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沈韞玉大掌緊緊攥着窗框, 眼也不眨地盯着站在檐下的柳萋萋。

驀然有一陣風吹過,他眼看柳萋萋被吹眯了眼,伸手攏了攏衣領。

春寒料峭, 她今日穿得似有些單薄, 或是覺得涼了。

沈韞玉放下車簾,本欲下車去,然卻動作一滞,雙眉蹙緊,似有些煩惱。

若是站在柳萋萋面前,他不知該說些什麽, 畢竟她已不是他的人了。

沈韞玉回想先前她還住在竹韌居東廂時, 他是如何與她交談的,然回憶了半晌, 卻是想不出個頭緒。

因似乎那時柳萋萋總垂着腦袋,沉默不語,說的最多的便是“是,二爺”, 至于他, 則常是不願與柳萋萋多說一句。

沈韞玉遲疑許久, 然轉念一想, 又覺不必思量這些。畢竟無論如何, 柳萋萋都曾在沈家待過五年, 作為他先前的主家, 不過與她說兩句話, 又何必顧慮太多。

思至此, 沈韞玉眉目舒展, 然掀開車簾, 半個身子都已探出車外,卻見一輛馬車駛來,在大理寺獄前停下。

那賀頌跳下馬車,對着柳萋萋恭敬道:“夫人,上車吧。”

夫人?

沈韞玉劍眉微蹙,柳萋萋不過一個妾,如何能當得起這個稱呼。

見柳萋萋含笑應聲,視線無意往這廂瞥來,沈韞玉做賊心虛般迅速藏起身子,躲進了馬車裏,甚至屏息不敢出聲。

直到聽見外頭“跶跶”的馬蹄聲遠去,他才掀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望着那漸行漸遠的馬車,沈韞玉倏然勾了勾唇,自嘲般輕笑出聲。

他又沒做錯什麽,為何要躲。

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她面前,再顧念着往日情意,關懷般問兩句她近日過得好不好。

Advertisement

可他究竟在怕什麽,那人不過是柳萋萋而已,那個他素來不喜的柳萋萋。

那廂,賀頌将柳萋萋送到了武安侯府門口,看着她平安地入了府門,方才離開。

柳萋萋穿過前院,往輕緋苑的方向而去,好巧不巧,在路上偶遇了神色匆匆的钰畫。

見她一臉急色,柳萋萋疑惑道:“出什麽事兒了,你這是要上哪兒去?”

“大奶奶身子不适,奴婢正欲去請大夫呢。”钰畫滿臉愁容。

“大奶奶怎麽了?先前不還好好的?”柳萋萋疑惑道。

“先前是沒什麽大礙,可這兩日大奶奶不知怎的,整個人恍恍惚惚的,魂不守舍,今日竟還在房門前跌了一跤,擦破了手。”钰畫長嘆一聲,“或是這幾日準備老爺,二爺和小公子的事兒,太過疲憊所致,姨娘您不知道,大奶奶原請來做法事的道士教大理寺抓走了,說是害死了什麽人,大奶奶只得再另尋做法的道士,都是給這些污糟事兒鬧得,都将我家大奶奶的身子給拖垮了……”

钰畫止不住同柳萋萋發了一通牢騷,但旋即想起請大夫的事兒,忙道:“奴婢趕着去杏林館,便不與姨娘多說了。”

柳萋萋點了點頭,看着钰畫疾步往府門外而去,然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腦中似有什麽閃過,匆忙叫住钰畫。

“大奶奶她先前請的道士叫什麽?”

钰畫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答:“叫肖成君,就是傳聞蔔算極準的那個道士。”

柳萋萋猛然一驚,聲兒都在顫,“大奶奶可曾從他手上買過香,且夜裏常常燃此香?”

