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他擡首看去, 便見那武安侯劍眉微蹙,但很快他那斂緊的眉目便舒展開來,面露驚奇道:“哦?那位柳姑娘竟是沈大人的妾, 當真是看不出來, 先前在鹿霖書院,沈大人對她竟是無半分愛憐。”

沈韞玉聞言唇間笑意微僵,哪裏聽不出孟松洵是在諷刺他。

“這妾室到底不是正妻,下官确實不怎麽寵愛柳氏,可也未曾虧待過她,畢竟無論如何, 她都是下官後宅裏的人。”

他将最後一句話重重強調了一遍, 末了,含笑定定地看着孟松洵, 分明是再平和的場景不過,可看着兩個男人相對而立,一旁的小厮吉祥還以為自己花了眼,竟從中看出幾分劍拔弩張來。

片刻後, 沈韞玉躬身鞠了一禮, “那侯爺, 下官便先告辭了。”

孟松洵颔首, 淺笑着看着沈韞玉離開, 眼見那馬車漸行漸遠, 他唇邊笑意斂起, 眸光逐漸沉冷下來, 銳利的眼神中透出的濃重殺意令人不寒而栗。

打那個雪天在路上偶遇柳萋萋, 他一直以為她是哪個貴府的奴婢, 卻從未想過她竟會是沈韞玉的妾。

怪不得, 當他問她想不想離開沈府時,她會露出那般絕望的神情仿佛那是絕不可能的事一般。

不曾虧待?

沈韞玉怎有臉說出這樣的話,她若真的過得好,怎會在那樣寒冷的雪夜忍着凍獨自走回沈府。

還有那日在鹿霖書院,沈韞玉只消有半分在乎她,又如何下得了狠心,命人沖她放箭。

她的膽小唯諾,戰戰兢兢根本不是裝出來的,要是沈家真的對她好,她哪裏會變成這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想着她這些年受過的委屈,孟松洵右手不自覺攥緊,須臾,只聽一陣碎裂聲,那裝着通草花的木匣從中間裂開一道大縫,尖銳的木刺紮進他的掌心,鮮血順着指縫流淌而下,而他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似乎根本感受不到疼。

片刻後,孟松洵沉了沉呼吸,盡力壓下胸中幾欲翻湧而出的愠怒。

他縱然想立刻沖進沈家将她帶出來,但越是這個時候,越需冷靜。正值他上任大理寺卿的緊要時候,如今不知有多少雙打探的眼睛在盯着武安侯府,若她真是念念,想要将她帶出沈家,需得萬分謹慎,從長計議才好。

那廂,柳萋萋正慢悠悠往沈府的方向而去,所謂“馬車在等她”一說自然是子虛烏有,來時租騾車的錢都是秋畫掏的,她身上哪裏有餘錢供她坐馬車的。

Advertisement

幸得今日沒有下雪,天兒也不算太冷,這般走過去,快的話,大抵大半個時辰就能抵達沈府。

她垂眸看了眼手上裝着通草花的木匣,眸中漾出幾分笑意,旋即攏了攏衣領,擋住肆無忌憚往裏鑽的寒風,緩步往前走。

走出升平坊,又走了一條街,驀然有一輛馬車從身後駛來,柳萋萋忙退到一旁避讓,誰知那馬車竟是在她身側幽幽停了下來。

正當她茫然之際,卻見車簾一掀,露出張熟悉的臉來。

沈韞玉雙眉緊蹙,冷冷道了句“上車”。

雖不知沈韞玉緣何會出現在這裏,但柳萋萋猶疑片刻,到底還是乖乖在吉祥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見她恭敬地喚了聲“二爺”,便面無笑意,埋着頭一聲不吭地在馬車最邊上坐下,沈韞玉沉下臉,竟不覺有些氣悶。

