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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住她的不是旁人, 正是先前在鹿霖書院結識的江知頤。

“江大人怎會在這兒?”

江知頤放開扶着她的手,輕描淡寫道:“閑來無事,聽聞今日此處有花神祭, 便來瞧瞧。”

柳萋萋抿唇而笑, 轉而看向一旁面露納罕的钰畫,解釋道:“這位是翰林院的江大人,我倆前段日子因故見過幾面。”

钰畫聞言,沖江知頤恭敬地福了福身。

江知頤颔首,旋即望了眼那廂遠去的花神轎,笑道:“許久不曾見過柳姑娘了, 今日正巧碰上, 不若一道逛逛?”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一時不知怎麽拒絕, 想着左右她很快就得回去,便颔首道了聲“好呀”。

兩人并肩往前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就聽江知頤驀然問道:“柳姑娘可是頭一回來這花神祭?”

“嗯。”柳萋萋點了點頭,“雖說來京城也有幾年了, 但先前沒有機會, 今日還是頭一次來?”

京城的花神節甚是有名, 但還在沈府時, 柳萋萋縱然對之向往, 也不敢在夜間随意出府, 生怕被趙氏拿着錯處責罰。

“哦?”江知頤順勢道, “不知柳姑娘的老家在何處?”

“跡北。”柳萋萋答, “不過是個小地方, 大人興許沒有聽說過。”

江知頤認真地想了想:“倒還真隐約聽說過, 似乎是個靠北的小縣城, 但是不曾去過。”

兩人一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旋即在一處賣香譜的攤肆前停下,江知頤似是無意般開口問道:“柳姑娘家中父母可還健在?”

柳萋萋忍不住側首瞧了他一眼,兩人不過打過幾回照面,不算太過熟絡,他問得未免有些太多了,但看他神色真摯,似乎并無惡意,便如實道:“七歲那年,我娘便生病去了,沒過一年,我爹也……直到十五歲出嫁前,我都與祖父祖母住在一塊兒。”

江知頤随手翻看書冊的動作一滞,默了默,轉頭看來,“他們,待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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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柳萋萋抿唇不言,江知頤或也意識到這話太過冒昧,唇角微勾,“柳姑娘莫介意,只是因為柳姑娘的年歲與我的妹妹差不多,便忍不住想多關切幾句。”

妹妹?

不知怎的,柳萋萋倏然想起方才在她腦中閃過的畫面,心下一動,脫口問道:“江大人家中還有妹妹?”

江知頤深深看她一眼,“有,如今也有雙十了,只不過……因着幼時家貧,她被賣給了一戶人家做童養媳,被送去時年歲太小,如今她已不記得我了……”

看着江知頤說話間眼眸中流露出的淡淡苦澀,柳萋萋也跟着有些難受,畢竟她也是過過苦日子的。先前在鹿霖書院,她便看出江知頤生活拮據,捉襟見肘,卻不想他家中的日子竟難過到了要賣女兒的境地。

她一時也不知安慰些什麽,思忖片刻道:“江大人若是想念妹妹,便将她接到身邊來,如今您金榜題名,定然能讓她過上好日子。”

江知頤聞言怔忪了一瞬,不明意味地輕笑了一下,凝視着柳萋萋道:“不必了,我先前偷偷去看過她,雖她從前過得苦,但而今她過得很好,她的夫君很疼她,我……不一定能給得了她什麽,呆在我身邊并不安全……”

不安全?

怎會不安全呢?

柳萋萋只覺這話甚是奇怪。

她正想問詢,卻聽江知頤倏然道:“柳姑娘,抱歉,我突然想起還有些事兒要辦,便先失陪了。”

雖有些莫名,但柳萋萋還是恭敬地低身,道了句“江大人慢走”。

江知頤點了點頭,卻未立刻離開,反靜靜看了她半晌。

柳萋萋只覺他的眼神很奇怪,悲傷且複雜,似有疼惜,有歉疚,有不舍……還夾雜着許多她看不懂的東西。

好一會兒,他才笑着折身離開。

柳萋萋看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下竟有些難受,她猜想他一定很想他的妹妹,方才定是在透過她思念他的妹妹吧。

她忍不住低嘆了口氣,卻聽身後倏然想起低沉醇厚的嗓音。

“萋萋!”

聽着這熟悉的聲兒,柳萋萋忙轉身看去,便見不遠處一人立在穿梭的人群中,玉冠束發,着绀青祥雲紋直裰,長身玉立,氣宇不凡,正淺笑着看着她。

“侯爺!”柳萋萋不自覺面露驚喜。

孟松洵站在原地,眼看着柳萋萋嫣然而笑,提裙向他小跑而來,月白的衫子随風飄飛,若能灑落一地皎潔的月華。

“侯爺怎麽來了?”柳萋萋笑得眉眼都彎了。

“我回到府中,聽大嫂說你在這兒,想着左右要在此辦事,便順道來接你。”孟松洵嗓音溫柔,微微俯身,動作自然地摘下落在她鬓間的桃花。

男人滾燙的氣息噴在她的耳尖,柳萋萋止不住雙頰發燙,咬了咬唇問:“辦事?侯爺要辦何事?”

孟松洵薄唇微啓,正欲回答,便聽一聲響亮的“孟大侯爺”,循聲看去,便見一個笑意燦爛的女子正沖這廂揮着手臂。

這人,柳萋萋還記得,正是先前在程家香藥鋪遇見的寧家二姑娘。

寧翊鳶。

不止有她,她身後還跟着那位替她瞧病的程大夫。

“我們正要去酒樓,沒想到在這兒就遇上了你。”寧翊鳶快步過來,瞥見孟松洵身側的柳萋萋,不由得“咦”了一聲,“你還帶着這位姑娘呢,先前也未來得及問,這位姑娘是?”

