這麽多年你還記得他們,說實話,我很高興,但……那些不切實際的夢,也該斷了!”

孟松洵擡眸看去,便見昏黃的燭火映照在程亦炤的臉上,半明半昧,他薄唇緊抿,言語間眸中沉痛一閃而過。

他并未再說什麽,許久,只低低道了句“夜深了,告辭”,便起身離去。

他驀然有些後悔對程亦炤說了這話,因當年那案痛苦至今的并非他一人,既是還未證實之事,不該一次次揭人傷疤,反徒增傷感。

舉子連環殺人案雖未能活捉真兇,但也算成功告破,也令那些赴京趕考惶惶不安的舉子們都安心定志,全力備考。

聖上龍顏大悅,好生嘉獎了破案有功的沈韞玉,倒也令他如願在刑部立足腳跟。

臨近除夕,聖上隆恩,給假七日,沈韞玉便命母親趙氏備了厚禮,至恩師刑部尚書褚裴處登門拜訪。

說是恩師,褚裴倒也未曾教過他什麽,當年他進京赴考,因囊中羞澀在鹿霖書院借宿,連着三回書考都得了頭名,才被褚裴看中收做門生。

後他高中探花,幸得恩師一路提拔,才得以在短短五年內官至刑部郎中,對于褚裴,沈韞玉一直很心懷感激,從不敢忘。

入了褚府花廳,見到褚裴,他起身深深一躬,獻上節禮。褚裴含笑滿意地看着沈韞玉,讓他不必拘束,落座喝茶。

“此番你抓住真兇,破了大案,做得不錯,連首輔大人都在我面前好生誇贊了你,言你行事機敏,洞若觀火,是不可多得之材。”

沈韞玉聞言,登時受寵若驚道:“不過分內之事,是首輔大人謬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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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裴口中的首輔,是內閣首席大學士胡钊壁。

“不必妄自菲薄。”褚裴笑了笑,“首輔大人既然看好你,你只需盡力便是,跟随在首輔大人左右,将來自能有大好前程。”

沈韞玉聞言,唇角笑意微微一僵,哪裏不明白褚裴的言外之意。

除卻首輔的身份,胡钊壁還是當朝胡貴妃的親兄,四皇子的親舅。

今上皇嗣單薄,除卻先皇後生下的太子外,膝下就只有三位皇子。太子自小羸弱,如今雖年近而立,仍時常纏綿病榻,弱不禁風,甚至有太醫直言太子身體每況愈下,恐活不過三十歲。

雖因天弘帝愛重先皇後而遲遲不肯另立太子,但朝中不少群臣早已視胡貴妃所出的四皇子為下任儲君,為此而攀附胡钊壁者趨之若鹜。

如今,這位首輔大人能瞧上他,在旁人看來,是他三生之幸,顯赫前程觸手可得。雖是如此,但東宮到底還在,每每聽他這位恩師隐晦地提及此事,沈韞玉心下都難免有些不适。

為臣者,自要忠心為君,太子尚在,便在謀四皇子立儲一事,未免有些大逆不道。

見沈韞玉抿唇沉默着,褚裴心裏明白他在想什麽,不由得嗤之以鼻。道他不過是當官的年歲太短了些,還未抛掉一些無用的忠節,待在波雲詭谲的官場待久了,自會明白什麽叫明智的選擇。

他也不多言,只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将話鋒一轉,“聽聞先前查找真兇時,武安侯也在鹿霖書院,緝拿那位方舉子時還幫了你許多?”

沈韞玉喝茶的動作一滞,面色頓時難看了幾分,少頃,颔首低低道:“是,此番若非武安侯相助,只怕此案沒那麽順利解決。”

聽得此言,褚裴的神色驟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他一雙眸子暗暗轉了轉,片刻後,才道:“前幾日,大理寺卿施俦施大人以年邁為由向陛下上書乞骸骨,意欲告老還鄉。陛下允了,着令吏部尚書舉薦繼任大理寺卿一職的人選,你猜吏部尚書舉薦了誰?”