分明方才那武安侯給她簪花時,她笑意明媚,一雙眼眸若盛了星子般璀璨,都讓他不禁晃了神,一瞬間竟覺得柳萋萋生得很美。可緣何此時面對他,卻是這般死氣沉沉的樣子。

沈韞玉壓了壓唇角,視線不自覺落在了她放在膝上的木匣上,她雙手捧着那木匣,一副頗為珍惜的模樣,卻是令沈韞玉忍不住在心下輕嗤一聲。

一枝廉價的通草花罷了,怕是還沒有他買給她的脂粉來得值錢,值得讓她稀罕成這般。

他索性別過頭,不去看那礙眼的木匣。

兩人一路無話,就這般沉默着回了沈府。

柳萋萋一路跟着沈韞玉回了竹韌居,料想他定是偶然在路上遇到了她,才會順道載她回來的。

眼看他一言不發地往主屋而去,柳萋萋也不打擾,極有眼色地默默地轉了步子。

沈韞玉向前走了幾步,偶一回頭,才發現柳萋萋已準備回她的東廂了,甚至連以往都會道的一句“謝”都沒有對他講。

他雙眉蹙起,本欲回他的主屋去,可腳步卻不受控制地倒轉回返。

柳萋萋方才推開東廂的門,就見一道身影從後面進來。

她不由得詫異道:“二爺,您……”

見她一臉疑惑茫然的神情,沈韞玉略有些不喜地擰眉,“這是我的院子,我來這兒難道不可嗎?”

倒也不是不可,只柳萋萋有些奇怪,這三年來,除了她受罰那回,他抱她回來,他對東廂甚至她這個人向來避之不及,何曾主動進來過。

她也不知沈韞玉今日為何這般反常,聞言只低身福了福,“妾身不敢。”

她分外平靜冷淡的語氣讓沈韞玉心下那股不虞更濃重了幾分,若是放在從前,他願意來這東廂,她定然會十分高興。

看來是還未從上次那樁事兒裏釋懷。

沈韞玉環顧了一圈同上回進來時一樣略有些空蕩蕩的東廂,緩緩在圓桌前坐下。

柳萋萋燃了燭火,回身去看圓桌上茶壺,見裏頭的茶水已然冷透,恭敬道:“妾身這兒并無熱的茶水,要不妾身這便去燒一些。”

“不必了。”見她作勢要出去,沈韞玉忙攔,少頃又道,“往後這種燒水的事兒,讓院裏的下人去做就是。”

聽他用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着這話,柳萋萋垂眸,唇角微勾,露出些許自嘲的笑。

他怕是有什麽誤會,在這個院裏,甚至在整個沈府,她名義上雖為姨娘,實則和下人沒甚區別,哪裏差遣得動她們的。

可即便如此,柳萋萋仍是乖順地道了聲“是”。

見她埋着腦袋站在那兒,沈韞玉抿了抿唇,開口讓她在一側坐下。

兩人誰也不說話,深深的寂靜在整個東廂蔓延,許久,沈韞玉才緩緩開口道:“先前在鹿霖書院的事,你也需體諒我幾分……我也是迫不得已,若非有得選,我定然不會選擇命人放箭。”

柳萋萋擡首看去,沒想到沈韞玉會同她說起此事,她本以為他命人給她送了幾回湯,便已心安理得将此事抛諸腦後了呢。

但似乎也沒甚差別,他方才這話,好似在同她道歉,可從中卻絲毫聽不出對她的歉意,反字字句句都在為自己開脫,似乎那天他純粹是逼不得已,全非他的過錯。

柳萋萋勾唇冷笑了一下,淡然地看過去,一字一句道:“妾身自然體諒二爺,二爺神機妙算,命人放箭前必是想好了,覺得妾身天生命大,或是那箭手的箭術精湛,一箭過來定不會輕易要了妾身的性命,是吧?”

