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越茗居樓外。
柳萋萋目送孟松洵翻身上馬, 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見他走遠,正欲上車, 卻是手腕一緊, 竟是驀然被一只大掌抓住了。
她循着那天青的衣袂蹙眉看去,卻是愣住了,她沒想到竟會在這裏遇見這個人。
看着他盯着自己,滿目狂喜,柳萋萋不必猜都知道他在想什麽。
她眸色寒沉,瞥了眼他拽着自己的手, 方欲掙脫開, 便聽一聲“你是誰,怎對我阿姊動手動腳的”。
下一刻, 沈韞玉被猛然推開,往後重重一個踉跄。
站穩後,他擡首看向那被少年護在身後的女子,便見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冰冷疏離, 甚至還略帶着些許警惕。
沈韞玉不禁心下一咯噔, 小心翼翼地開口, 沖着她喚了聲“萋萋”。
誰知那女子聞聲一雙秀麗的黛眉微颦, 又往那少年後頭藏了幾分, “還請公子自重, 小女子并不認識你。”
“也不知哪兒來的登徒子, 阿姊, 莫管他, 你先上車去。”
蘇臨軒嫌惡地掃了眼沈韞玉, 旋即将柳萋萋扶上了馬車。
眼見那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沈韞玉焦急地欲上前,卻再次被攔了下來。
這回攔他的,是李睦。
李睦自然認得沈韞玉,他好聲好氣道:“沈大人,這位是瀾州蘇家的大姑娘,不是柳姨娘。柳姨娘已經沒了,您不是親眼瞧見她的屍首了嗎?”
是,他是親眼看見了,可他心底根本不願相信,柳萋萋就這樣沒了。
“那為何她與萋萋生得這般像。”沈韞玉說着搖了搖頭,“不,她定是萋萋,不然為何會與你家侯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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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睦看着沈韞玉這副模樣,暗暗扁了扁嘴,既得這麽喜歡柳姨娘,當初怎也沒見他多堅持,就把人送來了武安侯府呢。
他不清醒,他便幹脆點醒他,“沈大人自己都覺得像,更何況是我家侯爺,我家侯爺去蘇家看望蘇老太爺,偶然遇見了這位蘇大姑娘,這不才将人自瀾州帶來了嗎?”
李睦此話中的暗示明顯,沈韞玉不可能聽不明白,這位姑娘根本不是柳萋萋,孟松洵也不過将她當作一個替身罷了。
沈韞玉盯着眼前的馬車,想起那女子看着他時陌生的眼神,心一下塌了一大塊。
也對,那女子怎會是萋萋呢,萋萋向來一副低首垂眉的模樣,不會像這個女子一般舉手投足,都散發着大家閨秀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氣質,何況,柳萋萋也沒有此女子這般美貌。
沈韞玉的手不自覺耷拉下來,扯唇自嘲地笑了笑。
他們說的對,柳萋萋已經死了,死人怎可能複生呢。
此時,馬車內。
蘇臨軒看着柳萋萋低垂着腦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問道:“阿姊,外頭那人你可認識,他喊的可是你從前的名字?”
柳萋萋轉頭看向他,扯唇輕笑了一下。
“不認識,只是一個……不相幹的人罷了。”
三日後。
恰逢程家老爺子七十大壽,程家上下張燈結彩,一派熱鬧的氣息。
此時,堂屋內,程家老爺子正差開下人與程羿炤單獨說着話。
“小子,那丫頭讓我将顧長奕請來,究竟是要做什麽?”
“這……孫兒便不得而知了。”程羿炤亦是被蒙在鼓裏,“想來她大抵有自己的主意。”
程老爺子聞言面露不虞,手中的拐柱在地上一杵,低哼一聲道:“那丫頭,不好生在瀾州待着,偏生要回來淌這渾水,不愧是顧淵嗣的女兒,也是個倔脾氣。”
程羿炤附和地笑了笑。
當初,柳萋萋假死之事,除了謀劃此事的他和孟松洵外,便只有孟老太太和他這位祖父知曉。
兩個長輩在柳萋萋的靈堂上配合得好,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愣是沒讓人看出絲毫端倪。
程羿炤透過半掩的窗子看了看天色,估摸着這壽宴也快開始了,心下不由得生出幾分擔憂:“祖父,您說,今日那顧長奕還會來嗎?”
程老爺子倒是沒顯露出絲毫急色,“放心,他定然會來。”
見他語氣這般篤定,程羿炤一挑眉,“祖父便這麽肯定?”
程老爺子掃了程羿炤一眼,理所當然道:“我還不了解他,當年他和淵嗣都曾在我門下學香,也算是我的學生。他向來好強,從前就處處想與淵嗣争個高低,如今我派人正式下了帖子邀了他,他這個陛下眼前的大紅人,怎麽說也不好拂了我這個糟老頭子的面子吧。”
這廂,程老爺子話音剛落,就聽門外傳來一陣疾促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咚咚”兩下敲門聲,“老太爺,顧大人來了。”
屋內,祖孫聞言二人對視一眼,程老爺子得意地沖程羿炤一笑,道了句“走吧”,拄着拐緩緩站起身。
行至前院,便見顧長奕一身裝束齊整隆重,遠遠看見程老爺子,忙快步迎來,恭敬地鞠了一禮。
“學生見過老師。”
程老爺子笑了一下,“顧大人如今深受聖眷,這聲老師我可實在當不起,您今日能大駕光臨,也算給足了我這老頭子面子。”
“老師說的哪裏話。”顧長奕頓時面露惶恐,又是一鞠,“您能不計前嫌,邀請學生前來,才是學生之幸。”
程家與顧家因為昔日舊事斷絕來往之事,今日來參宴的不少賓客都知曉,此時見着這一幕,都甚感詫異,不由得交頭接耳起來。
程老爺子往四下掃了一眼,不欲在此多說什麽,忙将顧長奕扶起,“好了,不說了,我也餓了,早些入席吧。”
“是。”顧長奕笑着攙扶住程老爺子,餘光卻瞥見站在不遠處一面色鐵青的男人。
他唇角笑意微僵,但還是拱手沖那廂施了一禮,喚了聲“寧兄”。
寧旻珺只勉強點了點頭,便撇開眼睛,一言不發。
待顧長奕扶着程老爺子走後,他才喊住跟在後頭的程羿炤,“羿炤,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他怎會在這裏?”