聞得此言,钰畫面露驚詫,“姨娘您如何知曉的,夫人的确是在燃香,且幾乎夜夜燃,不燃便難以入睡,已有好幾日了……”

“欸,柳姨娘……”

不待钰畫說完,柳萋萋便飛快往徐氏住的院子而去,若她猜得不錯,方才在牢中,肖成君無意間說起的那位自他手中買走靈犀香的婦人正是徐氏。

喪了夫,失了子,又沉迷此香,徐氏哪能不變得魂不守舍,這正是靈犀香中毒的症狀。

幸好發現得早,若是再晚一些,只怕是要出大事。

柳萋萋氣喘籲籲地入了徐氏的院落,院內的婢子乍一看見她,面面相觑,皆有些驚詫。

“你家大奶奶可在裏頭?”柳萋萋問道。

“大奶奶在裏頭躺着呢,倒是沒睡。”其中一個婢子恭敬道,“柳姨娘可是來看望我家大奶奶的,奴婢幫您通禀一聲吧。”

柳萋萋點了一下頭,便見那婢子輕手輕腳地入屋去,很快又推門出來。

“柳姨娘,大奶奶讓您進去呢。”

柳萋萋穩了穩呼吸,為了不吓着徐氏,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而後才提步入屋去。

“萋萋來了。”

裏屋內,徐氏支起身子,含笑看向柳萋萋。

柳萋萋應了聲,不動聲色地在屋內睃視一圈,才勉強揚起笑容,緩步至床榻邊坐下,關切道:“大奶奶身子如何了?”

徐氏倚靠在軟枕上,面色略有些蒼白,“沒什麽大礙,許是因着前幾日太累,才會覺得沒什麽氣力。”

柳萋萋聞言垂了垂眼眸,覺得不能再繼續拖延,索性擡首直截了當地問道:“大奶奶先前可曾在肖成君那廂買過一種叫靈犀香的香粉?”

她這話問得太突然,徐氏怔愣了一下,才點頭道:“是,我确實從那道士手中買過此香。”

“那肖成君定然告訴過大奶奶您,此香不可燃得頻繁,不然恐有性命之危。”柳萋萋凝視着徐氏,一字一句道,“可妾聽钰畫所說,大奶奶常在夜裏燃此香,大奶奶或不曉得,那肖成君之所以會被抓,正是因有用了此香的婦人和姑娘失了性命,大奶奶如今的症狀和她們中毒後的症狀一模一樣,這精神恍惚過後,緊接着就是神志混亂,最後甚至會悄無聲息地丢了性命……”

聽得柳萋萋所言,屋內的婢子無一不驚慌失措,柳萋萋看着雙唇緊抿,垂着眼眸的徐氏,柔聲勸道:“大奶奶,妾知您為何用此香,可此香有毒,萬萬留不得,您還是将此香交于妾,妾幫您處理了它,可好?”

徐氏聞言攥緊了蓋在胸前的衾被,直将被面揉得皺皺巴巴,好一會兒,她才緩緩松開手,擡頭端莊地淺笑道:“既得如此,你便拿去吧,如此害命之物,确實留不得。”

見她答應地這般爽快,柳萋萋心下松了一口氣,看向站在床邊的婢子,那婢子也不想這般東西害了自家主子,迫不及待自櫃中翻出那盒香粉,交給了柳萋萋。

柳萋萋捧着錦盒,起身同徐氏福了福,“那妾便不打擾大奶奶歇息了,妾先告辭了。”

見徐氏點了點頭,柳萋萋轉身離開,才踏出內間,便聽身後傳來一句“等等”,她疑惑地折身看去,便見徐氏披衣起身,緩步朝這廂走來。

她抿了抿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少頃,才道:“萋萋,可否留一點,就留一點給我,可以嗎?”

柳萋萋頓時警惕地攥緊手中的錦盒,“大奶奶,此物有毒,會要了您的命的,您不可再用了。”

“就一點,就一點點。”徐氏緊緊盯着那盒子,眸中流露出無盡的眷戀,“就當讓我最後再看看他們,同他們道個別……”

柳萋萋聞言心下滞澀,鼻尖一陣陣泛酸,若是徐氏病得不重,她或也應了她這般要求,然徐氏的病已然不輕,再用一次香,可真就要了她的命,她絕不能答應。

“大奶奶,那都是假的,活人哪能真到陰曹地府去,那都不過是您的幻覺罷了,您切不可再沉迷,不然可真就要丢了性命。”柳萋萋哽聲勸道。

“不,不是假的。”徐氏不停地搖頭,“我真的看見了浛郎,看見了我的景兒,景兒他都快比我高了,他抱着我,還喊我娘親,說他和他爹爹一直在等我,等我們一家團聚……”