他這位恩師在驀然提起武安侯後說起此事,定不會是心血來潮,沈韞玉思忖片刻,問:“難不成是武安侯?”

褚裴沒明确答複他,輕輕笑了笑,便算是默認了,“吏部尚書之所以舉薦武安侯,聽說是施大人的意思,施大人言武安侯在此番捉兇□□勞不斐,若非他察覺真相,派人盯着方系舟并攔下他,只怕早已讓兇犯逃之夭夭。”

提及此事,沈韞玉略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欲起身禀告:“老師,關于那事……”

“诶,我并非有指責你的意思,此案複雜,調查時略有偏差也在情理之中,總歸結果好便夠了。”

褚裴擡手示意他坐下,繼續道:“我不過有些奇怪,雖說近日陛下确實有為武安侯封官,将他留在京城的打算,但這位武安侯突然摻和舉子兇殺案,再憑此功承大理寺卿一職,真的只是巧合嗎?”

沈韞玉聞言怔了怔,“老師的意思是……”

武安侯參與此案,就是為了這大理寺卿一職?

“嗐,能有什麽意思。”褚裴成功吊起了沈韞玉的好奇心,卻并不再接着往下說,而是佯作輕松道,“就是突然想起此事,覺得有些蹊跷,随口一談罷了。”

他放下茶盞,旋即上下打量了沈韞玉一眼,驀然問道:“我記得,子芨你今年也該有二十五了吧,耽誤了那麽多年,還未有娶妻的打算?”

子芨是沈韞玉的字。

聽恩師關心起自己的婚事,沈韞玉恭敬答:“家母正在為學生張羅此事,只一時還尋不到合适的人選。”

其實,說是尋不到,不如說是趙氏眼高于頂,尋常小吏家的姑娘看不上,可高門大戶的貴女又攀不起,便硬生生拖到了現在。

褚裴點了點頭,“那你覺得,我家煙兒如何?”

沈韞玉驟然一驚,這“煙兒”指的是誰,他自然清楚,正是那位褚三姑娘褚煙。

見他怔愣在那廂,久久不應聲,褚裴不喜地蹙眉道:“怎的,你不願意?”

“學生怎敢。”沈韞玉忙站起身拱手道,“只三姑娘秀外慧中,聰穎絕倫,學生寒門出身,實在高攀不起。”

褚裴滿不在意地笑了笑,“我願将煙兒嫁給你,看中的是你的人品而非家室,你知勤奮懂上進,我相信你将來定大有所為,能給煙兒最好的一切。”

話雖這般說,但他不可謂沒有私心,沈韞玉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如今被首輔大人看中,定是前程萬裏,不可估量,舍一個女兒與他結親,大有裨益。