這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程羿炤卻是佯作不知,只無奈道:“這……侄兒也不清楚,寧伯伯,您也知道,我家老爺子的心思,向來是誰也摸不着的。”
說罷,他沖寧旻珺一颔首,往程家老爺子離開的方向追去了。
寧旻珺站在原地,卻是劍眉緊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宴後,賓客盡散,程老爺子卻命人留下了顧長奕和寧旻珺,将他們叫到了花廳。
程老爺子啜了口茶水,擡首看向面前二人,感慨道:“這日子過得可真快,上回,我們這幾人坐在一塊兒,似乎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話音方落,便聽廳中響起一聲低低的冷哼,“若非當年有些人失了良心,冷眼旁觀,和我們幾家的關系何至于走到如今這一步。”
顧長奕知道寧旻珺說的便是自己,他抿了抿唇,做出一副愧疚卻又無可奈何的模樣,“寧兄,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多年,你還在怪我嗎?我在朝中為官,不像你和老師那般自由,且那事涉及先皇後之死,我就算有心想幫顧兄,也得顧及我一家老小的死活啊!”
寧旻珺卻露出幾分嘲意,“不願幫便不願幫,這種話誰都會說,好像我們便不怕惹禍上身一樣……”
“好了!”
見兩人顯然要争執起來,程老爺子忙出聲阻止,“今日,趁着我這老頭子做壽,将你們都叫來,是有些事要說。”
“離淵嗣一家出事到今日已足十五年,你們自幼一起長大,淵嗣品性如何,你們再清楚不過,自然知道毒害先皇後一事定非他所為,想來是有居心叵測之人故意構陷淵嗣和雲妃。”
程老爺子說着,在兩人間來回看了一眼。
顧長奕和寧旻珺的面色的面色均有些微妙,好一會兒,才聽寧旻珺道:“此事已過去了那麽多年,老太爺今日再提,不知是何意思?”
程老爺子長嘆一聲,“這些年,想起顧家那樁慘案,我常是夜不能寐,雖總想着将當年之事查個水落石出,可到底是有心無力。然最近,終于是尋得了一些線索……”
聽得“線索”二字,顧長奕的神色顯出幾分不自然,但很快他便恢複如常,甚至急切道:“不知是何線索?若能還顧兄清白,長弈定盡力相幫。”
程老爺子并未明言,只擡首沖一直站在身側的程羿炤使了個眼色,程羿炤會意颔首,折身入了花廳內的一個小間,很快自裏頭領出個人來。
那是個姿容昳麗,儀态萬方的女子,她袅袅行至花廳正中,低身對着程老太爺恭敬地福了福。
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刻,顧長奕和寧旻珺均怔忪在那廂。
“這……”
寧旻珺面色發白,雙眸微張,好一會兒都說不出話來。
顧長奕更是驚詫地站起身,難以置信地對着柳萋萋喚了一聲“嫂子”。
“寧環見過兩位叔伯。”柳萋萋旋即轉向二人一一見禮。
“老太爺,這位是?”寧旻珺看向程老爺子。
不待程老爺子開口,柳萋萋已然答道:“寧環自瀾州而來,蘇芷滟便是寧環的姑母。”
“你是大嫂母家的人?”顧長奕問道。
“是。”柳萋萋點頭,眸中旋即露出幾分傷感,“姑父姑母慘死,這些年我父親與祖父始終悲痛不已,寧環看在眼裏,于心不忍,此番陪舍弟一道來京城,便是想試着查一查當年之事。”
她擡首徑直看向兩人,語氣懇切,“兩位叔伯和我的姑父都是昔日摯友,想來定也願為顧家平反冤屈,寧環一人到底無力,只希望兩位叔伯能幫一幫寧環。”
“你……想我們如何幫你?”寧旻珺頓了頓,“難不成你有關于當年之事的線索?”
“有。”柳萋萋說罷卻是遲疑了一下,很快改口,“算是有吧……”
她緩緩道:“先前武安侯去瀾州看望我祖父時,曾同他提起過京城發生的幾樁奇怪的案子,祖父很詫異,因那幾樁案子涉及的香,似乎都曾在姑姑同他提起的一本叫《異香錄》的書中出現過……”
“《異香錄》!”
顧長奕的聲兒顯得有些激動,見衆人看過來,他扯唇勉笑道:“倒是許多年不曾聽說過此書了。”
他看向柳萋萋,“小丫頭,難不成你是覺得顧兄一家的慘案,與那本書有關?”
“寧環也只是懷疑,按理那書當已在顧家大火中被付之一炬,可為何又會突然出現,故而祖父疑心當年莫不是因着此書,顧家才會遭此劫難,不過……”
柳萋萋垂眸像是自言自語道:“但也說不好,興許他們拿到的并非是顧家手上那一本,聽說除卻藏在顧家的那本外,還有一本《異香錄》留存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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