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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清平坊, 玉柳巷。
蘇譯徜以手捂鼻,蹙眉看着一具具自地底暗室擡上來的屍首,強忍住胃裏的翻江倒海。
這已是擡出來的第三具屍首了, 因着這幾日天熱, 再加上屍首并未及時處置,這些赤身果體,未着寸縷的女屍已然長出屍斑,周身散發出陣陣腐臭。
擡屍的大理寺侍衛縱然以麻布覆面遮擋口鼻,但仍受不住那濃重的惡臭,一出地面便有人止不住倚靠着院中的高樹俯身嘔吐起來。
畢竟只消是個正常的, 看到底下慘烈的場景, 都會生出這樣的反應。
正屋地底是個密室,其內置一口巨大的竈臺, 竈臺之上有一浴桶大小的木桶,這些屍首正是從木桶中被發現的。木桶桶蓋被死死闩緊,那些女子被脫去了全身的衣裳,抹滿了香材, 七竅封閉, 只留鼻子稍稍通氣, 雙手雙腳皆被繩所縛, 不得動彈。
她們多是因着蒸騰的熱氣活活窒息而死的, 桶蓋被掀開時, 她們以扭曲詭異的姿态躺在其中, 神情痛苦, 無助, 絕望, 桶壁和桶頂遍布長短深淺, 令人觸目驚心的抓痕。
每一道抓痕都是她們死前無盡的恐懼與掙紮。
蘇譯徜不曾親眼看見底下的場景,亦不敢去看,光是聽着下屬的描述,都覺得毛骨悚然。
這嬰香在京中流傳了幾個月,他不敢想象那顧長驟為此到底害死了多少姑娘。
餘光瞥見前去抓人的下屬闊步而來,他登時急切地問道:“顧長驟可抓到了?”
下屬面露難色,搖了搖頭,“禀大人,我們奉命去顧家搜查,顧長驟平素會去的地方我們也都去了,确實沒有尋到,屬下擔心……顧長驟怕是早已畏罪潛逃。”
聞得此言,蘇譯徜的面色不由得凝重了幾分,須臾,吩咐道:“只消他還未逃出京城就還不算難辦,派人去通知城門吏,嚴查所有出城之人,以防顧長驟趁機竄逃。”
“是。”下屬重重點頭,看了眼那蒙着白布擺在院落中的屍首,眸中不由得顯出幾分憤恨,旋即折身疾步而去。
很快,仵作也拎着木箱匆匆趕來,蘇譯徜沒敢去瞧驗屍的場景,只負手往外看去。
雖大理寺的人已提前管控住了周遭巷子中的百姓,但院門外仍圍滿了人,對着這廂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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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從顧長驟院中搜出這些女子屍首,無論嬰香兇殺案是否是顧長驟所為,害死了那麽多人,顧長驟定難逃罪責。
顧家這回算是攤上大事了。
午時,皇宮,乾華殿。
天弘帝跟前的大太監孟郝快步入了殿內,隔着軟煙羅帏帳,便見殿內香煙袅袅,一近天命的男子兩頰凹陷,面容枯瘦,滿是病态,正慵懶地躺在床榻上,斜靠着軟枕,任由身側年輕嬌美,不過雙十年紀的女子捶着腿。
“陛下。”孟郝小心翼翼開口道,“顧大人還在殿外跪着呢。”
天弘帝眼也不擡,“好端端的,跪着做什麽,讓他進來……”
“是。”孟郝應聲退了出去,很快便将顧長奕領進了殿內。
甫一在了帏帳前停下,顧長奕便屈膝跪地,高聲道:“陛下,臣有罪……臣治家不嚴,才至家弟為奸人所惑,做出那般畜牲不如,人神共憤之事,請陛下責罰!”
原閉目休憩的天弘帝聞言,這才緩緩擡起眼睑,“顧大人這是怎麽了,究竟出了何事啊?”
