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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玉聞言面色微變, 驟然打斷孟松洵,“不,是我殺了他們, 是我!”

“那些沉迷嬰香的人, 來紅襄館亵玩女子的男人,哪一個無辜!在他們眼裏,我們這些人不過是出了幾個臭錢,便可随意擺弄的玩物罷了。”她睜大一雙眼眸,惡狠狠道,“他們全都該死, 都該死!”

沁玉說着, 驀然秀眉蹙起,痛苦地捂住胸口, 下一刻,身子前傾,竟猛地嘔出一口烏黑的血來。

孟松洵皺了皺眉,“你服毒了?”

且看這血的顏色, 應是劇毒, 他伸手欲去探沁玉的脈搏, 卻見她勾唇笑了笑, 猛然擡手作勢去拔頭上的銀簪。

“侯爺小心。”賀頌提醒道。

然沁玉不過虛晃了一下, 在衆人拔劍提防之際, 卻是驟然起身竄到了一側。

她站在圓柱邊上, 含笑一把推倒了燈架, 紅燭上的火苗乍一舔舐挂在圓柱上的輕紗, 便已不可阻擋之勢蔓延開來。

看着火越燒越旺, 轉眼燃了大半個地底廳室, 沁玉抹了抹唇角的血跡,仰頭笑得痛快,“這般造孽的地方,毀了也好,毀了也好。”

說着,她轉頭看向孟松洵,笑意斂起,緩緩地一字一句道:“大人,草民會以命伏罪,請您莫要再牽累無辜之人……”

孟松洵靜靜看着那個立在火光中的絕美女子,眸光複雜,少頃,瞥向倒在木臺邊上的媛兒,示意下屬将人帶走,旋即複又深深看了眼廳堂深處的沁玉,命所有人撤出紅襄館。

火勢很快自地底蔓延到了樓上,不出一盞茶的工夫,便已吞噬了整座高樓。

柳萋萋遠遠看見遮了半邊天的火光和滾滾濃煙,不由得生出幾分擔憂,待趕到時,恰見孟松洵帶着人出來。

大理寺的人上前禀告,說已确認過,樓裏的人已悉數逃出。

柳萋萋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的媛兒,環顧四下,卻發現少了一個人,不由得驚慌道:“沁玉呢,沁玉姑娘呢?”

孟松洵眼眸微垂,正欲開口,便聽一陣悠揚的歌聲自樓內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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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吳侬軟語所唱就的江南曲調,優美如天上樂,曲中詞言江南漁農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豐衣足食的恬淡之景,那婉轉動聽的嗓音唱出的平靜悠揚的歌聲,在漫天大火中飄揚不息,令不少救火的人都忍不住駐足聆聽,有一瞬的失神。

柳萋萋聽出是沁玉的聲兒,急道:“侯爺,是沁玉,她在裏頭,她還在裏頭,您救救她。”

“沒用了。”孟松洵搖了搖頭,“她承認武大人和富商是她所殺,提前服了毒,一開始便抱了求死的心。”

恰如孟松洵所言,很快,歌聲兒逐漸弱了下來,終于在某一刻戛然而止,随風消散。

熊熊大火整整燃了兩個多時辰,沖天的火光照亮了大半個京城,那四層的朱樓終也支撐不住烈火的吞噬,帶着昔日的輝煌和不堪驟然塌落。

媛兒是在中途醒過來的,彼時紅襄館內的歌聲早已消失無蹤,她瘋狂地呼喊着沁玉的名字,卻再不可能聽到應答。

火滅後,大理寺的人收拾殘局,在廢墟中尋找沁玉的屍首,媛兒亦跪地,不停地徒手扒着,然過了小半個時辰後,卻仍是一無所獲。

柳萋萋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到底不忍心,上前抓住媛兒破損出血的雙手,哽聲道:“別挖了,她回不來了,她既得替你頂罪,你就該好好珍惜自己才是。”

媛兒聞言動作一滞,擡首震驚地看向柳萋萋。

“殺了武榛武大人和顧富商,其實是你,對不對?”柳萋萋低低問道。

媛兒沒有回答,只神色黯淡,緩緩垂下了腦袋。

柳萋萋知道,她是默認了,

“侯爺告訴我,那些死者都是中了蕈毒而亡,先前在亂葬崗時你說過,你的老家在南斛,我記得南斛那帶盛産各類蕈子,想來你對毒蕈應當很是了解。”

柳萋萋娓娓說出心下猜測,“當發現那些死者都與沁玉有關時,甚至富商死的那夜,我看見你自他屋內出來,我曾一度懷疑,是沁玉指使你殺的人,可後來,聽說外間只有顧長驟剝皮制香的傳聞,而你卻說她們是被燙死的,我便懷疑起了你,又想到有人往大理寺報信,再加上方才聽說沁玉承認了殺人一事,我才突然明白,她原是在保護你。”