不待沈韞玉應允,褚裴已在心下擅自做了決定,道等年後,再具體商議婚事。

恩師發了話,沈韞玉也無法推脫,又坐了小半個時辰,便起身告辭。

外頭飄起了紛紛揚揚的大雪,等吉祥喊車夫将馬車趕到褚府門口,沈韞玉才躬身上了馬車,甫一坐定,他不由得想起孟松洵就任大理寺卿一事。

的确很蹊跷,若那位武安侯先前處心積慮是為了繼任大理寺卿,他又在圖謀些什麽。

從品級來看,大理寺卿雖為正三品,但卻在正二品的六部尚書之下,大理寺所職,不過審冤案,平冤獄,難不成武安侯入大理寺,便是想重審某樁冤案。

可哪樁冤案,值得他如此大費周折。

沈韞玉蹙了蹙眉,驟然想起什麽,雙眸微張,露出些許難以置信。

初入刑部為官,他曾無意聽同僚提及過這位武安侯的過往。

十幾年前,老武安侯在時,因孟家子孫歷代為國征戰沙場,戰功赫赫,武安侯府在京中威望甚高。

當時,四大制香世家北上入京,因顧家用香藥延緩了前武安侯夫人的病情,兩家交好,甚至讓武安侯孟松洵與顧家家主的幼女顧缃緋結了親。

顧家家主因絕妙的香術被天弘帝封為冶香官,其妹顧氏也因姿容出衆入宮為雲妃,深得天弘帝寵愛。

然好景不長,天弘六年,先皇後薨,皇後的貼身宮婢跪在禦前,直指雲妃與顧家聯合在香中下毒,害死了皇後。

翌日,雲妃被發現在宮中懸梁自經,還留下了一封認罪書,承認毒害皇後一事是其所為。天子大怒,下旨将顧家滿門抄斬,可刑部的人還未抵達,顧宅便走了水,熊熊烈火間,顧家家主似瘋了一般,提着刀将顧家三十餘口盡數殺盡,一時間血流成河。

家主夫人宋氏則帶着一兒一女,鎖緊房門,本欲抵擋發了瘋的顧家家主,但最後卻和兩個孩子一起,活活燒死在了裏頭。

因與顧家交好,從案發開始,老武安侯為證顧家清白四處奔波,屢屢求到禦前,因此觸怒了天弘帝,以近天命之齡被趕至荒涼的邊塞守關。

後因失了聖心,老武安侯與武安侯世子又相繼戰死,武安侯府才逐漸敗落下來。

難不成,這麽多年,這位武安侯仍是不死心,欲為當年的顧家平反。

思至此,沈韞玉搖了搖頭,自覺這個想法很荒唐。

先皇後之死一直是橫在天澤帝心頭的一根刺,這麽多年,誰都不敢輕易觸碰。

而今武安侯府好容易複歸往日榮光,這位武安侯怎會傻到冒着觸犯龍顏的危險,去重啓一樁十幾年前的案子。

沈韞玉垂眸思索間,忽覺馬車慢了速度,周遭驀然喧嚣起來,他掀簾往外一瞧,發現街邊燈火璀璨,已至京西升平坊。

每年除夕前後,升平坊都會解了宵禁,許開七日夜市。

他草草掃了一眼,本欲放下車簾,餘光卻驟然瞥見了一個胭脂攤子,忙叫停了馬車。

吉祥不明所以,掀簾詢問,卻見自家主子遞來一兩紋銀,示意他去前頭買幾盒脂粉回來。吉祥還以為這是給沈明曦買的,便揀着貴的,挑了幾樣交差。

沈韞玉将胭脂握在手中,白瓷做的胭脂罐子觸手微涼,看着也算精致。

他記得,上回抱柳萋萋回東廂,她那妝臺空空,連盒脂粉都沒有。

沈明曦唇角微揚,都能想象到柳萋萋收到這些時受寵若驚,欣喜若狂的模樣,畢竟這還是他頭一回買東西送給她。

雖說先前他的确有将柳萋萋送走的想法,可經歷了方系舟一事,他自知對她有愧,便算斷了這個念頭。

畢竟她一個女子,孤苦伶仃,若真離開了沈府,沒了他的照拂,又能有什麽好去處,只怕落得更凄涼的境地。

馬車複又緩緩向前駛去,沈韞玉看着這些脂粉,心下不由得安慰了幾分。

他無意擡眼往車窗外看去,便見路邊一小肆前一長身玉立的男子正在為女子溫柔地簪花。

那人身姿挺拔如松,容貌俊朗,卓爾不群,顯得格外惹眼。

沈韞玉一眼便認出此人,驚詫過後不由得心嘆,果然如古語所言,英雄難過美人關。

他微微側首,想瞧瞧究竟是怎樣的絕色之容能得這位武安侯的青眼,令他這般溫柔以待。

然随着馬車的行進,在看清掩在孟松洵大氅後頭的嬌小身影的一刻,沈韞玉唇角笑意煙消雲散。

“停車!”

作者有話說:

沈韞玉:吃瓜吃到自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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