她說得從容自然,面上未顯露出半點怒火,一時竟是堵得沈韞玉啞口無言。

若是她發怒倒還好,可她越是這樣滿不在意,沈韞玉心下越是堵得慌,他抿了抿唇,軟下語氣:“我知你心頭有氣,此事确是我愧對于你,也會好生予你補償。”

他頓了頓,看着柳萋萋冷淡的神情,又忍不住道:“只是……你今後得需安分一些,母親良善,不曾拘着你,但你也要乖乖呆在府裏莫要随意跑動。說起來,若你當初不去那鹿霖書院,又怎會橫生出這些枝節。”

柳萋萋皺了皺眉,不敢相信自己竟聽到了這樣荒唐的話。

原看到沈韞玉躲避的眼神,柳萋萋還以為他是真心愧疚,不曾想到最後,卻仍是怪到她的身上。

對,她是有錯!

她錯在當初不該對沈韞玉心存幻想,覺得他是個可托付之人,錯在覺得他就算不喜自己,也還是個公正良善,能分得清是非對錯的人。

真可笑,就憑他救了自己的命,憑他寫的那些字與文章,她當年怎就瞎了眼,看上了這麽個玩意兒!

一股止不住的悲哀自心底漫上來,柳萋萋驀然站起身,看向沈韞玉,“爺冷嗎?妾身這就将炭火給您燃上。”

眼見柳萋萋面無表情地說着這話,沈韞玉本想阻攔她,卻見她已兀自站起身,取了放在角落裏的炭火點燃。

正當他不明所以間,那點燃的炭火已然飄出滾滾煙塵,在屋內迅速彌漫開來。

嗅着這股嗆人的煙氣兒,沈韞玉眉目深蹙,掩唇正欲咳嗽,那廂站着的柳萋萋已然捂着嘴瘋狂咳喘起來,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她的臉便徹底失了血色,那劇烈的咳聲令人心驚肉跳,似乎下一瞬能從喉中生生咳出血來。

沈韞玉起身一腳踢翻了那煙塵滾滾的炭盆,慌忙推開四下的窗扇通風。

好一會兒,才見柳萋萋停止喘咳,面上稍稍恢複血色。

“這些炭火是怎麽回事!府裏分放物什的下人是如何做事的!”

柳萋萋難受地捂着胸口,斜眼看着沈韞玉勃然大怒的模樣,嗤笑了一下。

她不知沈韞玉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明白。

“府裏有誰不知妾身嗅覺靈敏,那些下人再怎麽膽大,想必不敢這麽肆無忌憚地做事……”她也不繞彎子,直勾勾地看着沈韞玉,“有沒有可能是夫人良善,疼愛妾身呢?”

她着重咬了“夫人良善”四個字,頓時令沈韞玉的面色變得難堪起來。

他有些心虛地別過眼,旋即折身一言不發地疾步離開了東廂。

正守在東廂外偷偷摸摸探看裏頭情況的吉祥,見沈韞玉一臉愠色地出來,小心翼翼地喚了聲“二爺”。

“将林管事叫來。”沈韞玉沉聲往主屋走,邊走邊道,“我要親自問話!”

吉祥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但看沈韞玉這般神态,只覺大事不妙,趕忙應聲下去辦事。

