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打府衙回來, 孟松洵便徑直去了輕緋苑,才自玉書玉墨口中得知,柳萋萋和孟老夫人因故要留在隆恩寺住一夜才能回來。

他只得悻悻回松籬居去, 可不知怎的, 是夜,他眼皮跳個不休,上回這般,還是他父親和兄長犧牲的戰報傳到京城的前一夜。

他總有種不好的預感,惴惴不安了一宿,翌日起身, 正欲去上早朝, 卻見李睦氣喘籲籲跑進來。

“侯,侯爺, 出事了……”

程家香藥鋪。

程羿炤方自床榻上爬起,行至前院準備清點店內剩下的香材,便聽砰砰震天的敲門聲,不悅地打開門, 聽孟松洵慌亂地道了幾句, 他亦是面色大變, 匆忙提了藥箱, 與孟松洵快馬加鞭趕往隆恩寺。

将馬匆匆拴在了山門外, 孟松洵在僧人的指引下快步往柳萋萋居住的寮房而去。步入院中, 便見站在寮房外的沈韞玉。

他衣衫上一片血紅, 兩手耷拉着, 亦沾滿了幹涸的血跡, 正怔愣地看着屋門的方向。

孟松洵劍眉微蹙, 但到底沒有功夫搭理他, 只看了他一眼,便快步進了屋。

寮房內氣氛冷凝,孟老太太坐在床榻邊,雙眸通紅,不停地拭着淚。

孟松洵快步上前,便見柳萋萋面色蒼白如紙,側躺在床榻上,背後的衣衫盡數被血染透,氣息微弱。

程羿炤見狀,立刻自藥箱中取出脈枕,替柳萋萋診斷。

“祖母,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孟老太太抽了抽鼻子,緩緩道:“昨夜三更前後,我本在夢中,卻聽外頭突然喧嚣起來,緊接着便有僧人來扣門,說萋萋出事了。我過去看時,就看見萋萋被那位沈郎中自坡下抱上來,似是傷了後腦,渾身都是血……”

她話音才落,便聽“撲通”一聲,一旁香兒跪下來,自責不已,“侯爺,都是香兒的錯,是香兒沒有照顧好柳姨娘,才讓柳姨娘遭奸人所害。”

此時的孟松洵實在沒心思追究是誰之過,他雖心急如焚,但如今這般狀況,容不得他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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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示意香兒起來,轉而看向程羿炤。

“如何?”

“失血太多,但幸好救得還算及時,命暫且保住了。”程羿炤輕呼出一口氣。

“寺中有師傅會些醫術,見柳姨娘傷成這般,便替她瞧了。”趙嬷嬷道。

“倒是虧得他了。”程羿炤提筆在紙上寫上藥方,遞給屋內的另一個婢子,“給那看病的師傅,這都是尋常藥材,寺中應當會有,三碗煎做一碗,熬完後及時給柳姨娘服下。”

“是。”那婢子應聲,忙小跑着去辦。

孟松洵忍不住坐在床榻邊,手掌覆在柳萋萋略有些冰涼的臉頰上,薄唇緊抿,眸色沉黑如墨。

想不到才不見一日,那個總愛對着他垂眸輕笑的小姑娘竟會變成如今這般奄奄一息的模樣。

昨日她一人應對那些歹人時該有多害怕。

孟松洵緊握住柳萋萋的手,片刻後,他驀然起身,闊步往屋外而去。

站在院中的沈韞玉見孟松洵自裏頭出來,迫不及待地上前,“侯爺,她……如何了?”

孟松洵并未回答,只問:“是沈大人救了萋萋?你可曾看清傷了萋萋的人是何模樣?”

沈韞玉聞言垂眸思忖起昨日的細節,聽到那聲慘叫後,他匆匆往柳萋萋居住的寮房趕,很快又聽到了柳萋萋的“救命”聲,可待他趕到時,她已處于進退兩難的處境,他幾乎眼睜睜看着她不得已跳下坡去。

“那兩人蒙着面,下官并未看清,但下官與他們交了手,猜測他們當是專職殺手。”

專職殺手?

誰派來的專職殺手,竟想取了萋萋的命。

孟松洵神色凝重,少頃,看向沈韞玉,微眯起眼睛,“深更半夜,沈大人為何在這附近,你的住所難不成離這兒不遠?”

聽得此言,沈韞玉眸光閃爍,“不過是夜裏難眠,出來走走散悶罷了。”

“是嗎,倒真是巧。”孟松洵冷笑了一下,“竟偏偏逛到了這附近。”

沈韞玉面露心虛,他自然不是真的來此散悶,只白日遇見柳萋萋後始終心神不寧,輾轉反側,起身後不知不覺便來了此處。

正當沈韞玉不知如何應答之時,卻聽一個低沉威儀的嗓音響起,“無論如何,還是多謝沈大人救了萋萋,但沈大人畢竟是證人,還需你回京後去大理寺做個口供。”

沈韞玉擡首看去,便見孟松洵說罷折身疾步往東面而去。

馬車突然損壞,逼得孟老太太和柳萋萋不得不留宿,孟松洵覺得太過巧合,其中必然有貓膩。

為了調查昨日之事,孟松洵去看了停在山門外的馬車,還召來了那驅使馬車的小厮,“聽聞老夫人和柳姨娘昨日是因為馬車的緣故才沒有回京,可是如此?”

那小厮趙立顫巍巍站在孟松洵面前,道了聲“是”。

“那車怎會突然壞了?”