“柳萋萋。”孟松洵毫不避諱,“她是我府上的妾。”

“妾!”聽到這回答,寧翊鳶似有些驚詫,蹙眉眼也不眨地盯着柳萋萋瞧。

見她這般,柳萋萋縮了縮脖頸,還以為是她不喜自己,不曾想旋即便聽她道:“你這妾倒是挺讨喜,不知怎的,我那日在香藥鋪一見到她,便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

她湊近柳萋萋,笑着問道:“萋萋是吧,我們要去找那位韋三姑娘的婢子問話,你要不要一道去?”

“韋三姑娘的婢子?”

柳萋萋只覺有些耳熟,回憶片刻,才想起是先前這位寧家二姑娘說過的,那位未婚便失了夫婿,相思成疾,郁郁而終,最後與未婚夫辦了冥婚的韋三姑娘。

“對呀,上回我見了那位詹事府丞家的王姑娘,問了她關于韋三姑娘的事兒,她也說不出太多來,便幫我将那位韋三姑娘的貼身婢子約出來問話,如今人就在前頭的小酒樓呢。”寧翊鳶解釋道。

說罷,還親昵地挽了柳萋萋的手,“正好,我們一道去。”

柳萋萋從未見過才第二回 見面就熱絡成這般的人,頗有些招架不住,可就像這位寧二姑娘說的,巧的是,她對寧翊鳶也有種一見如故之感,便重重點了點頭,道了聲“好”。

因着要去查案,孟松洵吩咐钰畫去前頭的馬車旁等,說他們很快便回來。

轉頭看去,便見寧翊鳶已拉着柳萋萋叽叽呱呱地說起來,一旁向來讨厭聒噪的程亦炤忍不住嫌棄地扁了扁嘴,出聲叫她安靜些,兩人誰也不讓誰,就這般拌起嘴來。

孟松洵無奈地一笑,默默跟在了後頭。

誰也沒有發覺,不遠處,清冷的湖岸邊,一棵柳樹的昏暗陰影之下,一人負手而立,遠遠看着熙熙攘攘,燈光璀璨中的這一幕,薄唇抿起,沉默不言。

寧翊鳶口中的小酒樓就開在栖翠湖邊上,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四人便抵達了那裏。

王姑娘與寧翊鳶約在了三樓雅間,一入了雅間,柳萋萋便見屋內其中一個女子站起來,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

乍一見到這麽多人,那位王姑娘也有些懵,還是寧翊鳶上前介紹道:“這位是武安侯,也是如今的大理寺卿,我們自小便相識,他聽說了韋三姑娘的事,就說要随我一道來。”

王姑娘聞言忙施了一禮,拉了一旁站着的女子道:“這便是韋三姑娘的貼身婢子明雲,明雲,這位是武安侯,也是大理寺卿,你若有什麽想說的,只管開口便是。”

那喚明雲的婢子聽聞來的是大理寺卿,眼圈頓時紅了,當即“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哽聲道:“大人,我家姑娘死得蹊跷,還請大人查明真相,能讓我家姑娘瞑目……”

見她這般,站在一旁的柳萋萋不免吓了一跳,難不成那位韋三姑娘真是死于非命。

“起來說話。”孟松洵示意寧翊鳶将人扶起來,才道,“說說吧,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那婢子擡起袖子擦了擦眼淚,平複了情緒,才娓娓道:“想必我家姑娘的事兒,大人也多少知曉了一些。自那付二公子死後,我家姑娘便一直郁郁寡歡,幾度欲輕生,但都被及時救了下來,後來經過夫人和王姑娘的勸解,我家姑娘才慢慢想通了點,不再做傻事。誰知半月前,我家姑娘夜間突然開始點香,那日晨起,她特別高興地告訴我,說她在夢中魂游地府,見到了付二公子,後頭幾日,她精神愈發地好,我也很是歡喜,可誰知,越到後來,我家姑娘越發魂不守舍,每日醒來的時辰也越來越晚,整個人看起來恍恍惚惚,動不動便突然笑出聲,格外瘆人。我們都以為姑娘是因為思念付二公子過度以至得了臆疾,誰知沒過多久,姑娘便悄無聲息地沒了……”

“你可知你家姑娘是何死因?”孟松洵問道。

明雲搖了搖頭,無奈道:“我也說不好,雖一直覺得姑娘死得蹊跷,但到底不敢在老爺夫人面前胡言,他們喪女本就悲痛,府內仆人但凡議論姑娘之事的,都免不了受重責,我也實在是怕……何況我家姑娘清白身子,老爺哪裏願意讓仵作驗屍的。”

官府的仵作多是男子,而驗屍免不了要褪去一身衣裳,韋家不願讓女兒死後不得安生倒也情有可原。

孟松洵轉而問:“那你可知那香從何而來?”

“不知……”明雲面露難色,“那日我随我家姑娘上隆恩寺請方丈大師為付二公子超度,我幫着她捐香油錢回來後,便見姑娘手上多了一盒香,我當時也沒敢多問,真不知此香是誰給的。”

隆恩寺……

柳萋萋知道那座京郊的寺廟,那是皇家禦寺,香火旺盛,從前在沈家時,柳萋萋常聽說趙氏去隆恩寺祈福。

這番詢問,似乎沒問出太多的東西來,寧翊鳶難免有些不甘心,追問道:“你再想想,那日在寺中有沒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或遇見什麽人?”

明雲努力思索了半晌,驟然靈光一閃,“哦,對了,我想起來了,那日,我和姑娘确實在寺中遇見了一人。”

“誰!”孟松洵問。

“付二公子的母親,付夫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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