東廂內,柳萋萋收拾起散落一地的炭火,餘光瞥見在外頭鬼鬼祟祟往裏張望的梅兒和阿杏。

她冷着臉走到窗前,毫不客氣“砰”地将門和窗扇通通閉攏。

末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拿起木匣,将那只通草花從裏頭取出來。

放入她的妝匣前,柳萋萋坐在那枚銅鏡前,将那折枝海棠放在鬓邊比了比,磨花的鏡面只模模糊糊映出一個影子。

她不自覺抿唇而笑,好一會兒,才将那只通草花仔細收入妝匣之中。

窗外驀然喧嚣起來,伴随着物件打碎的聲響,聽上去像是沈韞玉在教訓什麽人。

柳萋萋斂了笑意,也沒去理睬,收拾了一番便準備睡下。

俗話說兔子急了還會咬人,雖她向來瞻前顧後,選擇息事寧人,但不代表她永遠會忍氣吞聲。

沈韞玉既說趙氏對她還算不錯,那便親眼讓他看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不錯法。

柳萋萋洗漱罷,燒水灌了個湯婆子,便倒頭在床榻上躺下,或是出了口惡氣,她心情暢快,難得一覺無夢到天亮。

翌日,日光透過窗扇,在床榻上投下精致的窗棂雕花,柳萋萋依稀聽到幾下敲門聲,模模糊糊睜開眼,便聽門外有人道:“柳姨娘,您醒了嗎?小的給您送東西來了。”

她眨了眨惺忪的睡眼,以為自己還在做夢,不然怎會聽見府裏的下人用這般恭敬的态度同她說話。

她稍稍掀開被褥,冬日的寒氣争先恐後地鑽進來,凍得她一哆嗦,人頓時也清醒了幾分。

她扯過挂在圈椅上的衣裙穿好,才起身下榻去開門。

乍一看到外頭的場景,她不由得驚了驚。

府內林管事帶着幾個家仆和婢子沖她殷勤地笑了笑後,便命人把一箱箱的東西往裏擡。

柳萋萋細細一瞧,其中有上好的炭火,一些嶄新的被褥,甚至還有胭脂水粉。

“林管事,這是……”見他們把東西取出來往她屋裏擺,柳萋萋不禁納罕地問道。

“柳姨娘,從前是小的疏忽,沒有顧及到您。”林管事點頭哈腰道,“往後你缺什麽短什麽,盡管吩咐小的便是,不必客氣。”

看着林管事這恭敬的模樣,柳萋萋略有些不習慣地擰了擰眉。這位林管事是沈夫人趙氏的人,因為趙氏厭惡她,林管事也素來對她愛搭不理,今日這是怎麽回事,突然便對她變了态度。

柳萋萋想起沈韞玉昨夜的斥責,又看了眼屋內添置的物件。

難不成是因着昨日的事兒,那位二爺覺得有愧于她,才會命林管事這般做的?

正當柳萋萋對着自己煥然一新的東廂愣神之際,一人急匆匆跑進了竹韌居。

柳萋萋定睛一看,不由得詫異道:“秋畫,你怎的這麽快便回來了,怎的不在家多待幾日。”

秋畫一副怒氣沖沖的模樣,拉住柳萋萋便道:“我哪裏還待得下去,姐姐怎就不告訴我,二爺居然做了那樣的事。若非阿祐同我提起,我至今還蒙在鼓裏。當真是氣死我了,我今日就算拼着這條命不要了,也要給姐姐好生出這口氣。”

見她這副沖動的樣子,柳萋萋忙拽住她,她就是怕秋畫這般,才沒有把那事兒說出口,她看了眼屋內,忙道:“事情都過去了,二爺他……他也覺得愧對于我,你瞧瞧,這些都是二爺命人送來的。”

秋畫草草往裏瞥了一眼,卻是一聲冷笑,“那又如何,這些本就是他該給姐姐你的。如今送這些來,根本就是理所應當,算得上什麽補償,他根本就是想讓自己心裏好受一些罷了。”

見她氣得想往正屋沖,柳萋萋死死拖住她,看了眼那緊閉的正屋門,撒謊道:“爺不在,我知你為我生氣,但這樣也無濟于事啊。”

“不在我也要說!我早就憋得一肚子火受不住了。”

秋畫說罷,毫不客氣地對着院子嚷嚷,唯恐人聽不見,“你說說,你進沈家門五年,二爺不寵您也就罷了,你又沒做錯什麽,夫人無端端磋磨你又算怎麽回事兒。明知道你嗅覺靈敏聞不得煙氣兒,還偏給你送最次等的炭,這是要害死你啊!還有那日在鹿霖書院,你被兇犯劫持,二爺為了抓人,罔顧你的性命,竟讓人沖你放箭,他就壓根沒想過你的死活……”