看着徐氏目光無神,癡迷地笑着,似陷入那段美好的幻境中難以自拔,一瞬間,柳萋萋驀然體會到了那韋三姑娘的感受。

當夢境彌補了現實的痛苦,又有多少人能拒絕得了這樣的誘惑。

徐氏和韋三姑娘一樣,她看似堅強,有條不紊地打理着整個孟家,但她骨子裏的痛苦誰能知道,正是為了消解這種苦痛,她才會一次次燃起靈犀香,進入那個她渴望的夢,那個夫君和兒子都在身邊,一家團圓的夢。

見徐氏的眼神逐漸瘋狂起來,對着她手中的盒子虎視眈眈,柳萋萋在她伸手來奪的一刻,快一步避開來,往院外跑去。

“不要,還給我,還給我。”徐氏驟然喊道,“死便死吧,我要去見我的浛郎,我要去見我的景兒,還給我……”

“大奶奶,您冷靜一點,大奶奶……”兩個婢子攔着欲向外沖的徐氏,哪裏看過她這般模樣,皆忍不住啜泣起來。

然她們兩人氣力小,到底攔不住發狂的徐氏,柳萋萋眼見她沖出屋來,慌亂地環顧四下,在看到緊靠着堂屋牆邊的一桶水時,毅然打開錦盒,将剩下的所有香粉都一股腦倒了進去。

待徐氏沖到桶前時,柳萋萋已然将那桶水攪勻,徐氏推開柳萋萋,跪在那廂,伸手不停地在桶中撈着,可無論怎麽撈,都只有渾濁的水自指縫中留走,再也找不到絲毫香粉。

“我的香,我的香……”徐氏甚至将大半只手臂伸進桶中,卻因着她動作太大,木桶傾斜翻倒,水潑撒而出,流了一地。

“浛郎,景兒……”徐氏撲在地上,驟然痛哭起來,“浛郎,景兒……”

她披頭散發,不顧濕漉漉的地面,在上頭不停地爬着找着,任那幹淨的寝衣被沾濕染髒,任地面上的石子砂礫磨破她的手,可已是什麽都沒有了。

柳萋萋無可奈何,只能選擇這麽做,她亦哭得不能自已,上前一把抱住徐氏,阻止她再傷害自己。

“大奶奶,大爺和小公子都已經走了,您不能這樣,他們若知道,定然會心疼的,大奶奶……”

徐氏無力地倚靠着柳萋萋,喃喃着:“他們都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何意思,當初還不若讓我死了,還不若讓我死了……”

院內的仆婢們見此一幕,都忍不住掩面而泣,整個舒筠苑中,充斥着此起彼伏的抽泣聲。

直過了好一會兒,徐氏才止了哭,逐漸冷靜下來,婢子們前去攙扶徐氏,卻聽一個蒼老的聲兒驟然響起。

“這是怎麽一回事?”

柳萋萋站起身,擡首看去,便見一個六十上下卻依然精神矍铄的老婦人由嬷嬷扶着,驟然出現在了舒筠苑中。

幾個婢子見着她,面色微變,忙低身施禮,“老夫人。”

柳萋萋雖從未見過此人,但聽他們這般稱呼,再傻也該知道這位正是孟松洵和孟松浛的祖母,孟老太太。

聽聞她因着身子不好,這些年一直在孟家的祖地休養,先前被徐氏一封信叫來京城,本早該回來的,但路上耽擱,一直拖到了現在。

她忙跟着見禮,便見孟老太太看向被婢子們扶着的徐氏,皺了皺眉。

不待她詢問,便有婢子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後果簡單講了一遍,孟老太太低嘆一聲,心疼地看了眼徐氏,“将大奶奶好生扶回屋去。”

“是。”幾個婢子應聲,忙将徐氏小心攙回去。

孟老太太回來了,柳萋萋也不好繼續站在這兒,本想等孟老太太也進了屋,便悄悄回她的輕緋苑去,不想等了片刻,卻見那雙绛紫福祿紋繡鞋停在了她跟前。

“你便是洵兒新納的妾?”孟老太太威儀的嗓音在柳萋萋耳畔乍響。

到底是曾執掌了孟家幾十年的婦人,柳萋萋為她的氣勢壓迫,緊張地掐了掐掌心,施禮後,緩緩擡眸看去。

“是,妾見過老夫人。”

柳萋萋本以為這位孟老太太大抵要予自己為難,不想她在看到自己容貌的一刻,卻是瞬間怔忪在那裏,雙眸發紅,脫口喊了句。

“芷滟。”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 2-29 23:03: 26~2023-0 2-30 2 2:39: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彤彤266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