聽到“保護”二字,媛兒驀然擡起頭,驚詫地看來。

“她或是發現你想親手殺了顧長驟,并未阻止你,而是将大理寺的人引來,再将所有的罪名都攬到自己身上,替你去死。”

媛兒聞言雙眸微張,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她紅着眼眶怔愣了許久,旋即像是爆發一般止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她掩面哭了好一會兒,才轉而看向柳萋萋,苦笑道:“娘子猜得不錯,殺人的不是姑娘,是我。娘子可還記得,先前在亂葬崗,我說的所謂的同鄉,那不僅僅是我的同鄉,她是我的親妹妹……”

柳萋萋聞言面露震驚,萬萬沒想到,那些死去的姑娘裏竟有一個是媛兒的至親。

“我五歲時因着洪水與家人失散,被輾轉賣到了紅襄館,那日在後院看見媽媽自牙婆手中買姑娘時,偶然看見其中一個小姑娘身上的胎印,懷疑她就是小我兩歲的妹妹,我原準備第二日與她相認,可誰知她卻突然從院裏消失了。”

媛兒背手抹了抹眼淚,緩緩道出事情原委,“我到處尋她不得,卻發現媽媽與那寄賣嬰香之人偷偷摸摸不知在做些什麽,我心生懷疑,一日悄悄跟在後頭,跟着那些人到了清平巷的院子附近,恰好瞧見那些護院擡着什麽東西出來,後那只蒼白的手臂滑下來,清晰地露出手腕上那塊梅花一樣的紅胎印時,我确信那正是我命苦的妹妹……”

“我聽見那些護院說的話,才知原來嬰香竟是用那些姑娘的命換的,我去官府告狀,可官府乍一聽說那宅院是顧家三爺的,便不由分說将我攆了出來,說我胡言亂語,威脅若再來便将我下獄,我沒有辦法,既痛恨那些人,又怕還有更多的姑娘遭其所害,便想到了以那些燃嬰香之人的死來引起朝廷的注意。”

柳萋萋聞言垂了垂眼眸。

顧家在朝中頗有權勢,怪不得官府的人忌憚,若非此回孟松洵聰敏加态度強硬,及時闖進顧長驟的宅院搜查,或許就讓顧長驟順利處理掉所有的屍首和證據,令此事再無重見天日的一刻。

“我曉得不少人都觊觎我家姑娘而不得,便利用了這個機會,特意挑一些官兒,以我家姑娘的名義送了一壺子酒給他們,說姑娘心下其實更中意他們,只是無奈被出價更高的客人占了去,還告訴他們夜間燃了嬰香,躺在浴桶中,仿瑤池之景,便能身臨其境,在夢中與姑娘相會。”

柳萋萋咬了咬唇,問:“翰林院齊大人的死,也是你所為?”

“是。”媛兒點頭承認,“那是我殺的第一個人,可我沒想到他死後便被家人草草下葬,并無人注意到嬰香之事,後來我無奈又接連殺了兩個人。那日我知曉你是大理寺卿的人,便有意在你面前提起紅襄館有姑娘消失,就是想讓你注意到此事,索性最後不負我的期望,讓你們發現了嬰香的秘密,只可惜讓那姓顧的跑了。”

言至此,媛兒忍不住笑出了聲兒,眸中閃着幾分癫狂,“可老天好像就是想我一洩心頭之恨,昨日竟讓我在紅襄館地底無意發現了藏在這裏的顧長驟。我一早便打算好了,今日去亂葬崗祭祀過後,我便僞裝給他送飯菜的人,在其中下毒,讓他渾身發軟不得反抗。娘子不知道,拿匕首一刀刀刺在他身上時,想到我家妹妹和那些無辜而死的姑娘,你不知我有多解恨,這姓顧的就算死一千次死一萬次都死不足惜,我刀刀避開他的要害,讓他痛苦卻死不成,最後在他身上放了一把火,我也想讓他嘗嘗那種死前拼命掙紮的絕望,痛苦……”

“我沒想活的,我就想與這個畜牲同歸于盡。”媛兒頓了頓,眼淚又簌簌落了下來,“都是我的錯,我殺人的罪本該由我自己來扛,可為何姑娘她……姑娘她……她原不必死的……”

柳萋萋看着媛兒痛苦的模樣,不禁想起沁玉在亂葬崗時說過的話。

與其活着被折磨,還不如死了幹淨……

媛兒早做好了打算,或許沁玉未必不是如此,她早已沒了活着的念頭。

将一切和盤托出後,媛兒心如死灰,像是認命般道:“娘子既然知曉了真相,想如何處置我,将我交給誰,媛兒都認,只求娘子能幫忙好生安葬我家姑娘,莫讓她成為連墓碑都沒有的孤魂野鬼。”

看着媛兒黯然的神色,柳萋萋扯唇輕笑了一下。

“我為何要處置你,兇手不是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罪行,畏罪自盡了嗎?”