東廂正在忙活的幾個家仆和婢子聞言皆露出震驚的神情,着實沒想到原來夫人和二爺竟對柳姨娘做了這樣的事。

誰是誰非,他們心下再清楚不過,雖得同情這位柳姨娘,但到底不敢多言,只一個個低下腦袋,權當自己沒有聽見。

見秋畫越說越激動,柳萋萋忙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往院子的角落裏拽。

“可別說了,仔細傳到夫人的耳朵裏,給你一頓好打。”柳萋萋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我才不怕呢。”秋畫說着說着便紅了眼眶,不禁哽咽道,“昨夜聽阿祐說起那事兒,我氣得一夜未睡,我就是替姐姐委屈……”

她家姐姐在沈府的日子本就過得不好,可這二爺再不喜姐姐,也不該拿她的性命開玩笑,若真有什麽閃失,指不定今日她就見不到姐姐了。

這般想着,秋畫忍不住啪嗒啪嗒地掉起了眼淚,好一會兒,待冷靜了一些,她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重要的事兒,露出擔憂的神色來,“姐姐,你說我這麽一罵,夫人會不會連你一塊兒責罰?”

“這會子想起會連累我了。”柳萋萋聞言頗有些哭笑不得,轉而安慰她道,“無妨,便讓夫人打吧,左右我皮厚實着,也不怕她打我,要說你今日這一罵,可替我狠狠出了口惡氣呢。”

“姐姐,你可真好……”秋畫擡手抹了抹眼淚,聲兒都含糊不清了。

柳萋萋笑着伸手摟住她。

她哪有什麽好的,只是她為人處世向來簡單,秋畫待她好,她便願意千倍百倍地報答回去。

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事,只這世上願意以真心待她的人終究不多。

隔着正屋的隔扇門,此時的沈韞玉就在南面書房。

這屋子的隔音再好,也架不住秋畫這麽嚷嚷,吉祥看着沈韞玉逐漸沉冷的臉色,忙斥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敢這般侮辱主子,我看她是不想活了!二爺,要不小的這就叫人将那丫頭抓來,打上二三十棍,讓您好生消消氣。”

沈韞玉提筆的手微滞,旋即擡眸冷冷地看他一眼,“不必,莫做多餘的事,出去吧。”

“诶,是,二爺。”吉祥連連應聲,躬身退了出去。

沈韞玉凝神繼續書寫,可到底還是被方才外頭的聲兒擾亂了心緒,筆一斜,原本整潔的紙面上留下一長條突兀的墨漬,寫了大半的紙就這般廢了。

他蹙了蹙眉,片刻後,略有些煩躁地将那紙張揉成團,重重丢出了書案外,就像想将那讓他心煩意亂的柳萋萋一并丢出腦海。

分明這三年來,他都不曾怎麽在意過他這個可有可無的妾,可怎的近日,她總擾得他心神不安。

祖母當年做主将她擡進沈府,哪裏是替他擋災的,近日的樁樁件件,這柳萋萋根本就是在給他惹禍。

昨夜他還夢見了柳萋萋遭方系舟劫持的場景,夢裏的她被他安排的箭手一箭射穿了胸口,臨死前,她嘴角淌着血,含笑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透出濃重的哀怨和嘲諷。

下一秒,她便化身成了鬼魅飄到他面前,那雙冰冷的手纏住他的脖頸,用空幽攝人的聲兒貼在他耳畔一遍遍問他,她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何要被他殺死。

沈韞玉是被夢驚醒的,醒來後望着黑漆漆的屋子,他一個勁兒告訴自己,夢只是夢,柳萋萋并沒有死,尚且安然無恙地活着。

可很快,思及夢中的情形,他便忍不住會去想,若那日武安侯的箭未能射落他命人放的那箭,是不是柳萋萋就會落得和他夢中一樣的下場。

他輾轉反側,再沒了睡意,眼前不斷閃現柳萋萋臨死時看着他的眼神和她問的那些話。

沈韞玉掩在袖中的手不自覺握緊成拳。

他當初不過一時腦熱做下了那個決定,如今也感到了後悔,亦在盡力做出彌補。

到底還想讓他怎樣!