孟松洵淬着幾分寒意的聲兒令趙立背脊上驟然冒了冷汗,他雙腿發軟,倏然跪倒在地,“這……侯爺,是小的的錯,小的昨日起的早,覺得老夫人和柳姨娘應當好一會兒才會下來,便偷懶在車上打了盹,沒想到那馬車車軸竟教人給鋸斷了大半,小的醒來後将車往前一開,那車軸便斷了。”

他害怕地磕了兩個響頭:“是小的玩忽職守在先,生怕老太太問詢,實在不敢說出實話,求侯爺恕罪,求侯爺恕罪。”

“可有看見可疑之人?”孟松洵問道。

“并……并未瞧見。”

“再好生想想。”

聽着孟松洵不容置疑的聲兒,趙立哪敢不認真想,他回憶了許多,忽得記起什麽,“小人還未進馬車休憩前,似乎有一個男人從小的眼前經過過好幾次……”

孟松洵蹙眉,“那人生得什麽模樣?”

“大抵三十上下,瘦瘦高高,下颌好像有一顆黑痣……”趙立道,“因着那痣格外顯眼,小的印象還挺深……”

黑痣……

“可還有旁的?”孟松洵問。

“沒,沒了。”

孟松洵沉默片刻,看向那小厮趙立,想他應該再無隐瞞之事,沉聲道:“回府後,自去領罰。”

“是,多謝侯爺,多謝侯爺。”趙立聞言,頓時感激地磕了兩個頭。

孟松洵思索着那長着黑痣的男人之事,便見程羿炤提着藥箱出了山門,看見他道:“我正尋你,原你在這兒。”

“怎麽了?”孟松洵面色微變,嗓音頓時急了幾分,“可是萋萋出了什麽事?”

“暫時還算平穩。”程羿炤沉默半晌道,“但你需得有心理準備,她傷的是腦袋,醒過來後或會變得神志不清,甚至于癡癡傻傻,但這還不算最嚴重的……她恐會醒不過來,時日一長,無法進食進水,便會逐漸衰竭而亡。”

兩人是自小長大的好友,此事程羿炤也不瞞孟松洵,一五一十将柳萋萋如今的狀況告訴了他。

孟松洵知曉程羿炤的醫術,并不在宮中那些禦醫之下,他五指握緊成拳,須臾,低低道:“只消她能醒來,就算真變成了你說的那樣,我也會好生照顧她一輩子。”

他擡首看向程羿炤,“可我才尋到她,還不曾将她該得的東西都逐一替她讨回來,便真的沒有旁的法子了嗎?”

程羿炤面露難色,明白孟松洵的心情,他又何嘗不是,那可是他摯友留下的唯一的妹妹,“以我的醫術,恐怕……我還需回一趟京城,問問我家老爺子,看看可有醫治的法子,順道再帶些草藥來。”

他頓了頓道:“還有,此地缺醫少藥且地處偏僻,并不利于念念醫治,但她如今身子虛弱,不可随意挪動地方,只能等她稍好些才能回京城去……”

“嗯。”治病之事孟松洵無能為力,“若有什麽需要的香材和藥材,只管告訴吳叔一聲便是,萋萋便拜托你了。”

程羿炤重重颔首,翻身上馬往京城方向而去。

那廂,沈明曦聽說了柳萋萋一事,知曉她危在旦夕,到底放心不下,帶着婢子紅英前去探望。

臨到寮房門口,便聽裏頭傳來說話聲。

“不知誰這麽狠毒,竟做這樣的事,柳姨娘也不曾招惹了誰,怎的就遭了這樣的罪!”趙嬷嬷替柳萋萋換下了血衣,輕柔地擦拭了臉上的血跡,看着她這般模樣,不由得哽了聲。

一旁的香兒抹了眼淚,忿忿道:“奴婢瞧着,莫不是那顧家姑娘了,昨日她便對柳姨娘說了許多不好的話,被柳姨娘反駁了回去,別是一時氣惱,才出手報複!”

趙嬷嬷聞言,忙攔了她,“無憑無據的,不可胡說!”

“那顧家大姑娘昨日究竟說什麽了?”捏些佛珠正默默替柳萋萋誦經祈福的孟老太太緩緩睜開眼。

“她說,她說……”香兒遲疑了許久才道,“她說侯爺和老夫人您,都是因着柳姨娘像極了從前與侯爺有婚約的顧姑娘,才對她這般好的……”

聽得此言,站在門外的沈明曦身子一僵,驚詫地捂住嘴,疾步退了出去。

紅英疑惑地跟在後頭,走出院子,才問道:“姑娘,您不去看柳姨娘了?”

沈明曦哪還有這般心思,她并未回答,只急匆匆回了自己居住的寮房。

此時沈韞玉正坐在裏頭,見着她,倏地站起身,“如何,萋萋她可還好?”

沈明曦示意紅英出去,一把拉過沈韞玉,眉目緊蹙:“二哥,我有話要同你說。”

半個時辰後,孟松洵自山門外走回寮房時,便見沈韞玉站在一顆菩提樹下,一看便是在等他。

孟松洵并無理睬他的意思,徑直略過他而去,卻被沈韞玉攔住了去路,他瞥了他一眼,“沈大人還不回去嗎?”

沈韞玉抿了抿唇,少頃,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般,對孟松洵拱手施了一禮,旋即擡首定定道:“侯爺,請您将柳萋萋還給下官!”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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