媛兒聞言幽幽擡起腦袋,“娘子……”

“還記得先前,沁玉姑娘曾對我說過,她家在滄城,那裏水土富饒,是魚米之鄉,她一直很想念那裏。”

柳萋萋靜靜凝視着媛兒道:“她既得保住了你這條命,你便替她好好活下去吧,去看看滄城的山水,安安穩穩地過完下半輩子,我想那應該也是沁玉姑娘的心願。”

媛兒咬住雙唇,身子微微顫抖,許久,終又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柳萋萋輕柔地将媛兒抱進懷裏,擡眸看向不遠處負手而立的男人,雖是未言,卻是對視着,默契而笑。

圍繞着廢墟的濃煙逐漸散去,絢爛的晚霞染了半片天空,雖那之後便是無盡的漫漫長夜,可總會有朝陽升起,劃破黑暗。

顧長驟被烈火焚燒而死的結局大快人心,此案也算最終了結,大理寺挖出了顧長驟的屍首,交給了顧家。

顧長驟罪惡滔天,做出這般慘無人道,喪心病狂之事,顧家自不肯讓他玷污了祖墳,最後還是顧長奕看在手足之情的份上,命人尋了個地方将他葬了。

而武大人與富商的家眷得知結果,恨不得将沁玉這個兇手挫骨揚灰,可那兩個男人皆因好色而死,傳出去于聲名有損,他們心下雖痛恨,但不敢大張旗鼓,恐使家族蒙羞,只私下咒罵沁玉紅顏禍水,是萬人騎的低賤玩意兒,甚至請了方士做法鎮壓她的魂魄,令她永世不得超生。

而另一邊,打沁玉死後,紅襄館的廢墟前便擺滿了祭祀的香燭,紙錢燃過的灰燼随風飄散飛舞。

柳萋萋後來才從媛兒口中得知,紅襄館裏的姑娘們曾有不少人都受過沁玉的幫助,從老鸨那廂免去了皮肉之苦,沁玉甚至常拿出自己接客攢的錢銀,贖下那些被老鸨買來的姑娘們,放她們離開,讓她們不至于像自己這般陷落風塵。

沁玉的屍首亦被大理寺挖了出來,誰也沒有畏懼那具已然面目全非,焦黑模糊的屍首,那些曾被沁玉幫助過的姑娘們,如對活人一般,替沁玉細致地着衣梳妝,放入她們用湊到的錢銀能買到的最好的棺椁之中。

沁玉出殡是在清晨,柳萋萋得了孟松洵的應允,也跟着一道去了。

蒙蒙天色中,漫天紙錢飄飛,幾十個姑娘身着喪服自發在寒風中送了一程又一程。

柳萋萋知道,沁玉雖為令世人不齒的妓子,身處污淖,任由男人踐踏,但品性或比那些高門貴族的女子都要高貴玉潔。

棺中人雖再無讓男人為之傾倒的絕色之姿,可良善純淨的心卻也讓她無愧于神女之稱,或許那一日樓內大火,她只是随着那滾滾濃煙直抵天際,歷劫過後又做回了她冰清玉潔的仙子。

柳萋萋很是願意這般想。

沁玉被安葬在了一個隐密的,山清水秀的地方,她入土後的第三日,柳萋萋收到了一封門房送來的信。

那是媛兒寄來的。

其上只簡單道了一句謝,說她取了沁玉墳上的一抔土,今日一早便準備帶着沁玉回她生前心心念念的滄城。

柳萋萋合攏信紙,看了看外頭的天色,便曉得此時媛兒應當已離開了京城。

她倏然想起那嬰香和先前做過的夢,朱唇微抿。

忍不住提筆循着模糊的記憶在紙上寫上嬰香的香方,末了,又取出一張幹淨的紙,複又寫下上回在鹿霖書院夢見的那個叫“文髓香”的香方。

柳萋萋托額,将兩張紙擺在一塊兒回來看着。

若說只是夢,為何她夢見的嬰香會與顧長驟使用的香方一模一樣。

而若說不是夢,她怎會夢見這麽奇怪,又令人毛骨悚然東西呢?

想起那本記載這些香方的,叫《異香錄》的香譜,柳萋萋眉間不禁浮上幾分煩憂。

要是此書真的存在,那繼挖腦髓,以女子制香後,難不成還會發生什麽稀奇古怪的事……

正當她愁眉緊鎖,心神不寧之時,卻見玉書自院中匆匆跑入屋內,氣喘籲籲道。

“姨,姨娘,大奶奶來了!”

作者有話說:

之前讓寶寶們猜兇手,好像沒人猜到,我紅包都沒送出去,這章留評前五的寶寶發紅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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