再這樣下去,此事怕不是會成為他揮之不去的陰影。

京城,越茗居。

明日便是除夕,從越茗居三樓雅間眺望,整個京城張燈結彩,滿溢着過節的喜氣。

凜陽侯府三公子邱辭看着坐在眼前,頗有些心不在焉的孟松洵,忍不住道:“陛下着你年後便去大理寺上任,這敕碟與告身都送到你府上了,你怎的還不高興呢。我記得從前你我還在鹿霖書院時,有空你慣愛跟着施大人去查那些稀奇古怪的案子,如今得償所願,該歡喜才是。”

孟松洵啜了口茶,淡淡“嗯”了一聲,沒甚大的反應,似乎一切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邱辭定定看了他半晌,到底還是問出一直想問的話,“你去鹿霖書院,還破了那樁舉子兇殺案,并非巧合吧?”

他很了解孟松洵,他向來不做無意義之事,此番突然因着這樁大案坐上了大理寺卿一職,若說全屬偶然,他實在是不大信。

孟松洵沒有回答,只驀然問道:“那位刑部沈郎中你可了解?”

他之所以問邱辭,也非随口一問,邱辭這人在朝中領了個閑職,雖無大的志向,但素來愛探聽朝廷官員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又因着人緣好,可謂掌握了不少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邱辭雖不明白他怎就突然問起此人,但思忖半晌,還是道:“了解得倒是不多,只知那位沈郎中是跡北人士,寒門出身,科舉入仕,又拜在刑部尚書褚大人門下,頗受褚大人器重。不過這刑部與大理寺雖有聯系,但将來你與這位沈郎中當不會有太多接觸,問他做什麽?”

“他成親了嗎?娶的是哪家姑娘?”孟松洵又緊接着問道。

邱辭聞言一臉費解,深深看了孟松洵幾眼,才确認是他認識的那個人沒錯。可怎跟個媒婆似的,好端端還關心起旁人的家事來了。

“好似不曾成親,但聽說沈郎中的母親一直在為沈郎中籌謀婚事,他如今二十有五,想來最遲這婚事明年也該定下來了。”他頓了頓,又道,“前幾日,我還聽到了傳聞,說褚大人有意将自己的三女嫁予沈韞玉為妻。”

褚家三女……

孟松洵似是想起什麽,劍眉微蹙,眸光不由得沉冷下來。

見他今日對沈家之事格外關心,邱辭不由得将心下猜測道出口:“你不會同我母親說的那般,真的喜歡沈郎中那個妹妹吧?”

先前凜陽侯府特意辦了品香宴替孟松洵相看,後他聽他母親凜陽侯夫人說起,他這位向來對男女之事淡漠的好友竟破天荒地問起了那位沈郎中的妹妹。

聽說那位是個姿容絕佳的,指不定孟松洵是真的看上了人家,又不好直接問詢,才七拐八繞地問起了她那位兄長的消息。

看着邱辭一臉驚詫的模樣,孟松洵蹙了蹙眉,正欲否認,便見廂房門被推開,李睦拿着一封信箋急匆匆地入了內,氣喘籲籲道:“爺,送,送來了……”