不待顧長奕回答,一側的孟郝已先一步禀道:“回陛下,聽說顧大人的胞弟,顧家三爺顧長驟嗜賭成性,為還賭債,以女子為材,制出了一種特殊的嬰香在京中高價售賣。大理寺今早在他購置的院中擡出了不少女子屍首,這會兒正在京城各處搜捕顧家三爺呢。”
聽到死了不少女子,天弘帝稍一擡眉,卻是未有太大的反應,只語氣平淡地道了句。
“是嗎?草菅人命,确實該死。”
顧長奕聞言重重磕了兩個響頭,義正辭嚴道:“臣雖不知家弟所為,但家弟畢竟也是顧家人,作為顧家家主,此事臣難辭其咎,請陛下降罪于臣,以平民憤。”
天弘帝在床榻上稍稍挪了挪身子,少頃,懶懶道:“顧大人都說了,此事是你胞弟一人所為,與顧大人又有何幹系。朕是明君,又怎會因此遷怒于顧大人呢。”
“此事不必再提,待抓住了那顧長驟,依法處置便是,朕定不會讓此事牽累到顧大人。”天弘帝頓了頓,又道,“對了,上回顧大人制的香,對朕的痼疾甚是有效,你需要的香材都已備好,無需再等,明日顧大人便着手準備制香吧。”
此言一出,原默默坐在床榻上的皇後朱氏驀然身子一顫,捶腿的手凝滞在那廂。
或是感受到她的動作停了下來,一個淩厲陰沉的眼風掃來,皇後咬了咬唇,忙垂下眼眸忍着手臂的酸澀繼續捶打着。
“是,臣明白。”
如願得了天弘帝的承諾,顧長奕長舒一口氣,緩緩退出乾華殿。
踏出殿門後,他拱手沖孟郝躬了一禮,恭敬地道了聲“謝”,方才整了整衣袍,挺起背脊含笑往宮門方向而去。
與來時截然不同。
陛下尚且需要他,需要他們顧家,顧長驟犯的這等小事,又如何能輕易動搖得了他們顧家在朝中的地位。
他苦心經營了十幾年,顧家如今得到的一切誰都不能奪走!
雖大理寺瞞得牢,然嬰香一事仍是不胫而走,街頭巷尾議論紛紛,都在說這味同少女體香的詭異嬰香是由真的少女所制,一時間京中不少人因那些慘死的女子而義憤填膺,對作惡的顧長驟恨之入骨,巴不得将他挫骨揚灰。
然大理寺和刑部幾乎将整個京城都翻了個底朝天,都沒有尋到顧長驟的蹤跡,他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無影無蹤。
柳萋萋自孟松洵口中得知以往那些被害的女子都被顧長驟派人草草丢在了京郊亂葬崗掩埋,心有不忍,便同吳叔道了一聲,帶着玉書玉墨出了府,欲去城外祭奠。
路過一家壽材鋪子時,柳萋萋正要讓玉書去買些香燭和紙錢,便見一人提着籃子自裏頭出來。
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柳萋萋開口喚了聲“媛兒”。
媛兒聞聲看來,在見到柳萋萋的一刻面色微變,旋即笑着喚了聲“娘子”。
“你也是來買東西的?”柳萋萋看了眼她籃中之物,也是些紙錢香燭什麽的。
“是啊……”
媛兒眼神飄忽,正當她不知所措之際,卻聽不遠處的另一輛馬車上傳來清麗卻有些不耐煩的聲兒,“媛兒,說什麽呢,還不趕緊上車來。”
“是,姑娘。”媛兒似是松了口氣,忙沖柳萋萋點了點頭,快步往馬車的方向而去。
柳萋萋聽出車上說話的人是沁玉,抿唇笑了笑,待玉書買了東西回來,繼續朝前趕路。
馬車出了京城,又行了小半柱香的工夫,柳萋萋偶一掀簾,便見他們前頭有一輛馬車,那車身的顏色花紋甚是眼熟,好似就是沁玉和媛兒所坐的那一輛。
兩輛馬車所行的方向一致,甚至最後在同一個地方停了下來。
媛兒扶着沁玉下了車,乍一看見柳萋萋,不由得怔愣在原地,反是沁玉神色淡然,笑着沖柳萋萋道了句“好巧”。
“你們也是來這兒祭奠的?”柳萋萋問道。
“是啊。”媛兒颔首,如實道,“我和我家姑娘聽到了外頭的傳聞,曉得那些死的女子大抵就是被媽媽賣掉的姑娘,她們都是無親無故,無依無靠的人,便想着來祭奠一番。”
“倒真是巧,今日我也是為此而來。”柳萋萋在一片墳堆四散的荒野中環顧了一圈,卻是無奈道,“就是不知,那些姑娘都被葬在了何處。”
媛兒聞言低嘆一聲,“埋在這兒多是苦命人,名姓都不知,能燒給誰便燒給誰吧,就希望她們到了黃泉路上別沒有過路錢,教鬼差刁難。”
說罷,在一個寬闊之地蹲下,拿出籃中的紙錢和香燭燃上。
這話說得倒是沒錯。
柳萋萋強笑了一下,回身看了玉書玉墨,兩人會意地自車上拿出東西,在一旁燃了起來。
沁玉亦沒有多加言語,只默默蹲在媛兒身側,跟着她将一張張紙錢丢進火舌中。
荒野上的風帶動雜草樹叢嘩嘩作響,入目一片空曠寂寥,媛兒燒着燒着驀然失聲痛哭起來,抽抽噎噎道:“先前媽媽買來的一個姑娘,與我還是南斛同鄉,同我說過好些話的,還說往後有空要給我做家鄉的蕈子湯,如今也不知被埋到了哪塊地方,她死得那般慘,死前定然渾身燙得厲害,只願她和那些姑娘們下一世都能投個好胎,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別再被賣到像紅襄館這樣的地方了……”
見她哭成這般,始終未言的沁玉掃她一眼,低低道:“別哭了,沒出息,有何好哭的,死了也好,與其活着被折磨,還不如死了幹淨。”
雖這般說着,但看着沁玉暗暗發紅的眼睛,柳萋萋曉得她就是嘴硬心軟,她是個善良的姑娘,心裏的難過未必不比媛兒少。
柳萋萋擡眼望向四下散落的墳堆,有些一眼便知是新墳,有些卻已是雜草叢生。
她不知道,若武安侯并非孟松洵,那日她會不會已成功用那支通草花簪了結了自己的性命,也落得個被草草掩埋在了此地的結局。
沁玉說得不錯,有時與其被折磨,還不若死了強,能茍且偷生的人其實也得擁有常人所不能有的勇氣。
可幸好,打入了武安侯府,她不必再茍且,也無需再卑微,她已比這世間不少苦命的女子幸運太多。
在亂葬崗祭奠完,柳萋萋和沁玉他們一同回了京城,在一個分岔路口道了別。
想起那些慘死卻連個刻着名姓的墓碑都沒有留下的姑娘們,柳萋萋心下實在堵得慌,始終沉默着沒有說話,玉書玉墨亦看出自家主子難過,默契地未出聲打攪。
直到行過一條繁華的街巷,玉書無意掀簾往外看了一眼,驀然激動道:“姨娘,是侯爺!”
柳萋萋聞言順着她的視線往外看,果見孟松洵闊步自街邊的一家鋪子裏走出來。
那家鋪子柳萋萋曉得,是制香世家程家的其中一間香藥鋪。
玉書叫停了馬車,轉頭對柳萋萋道:“姨娘,可要去同侯爺說說話,侯爺這兩日辦案忙,都不曾回府去,也不知要忙到什麽時候呢。”
柳萋萋深深看了那個挺拔修長的身影一眼,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她确實也很想問問案子查得如何了。
玉書玉墨見她答應,不由得欣喜萬分,她家姨娘雖受侯爺疼愛,但向來不知主動。她或是不知道,這男人可是喜歡女子的溫柔小意,若是被他家姨娘關懷,侯爺定然高興。
柳萋萋正欲下車去,卻聽一聲脆生生的“阿洵哥哥”驟然傳來,定睛看去,便見那廂一着藕荷織金團花褙子,軟銀輕羅百合裙的女子捏着繡帕袅袅向孟松洵走去。
她一張俏麗芙蓉面,水汪汪的杏眸看向眼前的男人,其間漾着幾分委屈難以不令人動容。
阿洵哥哥……
好親昵的稱呼。
且這麽美的姑娘,儀态端莊大方,一看便知是高門貴族的女子。
“這是誰?”柳萋萋忍不住問道。
玉書玉墨對視一眼,皆面露難色,很不巧她們都識得這位姑娘。
見柳萋萋滿目好奇地看來,遲疑半晌,玉墨才緩緩開口。
“這位是顧家大姑娘,也算是咱們侯爺的青梅竹馬吧……”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 2- 2 2 23: 25:00~2023-0 2- 22 22:39:5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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