李睦也不知這信裏頭到底寫了什麽,讓他家爺對他再三囑咐,一旦送達便立刻呈到他眼前來。

孟松洵神色微變,迫不及待地起身接過李睦手中的信箋,快步走向雅間的錦緞螺钿百鳥朝鳳坐屏後。

他甚至來不及好生打開信封,只迅速撕開,取出裏頭的信紙。然将信紙捏在手上的一刻,孟松洵動作一滞,卻是沉默着久久未動。

幾日前,他命人快馬加鞭去了趟跡北,便是為了查柳萋萋的身世。

如今他想要的都在這封信箋裏,可若她不是念念,可若她真是念念,他又當如何。

遲疑許久,孟松洵才似下定決心般緩緩展開信紙,至上而下細細攬了一遍。

在看到信中的內容後,他先是怔愣了一瞬,旋即唇角微揚,眉宇間的凝重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據信上所說,柳萋萋的父親母親在二十餘年前曾來過京城,并在此定居了一段時日。

關于這對柳氏夫婦,孟松洵依稀有些印象,顧夫人還在世時,樂善好施,時常幫助一些窮困的病患,用香方替他們醫疾。

柳家夫婦也曾受過顧夫人的救命之恩,若非當年顧夫人出手相助,恐怕那位柳夫人早已撒手人寰,兩人雖是貧困,但都是懂知恩圖報之人,每逢年節都會提一籃子自家的雞下的土雞蛋來顧家拜年。

顧夫人當年帶着兩個孩子鎖在屋內,看似被大火活活燒死,但興許那屋裏其實有旁的可以逃跑的通道。

念念跑到了柳家求助,轉而被柳家夫婦偷偷帶回了跡北藏起來,也并非沒有可能。

孟松洵将信箋收進袖中,提步出了屏風。雖他看起來面色如常,正坐在那兒飲茶的邱辭卻是一眼瞧出他此時心情極佳。

“這是遇着什麽好事兒了。”邱辭笑道,“不如說出來,讓我同你一道樂樂。”

孟松洵并不理會他,只自顧自斟了一杯茶,輕啜了一口,須臾,倏然問道:“你說,若我想要一樣東西,該如何才能得到他?”

邱辭聞言愣了一下,他總覺得今日的孟松洵格外反常,還問了許多平日裏根本不會問的話。

不過他想要的這樣東西若是輕而易舉地能得到,想來他也不會讓他來幫忙支招。

邱辭謹慎地問了一句:“你想要的,究竟是人還是物?”

孟松洵含笑看了他一眼,緩緩吐出一個字:“人。”

邱辭不由得驚了驚,他伸手指向孟松洵,一時連話都說不清了,“你,你,你,你不會真的春心萌動,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吧?”

他身子微微前傾,急切地問道:“是哪家的姑娘,不會真是那沈家姑娘吧,若你真喜歡她,那還不簡單,直接叫你長嫂安排人上門提親便是,能與武安侯府結親,想必那沈家定是求之不得。”

見孟松洵聽得這話,并無多大的反應,邱辭心下一咯噔,生出不好的想法,少頃,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不會你看上的姑娘已經名花有主了吧,是已經定下了婚事?還是嫁了人?”

“倒是未定下婚事。”孟松洵淡淡答。

“那便好……”邱辭聞言長舒了一口氣,玩笑道,“除卻這有夫之婦你怕不是得上手搶,其餘什麽樣的姑娘你武安侯怕娶不到手。”

然他的笑意才舒展開,下一瞬看着孟松洵放下茶盞,意味深長地朝他看來,邱辭上揚唇角不由得又緩緩耷拉下來。

不會吧……

孟松洵用指節在桌案上輕輕扣了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這提議倒是不錯。”他薄唇微抿,分明神色溫柔,可淩厲的眸光和說出口的話卻令邱辭背脊一僵。

“既是不能名正言順,那便光明正大地搶過來。”

作者有話說:

燒了一天,喉嚨痛到吞刀片,燒得倒不是很高,至少沒破39,但直接失去味覺了,吃啥都沒味道,還能恢複嗎?吃貨一整個大絕望,感覺失去了人生最大的快樂

感謝在2022- 22-23:36:33~2022- 22-26 00:03:0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滿天 30瓶;林夕  25瓶;雁  20瓶;詩詩 2瓶;Gill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